漢英形容詞—名詞搭配之比較研究

陳 嵩

(黑龍江中醫(yī)藥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 150040)

搭配是語言中的普遍現象，西方語言學界自20世紀初開始對搭配進行系統(tǒng)的分析和研究。著名語言學家Palmer指出“搭配遠遠超過了通常人們對日常用語中單個詞語的估計數”。詞語搭配研究之父Firth提出“由詞之結伴可知其詞 (you shall know a word by the company it keeps)”的概念。因此，詞的搭配關系主要指詞與詞之間的橫組合關系，即什么詞經常與什么詞搭配。國內搭配研究起步較晚，大約出現在20世紀末期，主要集中在動詞與名詞的搭配研究方面。實際上，不論在英語中還是漢語中，形容詞—名詞搭配都是一種十分普遍的搭配形式，通過使用形容詞前置做修飾語，可以簡潔明了地表達更豐富的概念和意義。

由于英漢兩種語言存在較大的差異，形容詞—名詞搭配在兩種語言中的表現既有共性又有不同。研究形容詞—名詞搭配對提高兩種語言翻譯的準確度和感染力有重要的意義。本文將從詞法功能、句法功能及語義功能方面對漢英形容詞—名詞搭配進行對比研究。

一、詞法功能比較

(一)形容詞搭配能力比較

形容詞的搭配能力不僅與單個詞的語義外延有關，也和詞的引申能力有關。

從語義外延角度看，漢語形容詞的外延要比英語形容詞寬。也就是說，單個漢語形容詞與名詞的搭配范圍更廣，搭配能力更強。

例如， 《現代漢語詞典》將“淡”這個詞定義為“液體或氣體中所含某種成分少，稀薄;顏色淺;不旺盛”。所以，它的搭配很廣，如淡味、淡水、淡季、淡妝、淡茶。而英語中“thin”這個詞并沒有這么寬的外延，如果要想表達相同的意思就要根據名詞選用不同的形容詞:mild flavor，fresh water，slack season，light make－up，weak tea。

漢語中“假”外延很寬，它幾乎可以和所有名詞搭配。如假牙、假花、假證件、假鈔、假唱、假酒等。而英語中無論“false”還是“fake”外延都不夠寬，只能選擇不同形容詞搭配:false teeth，artificial flowers，fake credentials，counterfeit money，lip － synch appearance，adulterated wine。

從詞的引申能力來看，詞的引申能力越強，搭配能力也越強。蔡基剛教授在《英漢詞匯對比研究》一書中指出“英語單詞平均義項超過漢語單詞，英語單詞的引申轉喻能力強于漢語單詞”。因此，英語形容詞的引申能力應該較強，與名詞的搭配能力也應強于漢語。

例如，heavy的基本意是“重的”，在《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中，它的引申義多達15項，與名詞的搭配形式也很多:a heavy crop豐收;heavy traffic繁忙的交通;heavy expenses大量的花銷;heavy breathing大聲的呼吸;a heavy smoker煙癮極大的人;a heavy thinker思想深沉的人;heavy food難以消化的食物;a heavy heart沉重的心情;heavy features濃眉大眼的人。漢語中“重”的引申義明顯沒有heavy多，與名詞搭配能力較弱。

由此可以看出，從語義外延角度看，漢語形容詞與名詞搭配能力較強。而從詞的引申能力來看，英語形容詞與名詞搭配能力較強。

(二)詞語伸縮能力比較

漢語詞語結構非常靈活，在意義不變的情況下，單音節(jié)詞可以發(fā)展為雙音節(jié)詞，而雙音節(jié)詞也可縮減為單音節(jié)詞。正如呂叔湘 (1963)所說:“我們常?？梢钥吹酵粌热萦袝r候用四個字來說，有時候用兩個字來說，也就是有伸縮的可能?！痹谛稳菰~—名詞搭配結構中，漢語的伸縮功能表現突出。例如:

寒冷的冬天—寒冬懶惰的人—懶人

丑陋的形態(tài)—丑態(tài)美麗的人—美人

標準的房間—標間高高的樓房—高樓

英語詞匯構成受到語音、語法和句法的限制較多，詞語的彈性較弱，伸縮能力也沒有漢語強。雖然英語在形容詞—名詞搭配中也有少量的縮略現象，如public house—pub，final examination—finals，但這些縮略詞多用于非正式文體或口語中。而漢語中的縮略詞在任何語體都適用。

