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柳明
“表”這種中國古代文體,又稱“奏表”、“表文”,是臣屬給君王的上書。古代給君王上書的稱謂有多種,大多與上書內(nèi)容有關,常見的有“奏”、“議”、“表”、“章”等。劉勰在《文心雕龍·章表》中對章和表兩種文體進行了區(qū)分,他說:“章以造闕,風矩應明;表以致禁,骨采宜耀”,可知章這類文體,公文性強,不應有更多情采,而表帶有傾訴衷情的性質(zhì),有表現(xiàn)其情質(zhì)文采的余地。也就是說,章表雖同屬“造闕”“致禁”(向皇帝上書),但表文相對而言具有更多的文學色彩。李密的《陳情表》,目的非常明確,就是就晉武帝召他出來做官一事,陳說他不能立即應詔赴職的原因。但此文既然是向皇帝上書,陳說的又是“辭不赴命”之事,說白了就是要抗旨,如果言辭稍有不慎,將會招來殺身之禍。但是李密用一篇飽含深情的文章,陳情于事,至真至性,以情相動,以理相曉,“自爾悲惻動人”(《古文觀止》),最終上慟天聽,名傳千古。據(jù)說晉武帝覽表深為感動,不僅答應他的請求,還命郡縣供其祖母奉膳?!稌x書·孝友傳》更是將他列在首位,譽之“以孝謹聞”。
李密究竟是如何陳情說理,打動晉武帝,達到自己表文的目的呢?
一、 陳說身世,以苦動人
李密在表文第一段首先敘述自身遭遇的不幸和祖母疾病纏身的困境?!俺家噪U釁,夙遭閔兇”,概括地寫出自己幼年時期的身世悲慘,落筆酸楚。接著分述自己命運的三悲:“慈父見背”“舅奪母志”,此一悲,幼年失去父母之愛確實讓人同情;“少多疾病,九歲不行”,此二悲,虧了祖母的慈愛、關懷和照顧才僥幸長大成人,更讓人心生惻隱;“既無伯叔,終鮮兄弟”,“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內(nèi)無應門五尺之僮”,祖母“夙嬰疾病,常在床蓐”,此三悲,凄苦的生活現(xiàn)狀不僅讓人為李密的處境落淚,更是一筆雙關地陳說了自己“區(qū)區(qū)不能廢遠”的原因。文章情理并發(fā),感人至深,為下文的陳情說理做好了鋪墊,也為爭取晉武帝的同情打好了必要的情感基礎。
二、 敘述難處,以忠動人
李密在文章第二段中開始敘述朝廷多次征召的經(jīng)過及自己進退兩難的尷尬處境。但這一段中李密在語言外象上表現(xiàn)的是“孝”,但內(nèi)核體現(xiàn)的卻是“忠”。要打消晉武帝的疑慮最重要的是表忠,因為“忠孝不能兩全”時,帝王肯定看重的是“忠”。所以李密在第二段一開頭便用了“圣朝”和“清化”兩個詞,這詞是晉武帝最受用的,再接著歷數(shù)兩次被薦舉而“辭不赴任”的經(jīng)過和原因:即祖母“供養(yǎng)無主”,與此次辭命的原因是一樣的,以最大的忠誠打動皇帝,消除疑慮。接著表達對朝廷征召的無限感激之情:“尋蒙國恩”“非臣隕首所能上報”,甚至“欲奉詔奔馳”,表明自己要以盡忠報國的焦急心情,這些言辭,也是晉武帝最愛聽的。最后才講自己處境的艱難:“切峻”“責臣”“催臣”“狼狽”等詞把自己的手足無措、無所適從的窘困擺在皇帝面前,再一次讓人心生同情。
三、 剖白心跡,以真動人
陳說了自己的苦和難,是否就可以徹底消除皇帝疑慮,使其收回成命,準許自己的請求呢?還不夠。生性多疑的晉武帝最擔心的是那些舊朝之士為了名節(jié)找理由拒絕朝廷的征召,這點李密自然不可以忽略,所以他在第三段向晉武帝真情表白:“臣少仕偽朝,歷職郞署,本圖宦達,不矜名節(jié)”,表明我以前一直就希圖官職顯達,并不想自命清高,這里面的“偽”用得極妙!讓晉武帝明白自己對舊朝廷的決裂姿態(tài)和對新圣朝的一片忠誠。而“名節(jié)”一詞則再一次直接真誠地表明了自己“辭不赴命”的原因絕非為了清高守節(jié),而是因為“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區(qū)區(qū)不能廢遠”。
四、 委婉表奏,以理動人
苦情說了,難處說了,真心表白了,是不是該完結了呢?不一定?;噬弦谎跃哦ΓM可輕易相改!這時得說理,當然皇上面前講理不能說多,多了就壞大事,掉頭只在皇帝一瞬間的念頭而已。怎么說理?李密處理得極為精妙:一是在第三段中列出晉武帝的施政綱領“圣朝以孝治天下”,為孝敬祖母找到理論依據(jù),也為自己不立即奉詔赴職做了言之有理的開脫,也將自己的言行巧妙納入晉武帝的治國體系中,使之產(chǎn)生認同感;二是在第四段中做了最精彩的理由陳述——一個折中的辦法:“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jié)于陛下之日長,報養(yǎng)劉之日短也?!边@樣的陳情與說理相結合,可謂有理有據(jù),情真語切,入情入理,令人不禁動容了。
五、 極狀憂懼,以弱動人
李密在陳述了“我苦”、“我難”、“我誠”、“我真”、“述理”之后,最后一點是他最成功最出彩的地方:講出“我怕”——即本文在最后一段中說的“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其實本文很多地方都暗示出自己的“懼”:一是因處境狼狽而產(chǎn)生的憂懼之情;二是對“詔書切峻,責臣逋慢”的畏懼之情,最后是自己上書等待皇上定奪時的“怖懼之情”。為什么講這一點?“辭不赴命”就是抗旨,而抗旨對于手段狠辣的司馬氏來說將召來什么的結局李密自然無比清楚。這時如果不以弱示之,不講出心中的畏懼,那就會前功盡棄。
總之,李密在《陳情表》中委婉盡情,動人至深。全文緊緊抓住了司馬氏的心理特點,按照儒家所謂的“邇之事父,遠之事君”的道德準則陳情說理,站在完全符合封建統(tǒng)治者階級利益的立場上來請求“辭不赴職”,終于達其所愿,可謂一篇精彩的贖命之作。
(作者單位:岳陽縣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