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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殘疾上種花(外二篇)

      2014-04-29 00:00:00吳鈞堯
      安徽文學(xué) 2014年4期

      有句激勵人心的話是,“將相本無種,男兒當(dāng)自強”。用在文學(xué)上,特別適合用來鼓勵“沒有”中文基礎(chǔ),卻立志寫作的人。

      我正是這樣的人。

      我愛寫作,雖跟喜歡閱讀有關(guān),但細思,則充滿意外。小時候住金門,面臨無書可讀的窘境。姊姊、哥哥的《自修》放在三合院的閣樓。那兒低矮,時見野貓出入,跳蚤繁多。為了滿足讀書、看故事的欲望,我登閣樓,猶如上野山、殺火龍,冒著生命危險。閣樓有窗,映著兩道光,我翻閱書籍,常常一翻就忘了走,直到窗光改變方位,越來越暗,察覺一絲恐怖,一陣沁涼上身,趕緊溜下樓。閣樓門矮,我為找書,不知撞腫過幾回前額。

      我還有一個閱讀線索是看電視、讀字幕,因此,我國小一年級,就較同學(xué)認識更多字,在作文成績上,也優(yōu)異許多。讓我感受到閱讀樂趣的,不可不談漫畫。村頭入口處的理發(fā)店充當(dāng)租書店,羅列《原子小金鋼》、《怪醫(yī)秦博士》等,集本未必足,但已是閱讀大補丸,我每每趁爺爺午休,溜進他靜暗的廂房,不管他淺眠、沉睡,一遍遍喊著:“爺爺、爺爺,給我兩塊錢。”

      爺爺躺在蚊帳內(nèi),窸窣回應(yīng),半醒著摸索錢袋,給我錢。我得了錢,趕緊到租書店報到,揀選漫畫,回到三合院后,以下巴或腋下夾著書,踩穩(wěn)樹瘤,握緊樹干,爬上系在木麻黃上的吊床。

      躺在吊床上,未如想象中浪漫,躺沒幾分鐘,粗硬的童軍繩在胳臂、大腿上,壓印深深的瘀痕,我得休息,換邊換面,才能繼續(xù)閱讀。眼睛從書本移開后,樹吟、海濤來得更清晰。我自在地坐在樹上,并不知道這時光的快樂是未來歲月中,難以逢遇了。

      也許,比旁人認識更多字、讀了多一點點的書,是我寫作的原因,但認真說來,還在于我的內(nèi)向。大約從小時候開始,我就內(nèi)向至極,寧愿以文字溝通,也不愿以說話表述。我曾因為作文優(yōu)異,而被推薦參加演講,那真是可怕極了,我不斷拒絕,才免于上臺。我國小與國中,甚至到高中,未曾當(dāng)過副班長、班長,因為那得對著許多人講話,也讓人害怕。我脾氣溫和,絕非“怪咖”,但遇到需要說話的事情,內(nèi)心就抖得厲害。因為表達困難,我罹患口吃,迄今并未痊愈。

      我因為口吃鬧了不少笑話。有一回過年,家里要玩牌,囑我到雜貨店購買,卻突然說不出“撲克牌”跟“橋牌”,靈機一動跟老板說,我要買的這種東西,有四種花色,每一個花色有十三張。取了牌、交了錢,我羞窘著臉,急急快走。

      我深信無論是誰,都有話想跟一個人說,或更多人說。比如寫作、繪畫、書法、音樂等都是。我說不出來,最后只好選擇寫出來。直到今日,我仍認為若家里家境優(yōu),我或有機會成為雕刻家。因為我深愛木頭的色澤跟紋路。但我沒有那樣的環(huán)境,寫作成為一種經(jīng)濟的出口。

      我從高中開始寫詩。有必要提的是,我不僅“沒有”中文基礎(chǔ),高中讀的是高工。南港高工,在南港,在我就學(xué)的年代猶見內(nèi)湖垃圾山,每天車來車往,填平半邊天。南港且有大煙囪,燃燒時,落塵量極大,課桌椅油污厚。遇戶外教學(xué)時,雪白的筆記本不多時,變堆滿灰塵。我就在大煙囪底下,萌發(fā)我的青春,并重燃了課業(yè)壓力下放歇的寫作。我利用時間,在課本的空白處寫下大量的、我以為可以名垂千古的新詩,高中畢業(yè),且費神地抄錄在筆記本上。我為此自信、自豪,深深以為文學(xué)就該這樣,浪漫、抒情。我驗證了,我是一個愁人,生命給了我這個年紀的脆弱、敏感,以及詩性。