(三)“同義反復”搭配比較

漢語構詞很多時候并不是出于意義上的需要，而是追求音韻整齊。只要讀起來朗朗上口，不在乎語言的重復甚至是冗長。因此，漢語構詞中出現“同義反復”搭配現象。這種現象在形容詞—名詞搭配中更為常見。例如，“勝利的凱歌”、 “過去的歷史”、 “最后的結局”、“不切實際的幻想”等。

英語為了追求音律美和形式美，也講究搭配中的“同義反復”，但這種現象多用于兩三個名詞并列形式的或幾個形容詞并列形式的詞義重復。例如， “heart and soul”、“safe and sound”、“setbacks and failures”等。而在形容詞—名詞搭配中，這種反復現象是不被允許的，經常被視作語義重復甚至搭配錯誤。

邵志洪 (1997:212)列出下列形容詞—名詞搭配，漢語可行而英語不可行:

past history過去的歷史

future prospects未來的前景

old adage古老的格言

usual habits通常的習慣

advanced planning預先的計劃

first beginning最初

final end最后的結局

free gifts免費

complete monopoly全部壟斷

an essential prerequisite重要的先決條件

the general consensus大家的一致意見

二、句法功能比較

兩種語言中形容詞—名詞搭配也可被稱為帶有前置修飾語的名詞詞組。它們不僅在漢英兩種語言中充當不同的句子成分，而且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句法限制。

(一)句子成分比較

在形容詞—名詞搭配結構中，名詞是形容詞修飾限定的中心體，因此，這種搭配結構具有名詞的句法功能。漢語句子結構松散、邏輯性強、詞語組合相對自由。形容詞—名詞搭配可以充當幾乎所有句子成分，包括主語、謂語、賓語、定語和狀語。英語句子結構性強，對詞和詞組的要求較高，盡管形容詞—名詞搭配在句子中可以做主語、賓語、定語和狀語，但卻不能做謂語，因為英語中的謂語只能由簡單動詞和動詞短語構成。

例如，“她大眼睛，紅臉蛋兒。”“大眼睛”和“紅臉蛋兒”做了句子的謂語。英語表達相同的意思就是“She has big eyes and a red face.”。只有在主語“she”后面加上動詞“has”做謂語才符合句法要求，而“big eyes”、“a red face”這兩個形容詞做修飾語的名詞詞組只能做賓語。

(二)句法限制比較

形容詞用來描述事物的性質和狀態(tài)。漢語形容詞和名詞之間的搭配彈性較大。大部分形容詞既可以放在名詞前面構成“定中式”，也可以放在名詞后面構成“主謂式”。例如:

美麗的風景—風景美麗

新鮮的蔬菜—蔬菜新鮮

健碩的身材—身材健碩

奢侈的生活—生活奢侈

在生成句子時，漢語形容詞和名詞的搭配位置受句法限制較少。王寧 (1996)有這樣的描述:“漢語的詞像個多面體，每面抹的都是不干膠，面面都能接，而且用點心都可以接得嚴絲合縫。”也就是說，根據上下文需要，形容詞—名詞結構可以被轉換成名詞—形容詞結構。這種現象尤其多見于文學作品。例如:

(1)誰也沒看重這個老人:小個兒，披著件粗藍布大衫，臉上窩窩癟癟……王三勝可看出這老家伙有功夫，腦門亮，眼睛亮。(老舍《斷魂槍》)

很明顯，為了語言更有表現力，例 (1)中形容詞和名詞搭配較靈活，為了突出人物特點，將形容詞“窩窩癟癟”、“亮”放在名詞后構成主謂式搭配。

英語中盡管個別形容詞也可放在名詞后使用，如“available”。但從句法角度看，絕大多數做名詞前置定語的形容詞是不可放在名詞后使用的。詞語位置受句法限制較強。例如:

(2)She is a pretty girl.(√)

(3)She is a girl pretty.(×)

(4)The girl is pretty.

