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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在生命里的刺槐花

    2014-07-16 19:40:48浩子
    長城 2014年2期
    關(guān)鍵詞:豬食南苑刺槐

    浩子

    我曾經(jīng)多少次夢里回到過那里。那一片又一片或連或斷的刺槐林,一串串紫色花萼托著相依相偎的白色花朵,正在嫩綠的葉子簇?fù)硐虑那牡鼐`放,慢慢地,慢慢地,花開遍了,林子就變成了花海。

    一陣陣的花香散播開來,在林中縈繞著。如果你在林中靜靜地聆聽,靜靜地感受,你會聽到花朵綻放的爆裂聲,蜜蜂在黃艷艷的花蕊里采蜜時的嗡嗡聲,小鳥在枝頭的鳴叫聲。深深地吸一口氣,你會發(fā)現(xiàn),鼻腔里、胸膛中盡是槐花的馥郁,它會涌入你的大腦,直搗你的靈魂。

    一根根針尖大的豆莢從花蕊里冒出來了,花朵開始枯萎,開始凋零了,一朵又一朵,一片又一片,微風(fēng)掠起,白花飛揚,霎時間,大地茫茫,銀裝素裹,像春天的大地上鋪就了一層皚皚白雪……

    我的童年是在軍人療養(yǎng)院里度過的。大院里有很多樹木,有柳樹、榆樹、松樹、柏樹、大葉楊樹等各種觀賞樹,最多的還是刺槐樹。大院分北苑和南苑。北苑別墅多,房子多,人也多,是大院的核心主體;南苑別墅少,樹木多,那里的樹木幾乎都是槐樹。到了盛夏,院里的各種樹木枝繁葉茂、郁郁蔥蔥,風(fēng)一陣一陣卷過,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些林子猶如綠色的波浪在翻滾。

    和南苑隔著一條路的是一個叫東寨的小山村。那時村里人很窮,很眼饞我們院里的生活。大強(qiáng)就總跟我說,進(jìn)了大院就像是進(jìn)了天堂了,像你一天啥也不干,就是個玩,多美呀!大強(qiáng)是我的同班同學(xué),他的家就在東寨。大強(qiáng)的個子比我高,人很瘦,像根麻稈。大院常年有衛(wèi)兵把守,我們都有院里發(fā)的出入證,一張不大的硬紙片,可以自由地出入。村民卻沒法進(jìn)入,他們只能在大門口背柴挎簍路過時,偷偷地望上一眼,就急忙快步走過。他們知道在那里站久了,衛(wèi)兵會攆他們,那樣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村民對那個大門出來的人,都有一種異樣的眼神,那里有嫉妒,也有說不清的內(nèi)容。大強(qiáng)總是讓我把那個印著大字的出入證拿出來給他看,他拿著那個硬紙片,翻來覆去看得很仔細(xì),每個字都看了好多遍,有時還磕磕巴巴地將紙片上的大字小字都念出來,很稀罕的樣子。

    小的時候,院里和我同齡的孩子很少,我?guī)缀鯖]有玩伴,所以我放學(xué)、放假和閑著的時候,就一個勁兒地往大強(qiáng)家跑。實在找不到大強(qiáng)時,也到村里去閑逛。那時的村里很熱鬧,村干部們每每總整出新花樣,今天斗地主,明天斗富農(nóng),實在沒有了還斗一斗“破鞋”。

    那天很冷,我看到一個矮個子胖老頭,被戴上一頂黃銅做的帽子游街,四周圍了很多人,那帽子與平時紙做的一樣高,但分量顯然很重,因為我看到那個帽子不斷地?fù)u晃,像是要逃離那個不穩(wěn)當(dāng)?shù)哪X袋。為了把那個帽子繼續(xù)留在他的腦袋上,兩個民兵只好用有叉口的棍子,在兩邊手忙腳亂地支著。那個人不像平時被斗的人那樣,臉色蒼白、樣子沮喪,他斗志昂揚、滿臉通紅,變了形的臉上汗珠一串串往下滾……,很多人看到他的拼命保持平衡的樣兒,眼角流著淚卻捂著嘴笑了。

