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式形容詞的三個平面研究

王樹建

(內蒙古師范大學青年政治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51)

ABB式形容詞是一種重要而典型的重疊形容詞，活躍于人們的語言生活之中。準確恰當?shù)厥褂肁BB式形容詞可以讓口語表述更加生動、形象，因此，筆者試圖從三個平面角度對這一類形容詞進行系統(tǒng)深入的分析。

一、ABB式形容詞的構詞形式

日常所見大量ABB式形容詞，從表面上看，格式整齊劃一，都是由一個語素A 和一個疊音語素BB 構成，但實際上ABB式形容詞內部結構非常復雜，并不是所有的ABB式形容詞都是由語素B 重疊之后附著于語素A 后面組合而成的。

(一)內部構成

ABB式形容詞的重疊方式較為特別，是由一個詞的部分音節(jié) 重疊而成。ABB式形容詞的構詞形式大致分為以下四種:

1.A+BB1 式

由單音節(jié)A 加上疊音后綴BB1 構成的。BB1 意義虛化，沒有實際語義，只是一個表示某種附加意義的疊音詞綴。這一形式是形容詞ABB式的主要構成形式，占其總數(shù)的絕大部分。如:

辣絲絲樂滋滋甜膩膩硬撅撅油乎乎空落落氣哼哼皺巴巴病歪歪

分析這類例詞可以了解到，有的BB1 只能和特定的A 組合形成固定搭配ABB式，如“蠟蠟”、“膩膩”、“巍巍”等，只能與“黃”、“甜”、“顫”搭配;有的BB1 則比較活躍，可以和較多的A 組合，除了上述“滋滋”、“乎乎”、“巴巴”等，還有“生生”、“溜溜”、“洋洋”等，如“溜溜”可以分別和“稀”、“直”、“鼓”、“酸”、“圓”、“平”、“灰”等構成“稀溜溜”、“直溜溜”、“鼓溜溜”、“酸溜溜”、“圓溜溜”、“平溜溜”、“灰溜溜”。

2.A+BB2 式

由單音節(jié)A 加上雙音節(jié)詞BB2 構成的。BB2 與BB1不同，它是一個重疊合成詞，具有實際語義，而BB1 不能單獨成詞，只是一個自身沒有詞匯意義或意義很空靈的表示附加意義的疊音后綴。如:

病懨懨 金燦燦 黑黝黝 赤裸裸 顫悠悠 水淋淋 香馥馥慢悠悠

需要注意的是，BB2 的語義必須和ABB式意思一致，否則不屬于此類。如“灰蒙蒙”，“蒙蒙”也獨立成詞，但語義不同于“灰蒙蒙”?！懊擅伞?雨點很細小;“灰蒙蒙”:形容暗淡模糊(多指景色)。所以“灰蒙蒙”不在此類之中。

3.AB+B式

由形容詞AB 重疊第二個音節(jié)構成，AB是雙音節(jié)性質形容詞。這類ABB式形容詞數(shù)量不多。如:

冷清清 孤單單 空洞洞 昏暗暗 直溜溜 白凈凈 死板板亮堂堂靜寂寂

4.A+B+B式

由單音節(jié)詞A 和B 重疊音節(jié)B 構成，其中，A 和B語義相同或相近。這類ABB式形容詞同樣也為數(shù)不多，但有其明顯特點。如:

白亮亮 暖煦煦 光亮亮 金黃黃 潮潤潤 亂糟糟 麻酥酥醉醺醺惡狠狠

值得注意的是，這類ABB式不同于上一類，上一類中AB是雙音節(jié)性質形容詞，對語素A 和B 沒有語義相同或相近的限制，而本類中A 和B 的語義則需要相同或相近。例如，上類中的“直溜溜”，“直溜”是詞，但“直”和“溜”語義完全不同，而本類中“金黃黃”，“金”和“黃”語義相關。

ABB式形容詞中的A 大部分能單獨說，只有少數(shù)不能單說，如“怯生生”中的“怯”、“孤零零”中的“孤”、“活生生”中的“活”等。另外，從結構關系上看，大部分ABB式重疊形容詞都是由A 加上BB 構成的。鑒于此，有必要對ABB式形容詞中的A 進行詳細分析。

