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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淚是怎樣流下來的

      2014-06-10 22:43:26金曉磊
      野草 2014年5期
      關(guān)鍵詞:小宇女兒

      金曉磊

      耳朵像是跑了一場馬拉松一樣,等松弛下來以后,蘇墨塵就感覺到了累。骨頭都酸的那種累。片刻都沒閑地支愣了大半個晚上,不累才怪呢。

      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一場春天的雨,正不緊不慢地在窗外落下。蘇墨塵依舊睡意全無,躺在床上,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心頭一點一滴地滋長。他摸索著開了床頭燈,然后,拿過床頭柜上的近視眼鏡。門縫里似乎漏進來一絲聲響。有點像鎖孔咬住鎖舌的聲音。蘇墨塵連忙坐起,套上了睡衣睡褲,然后,赤腳伸進了床下的棉拖鞋里。很快,他又從拖鞋里抽出兩只光腳,穿好襪子,在床沿邊坐了一會。然后,他光著襪子,踮起腳尖,走到了房門背后。蘇墨塵側(cè)身將左耳貼在了門背上。過了沒多久,他變換了一下站姿,又將右耳貼了上去。房門外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動靜。蘇墨塵側(cè)轉(zhuǎn)身子,往后退了兩步,右手按在門背上,左手握住了門的橫把手。一種金屬的寒意,迅速流遍了蘇墨塵全身。他死死握住門把手,慢慢地逆著時針往下轉(zhuǎn)。蘇墨塵能感覺到那個鎖舌正在一點,一點地,往鎖孔里縮。

      門終于開了。

      畢竟還只是初春,門外的寒意,像一條條濕漉漉的狗舌頭,在蘇墨塵的前半身舔了一遍。蘇墨塵鼻子一癢,差點兒沒把那個已經(jīng)在鼻子里打轉(zhuǎn)的噴嚏憋死。他靠著門框在房門口站住。漸漸地,整個客廳的輪廓,在窗外路燈的映照下有些隱約起來。另外兩扇房門,也逐漸從黑暗中浮現(xiàn)出來。其實,即使閉上眼睛,蘇墨塵也能摸黑在客廳里走個來回,甚至可以不碰上半件器具。從結(jié)婚到現(xiàn)在,蘇墨塵在這套七十多平米的兩室一廳里已經(jīng)生活了近三十年!三十年,一個剛出生的孩子都能當(dāng)爸媽了。

      右側(cè)沒幾步,就是書房。是當(dāng)年拿到房子以后,蘇墨塵不顧妻子的反對,硬生生把它從次臥里隔出來的。一來,那些書,總算和自己一樣有個家了;二來,如果家里來了客人,還能關(guān)起門來打個地鋪,充當(dāng)房間。此刻,它不是那個“一來”,剛好就成了那個“二來”。這“一來”和“二來”,看起來并沒有多少區(qū)別,不過是多了“一”筆而已,但就是這多出來的“一”筆,讓蘇墨塵擔(dān)心了大半夜。這樣說好像也不對,因為,蘇墨塵這“擔(dān)”著的心,到現(xiàn)在都還沒放地上呢。蘇墨塵像一只在黑夜里發(fā)現(xiàn)了老鼠洞的貓一樣,悄無聲息地走到了這個“二來”門口。他像剛才那樣,將右耳湊了過去。門后面?zhèn)鱽砝L(fēng)箱一樣的呼嚕聲。一高一低的呼嚕聲,你追我趕地從門縫里滲出來,像墨汁倒翻了一樣。

      蘇墨塵后退了兩步,又踮著腳尖,一步一步朝著客房走去。門背后的客房里一片沉寂。蘇墨塵更換了兩三次站姿,耳朵貼著房門,試圖聽到一絲聲音。但什么也聽不到,哪怕一些有節(jié)奏的呼吸聲都聽不到。蘇墨塵感覺自己的手心里,好像藏了塊吸鐵石一樣,一個勁地想往門把手上移動。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每一次,都是蘇墨塵的手臂硬把它拉回來的。他只好按原路返回,鉆進了自己的房間里。

