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白紅之藍色》：由色彩與音樂變奏出的自由篇章

屈 夢 (三峽大學(xué)文學(xué)與傳媒學(xué)院 443000 )

一、關(guān)于電影的主題：自由

電影《藍》講述的是一個在車禍中痛失丈夫和女兒的女性，從困境中走出而重獲新生的故事。本片的主題是自由，也可以說是對人類到底能有多自由這一問題的討論。導(dǎo)演基耶斯洛夫斯基在接受訪談時曾說：“藍色是自由。當(dāng)然它也可以是平等，更可以是博愛。不過《藍》是一部講自由的電影：它在講人類自由的缺陷。我們到底能有多自由呢？”1在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中，主角朱莉失去了深愛的丈夫和孩子，被“解脫”了所有社會責(zé)任她在某種意義上已經(jīng)獲得了自由，而她面臨的是難以擺脫的痛苦。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自由命題中，任何一種自由同時也是一份囚禁，而任何一種囚禁，同時意味著享有自由。一如他指出的：“那就是屬于個人自由的范疇。我們可以從感覺中解脫的程度到底有多大？愛是一種牢獄嗎？抑或是一種自由？”2在人類情感中，對于深愛之物的感情必然擔(dān)負著失去的恐懼，自由不僅是意味著愛的擁有和解脫，也意味著被失去愛的恐懼所囚禁。朱莉在片中對療養(yǎng)院里記憶混亂、喪失理解能力的母親有過一段傾訴：“我什么都不想要，不想要愛，不想要友誼和憐憫，那都是陷阱?！彼x擇逃離愛、友誼、憐憫，擺脫它們的束縛和困擾，然而在每一次驟然響起的交響樂和隱約的藍色光線中，她依舊被情感和回憶帶來的痛苦所擊倒。人人都不是一座孤立的小島，處在社會生活中的人沒有選擇永遠孤立的自由，影片的最后朱莉接受了愛慕她多年的男人，再一次投奔了愛的懷抱，即使她深知愛是陷阱，電影想表達的是所謂自由和這些陷阱是永遠共存的，是人類生存的限定和無奈。

二、關(guān)于電影的色彩和音樂

藍色是電影中一以貫之的色彩，而且是影片中突出的視覺形象。從序幕開始，電影用一個非常規(guī)的機位，以一個地面上低角度的拍攝疾駛中的車輪，遠處的夜幕呈現(xiàn)的是幽藍的色彩，緊接著是一只稚嫩的手在車窗外玩弄著一張藍色糖紙，小女孩趴在車后窗凝視著夜幕中隧道離奇的光影，隱約的傳達著一種憂郁和不安感，車輛?？吭诼愤?，小女孩從車門跑出，丈夫在車外舒展身體，不時疾馳而過車輛，一個低機位特寫切換到正在漏油的剎車管，伴隨著母親的畫外音“安娜，快一點”，電影鏡頭像一個隱形的冷漠目擊者，旁觀著對將要發(fā)生的悲劇一無所知的一家人。緊接著突兀的出現(xiàn)一只無名的手在玩著球棒的游戲，他用一只球棒接住拋出的球，在充滿藍色色調(diào)的這一幕中，球從棒中滑落，傳達著一種莫名的焦慮，在大霧中行駛的車輛隱約現(xiàn)身，這個玩棒球的少年出現(xiàn)在鏡頭，隨著他的表情變化和畫外車禍的音效，他成為了車禍唯一的目擊者。車禍現(xiàn)場，一只狗驚叫著逃開，車身撞在樹上，冒著濃濃的白煙，一張紙片從車內(nèi)飛出，后車門打開，靜靜的滾出了一個彩色的球。這在某種程度上也預(yù)示著身為作曲家的父親和幼小的女兒可能遭受了不幸。

序幕之后便是在醫(yī)院的朱莉被告知丈夫和女兒去世的事實。這里的拍攝手法也是相當(dāng)獨特，先是在暖色調(diào)的特寫衣服上的羽毛隨著一陣呼吸聲飄來飄去……，醫(yī)生在眼球里像一個死亡信者傳遞著悲慘的消息，整個氣氛都充滿了死亡的壓抑和悲傷。隨后萬分痛苦的朱莉砸壞了醫(yī)院的玻璃引開值班的護士，想要偷拿藥丸自殺，結(jié)果吞食太多藥丸導(dǎo)致她無法下咽，趕到窗前的護士目睹了朱莉這時的尷尬，朱莉不得不放棄了與丈夫女兒共赴黃泉的決定，選擇繼續(xù)生存。在這些可以直接感知的痛苦表達中，藍色并沒有出現(xiàn)。