      我高工畢業(yè)前,做了一個大決定“提前入伍”。導(dǎo)師詢問同學(xué)意愿,舉手者一大堆,辦理報到、體檢,卻只有我一個人。小時候住金門,自認對軍旅、操練非常熟悉,沒料到“睡覺”就是大問題。晚上十點就寢,同袍操勞累,雖快速入眠,卻不安靜;陣陣車鳴、齁聲雷響,我躺在床上,以棉被掩耳抵擋、以默數(shù)呼吸遺忘,都無法好好睡上一覺。常是熬到兩三點,才倦疲睡去。我因此省悟,當(dāng)好軍人的首要秉性,必須好吃好眠哪。

      時值聯(lián)合文學(xué)舉辦首屆文藝營隊,我通訊報名,卻中了情報系統(tǒng)陷阱,來函要我詳填部隊番號與駐地等資料。文學(xué)上身,我興奮過頭,不疑有它。不久,營輔導(dǎo)長傳令見我,才知道我為報名,違反通訊規(guī)定。我幸運地未受處罰,也因此機會參加薪水詩社,跟文友并行共進了一段時間。

      退伍后進大學(xué),我對自己的認識還是不足,考上了中山大學(xué)財務(wù)管理學(xué)系,對創(chuàng)作的興趣,從新詩延續(xù)為散文與小說。有時候,跟年輕朋友分享求學(xué)與文學(xué),我常慚愧地說,雖然我寫作,可是我的中文并不好。

      作文與寫作的不同,在于寫作更講究個性。成為作家,是沒有方法的,或者說,沒有一樣的方法。品學(xué)兼優(yōu)、學(xué)富五車,可以成為作家;如我腹笥盡窘,但憑著對人間的關(guān)懷、對真摯的認識,我便找到了文字,由它陪著我喜,跟著我悲。

      我在寫小品的親情,以及大歷史、大敘事的金門長篇小說,都有著滿溢的真誠。我認為寫作,要先學(xué)會的是關(guān)照自己的感情,在這上頭添加了技巧、主題、敘述跟風(fēng)格等,才能有穩(wěn)固的基礎(chǔ)。

      我本不善說,所以才寫,奇妙的是寫作又給了我機會說話,這些年來,我克服語言疙瘩,可以稍微流暢地說話,這說明了一個字,不單只是一個字義,它能成為指引,成為方向。

      文字本無法,有法子的,鍛煉自己,也鍛煉文字,說出自己的聲音。

      回顧自己,正走在這樣的路上。

      排 隊

      九點三十分,岳父要來接小孩到新店。現(xiàn)在到未來,只一點點距離,兒子卻焦躁不已,老盯著時鐘,怪時間走得慢。過了好一會兒,分針才艱難地從八移到九,兒子氣憤了,咆哮說,這時間、這時間,未免走得太慢了。一到二、二到三,以及五到六,像未來,永遠不會來。

      為驅(qū)散他的注意力,我建議玩游戲,他不玩,一心一意盯著秒針、分針。

      他可以不玩游戲,卻不能不聽,于是我開始瞎掰。我說,別埋怨時間過得慢,有一天,我變成很老很老的老阿公時,你那時候也老了。我彎腰,佯裝駝背。我說,走不動時,我只好搭你的肩膀走。兒子急急地說,別搭我,我也老了,扶不動你。我沒理會他,接著說,你也累,想找一個人搭,才發(fā)現(xiàn)你的小孩走在前頭,便搭在他的肩上。我后面原來也有人搭著我,是外公、外婆、阿公、阿嬤,還有阿祖。臺南的阿祖跟金門的阿祖。一排手、肩接連的老人走在街上,他們過馬路,燈轉(zhuǎn)紅時,卻還沒走過一半。一排老人阻攔了路口,車輛的喇叭聲沖天嘎響,急躁的司機且還頭手伸出窗外,朝老人們吼叫。