      黑暗歸于平靜。蘇墨塵覺得自己就是一只漂在無邊海洋里的小船。掛在船艙里的那顆心,依舊隨著波浪,一起,一伏……

      是幾下敲門聲將蘇墨塵驚醒的。女兒蘇榆槿的聲音傳了進來,爸,吃早飯了。蘇墨塵迷迷糊糊地回應(yīng)了一聲,然后,伸長手臂,在抽屜里摸過了手機。已經(jīng)是早上七點半了。蘇墨塵已經(jīng)記不起來昨天晚上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他學(xué)著本家蘇軾感嘆了一句“事如春夢了無痕”,繼續(xù)賴在床上。蘇墨塵一點都不想起床,倒不是因為身子累,而是心累。心里鬧別扭,當(dāng)然累。這個累,跟昨天晚上睡在隔壁“二來”里的那個人有關(guān)。

      那個人,是女兒蘇榆槿昨天傍晚帶回來的。

      接到女兒電話的時候,蘇墨塵剛給一幫研究生上完課。下午三點左右的樣子。電話像是掐準(zhǔn)了點打來的。女兒在電話里說,爸,晚上多加幾個菜,我要帶個朋友回來。蘇墨塵“哦”了一聲,本想和女兒開個玩笑,問一下,帶回來的是男的,還是女的?但女兒那邊卻已經(jīng)忙著說“再見”了。蘇墨塵只好苦笑一下,掛了電話,也沒多想。平時和女兒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蘇墨塵偶爾也會問,榆榆,有男朋友了嗎?女兒說,有了!蘇墨塵說,真有了?!哪什么時候帶回家來讓老爸把把關(guān)。女兒說,帶就帶,誰怕誰?。√K墨塵就笑了。笑過了,蘇墨塵把女兒的這些回答全當(dāng)做了沒心沒肺的玩笑。

      但有時候,玩笑也會當(dāng)真。而玩笑一旦當(dāng)真,十有八九是開大了的。蘇墨塵覺得女兒這一次和自己開的玩笑,還真有點大。

      女兒蘇榆槿帶那個人進家門的時候,蘇墨塵還在廚房里“大展拳腳”。女兒讀大學(xué)那會,偶爾也會打個電話過來,說要帶同學(xué)回家嘗嘗老爸五星級的廚藝。蘇墨塵嘴上假裝“橫眉冷對”,嗔怪女兒吹牛不打草稿,但等進了廚房,那手上鐵定是“俯首甘為”的,恨不得將“煎、煮、炒、燉、炸、烤、腌、醬”等等燒菜的十八般武藝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其實,蘇墨塵心里比女兒還要亮堂,自己燒出來的那些菜,說白了,不是菜,是女兒在同學(xué)前的面子。而像自己這種家庭出去的孩子,就更加需要多幾個談得來的同學(xué)。好在自己這一手還算過得去的廚藝,的確也給女兒掙了點面子。女兒有面子,做老爸的當(dāng)然高興。到了蘇墨塵這個歲數(shù),是越活越明白了的——很多時候,人,都不是為自己活,而是為別人活的。往俗里說,還是“面子”兩字。

      女兒和那個人一前一后到廚房門口來打招呼。等那個人開口問候了一聲“伯父,你好”以后,蘇墨塵側(cè)頭回應(yīng)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女兒帶回來的朋友原來是個男的。蘇墨塵剛將鍋里的酸辣大白菜裝好盤,女兒就接了過去。蘇墨塵看見那個人跟在女兒蘇榆槿的后面,兩只手里都拎滿了大包小包的香煙、白酒、滋補品之類的東西。好像還恨不得再憑空多長出兩只手來,方便拎更多的東西來。憑直覺,蘇墨塵知道女兒這次帶回來的,不是簡單的那種“男的朋友”,而是實實在在的“男朋友”!沒錯,是男朋友。

      女兒把嘴皮子上的玩笑“男朋友”,變成活生生的男朋友帶回家來了。這絕對算得上是一次突襲,可以跟當(dāng)年小日本鬼子偷襲美國珍珠港相提并論。蘇墨塵覺得自己就像美國大兵一樣被這個小鬼弄得手忙腳亂暈頭轉(zhuǎn)向。原來,女兒早就談好了男朋友。而自己卻一直是蒙在鼓里。這樣想來,女兒那些晚上或者休息天的加班,極有可能都是借口。是和那個人去約會的借口。獨自一人站在廚房里的蘇墨塵,面對著灶具邊上的瓶瓶罐罐,心里像是突然倒翻了各種調(diào)味料一樣,酸楚失落,高興激動,一股腦兒全涌了上來……