(二)對A 的分析

將ABB式形容詞中的A 全部視為單音節(jié)形容詞是不妥的，A 的性質十分豐富，除了單音節(jié)形容詞，A 還可以是名詞、動詞和副詞。

1.A是形容詞

此類占ABB式形容詞總數(shù)的絕大部分，這里的A 基本都是性質形容詞，有其語法特征。如:

直勾勾硬邦邦暖融融陰森森喜洋洋好端端軟綿綿緊巴巴輕悠悠

從表面看來，似乎能出現(xiàn)在ABB式形容詞中的單音節(jié)形容詞有很多，而事實并非如此。并不是所有的單音節(jié)形容詞都能出現(xiàn)在ABB式形容詞中，主要由A所表示的意義和BB 對A 的語義選擇所決定。詳見語義特征分析，此處從略。

另外，此類ABB式形容詞中有一種特殊類別，并具相當數(shù)量，即A表示顏色，令ABB式形容詞色彩豐富、五彩斑斕。如:

白花花黃蠟蠟藍瓦瓦碧油油翠生生粉撲撲黑洞洞紅艷艷綠瑩瑩

2.A是名詞

這一類ABB式形容詞數(shù)量也較多。如:

眼睜睜 淚汪汪 情切切 光燦燦 汗涔涔 毛茸茸 肉乎乎油膩膩血淋淋

上例可見，能夠構成ABB式形容詞的單音節(jié)名詞并不多，只限于與人的感覺有關的一些名詞，如上例中的“血”、“水”、“肉”、“毛”、“油”等;與人的心理、生理有關的名詞，如上例中的“眼”、“淚”、“汗”、“情”、“火”等。

3.A是動詞

這類ABB式形容詞為數(shù)較少。如:

笑瞇瞇 笑呵呵 顫巍巍 顫悠悠 喘吁吁 羞答答 羞澀澀怒沖沖暈乎乎

上例可見，能夠出現(xiàn)在ABB式形容詞中的單音節(jié)動詞數(shù)量是較少的，只有少數(shù)幾個表示人的心理和生理狀態(tài)的動詞，如笑、怒、顫、喘、氣等。

4.A是副詞

這類ABB式形容詞數(shù)量極少，從筆者所搜集到的來看，此類ABB式形容詞所占比例不及1%，如頂呱呱、賊閃閃、賊忒忒、賊溜溜等。

ABB式形容詞的構成方式不同于一般形容詞，導致它缺乏形容詞的一般特征，而有其獨特的語義特點和語法功能。

二、ABB式形容詞的語義特征

《英漢語言學詞典》(勞允棟，2004)如此詮釋“語義特征”:“從所有概念中抽象出來的、組成任何語言的詞的意義，并將詞所指稱的一種事物與其他事物加以區(qū)別的特征(有如組成一個音并將它與其他音區(qū)別的區(qū)別性特征)。在一切語言中普遍存在。”據(jù)此可知，ABB式的語義特征就是由ABB 這種特殊的重疊格式所決定的ABB式形容詞區(qū)別于其他形容詞的語義方面的獨特特征。

《漢語語義學》 (賈彥德，1999)中針對ABB式形容詞的語義特征給出了一個公式，即“[ABB 型詞義位]:[基本語義]△〈形象類別或情感〉(形象、情感性質)或加(形象、情感出現(xiàn)范圍)或加(形象、情感的程度)”。公式中“基本語義”指ABB式形容詞所表示的詞匯意義，“△”用來將基本語義與特殊重疊格式ABB所賦予的附加語義隔開，附加語義即“形象類別或情感”，三個圓括號中的內容是特殊重疊格式賦予ABB式形容詞獨有的語義特征，分別標明附加語義的性質、出現(xiàn)范圍和程度。