      但是,我們要理會那些車子嗎?我問孩子。他哈哈大笑說,不管他們,得繼續(xù)過馬路。他因為接受了這個故事而覺得羞愧,又氣又急,就是不笑,眼睛硬是彎成半圓。

      我彎腰駝背,上氣不接下氣地跟前面的兒子、后頭的爸媽說,我們趕快過馬路吧,喇叭聲震得耳朵好痛啊。我邊說,邊艱難移動腳步,地上的斑馬線無盡頭似的,仿佛永遠走不到頭。兒子終于看得哈哈大笑。

      不管多難熬,九點半還是會來,兒子偕岳母去新店,我編造出來慰藉兒子的老人卻持續(xù)在過馬路。我手臂搭在兒子肩上,露出小截手腕,上頭黑點密布。以為垢沒揉掉,抽出手揉,揉紅了皮膚,垢卻去不了。我訝異,不知這是怎么一回事,回頭問爸爸,卻看見爸爸手臂上也有垢,一樣深黯的垢。他的臉也有垢,那是一張再也洗不干凈的臉。我不禁納悶,那是爸爸嗎?變慈祥的爸爸,臉頰也來得豐腴,這就是當(dāng)年處罰我罵臟話,我奪門而躲,他卻卸下門板、拆了床板,揪我出來,眼珠子快爆出血的年輕人?如今,他的氣力已不見,手臂擱在我肩上,越擱越沉。我再看他的臉,早不見豐腴,垂垮垮的臉皮有許多褶皺,那褶皺像可以掀開,再道出好幾個故事。

      我想起從國中搬到臺灣,第一次遭遇有感地震。吊燈搖晃,酒柜忽上忽下,房間的直立鏡“啪”地一聲落地。我以為是傍晚下課,沒聽爸爸的交代洗菜,他生氣了,房屋因而震動。我真以為是憤怒的爸爸一手一邊,抱住小房兩側(cè),在那里左右搖、前后晃。之后,才知道那是地震。雖知真相,爸爸生氣搖撼房間的想象竟無法磨滅,我相信爸爸真有那股力量,至今也不疑。

      再過幾年,爸爸就有資格領(lǐng)取老人年金。他當(dāng)年為防兵役,晚報戶口,早已六十五,卻還沒六十五。而現(xiàn)在,他豈止六十五,簡直九十五,跟外婆一樣長壽了。

      是聽到我的話嗎?外婆從爸、媽身后探首微笑,她一點都沒老,還是九十五歲的樣子。有一次回金門探望外婆,她的房間柜子上擺了很多相簿。外婆中風(fēng),仍可言語,卻甚少說話,媽媽或舅舅拿照片,問她那是誰?

      誰?誰是誰?外婆或搖頭不語,或突然說,我當(dāng)然知道那是蝦米人。然后,又是一段長的、深的沉默。外婆中風(fēng)后,老態(tài)才顯,九十幾歲了,卻像幼兒一樣,被外傭綁兩個紅色的小小蝴蝶結(jié)。沒想到我會這么思念外婆,夢過她來我家,嘴巴張呀張的,說什么我沒聽懂,還是我聽不懂?相簿里有十年前大哥回金門補請婚宴的照片,爸爸坐在插了一根好長甘蔗的三輪車上。瘦癟癟的爸爸,兩頰下凹,婚宴當(dāng)天頭發(fā)也沒梳理。那是從前的爸爸。兒子就讀幼兒園后,如何接送是一大困擾,幾翻推敲,終于排定下課后先到爸爸家。起先,一老一小隔著遠遠的沙發(fā)坐著,然而,有一種變化正在發(fā)生,不知不覺,老的,竟成了馬一匹,被小的騎在肩膀,抓起又白又硬的頭發(fā),當(dāng)作鬃毛。

      媽媽在另外一本。她不知赴誰的喜宴,燙大波浪卷發(fā),年約四十幾。那種我沒發(fā)現(xiàn)的變化也經(jīng)過她,把臉化圓,氣質(zhì)變?nèi)幔W發(fā)垂下耳朵,兩綹雪白。