      蘇墨塵正想著,敲門聲又響了起來。蘇墨塵趕緊說,榆榆,你們先吃吧,我上午沒課。女兒“哦”了一聲,就沒了聲響。

      沒多久,防盜門“砰”地關(guān)上了。女兒大概和那個人出門了。蘇墨塵兀自嘆了口氣。都已經(jīng)一個晚上過去了,蘇墨塵感覺被“突襲”后的頭暈似乎一直沒緩過勁來。他的眼皮子又開始打架了。于是,蘇墨塵瞇起眼睛,繼續(xù)睡覺。

      再次醒來,已經(jīng)快中午了。因為下午還有課,蘇墨塵趕緊起了床,胡亂弄了點吃的,就往樓下的公交車站趕。學(xué)校離家并不遠(yuǎn),大概五站路的樣子。運氣還行,蘇墨塵沒等多久,37路公交車就來了。這個時間點上,車?yán)锏娜瞬⒉欢?。蘇墨塵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車子慢慢啟動,窗外的景物就朝后側(cè)跑去,像是在回電影膠片一樣。

      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蘇墨塵近距離看了看那個人,感覺他稍稍有些緊張和局促。蘇墨塵是過來人,當(dāng)然能夠理解,第一次上門做“毛腳女婿”大多這樣,也正常。但蘇墨塵第一眼就不喜歡女兒蘇榆槿帶回來的這個人。倒不是這個人長得難看,而是他長得實在太好看了。蘇墨塵感覺他的臉長得過于婉約,居然比大多數(shù)女人還要白凈。按俗話講,就是個“小白臉”。而“小白臉”的同義詞差不多就是“花心大蘿卜”。蘇墨塵知道“以貌取人”的確有問題,但很多時候,自己還是會戴這樣的“有色眼鏡”去看一個人。這道理和香煙上的“吸煙有害健康”差不多。這樣一來,蘇墨塵給那個人打的印象分,一下子就掉到了七十以下。

      人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而蘇墨塵卻是“泰山看毛腳,越看越不順眼”。一旦落下了“不順眼”的心思,就算藏著掖著,都沒用,它總會找個地兒,或多或少地顯現(xiàn)出來。

      女兒蘇榆槿大概是看出了苗頭,連忙替那個人解圍。她的一張小嘴翻來翻去,完全成了那個人的新聞發(fā)言人。蘇墨塵裝出很認(rèn)真的樣子在聽,但耳朵卻是像夾芹菜一樣,只是很隨意地夾了幾根——他叫陳俊宇,在一家裝飾公司里搞室內(nèi)設(shè)計。

      蘇墨塵是第一個吃完飯的。他吭也沒吭一聲,就顧自躲進了書房。蘇墨塵從書架里隨便拉了本書出來,胡亂地翻開,把它攤在了桌子上。那些字,都好像活過來一樣,搖頭晃腦地朝蘇墨塵扮鬼臉。蘇墨塵感覺眼睛有點花,連忙閉了眼睛,但他的耳朵卻沒閑著,都豎直了聽外面的動靜,心里還催促那個人早點離開!但等啊等,蘇墨塵等來的不是那個人的離開,而是女兒蘇榆槿的到來。女兒進了書房,附在蘇墨塵的耳朵邊說,爸,我讓小宇留下來過夜,你就委屈一下,到房間里看書吧!蘇墨塵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女大不中留”,老話說得一點沒錯啊。但他又不好意思當(dāng)了女兒的面發(fā)作,只好憋著一肚子的氣,回自己的房間里去了……