    沒幾天又有一個小媳婦脖子上掛了一串破鞋,被一群小子推上了一個打土炕坯堆成的土堆上,圍觀批斗。一個小子竟從她背后將她推下來,可憐那個俊俏的小媳婦,雙臂被反綁著,一頭扎在地上,把臉戧得血肉模糊……。那些東西很血腥,讓我的心里不舒服,看到那些場面,晚上會做噩夢。如果跟大強(qiáng)玩,我還能草里逮些螞蚱,摘幾朵野花,插在灌水的玻璃瓶里。那些野花有的很香,有的很艷,在瓶子里很久也不打蔫兒。媽媽挺喜歡那些野花,也不攔著我去找大強(qiáng)。

    大強(qiáng)有個弟弟,叫二強(qiáng)。二強(qiáng)是他們家的驕傲。他生得很俊,肉皮忒白凈,一雙大大的圓圓的眼睛,黑葡萄一樣閃著靈氣,小臉蛋白里透著粉,自然紅潤的小嘴很稚氣。二強(qiáng)很聰明,在家里就像個小大人凈說大人話,到了學(xué)校門門考第一,每次老師見到他爹娘,都不住嘴地夸二強(qiáng),讓大強(qiáng)的爹娘樂得嘴很長時間都合不上。村里的孩子每天野得就像個土猴子,一臉土滿臉灰,流出的鼻涕袖子一抹,臉蛋上總是箍著一層蹦瓷兒,衣裳滿是鼻涕嘎巴,每個孩子都是這種邋遢樣兒。他們之中不管男女,挑不出一個像二強(qiáng)那樣的。二強(qiáng)很講衛(wèi)生,身上的衣裳雖然很舊,補(bǔ)丁也不少,但很整潔很干凈。他總是揣著他娘給他做的白手絹。說是手絹,其實就是他娘用一塊白布扦上了邊。二強(qiáng)從不用他娘插手管自己的事兒,流了鼻涕自己擦,手絹臟了自己洗。在村里的孩子中間,他顯得高貴有教養(yǎng),禮貌又很活潑。村里人都說,二強(qiáng)不像是農(nóng)村的孩子,他完全是城里孩子的做派。有的村民更邪乎,說他比城里的孩子更像城里的孩子。

    那些心情復(fù)雜的老娘們兒,心里揣著羨慕,也藏著嫉妒就開始了胡嚼舌根子:“那興許不是大強(qiáng)他爹的種吧。”她們明里暗里在胡猜:“大強(qiáng)他娘興許和大院的某個人有一腿吧?!庇幸淮危液痛髲?qiáng)路過大場院的旮旯,就見一群老娘們兒在那里嘰嘰咕咕,大強(qiáng)耳朵尖,他似乎聽到了什么,就大聲地罵起糊涂街。罵聲過后,那些湊在一起的腦袋就慢慢地散開了。

    在我看來她們的話就是胡扯,不沾一點邊兒。院里的人很少與村里人有什么瓜葛,即使是出了大門,也只是到大隊部公干,其他時間都在院里。院里的人怎么會和那些土里土氣的、頭上頂著高粱花的村婦有勾搭?那些來療養(yǎng)的就更不可能了,他們個個是高級干部,就算是到了村里來,也只是散步溜達(dá)而已,他們每個人的身后最少跟著一個警衛(wèi)員,村民能到身邊都難。那些滿身香氣的高級干部,從來不說一句話,見到村民也只是很和藹地微笑著,沖他們點點頭而已。

    大強(qiáng)和我說,他聽娘念叨,生二強(qiáng)之前做了個夢,夢見一口井里有一條銀色的魚,飛了出來,飛到了他們家里。我覺得大強(qiáng)在故弄玄虛,喇叭里說那是迷信,我不信。