      為慶祝岳父六十大壽,原來安排去金門旅游。岳父在小金門服役,搭了又顛又暈的小飛機回臺灣,就此懼怕飛行。預(yù)定好了、熱烈討論的行程終于囫圇了個理由沒去,怕搭飛機才是真正緣由。我真忘了十年前岳父、岳母的模樣,但記得他理飛機頭拍下的帥勁十足的照片。岳母也在翻閱的相本里,瘦,有腰。不同媽媽長發(fā)飄飄,一頭短發(fā)俏麗更勝。幾十年來,岳父體重沒增多少,跟媽媽一樣。他游泳,數(shù)十年如一日;媽媽跪頌佛經(jīng),又起又跪,活動量俱足,經(jīng)脈也活。胖的是爸爸跟岳母,都變得慈祥,都變得話多。

      兒子提起家人,不說我們“家”如何,而愛說我們“家族”如何。有一次,他接到外公電話,要他下樓等車來載,兒子忽然對我說,有一次媽媽自己在家看恐怖片,自己嚇自己,他要我也在家里看恐怖片。我說,一個人看恐怖片,我害怕時怎么辦?兒子再提家族,他說,爸爸是家里最高、最大的,如果爸爸都被恐怖片嚇到,就不能當(dāng)爸爸,最多只能當(dāng)媽媽。兒子的家族有小至他、我、太太三人,也有大的,包括外婆、外公、阿嬤、阿公、我跟太太。有時候,也加進舅舅、姑姑、表哥跟表姐。每次聽他提家族,這個字眼的時間矢量都會產(chǎn)生深沉的聯(lián)系,依稀逝去的也不曾逝去,現(xiàn)在已不是現(xiàn)在。

      他是反對我在很老很老的時候,搭他的肩膀過馬路,他一直覺得他小,連我的一只胳臂都抬不起,何況是一副駝背的身體。有好一陣子,他都以為爸爸就是死了爸爸的人。他上幼兒園,下課后到阿公家去,有機會跟阿公相處,才明了阿公是我的爸爸。原來爸爸上頭,還有爸爸。爸爸的爸爸的爸爸呢?我說,就是墻上那張照片了。那是阿祖,陪我一起走過蜿蜒小路通抵藍天戲院看電影的我的阿公,是兒子無疑的、確切的家族史,卻只是掛在墻上的照片,一張他記不得的臉。

      而我確定,他在。在冬天的第一道強烈寒流來臨時,夜空陰陰,冷風(fēng)陣陣。我確定他在身后,在他的曾孫埋怨時間跑得慢而惱怒的夜晚,時光嘩然,但有虛靜訊息。他在我虛構(gòu)出來的、為安撫兒子急躁情緒而展開的述說中。他佝僂的身形一點未變,沒有變更的黑色唐裝跟咖啡色柺杖,或許正是為了安撫我,而忍住不變。

      我艱難扭轉(zhuǎn)脖子,看著這一路延伸過馬路的行列。阿嬤也來了,仍瘦的、還嬌小的,手必須舉得高高,才搭得著爸爸的肩膀。往生不久的外婆穿一身寶藍色唐裝,還新的發(fā)出亮光。我后頭還有岳父、岳母、媽媽。岳父在添了孫子之后才覺得自己真老了,他的兩個弟弟罹患癌癥過世,常常感嘆生命無常。如今,他排在隊伍中,神情卻愉悅,要不是我制止,怕又要偷偷拉著他的外孫到文具行買汽車玩具。而他為疼寵孫子,越買越多的玩具便是兒子按捺不住的原因,迫使兒子責(zé)怪時間走得慢,不能飛快回到滿是汽車玩具的不老王國,促使一群老人不懼窮冬的森冷,慢條斯理排起隊伍,過馬路。

      我們都是很老很老的一群老人。阿公搭著爸爸,爸爸搭著我,我搭著兒子,兒子搭著我的孫,孫再搭著兒子的孫。兒子已老,他的孩子也是,一排列的老人正為了安撫一個怨懟時間的孩童,肩手相連,慢慢通過路口。

      孩子哈哈大笑。這敘述、這在敘述中排列的老人,只為了這一笑。

      在這排列中,孩子的媽媽是不在的。兒子老是說,媽媽很年輕,爸爸卻很老,太太便獨立于排列之外。她那時不在家,恰到金門籌辦書展,她若是看到這排列,也會加進來,站在我旁邊。

      神 戲

      一個深夜,兒子忽然悶悶哭泣。我開燈,湊近,問他怎么了。他神色木然,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在他面前,他卻沒看見。我又問了幾次。有個東西,隨著我的叫喚回到他體內(nèi),他確認了我,我們再回到人世,當(dāng)了父子。他委屈地哭了出來,神情慌張,身體顫抖。他說,別再問,“他”會聽見。窗簾、衣柜、風(fēng)扇、衣物,“他”,“他”在這里嗎?兒子不再回應(yīng)我,神秘舉起食指,劃嘴唇,噓一聲。