      蘇墨塵回過神來,看到天空還是灰蒙蒙的,像一塊久未搓洗的抹布,如果擰一下,似乎能掉下黑色的雨水來。不遠(yuǎn)處的環(huán)城河邊,或正,或歪地,立著一棵棵光禿禿的柳樹,卻還沒有半絲綠意冒出來的樣子。季節(jié)似乎是越來越反常了。都已經(jīng)過了驚蟄,空氣里彌漫的還是冬天的氣息,一點沒有春天的影子。沒有,哪怕裝點樣子,冒出半個春天的芽都沒有。蘇墨塵嘆了口氣,收回了視線,在腦子里梳理了一下等下要講課的內(nèi)容。這個時候,電話響了。是女兒蘇榆槿打來的。女兒開口就是一句,爸,你覺得小宇怎么樣?蘇墨塵說,我在公交車上,信號不是太好,晚上再說吧。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很快,公交車就拐上了魯迅路。下一站就是學(xué)校了。一下車,蘇墨塵就看見“越州大學(xué)”四個毛體大字很威武地排隊站在墻上。他慢慢地向它們走去。蘇墨塵突然毫無緣由地怨恨起這四個字來。自己迎著這四個毛體大字,走了一年又一年,愣把自己從一個毛頭小伙兒,一步一步走成了花甲孤老頭??蛇@四個字卻一點都不像毛主席他老人家那樣把勞動人民當(dāng)朋友。還說“字如其人”呢!它是稍一有錢,就變臉;一變臉,就知道變出更年輕更氣派的模樣來,就像是故意變了臉色來氣人一樣。真沒勁,還不如養(yǎng)條狗有感情呢!

      下午一點半,蘇墨塵準(zhǔn)時走進了文科樓5幢501的階梯教室。他看到下面一排排活動椅子上的學(xué)生,東缺幾個,西少幾個,活脫脫是上了年紀(jì)的老人的那兩排牙齒。都不用動腦子,抬抬屁股就能估計出來,有不少學(xué)生逃課了。蘇墨塵懶得理會,攤開講義,顧自講了起來。

      蘇墨塵講的是蘇軾專題。以往,一講這位本家,蘇墨塵總是“大江東去”起調(diào)子,想著能以“一蓑煙雨任平生”作收尾,卻不料年年都成了“無處話凄涼”。有時候,蘇墨塵實在控制不住,眼睛會發(fā)紅,甚至當(dāng)了很多學(xué)生的面流下眼淚。眼淚和那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有關(guān):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軾寫的是他自己的情感。在蘇墨塵看來,這位本家卻“一語雙關(guān)”地把幾百年后一個姓蘇的墨塵也“關(guān)”進去了。蘇墨塵四十二歲那年,妻子得子宮癌去世了。那年,妻子剛好不惑之年,女兒蘇榆槿才十二歲,正讀小學(xué)五年級。一晃,已經(jīng)十三年九個月零七天過去了。想來,惟有淚千行了。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蘇墨塵一起調(diào)子就是“年年腸斷處”,差不多把蘇軾講成了南渡以后“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李清照,中間一點過渡都沒有。連蘇墨塵自己都感覺有點不對勁。

      不對勁的事情還有。在很多學(xué)生眼里一向好脾氣的蘇墨塵,在課堂上發(fā)飆了。蘇墨塵正轉(zhuǎn)身在黑板上寫板書,底下的學(xué)生里傳來幾下笑聲。蘇墨塵眉頭一蹙,轉(zhuǎn)過身,看到教室右后排的一對男女學(xué)生挨坐在一起。那女學(xué)生大概是聽了邊上男生什么好聽的段子,還一手捂著嘴巴,一副余笑未了的表情。換作以前,蘇墨塵“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但今天也不知是從哪里竄出一股無名火來,蘇墨塵手指一伸,大聲說,你們兩個都給我出去!很多學(xué)生扭轉(zhuǎn)腦袋,順著蘇墨塵的手指和他的那句話,朝后排望去。蘇墨塵看到那個男生很無辜地朝左右看看,一臉茫然的樣子。蘇墨塵更來氣了,聲音提高了八度,說,就是你!那個男生總算反應(yīng)過來,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大概覺得很沒面子,起身準(zhǔn)備走了,但邊上的那個女生卻一個勁地拉他。男生氣呼呼地說,走就走,要不是為了幾個破學(xué)分,誰愿意來聽你的課?。÷曇舨淮?,但蘇墨塵還是聽見了這句話,他的火氣“騰”地一下,從腳后跟直躥到了頭頂,他氣得嘴唇都有點發(fā)抖,總算喊出一句話來,滾,你給我滾!最后,那個男學(xué)生,真的拉著那個女學(xué)生“滾”了。