(一)重疊后所強調的性狀的程度得以改變

如上所述，ABB式形容詞中A 或者AB 都獨立成詞，具有各自的詞匯意義，經過特殊格式重疊構成ABB式形容詞后，所表示的形象類別或情感、性狀的強調程度與A 或者AB 相比有所改變，包括程度義加強、減弱以及基本沒有變化等三種情況。

第一，與A 或者AB 相比，部分ABB式形容詞的程度義明顯加強，如冷清清。

覺新吃過午飯回到房里，覺得一個人冷清清地非常不好過。(巴金《春》，第408頁)

“冷清清”在句中做狀語，基式為“冷清”。若把“冷清清”換成“冷清”，基本語義沒改變，但“冷清”所強調的程度明顯不如“冷清清”，即重疊式所強調的語義程度明顯加強。這類數(shù)量較多，如:

香噴噴 黑漆漆 赤裸裸 雄赳赳 陰森森 暗沉沉 白晰晰軟綿綿空洞洞

第二，與A 或者AB 相比，部分ABB式形容詞的程度義明顯減弱，如甜津津。

餅子也好，底下焦，中間松，甜津津的有個嚼頭兒。

(老舍《老舍作品經典》第3卷，第284頁)

“甜津津”在句中做謂語，基式是“甜”。如果把“甜津津”換成“甜”，在生動性減弱的同時，語義程度卻明顯加強了，即重疊式雖增添了基式的生動性、描繪性和形象性，語義程度卻明顯減弱了。這類數(shù)量較少，不足20個，除以上例詞外，再如:

冷颼颼怯生生傻乎乎輕飄飄笑呵呵綠茸茸藍瓦瓦羞答答慢悠悠

上述例詞中的“呵呵”、“乎乎”、“答答”、“飄飄”等，已經失去了實際語義，只有“茸茸”的詞匯意義“(草、毛發(fā)等)又短又軟又密”基本保留，這類ABB式形容詞都含有“有一點兒A”或是“稍微A 了一點兒”的意思。

第三，與A 或者AB 相比，還有一部分ABB式形容詞的程度義沒有明顯變化。

這類ABB式形容詞與A 或者AB 相比，幾乎看不出語義程度上有何變化，只是重疊形式增添了一定的生動性和形象性，如直溜溜。

從村口到河邊，是一條直溜溜的土公路…… (劉紹棠《運河灘上》，第30頁)

“直溜溜”在句中做定語，基式是形容詞“直溜”?！爸绷锪铩辈⑽醇訌娀蚴菧p弱“直溜”的語義程度，只是在“直溜”的基礎上使語言表達更加生動、形象，描寫性更強，如穩(wěn)當當、樂滋滋等。

以上可見，形容詞A 或者AB 經過特殊格式重疊之后，自身的詞匯意義無改變，只是語義程度有了一定的變化，或加強、或減弱、或基本不變，尤其是做定語、謂語、狀語時，形容修飾的意味有所改變。由于ABB 這種格式具有改變語義程度的特性，導致其本身就蘊含著一種程度語義，因此，ABB式形容詞不能受程度副詞“很”、“非?！?、“特別”等修飾，否則語義重復。例如，不能說“很肉滾滾”、“很笑瞇瞇”、“非常汗涔涔”、“非常亮晶晶”、“特別輕悄悄”、“特別霧蒙蒙”等。

(二)重疊后感情色彩有所改變

1.重疊之后感情色彩由中性、貶義變?yōu)榘x

有一部分中性或貶義的形容詞，經過ABB 這種格式重疊之后，感情色彩發(fā)生改變，變?yōu)榘x詞。如:

①她……緊緊的握著妹妹的手，那小的，熱乎乎的手。(老舍《四世同堂》，第918頁)

②……劉太太……只那么傻乎乎的笑了笑。(同上，第1019頁)

句中“熱乎乎”、“傻乎乎”的感情色彩明顯不同于其基式“熱”和“傻”，基式分別是中性和貶義，而重疊式明顯帶有褒義色彩。再如:胖乎乎、胖嘟嘟、甜絲絲、甜津津、綠茵茵、厚墩墩等。