      我怒目,朝擺飾、朝空氣、朝一種神秘。我?guī)缀醺杏X到“他”的存在,汗毛直豎。成語有“疑神疑鬼”這個詞,當(dāng)“他”跟生活貼近了,才警覺這個詞,需拆做“疑神”跟“疑鬼”。來的是神,還是鬼?我壯起膽色,在心里大叱,走,請你走!

      走的,是我跟妻子的睡眠,兒子斷續(xù)驚醒,有二三天一次,有一夜二三次。

      那段期間,我沉眠久矣的夢再次蘇醒,我懷疑衣柜無端發(fā)出的聲響是惡鬼在打鬧﹔群鬼跑過,天花板急促嘎響。我小時候做過一個夢:鬼要抓我,他伸手拽我,我退、再退,但水溝,卻是淺之又淺。鬼沒抓到我,猶如神,沒在那個時候發(fā)圣光,拯救。我在這個時候,卻需爬出陰暗水溝,鼓舞兒子別怕。我警覺到,我只是九歲,跟兒子一樣大。對這世界的神秘種種,一樣無能、惶恐。

      期間,岳母來做客。有一個晚上,情節(jié)這么演出:兒子“哎呀”一聲,我馬上警醒,開燈,還沒來得及出口問,卻見他翻滾下床,進浴室,撒尿。岳母跟妻子也都醒轉(zhuǎn),一起圍繞浴室門口。岳母想出聲,但被我制止,兒子尿完左轉(zhuǎn),伸左手、豎拇指,宛如握著漱口杯,右手橫擺,握拳,再張口。我小聲說,他正在刷牙、漱口呢。我們?nèi)炭〔蛔?,又?dān)憂。他的手跟口都是空的,卻振振作聲,吐水聲不斷。

      兒子睡熟以后,岳母喃喃問,怎么辦呢?孩子要帶去收驚嗎?我們搖頭。岳母說,睡不著了,隨意轉(zhuǎn)電視。頻道不眠,仿佛知道,這城市總有人睡不著。索性邊看電視邊說話,終因話題熱絡(luò),得以暫時驅(qū)離鬼神。

      十幾年來,岳母家總有話題聊不完。最初,擔(dān)心小舅子沒法勝任警務(wù),再是婚姻大事,還有她跟岳父的嫌隙。我們已在許多個夜晚表達一樣的焦慮,像一出戲,演千百回,大家都倦了,只是幕一掀開,我就會看到岳母蹙眉頭、咧開嘴,像是要觀眾猜她將哭、將笑?岳父卻做惱怒狀,臉上的漠然從青春期一直遺留到現(xiàn)在,添了風(fēng)霜后,便做了塔的模樣;一座孤塔,看不見繩索跟樓梯。小舅子像個沒事人,在舞臺中間;再旁邊,是妻滿臉愁容,是小姨子緊抱胸口,一會兒柔聲款款,一會兒聲嘶力竭。

      岳母昨晚的話,再印證之前我跟妻說的,岳母說,他——你的小舅子,硬是要搬走舊縫紉機啊,你爸爸也沒辦法。前幾天,本力勸小舅子整理新宅,好籌備婚姻大事,東西沒移走,反而添了一臺縫紉機。我跟妻苦笑。沒去過小舅子晉江街新宅,聽妻說,客廳、臥房,已擺置書箱上百個。那是書籍堆砌成的迷宮,走啊走,卻像從平面蜿蜒入底,進入礦坑。我總想象,小舅子必須頭戴安全帽,額掛探照燈,才能適時彎腰、閃身,到達他的底穴;一個幽閉的巢穴,可以埋葬警務(wù)、塵事跟一切的巢穴。那底穴如此深邃,當(dāng)他打開探照燈,小心翼翼,挈領(lǐng)情人入底觀看時,該會看到由上萬本書籍堆砌的墻上,繪著色彩強烈的構(gòu)圖。那色澤是青春,是必須要輕輕呵氣,才得以保存的原始品種。這就是我們會聞到的、愛情的氣味。巢穴必須擴充,成為兩個人的,但是,如果你不讓岀一點,如何能再站一個人?沒料到再搬進一臺縫紉機。所以我跟妻說,一個是在孤塔,一個在底穴,似乎天南地北,卻溝渠暗通。爸跟小舅子,卻是一個性格。

      當(dāng)他們執(zhí)意時,岳母只能張開嘴,仿佛要觀眾們猜:你說,我要說的是“不”,還是“是”?