      課還得上,可蘇墨塵已經(jīng)感覺整個人像是爬到大山頂那樣,疲倦從身子的各個角落里鉆出來,又順著血液流遍了全身的皮膚。他只好硬撐著熬到了下課鈴響。

      吃晚飯的時候,女兒蘇榆槿只顧著吃飯,沒有說一句話。蘇墨塵知道她在生自己的氣。蘇墨塵對自己說,生氣也沒辦法,還不都是為女兒想,以后會明白的,這事情卻不能拖,越拖,就越麻煩,得快刀斬亂麻,就說道,榆榆,我覺得你和那個小宇不怎么合適。

      女兒停住了咀嚼,抬頭看了一眼蘇墨塵,說,爸,就見了一次面,你怎么這么肯定我們倆不合適呢?

      蘇墨塵說,榆榆,我也不說什么“我吃過的飯,比你吃過的鹽還要多”這樣的話了,但這么多年,我看人從來沒看走眼過,這是真話。

      女兒說,可你還是說了,爸,其實,你也是這個意思。

      就算是吧,蘇墨塵說,我給你講個細(xì)節(jié)。昨晚上小宇伸手夾菜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了他的手指甲。他居然留了長指甲。特別是他的小手指,你應(yīng)該也知道,是很長的那種。蘇墨塵用眼神封住了女兒想插嘴的意圖,繼續(xù)說,一個養(yǎng)長指甲的男人,要么太女性化;要么太養(yǎng)尊處優(yōu),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榆榆,你想,這樣的男人,你嫁過去,還不是被他當(dāng)牛做馬地使喚?如果遇上大事,還往你身后躲呢!

      女兒說,爸,你也太夸張了吧!幾片長指甲就把人給否定了?

      蘇墨塵說,榆榆,爸總不會害你吧?

      我知道你不會害我,但也不能這樣小題大做?。∨畠禾K榆槿起身進了自己的房間,然后,“砰”地一下,關(guān)了房門。

      蘇墨塵望著桌子上吃剩的幾盤菜,感覺自己和它們一樣,也成了被女兒拋棄的一盤菜。唉,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還是慢慢做思想工作吧!

      可惜,女兒蘇榆槿卻沒有給蘇墨塵更多的時間,或者機會。第二天下班回來的路上,蘇墨塵收到了女兒發(fā)來的一條短信。短信說,爸,我今晚加班,晚飯不回來吃了。蘇墨塵看著短信,知道女兒還在生氣——都不愿意打電話和自己說話,改用沒有溫度的短信——不免一陣傷感。后來,蘇墨塵在書房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半,女兒才進了家門。他趕緊起身,說,榆榆,這么晚啊,我給你熱牛奶去!女兒說,我很累,不想喝,想早點睡了。她一邊說,一邊顧自進了衛(wèi)生間。蘇墨塵站在書房門口,發(fā)起呆來。

      接連兩天,在差不多的時間點上,蘇墨塵都收到了女兒發(fā)來的短信。一模一樣的。復(fù)制加粘貼,機械而冰涼。到第三天傍晚的時候,蘇墨塵有事沒事,總要拿出包里的手機來看看。手機卻一直沒動靜。蘇墨塵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擔(dān)心,一顆心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比背一篇坑坑洼洼的古文還難受。好不容易熬過了前兩天的時間點,可蘇墨塵懸著的心還沒來得及高興一下,手機的短信提示音又響了。又是一條一模一樣的短信。蘇墨塵恨不得把手機朝路邊的墻壁扔去。他覺得女兒實在有點過分了。都說“事不過三”,這不成了一而再,再而三地給自己“顏色”看嗎?蘇墨塵臨時決定去女兒的單位探個虛實。

      蘇墨塵的肚子,隨著出租車一路開,一路吹,到女兒單位的門口,差不多成快爆炸的氣球了。電梯卻遲遲不肯下來的樣子。蘇墨塵只好一個勁地按“下行”按鈕。到后面幾次,差不多有點像砸按鈕的樣子了。電梯門一開,一下子吐出十多個人來。蘇墨塵沒有防備,差點被人群沖倒。17樓很快到了。“七彩文化傳媒”的指示牌還亮著燈。蘇墨塵剛走到兩扇玻璃大門口的時候,看見幾個人正背對著自己圍在一張大桌子邊。他們揮舞著手臂,似乎在爭論著什么。蘇墨塵在這幾個背影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背影。他側(cè)了下身子,再次確認(rèn)了一下,的確是女兒蘇榆槿。他聽見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在肚子里響起,整個人說不出得舒坦……