    在東寨幾乎家家都養(yǎng)豬,而且每家的布局都幾乎一模一樣,每家都有一個小院,后院是石頭砌成的焦頂平房,前院就是用破爛的石頭壘成的豬圈。豬圈上面搭著草棚,圈里到處是豬的屎尿,臭氣熏天。圈門子是用很粗的原木釘成的,門鼻子是用一根很粗的鐵絲彎成的,一根鐵棍就成了門閂。豬食槽是用一整塊青石鑿成的。那時喂豬沒有多少糠麩之類的東西,很多都是野菜伴著糠一起熬成的,菜多糠少,饑腸轆轆的豬總是把個食槽舔得溜光,一個菜葉也不剩。它們多數(shù)時間就在那里嗷嗷地叫,鼻子沒完沒了地拱著那塊青石槽子,大大的門牙不停地啃著圈門。

    所以,大強(qiáng)不能閑著。除了上學(xué),他每天都在忙著采豬草,熬豬食。

    他熬豬食前,先把一塊破木板放在鍋臺上,抓過簍子里的豬草,從黑乎乎的鍋臺上,抄起銹跡斑斑的菜刀,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快速地剁起來,剁碎后隨手用刀往鍋里一撥。然后,從一個破麻袋里捧出幾把麩子或是米糠,往鍋里一撒,用一個破鐵勺胡亂攪和幾下,蓋上一大鍋蓋兒。他蹲下來點燃灶坑里的柴火,一陣呼噠呼噠的風(fēng)箱聲后,鍋里就開始咕嘟咕嘟沸騰了,一股酸臭的氣味彌漫開來,那味道惡心得人直想吐。

    大強(qiáng)開始舀豬食,破勺子刮得鍋底刺耳地響,那種感覺,就像那把破勺子從心里刮去了什么。他拎著豬食桶,左右擺動著身子,踉踉蹌蹌地走向院子中的豬圈,就像一個麻稈掛著一坨很重的秤砣。那些先前還拼命嚎叫的豬,很快安靜下來了,代替叫聲的是哐哐的吞咽聲,但沒多久那嗷嗷的嚎叫再次響起來,石槽又溜光了。它們嚎叫著不停地從門縫兒伸出長長的豬嘴,去夠那個豬食桶。

    每到這個時候,大強(qiáng)就背上背簍,沖那些嚎叫不止的豬大聲吼:“餓死鬼托生的!再叫就統(tǒng)統(tǒng)把你們宰了!”他又要去摘槐花了。不然,那些就像一輩子也吃不飽的豬,就不會有安靜的時候。

    春夏是好季節(jié),豬能吃的東西很豐富,春天有刺槐花、榆樹錢兒,夏天有茴頭菜、野薺菜、野韭菜,都可以喂豬。大強(qiáng)就比較容易讓豬不再叫了,他也就相對輕松一些。大強(qiáng)很少去我家,只有在這個季節(jié),他才同意去我家待一會兒。大強(qiáng)總是很拘謹(jǐn)?shù)卣驹谀抢锟粗?,在我找吃的東西時,他才悄悄地將一只腳邁進(jìn)臥室的門,用手夠著摸索一陣大床,還使勁兒按幾下。當(dāng)我吃著饅頭就著臘腸的時候,他死死地盯著,悄悄地咽著口水。我給他吃,他卻背著手邊躲邊后退著,頭搖得像撥浪鼓。

    “你家大床真軟乎。多好呀!睡在上頭肯定舒坦!”臨走時,大強(qiáng)羨慕地說。

    “那就是棕櫚樹皮和彈簧做的,彈簧都壞了,有啥好的。”我毫不在乎地說。

    有一天,大強(qiáng)突然問我:“最近院里來大官了?”“問這干啥?”我警惕地反問他。爸爸說過院里的事兒不要告訴外人,特別是首長的事兒。“昨天有個大官摸了弟弟的頭,還抱了他呢?!贝髲?qiáng)高興地告訴我,那個大官兒頭發(fā)梳得像牛舔的,不知道搽了啥,渾身特香,粘得二弟身上都香。他爹說,二弟沾了香氣兒,日后一準(zhǔn)可以當(dāng)大官兒。那時候他就能吃上饅頭就臘腸了,也就可以睡在用棕櫚樹皮和彈簧做的大軟床了。

