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文盛
1
《癡人妄想錄》是我最新的一個中篇,但也已經(jīng)是2012年的作品。差不多近兩年了,我再未寫過一個小說。兩年時間啊,我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不寫小說,似乎就是閑下來了。整天東游西逛,看看別人的生活,揣摩一番陌生者的活法,照此下去,生命大可這樣清靜安然地度過。
但,事實上,這兩年我忙,無窮無盡地忙。忙過了頭,就心生懈怠,就覺得需要閑下來了,需要寫小說了。但是沒有。本來嘛,不寫小說和寫小說,都觸及不到生命的根本,日常生活照樣過著,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不少。
但無理的是,雄心仍在,只是被悄然地、不動聲色地藏起來了。
為什么不藏呢?話總有說過頭的時候,拙劣的技藝在我看來——似乎不該成為技藝。我現(xiàn)在回想,過去的我大概不很對,既然事到如今,仍然無法攀抵否定之否定之高境界,那么不寫,總不失大錯。忙中偷閑,讀讀別人寫的,若有興致,何妨指手畫腳一番——此番樂在其中,我真是沒有想到,如此有滋有味的日子,為什么沒有早過呢?
是啊,無數(shù)視小說為生者,真乃大謬。
每每夜深,我總想,無數(shù)視小說為生者,真乃大謬。
2
可是,面對我自己曾度過的日月,面對這部小說,我還是“心有戚戚焉”。隔過時光的河道,它自然成了彼時,于我既牽涉深遠(yuǎn)又全無干系。我?guī)е浑p望眼看它。
《癡人妄想錄》,印證歲月的孤苦。它是我自己的家國夢。
那些日子,我奔波的腳步尚未停頓。那些日子,我仍然在按照自己的路子耕作,百般費力而不屈不撓。自然,迄今我仍在奔波。
自然,迄今我仍無別路可走。
淹沒在彼時的惶恐中,無數(shù)的細(xì)節(jié)成為悵然的流水進(jìn)入文本,《癡人妄想錄》近乎獨白式的寫作。我并不希望這樣的小說被迅速接受,事實也確然如此。它基本不被接受。然而這無所謂。我覺得還很不夠。我想,還應(yīng)該把更多的逝水年華寫入文本。試試去寫那些微妙的暗中的神祇,他控制我們的運命,情緒,每一個時空。是那無所不在的往昔,構(gòu)成今日“無所不在的追憶”,然而,因為未歷繁華,一切都如此地淺淡,何來“大靜之中熱鬧紅火的戲”。
何來“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
然而總該試試這樣的寫作,無所預(yù)知但遠(yuǎn)涉險峻,曼妙閑散而內(nèi)里洶涌,我想試著寫去,讓惶然的根底穿透時光的堅壁。為什么不呢?
世事繁華嗎?在我這里,從來都是否定的。我需要洞徹自己的內(nèi)心,而后才是小說。
我需要為內(nèi)心的汪洋疏通河道,而后才是小說。
3
所以,請諒解我偷懶。在兩年中,我一直在書寫一個散文系列。自然,它無所憑借,卻“需要洞徹自己的內(nèi)心”。自然,這種直貼心靈的書寫適應(yīng)我的性情,我一路寫來,略無阻礙。自然,我又開始依靠慣性在滑行。
所以,小說之外,這種書寫也成了問題。
我耽于內(nèi)心,讓外人看來,頗不忍,多苦多累的惶然與思索啊。不寫罷了。
4
我想,這也是命。據(jù)說,這個大時代不缺故事。
但我缺乏面對這些故事時應(yīng)有的好奇心,這似乎不是一個好小說家應(yīng)有的姿態(tài)。我很少對自身之外的他物發(fā)生濃重的興趣,我很少瀏覽新聞。我覺得面對自己已經(jīng)足夠了。
近二十年了,我一直固執(zhí)己見。
但《癡人妄想錄》的問題是,它在面對情緒時仍然不夠精確。而我需要精確。從某種程度上講,我所想象的空闊需要誠摯及貼地而行的實踐。
而后才是小說。
我內(nèi)心的河道里,遍布淤泥——這也是二十年來,我自身最大的弊病。我缺乏一種深刻的動力。這種動力應(yīng)該是發(fā)自肺腑的,但迄今它仍在醞釀。
我的茫然之感來自一種不確定性。
沒錯,《癡人妄想錄》也在書寫這種不確定性。但萬物虛幻,卻有本來面目以自居。我該給自己同樣的信心。
5
《癡人妄想錄》之前,我已經(jīng)寫下了約百萬字的小說。但這百萬字中,缺乏復(fù)雜精微,缺乏無限的美,缺乏寫作的有效性,因而我不能不感到羞慚。我需要審慎而莊重地,見證那“緩緩降臨的浩大的宿命”。為什么不呢?
終歸,活著讓我們多么驚奇。
否則,何必要小說。
何必要空談呢?
6
碎日子無邊無際,然它是好日子。
好日子讓人耽于夢和空談。
其實,就算是萬般忙碌,也不一定沒有機(jī)會停下來沉思和空談。
否則,我們怎么可能會有同類呢?
在面對自身和同類的疑難中,我寫下了這個故事。
是的,《癡人妄想錄》,它遠(yuǎn)不夠聰慧、堅韌和完善,但我相信,它無比真實。因為這種真實,我覺得它不可或缺。
對我而言,它不只是我敝帚自珍的一部分,更是我三十余年歲月的一個見證。
此時此刻,它不只是我三十余年歲月的一個見證,更是我思考和沉默的一個見證。
——我的確無法自欺,因為“世界依然廣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