      事情出在第五天晚上。那天下午,蘇墨塵剛好沒課,正在家里睡午覺。手機短信的提示音響起,把蘇墨塵給吵醒了。蘇墨塵一邊摸手機,一邊還在猜,這個時候,會是誰給自己發(fā)短信呢?是女兒蘇榆槿發(fā)的。和前幾天的那條短信一模一樣,只是比前幾天早到了兩個小時而已。蘇墨塵盯著這條短信看了大半天,想起了昨天從女兒單位出來,路過快餐店的時候,本想給女兒買份快餐再送上去的,但考慮到不衛(wèi)生,也就算了。這樣一想,躲在蘇墨塵身體里的瞌睡蟲們也都醒了過來。蘇墨塵洗漱一番,下樓騎著自行車,朝附近的菜市場趕去。

      帶回來的是一條活生生的鯽魚。還有一盒豆腐。一把尖椒。一斤牛柳。一棵大白菜。掛在車頭,好像帶了個微型菜園和小型養(yǎng)殖場。

      等豆腐鯽魚湯快燉出牛奶汁的樣子來的時候,蘇墨塵開始動手炒尖椒牛柳,然后是酸辣大白菜。提著保溫盒上了出租車,閑下來的蘇墨塵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老了,跟不上年輕人的節(jié)奏?再說,也不能因為自己討厭男人養(yǎng)長指甲,就一棍子把人家打“死”啊。這畢竟關(guān)系到女兒一生的幸福。

      進電梯的時候,蘇墨塵感覺心里的疙瘩,像一直在上升的電梯一樣通順了。他想,等下趁沒人的時候,順便也和女兒說一聲,讓小宇明天來家里吃個飯,大家多接觸接觸,多了解了解。

      一跨出電梯門,蘇墨塵懷疑自己走錯樓層了。樓道里除了“緊急出口”的指示燈還亮著,其余是漆黑一片。狹長的黑暗,像一根棍子一樣把蘇墨塵打暈了。蘇墨塵回頭看看電梯門頂上,寫著是17樓。借著四周的一些反光,蘇墨塵看到“七彩文化傳媒”的玻璃門緊緊關(guān)著。

      蘇墨塵摸出手機,撥通了女兒蘇榆槿的電話。

      蘇墨塵說,榆榆,你現(xiàn)在在哪里?

      爸,你沒收到短信嗎?女兒說,我在單位加班啊!

      蘇墨塵說,收到了。我想知道你在哪個單位加班?

      女兒說,爸,你今天怎么了?我沒換過工作,一直在“七彩文化傳媒”??!

      那我告訴你,我現(xiàn)在就在勝利路上的這個“七彩文化傳媒”門口!蘇墨塵提高了聲響說,你在哪個“七彩文化傳媒”加班?

      電話那頭沒了女兒的聲響。聽筒里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音。

      好長一段時間,電話里總算又傳出女兒的聲音,爸,我現(xiàn)在有點事情,到時候再和你說吧。

      蘇墨塵沒說一個字,就掛了電話。蘇墨塵鼻子一酸,眼睛就有些模糊。他仰了下頭,扶了扶眼鏡,心里比電梯井還要空蕩蕩。

      蘇墨塵拎著保暖飯盒,漫無目的地行走在人行道上。沒多久,居然下起雨來。春天的臉,就這樣,說變就變,像人一樣。在蘇墨塵的記憶中,女兒蘇榆槿從讀小學(xué)開始,好像從來都沒和自己撒過謊。一有了所謂的“男朋友”,心里就沒有了老爸。蘇墨塵越想越心酸,眼淚還是沒忍住,簌簌地流了下來。到后來,連蘇墨塵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淚水,哪些是雨水。