    大樹旁的養(yǎng)蜂人在翻騰著蜂箱,他準(zhǔn)備用刀割下蜂膠,在大桶里搖蜜了。這時候,刺槐花就要落了。

    刺槐花是喂豬的好飼料,所以那花剛冒出葡萄粒大小的骨朵,大強(qiáng)就開始去捋了,放到籃子里帶回家,挑干凈鮮靈的洗了,熬成粥家里人吃,剩下的才熬成豬食。大強(qiáng)說那花又香又甜,尤其是剛開的嫩花最好吃。他說著就很熟練地捋下來一把,用手捧著塞進(jìn)嘴里,很享受地嚼起來。我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吃了一把,但很快就吐了出來。我覺得那東西既不像大強(qiáng)說的那樣好吃,也不像自己預(yù)想的那樣難吃。

    村里人開始忙活起來,他們開始準(zhǔn)備所有能裝東西的袋子和家什,什么打著補(bǔ)丁的米袋子,打著更多補(bǔ)丁的破麻袋,裝化肥的紙袋子,柳條編的背簍、圓筐,掃帚,獨輪車。他們只為一件事——掃槐花,為豬備好過冬的飼料。這時,大伙兒見了面第一句話往往是:“啥時候去南院兒?那兒的鎖開了嗎?”他們把南苑都叫做“南院兒”。因為沒有療養(yǎng)的人了,大院進(jìn)入了全面維修保養(yǎng)期,只有很少的工人在那里干活兒。到了花兒落的時候,心急的村民就開始研究大門上的鎖,后來大院里的人也摸透了村民的心思,干脆打開鎖敞開大門,大家互不張揚、心照不宣,院里也省得沒事總換鎖了。

    二強(qiáng)很懂事,看到各家各戶都在準(zhǔn)備,他也想為家里出點力,他畢竟9歲了。重活兒干不了,掃花看堆兒總是可以的。他娘不同意,說他還小,讓他留在家里做作業(yè)。說來也怪,一向乖巧聽話的孩子,那天卻又哭又鬧,就是要跟著。無奈他娘只能佯裝答應(yīng),卻暗地里告訴家人明早4點出發(fā)。她琢磨一個孩子鬧一陣,只要睡下明早就起不來了。出乎意料的是,她起來了,二強(qiáng)也醒了。她再也沒有理由不讓他去了。

    天空還沒見魚肚白,大強(qiáng)、二強(qiáng)和他們的娘就踏著夜色出發(fā)了。朦朧的夜色中,擁向南院兒的村民人頭攢動,獨輪車吱吱呀呀地響著,黑暗里人們互相呼叫的聲音,很雜很亂,吵得耳朵嗡嗡響。過了一會兒,人散開了,緊接著就是嘩嘩的掃地聲,筢子有節(jié)奏地?fù)Щ被ǖ穆曇?。人們紛紛忙活起來了,掃地的聲音越來越遠(yuǎn),天也越來越亮了。大家的注意力只在槐花上,似乎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一切。

    太陽已直直地曬在頭頂上,滿臉是汗的大強(qiáng)覺得有些餓,他問娘啥時辰了,嘩嘩的掃地聲掩住了他的問話,他娘依然在掃著。大強(qiáng)彎腰靠在樹上,一只手不停地捶著腰,用眼睛環(huán)視著周圍。人還在增多,人們急沖沖地背著空簍子朝更遠(yuǎn)的樹林走去。突然,他愣了一下,一個熟悉的紅白相間的瓜皮帽吸引了他。他追了上去,一把抓住戴著那頂帽子的人。那個大腦袋上扣著的帽子顯然太小了。那人是本村的叫“二蒺藜”。他告訴大強(qiáng),帽子是從一口大井里撈到的,他還在那里大聲問了一陣,就是沒人應(yīng)承,就順手在井里洗了,扣在頭上。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大強(qiáng)的娘嗷地叫了一聲,瘋了似的往回跑。