例 (3)中pretty不能置于名詞girl后，如果想改變例 (2)中a pretty girl這種形容詞—名詞搭配形式，就要將整個句子結構進行變化，改成例 (4)。將girl一詞由表語變?yōu)橹髡Z，徹底打破形容詞和名詞的搭配結構，構成一個全新的句子。

因此，漢語形容詞—名詞搭配受句法限制要少于英語，所具有的句法功能比英語強。

三、語義功能比較

(一)語義指向比較

從語義角度看，漢英形容詞—名詞搭配的語義指向有很多共同之處。做修飾語的形容詞并不是全都指向它所修飾的名詞，也指向句子的其他成分。例如:

(5)孩子的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6)他的離世為我們留下了悲愴的美。

(7)After an unthinking moment，she gave up the opportunity.

她想了一會兒，想不出什么來，就放棄了這次機會。

(8)He behaved with guilty caution.

他的一舉一動，小心謹慎，內心充滿內疚。

在例 (5)、例 (6)中， “幸福的”和“悲愴的”語義指向并不是它們后面的名詞“微笑”和“美”，而是指向句子的主語，想要表達的意思是“孩子幸?！?、“他的離世悲愴”。同樣，在例 (7)、例 (8)中，“unthinking”和“guilty”也不是指向“moment”和“caution”，真正修飾的都是句子的主語，意思是“She is unthinking”、“He felt guilty”。

此外，還有另外一種情況，即形容詞并不指向句子的任何成分，而是指向語義空缺部分。例如:

(9)考場里彌漫著緊張的空氣。

(10)The miraculous effect of medicinal herbs has raised some conservative eyebrows.

草藥的奇效簡直使一些思想保守的人瞠目結舌。

在例 (9)中，“緊張的”不指向“空氣”和“考場”，而是指向語義之外的部分即“參加考試的人”。在例 (10)中， “conservative(保守的)”也不指向句中“eyebrow(眼眉)”和“effect(影響)”，而是指向語義之外暗含的“conservative people(思想保守的人)”。

這種形容詞—名詞搭配的語義指向的變化在修辭學中被稱為“移就修辭”。

(二)語義矛盾比較

在形容詞—名詞結構中，形容詞和名詞經常在語義上出現矛盾現象，將兩個語義互不調和的反義詞搭配在一起。修飾成分與被修飾成分的表面形式矛盾，但內在意義一致。例如，a bitter sweetness苦澀的甜蜜，a wise fool聰明的笨蛋，victorious defeat勝利的失敗。修辭學將這種現象定義為“矛盾修辭法”。

形容詞—名詞搭配的語義矛盾在英語中的使用范圍比漢語廣泛。因此，為了滿足漢語的語言習慣，許多情況下英語的形名詞組被翻譯成漢語后要有相應的結構變化。例如，loving hate不能翻譯為“愛的恨”，應該譯成“愛恨交織”，kind cruelty不能被譯成“友好的殘酷”，而應是“良苦用心”，painful pleasure不是“痛苦的快樂”而是“悲喜交集”。

另外，英語中一系列形容詞—名詞搭配的語義矛盾體同時出現在一個句子中的現象在漢語中十分罕見，給英漢翻譯造成很大困擾。例如:

(11)It has the poorest millionaires，the littlest great men，the haughtiest beggars，the plainest beauties，the lowest skyscrapers，the dolefullest pleasures of any town I never saw.——O.Henry

這座城市里有的是心靈最空虛的百萬富翁，人格最渺小的偉人，最目空一切的草包，最使人瞧不上眼的美女，最卑鄙齷齪的摩天大樓和最令人悲哀的娛樂，比我所見過的任何城市都有過之而無不及?！獨W·亨利

在這句話里，連用了六個形名搭配的語義矛盾體，但如果將其全部直譯成漢語的形名搭配結構，恐怕會讓人莫名其妙。因此，翻譯時要仔細推敲文字背后要表達的意思，注意選詞。

總之，無論從語義指向角度還是從語義矛盾角度看，形容詞—名詞搭配在漢英雙語中都能產生強烈的語言效果，增強文章的感染力。

四、總結

形容詞—名詞搭配是漢英兩種語言共同存在的詞語搭配現象，在兩種語言中的使用既有共性又有不同。本文分別從詞法、句法和語義功能層面對這一搭配進行漢英對比分析，既比較了使用中的相似性又分析了差異性。漢英形容詞—名詞搭配對比研究對提高漢英翻譯的準確性和生動性具有積極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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