      雨點越來越大,蘇墨塵只好喊了輛出租車。受了一肚子氣,回到家,蘇墨塵一點都感覺不到餓。他擦了把頭發(fā),就上了床。迷迷糊糊竟睡著了。蘇墨塵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的時候,都快十點了。女兒在電話里說,爸,我和小宇在他的鄉(xiāng)下老家。誤了公交車,外面又下大雨,今天不回來了,你自己早點睡吧。蘇墨塵剛想發(fā)作,話筒里傳來掛斷的聲音。蘇墨塵趕緊“回?fù)堋边^去,聽到的卻是“你所撥的電話已經(jīng)關(guān)機,請稍后再撥!”再撥,還是這個聲音。蘇墨塵將話筒重重地扣在了座機上,耳朵里灌滿了粗重的喘氣聲。他望著墻上的妻子,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窗戶外的雨,也是越下越大,讓人感覺像是世界末日來臨了一般……

      蘇墨塵一覺醒來,整個人一陣一陣地發(fā)冷。一開始,他以為是昨晚的一場大雨,來了個“倒春寒”,于是,又往被子上又加蓋了一床被子。但是,冷意還是源源不斷地襲來。一定是昨晚上的那陣雨,淋出了感冒,蘇墨塵想,看來真是歲數(shù)不饒人啊。還好是周末,不用上班。蘇墨塵趕緊找了兩顆感冒藥服下,繼續(xù)睡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分不清是在夢里,還是醒著,蘇墨塵聽見了金屬碰撞的聲響,他剛想喊,卻感覺喉嚨口好像塞了一團火,熱辣辣地難受。沒多久,一個人影朝自己走了過來。人影說,爸,爸,你怎么了?看面孔,像是女兒,但這個聲音一點不像她的,已經(jīng)變形了。緊接著,好像有一塊冰按在了自己的額頭上,蘇墨塵感覺更異樣的是,這塊冰,不光冷,還很軟。這實在太奇怪了。

      整個人清醒過來的時候,蘇墨塵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了。自己的身邊,一左一右,坐著女兒和她的那個人。蘇墨塵聽見女兒叫了好幾聲“爸”,但他故意扭轉(zhuǎn)頭,沒有理會她。女兒的聲音,像點滴一樣,一點,一點地掉了下來,爸,對不起,我錯了。小宇的媽媽身體不好,我陪他一起去鄉(xiāng)下看看。我怕你不高興,就騙你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打完那個電話的時候,手機剛好沒電了。

      連續(xù)掛了三天點滴,蘇墨塵的身體恢復(fù)了,心里的疙瘩也小了?;丶业臅r候,蘇墨塵說,榆榆,以后多帶著小宇回家來吃飯吧。或許,我是真的老了,跟不上你們的節(jié)奏了。女兒蘇榆槿說,謝謝爸,你一點都不老!

      日子一天天過去,女兒蘇榆槿帶著她的男朋友小宇隔三差五來家里吃飯,過夜。隨著接觸的次數(shù)越多,蘇墨塵原本懸著的心,越加成了無根的蓬草,隨風(fēng)飄蕩。他覺得女兒和那個小宇真的一點都不合適。這完全是一種直覺,說不出特別的理由。人與人之間,有時候就是一種緣分。能不能對上眼,往雅處說,是“道”的問題,“道不同,不相為謀”;往俗里說,叫“尿不到一個壺里”。到后來,蘇墨塵最害怕的就是接到女兒的電話。電話的意思,幾乎都一樣,就是“爸,晚上小宇要來吃飯,多加幾個菜”。一旦多加幾個菜,意味著又要多加一張床,“一來”又要成“二來”?!耙粊怼背伞岸怼保簿鸵馕吨K墨塵晚上又要失眠!

      終于,蘇墨塵決定再好好和女兒談?wù)?,表明一下自己的意見??蛇€沒等蘇墨塵張嘴巴,女兒蘇榆槿先開口了。女兒說,爸,我想和小宇結(jié)婚了。女兒的嘴巴剛閉上,蘇墨塵的嘴巴就張成了“O”字形。等回過神來,蘇墨塵說,榆榆,就算要結(jié)婚,也不能這么急啊,還是過段時間再說吧。女兒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跳出一個字來。可怕的沉默把客廳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又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蘇墨塵在魯迅路邊上的一條小巷里,找了家信息咨詢公司??礃幼舆€算正規(guī)。當(dāng)然,暗地里,干的都是非法的調(diào)查取證。蘇墨塵把陳俊宇的名字和他的工作單位提供給了那個叫秦浩天的老板。秦老板說,蘇教授,連張照片都沒有,信息實在太少,得加點錢。蘇墨塵想都沒想,就同意了。蘇墨塵很早就想通了,自己的錢,以后反正都是女兒的,遲給還不如早投資,關(guān)系到女兒一生的幸福呢。臨出門的時候,蘇墨塵關(guān)照了一句,說,秦老板,這事費心了,盡快給我一些信息。