然而，當(dāng)漸漸恢復(fù)的朱莉坐在搖椅上休憩，一曲高昂的交響樂驟然響起，隨著藍色玻璃透視的藍色光線像迷霧一樣籠罩了朱莉，她猛然驚醒般的睜開雙眼，想擺脫回避，隨著鏡頭的搖退，藍色的光線或濃或淡，最后隨著音樂的停止，藍色漸漸淡去。藍色在電影中似乎是代表著朱莉?qū)^去的回憶和感情，當(dāng)她涌現(xiàn)這段回憶時，藍色光影和交響樂便會突然出現(xiàn)。當(dāng)朱莉回到家，首先就是對修剪草坪的仆人詢問有沒有收拾好藍色的那個房間，當(dāng)她走進房間時，藍色的墻壁，作為飽滿而突出的色塊占據(jù)了大部分畫面。當(dāng)朱莉看到了一個綴滿寶藍色玻璃的吊燈，朱莉痛苦的在墻壁上一邊走一邊摩擦自己的手，留下傷疤和血跡，在藍色玻璃吊燈下，她痛苦的舉起受傷的手，光線透過藍色玻璃石閃耀出藍色的光斑，映襯在她的臉上，她開始驟然哭泣。通過這一系列色彩和音樂的表現(xiàn)，藍色和交響樂像朱莉的回憶和情感一樣，不斷給她以沖擊，也像一種難以掙脫的囚禁隨時將她籠罩，在整部影片中，朱莉沒有一次歇斯底里的放聲哭泣，她一直隱忍著自己的痛苦，抵御著回憶和情感的沖擊，她回避著所有關(guān)于記憶和過去的一切，好讓自己能夠平靜的面對生活，她賣掉了房子，把遺產(chǎn)存放在死人的戶頭，丟棄丈夫編寫的樂曲總譜，孤身一人租在陌生的公寓，不僅如此，她回避一切社會關(guān)系，公寓要征集整棟樓的房客簽字趕走樓下的妓女，她選擇不理會別人的事情，夜晚街道被追打的青年敲響她的門，她避而不見，然而逃避并沒有給她新生活的快樂，悲傷時刻會籠罩她，藍色光影和交響樂依舊會驟然響起。

一段情節(jié)的轉(zhuǎn)折，朱莉從小害怕老鼠，儲物間的那一窩老鼠讓她夜不能寐，她不得已借來別人的貓來清理這些老鼠，然而給她帶來的是恐懼，她在藍色的水池里奮力游泳，一邊也在偷偷流淚，朱莉這種隱藏自己感情的方式和她面對自己人生困境的逃避隱忍如出一轍，趕來的妓女租客對她施予了安慰和幫助，我們可以感覺到，這意味著朱莉又再次接受了友情，這一她曾規(guī)避的陷阱，結(jié)尾，她得知丈夫的不忠后，選擇把房子遺贈給丈夫的情人和孩子，同時也接受了愛慕她的男人，投入了陷阱的懷抱。在片尾，藍色再度出現(xiàn)在她與奧利維爾性愛的場景中，然而突出的主體只有朱莉自己，沒有任何雙人鏡頭，這個畫面在肢體與玻璃的印記中漸漸模糊，這一場景給人一種被愛再度囚禁的視覺感，這也意味著朱莉此時已經(jīng)完全卸下防具，與生命達成和解，接受了可能傷痕累累滿目瘡痍的人生。

在本片中通過無數(shù)細致的情節(jié)片段并不直接的銜接著劇情，把色彩、光線、音樂當(dāng)做劇作者的手和筆，書寫了一部細膩、深沉的情感故事。電影打破了情感電影的敘事常規(guī)和模式，運用了特殊的色彩表達和鏡頭展現(xiàn)，巧妙的運用了電影語言，使得故事完整、氣氛濃郁，這也正是藝術(shù)電影和一般的商業(yè)電影最大的區(qū)別，它沒有制造任何視覺特效和電影視覺奇觀，而是純粹的運用電影基本的表達手段，深入角色內(nèi)心的探討著關(guān)于人類自由的種種疑惑，帶給觀眾對人生、對自由的無盡深思。

注釋：

1.戴錦華.電影理論與批評.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7：64.

2.戴錦華.電影理論與批評.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7：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