    本來二強(qiáng)他娘怕天黑把孩子跑丟了,就把獨輪車停在了幾棵大柏樹旁。她叮囑二強(qiáng)在那里看著,等晌午他們就回來了,因為他們的干糧還在車上。

    我是當(dāng)天下午才知道二強(qiáng)出事了。因為去南苑的路上不斷有人大聲地轉(zhuǎn)告,有人淹死了。當(dāng)我到了南苑主路的大柏樹旁時,看到一架破舊的獨輪車還停在那里,一群人圍著一口大井嘰嘰喳喳說著什么。井面上落了一層槐樹花,那是從對面的幾棵槐樹上刮過來的。那井里的水滿滿的,和井口齊平,一個圓圓的鐵井蓋放在井旁,大井和井蓋都被槐花嚴(yán)嚴(yán)實實覆蓋著,遠(yuǎn)遠(yuǎn)看去和地面白花花的樣子沒什么兩樣兒。井蓋可能是工人維修時打開的,那是一個維修豎井,因為管道漏水沒有修好,工人嫌麻煩沒有將蓋子再蓋上。我猜想二強(qiáng)準(zhǔn)是因為天暗,沒看清楚,還以為那就是結(jié)實的地面,不知道那是一口大井,才邁進(jìn)去了。

    我把腦袋從人群的縫兒里擠了進(jìn)去,看到二強(qiáng)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他的臉慘白慘白的,往日那雙很大很漂亮的眼睛已經(jīng)永遠(yuǎn)地閉上了,那對兒長長的睫毛變得很黑,就像劃在生命里的休止符。他身下的衣裳還濕著,手上有幾處抓痕,一攤水的痕跡印在土上。

    “淹死的人抓啥都不撒手,二強(qiáng)攥著大瓦勒(閥門)那個死呀,我掰了半天才弄下來,中間還換了兩次氣呢?!币粋€頭發(fā)支棱著,身子很壯實的小伙子在解釋,看來他就是撈起二強(qiáng)的人。

    我心里發(fā)毛,怕看到死去的二強(qiáng),但我又有些好奇。我不停地在人群中鉆來鉆去,尋找著能看清一切的空檔兒。

    二強(qiáng)的娘傻傻呆呆地歪坐在兒子身邊,不斷搖晃著身子。他們說她已經(jīng)連哭帶嚎兩個多時辰了。開始時她嚎得特別瘆人,聽得人撕心裂肺,后來就不哭了。她只是無神地望著兒子,那里沒有了具體的形象,瞳孔里仿佛什么也沒有。她鼻孔里流出了兩串長長的鼻涕,靜靜地流著,隨著身體的晃動搖擺,落到了衣襟上、褲子上,落到了青草上、塵土里……

    村里人說二強(qiáng)本來就不屬于這個小山村。他們對二強(qiáng)他娘早先說過的夢有了新的解釋,二強(qiáng)也許真的就是龍王的兒子,如今又被龍王喚去了,不然為啥掉進(jìn)井里淹死?我看到那幾個被大強(qiáng)罵過的大嬸也在傷心地哭,她們的悲傷沒有一絲虛假。她們喜歡二強(qiáng),她們嚼舌根子只是因為自己沒能生出這樣的孩子。

    大強(qiáng)有一段時間沒有上學(xué)了,同學(xué)們說他娘時常犯癔癥,不時吵著要去“南院兒”,也時常被衛(wèi)兵攆回來。

    大強(qiáng)也不愛說話了,很長時間不搭理我。我想他也許覺得他的一切夢想都破滅了,從此沒有了饅頭就臘腸,沒有了棕櫚樹皮做的彈簧大軟床,沒有了弟弟的當(dāng)官夢。什么都沒有了。

    我再次到東寨已是30多年后的事情了,那些破爛低矮的平頂房,已經(jīng)變成了一幢幢瓷磚砌墻、紅色彩鋼瓦蓋頂?shù)膭e墅,每家都是一個大大的庭院,里面栽著各種花……。南苑的刺槐花每年依然會盛開,依然會凋零,地上依然會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已經(jīng)沒有人去掃了,人們只是用欣賞的目光領(lǐng)略著時節(jié)的變化。村民們說,現(xiàn)在養(yǎng)豬沒人再用刺槐花了。

    責(zé)任編輯 張雅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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