      讓蘇墨塵沒想到的是,一件更急的事情,比秦老板提供的信息提前趕來了。

      吃晚飯的時候,蘇墨塵發(fā)現(xiàn)女兒的心思好像不在飯菜上。蘇墨塵說,榆榆,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女兒蘇榆槿搖搖頭,往嘴巴里扒進去的飯粒卻依舊只有兩三粒而已。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蘇墨塵又問道。女兒點點頭,又搖搖頭。蘇墨塵看不懂女兒到底是什么意思,伸出手背去碰女兒的額頭。女兒躲開了。蘇墨塵說,榆榆,到底怎么了?女兒頭都沒抬起來,聲音像是從桌子邊上鉆出來的一樣,說,爸,我…我有了!蘇墨塵愣了愣,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等明白什么是“有了”以后,蘇墨塵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腦袋那里沖。好不容易靜下來,蘇墨塵懷疑女兒大概是想用“懷孕”逼自己同意她和那個小宇的婚事。蘇墨塵一個勁地提醒自己可不能上當(dāng)。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真的,假的?女兒抬起頭來,沒說半個字,眼眶里卻早就被眼淚灌滿了。蘇墨塵一下全明白了,他的頭發(fā)像是過了電一樣,一根根都豎了起來。一陣火苗從手心里躥出來,熱辣辣的,蘇墨塵怕控制不住,連忙扳住女兒的肩膀。喉嚨口那里有很多話在擠來擠去的,但蘇墨塵只說了“榆榆”兩個字,就

      說不下去了。他感覺眼眶里酸溜溜的,像洋蔥片貼在眼珠上的感覺。

      蘇墨塵摔上房門,把自己關(guān)在了房間里。他任憑眼淚肆意流淌著,一動不動地盯著墻壁上的妻子。妻子像門外的女兒那樣,年輕,漂亮。蘇墨塵說,阿眉,你就這么狠心丟下我,讓我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要是你在,或許能早點發(fā)現(xiàn)。蘇墨塵回想起來,的確是好長時間沒在衛(wèi)生間里的垃圾桶里看到女兒月事的東西了!自己心里只顧著調(diào)查那個小宇,卻忽略了女兒。想到這些,蘇墨塵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嘴巴。他回想起十三年前,女兒來月經(jīng)初潮的情形。當(dāng)時,女兒一個勁地問,爸,我會不會死掉?蘇墨塵花了大半天時間給她講電腦里找來的生理衛(wèi)生知識,女兒總算放下心來。然后,蘇墨塵下樓去超市幫女兒買來了衛(wèi)生巾,還毛手毛腳地教女兒怎么處理。蘇墨塵在心里說,女兒是小大人了!

      但此刻,蘇墨塵覺得,女兒其實一直沒有長大。

      兩天以后,秦老板快遞來的一些照片,也到了蘇墨塵的手上。有幾張就是小宇陪女兒在婦幼保健醫(yī)院的。蘇墨塵一氣之下,把它們?nèi)毫恕?/p>

      五一節(jié)那天,女兒蘇榆槿的婚禮在越州大酒店如期舉行。

      蘇墨塵一臉嚴(yán)肅地站在鮮花拱門外。司儀的聲音從門縫里流出來。蘇墨塵耳朵里鬧哄哄的,聽不真切。他像個木頭人站著沒動,是臂彎里的女兒拉著他朝新郎走去的。

      在將女兒交給新郎的時候,蘇墨塵的眼眶,像是兩汪泉水一樣突然冒出很多水來。蘇墨塵雙手掩面,努力不讓它們流出來,但是它們還是從他的指縫里鉆了出來。蘇墨塵的身子一點點矮了下去。臺下的親朋好友們,笑成一片。有些人,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幾天以后,蘇墨塵去學(xué)校上班。他到系里的辦公室倒水,順便去個人信箱里拿信件。在一大疊書信報刊里,蘇墨塵看到了圓通快遞的一個文件袋。

      寄件人那一行,隱隱約約顯示著“秦浩天”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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