2.重疊之后感情色彩由中性、褒義變?yōu)橘H義

有一部分ABB式形容詞，重疊后基式的感情色彩由原來的中性、貶義變?yōu)榘x。如:

①她甜膩膩地叫了一聲…… (老舍《四世同堂》，第1085頁)

②他穿著一件短撅撅的，像種地的人穿的，藍布舊棉襖…… (同上，第1023頁)

“甜”和“短”都是中性，加上具有貶義色彩的“膩膩”和“撅撅”后，感情色彩發(fā)生了貶義化。再如:軟塌塌、緊巴巴、瘦巴巴、黑壓壓、陰森森、黃蠟蠟等。

(三)BB 與單音節(jié)形容詞A 的語義選擇性

在ABB式形容詞的構詞形式中，我們分析了ABB式形容詞的構成成分A 的性質，發(fā)現(xiàn)并不是所有的單音節(jié)形容詞A 都能構成ABB式形容詞，這主要是由A所表示的語義和BB 對A 的語義選擇所決定的。由于單音節(jié)形容詞A 都具有實在的意義，能否與BB 組合，關鍵就在于BB 對A 的語義選擇了。如果BB 的意義比較實在，與A 組合構詞時受到的限制就多，組成的ABB式形容詞就少;相反，假如BB 的意義已經虛化了，那么它在選擇A 構詞時所受的限制就少，就能構成較多的ABB式形容詞。這就是為什么“皚皚”通常只能與“白”搭配而不能與其他單音節(jié)形容詞搭配的原因了，因為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皚皚”的解釋是“形容霜、雪潔白”，意義非常實在，只能與和它語義相近的“白”組合。而諸如“嘟嘟”、“巴巴”、“生生”、“乎乎”等是表示附加意義的詞綴，詞匯意義已經虛化了，所以都能和不同的A 結合成多個ABB式形容詞。

三、ABB式形容詞的語用分析

在日?？谡Z交際中，不僅要求我們表達準確嚴密，而且要生動形象，這就要運用到大量形容詞。而性質形容詞很難將人物或事物的神情、狀態(tài)的描寫或摹繪表述得淋漓盡致，此時我們就要大量用到重疊形容詞。因此我們有必要對ABB式重疊形容詞進行語用分析研究。

ABB式形容詞在人們的語言生活中十分活躍，使用頻率較高，那么到底哪種語體中運用的ABB式形容詞較多呢?據(jù)統(tǒng)計，ABB式形容詞在藝術語體中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24 字/萬字;其次是談話語體，17 字/萬字;科學語體最少，每萬字中少于2個(不計相同詞語重復出現(xiàn)次數(shù))。究其原因，是藝術語體需要表述得生動、形象，而ABB式形容詞正具有形象可感的特點，符合藝術語體形象思維的要求。談話語體多見于日?？谡Z交際之中，口語交際要求靈活、具體、描繪性強，ABB式形容詞的形象性特點也正符合要求。而科學語體的特點是嚴謹、準確、簡約、規(guī)范，重在傳播科技信息，無須過多描繪性成分，因此，ABB式形容詞出現(xiàn)頻率最低。

本文所建立的ABB式形容詞詞庫主要取材于文學作品，而在文學藝術語言中ABB式形容詞的出現(xiàn)頻率如此之高的原因是ABB式形容詞具有強烈的主觀感情色彩，可以加強語言表述的氣勢，使形象塑造得更加生動、親切自然，使情節(jié)的設計隨意伸張、富于變化;可以讓讀者在閱讀時或參與到二次創(chuàng)作時，產生無盡的形象想象和情節(jié)聯(lián)想，符合文學作品強烈的審美價值的需要，使作品的語言豐富多彩，思想感情表達得更加細膩深刻，給讀者留下更為廣闊的想象和創(chuàng)作空間。

[1]勞允棟.英漢語言學詞典[K].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473.

[2]賈彥德.漢語語義學[K].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88.

[3]邱莉芹.現(xiàn)代漢語形容詞重疊的形式特征[J].連云港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2001(2).

[4]鄭夢娟.ABB式形容詞研究[D].武漢:武漢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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