      岳母是心里說了“兩分”的“不”,嘴上卻說足“八分”的“是”。二加八,卻不是一個滿數(shù),不是一個十,而是一個隙縫,一種不平靜。不管是似是而非、或似非而是,我總在岳母身上,看到生命用它哀傷的步伐、默默不出聲地,邁出龐大的基調(diào)。像一群人,戴黑帽、披黑袍,穆穆上山。路陡,卻無知、無感,偶一回頭,卻也無能、無愿,再回頭。我常想,若能一直悶著頭,就此走到盡頭,也就沒事了。但,生命的深潛,有時候就在偶一回首,就在那一瞬,想象到另一個可能。

      岳母前塵再提,興高采烈,臉孔映光,仿佛生命即刻翻轉(zhuǎn)。但當(dāng)觀眾十幾年,我已知道演員的極限。話題漸息,岳母說還睡不著,繼續(xù)轉(zhuǎn)電視。回房探看兒子,幾分鐘后出來,電視仍閃爍,岳母卻坐著睡著了。有一次,岳母笑說,人老了,想睡無法睡,不該睡卻睡著了。

      回房,兒子睡得純熟,額頭圓潤飽滿,卻不知讓他驚慌的神或鬼,可還在施展追逐或默默逼近的情節(jié)?兒子是唯一能進出孤塔跟底穴者,兒子跟外公觀賞汽車,陪舅舅玩模型,像跟青春期不一的男孩相處,總有調(diào)對的頻道。他們也關(guān)心兒子夜里驚醒的事,頻頻詢問。我跟妻并非不信鬼神,卻是還沒接受兒子被鬼神侵擾,托朋友算岀他的命盤,文句里,記著“命輕,外出容易遇煞”幾個字?!吧贰保粋€黑抹抹的形、事,忽隱忽現(xiàn)。我跟妻說,爸、媽家路口,有一間神像店,注有“收驚”字樣;還有家附近、理發(fā)店隔壁,也有廟一間。一個假日,我們帶孩子走進廟。廟在三樓,樓梯間,白色墻上陰影滋生,東一塊、西一堆,黑叢叢的,仿佛我們不是進入光明殿,雖然越走越高,卻更像墮入深淵。當(dāng)我們走近門,探頭望了望那來不及看清楚的神祇時,就被一股深褐色的氣壓推了出來。

      之后幾天,兒子再又驚醒。這回嚇得兇,驚醒后,尖著腳,跳到客廳、再回到寢室,惶惶惑惑,像在找尋又像躲避。我讓他跪著祈求,他照做,雙手合十,顫抖禮拜。決定讓他跪定前,我看了看客廳、玄觀、餐廳等,不知道該讓他跪在哪里好。家里沒有供桌、沒有神案;家里沒有神。一尊佛祖銅像被當(dāng)作擺飾,擺在時尚置物柜里,我心里想,就這兒吧。

      沒有神,或者遺棄神的時代,我們卻遇“煞”了。有時候,人夫、人子,就是我們的神。但我們卻不是自己的神。我在兒子跟岳母身上看到這些。我在兒子再又熟睡的臉蛋、身形,看到他,是怎么喂飽我們的期待跟想象。我們常說,你長大以后,要蓋一座豪宅,奉養(yǎng)雙親,克盡孝道哪。這樣的說法玩笑居多,但玩笑之外,就是想象跟寄望了。兒子不單是神,還是巨人般的神。

      同事都知道小兒半夜驚擾,信奉基督者,提供經(jīng)文跟十字架,信道或信佛者,建議去收驚。妻來電說,行天宮可以幫人收驚,還從網(wǎng)絡(luò)載下收驚文。我們決定試試后者。晚上回爸媽家,在一個有神案的地方,讓兒子跪著。我燒三支香,稟報神明原因,口念“唵嘛呢叭彌哞,清修鎮(zhèn)訶,烈節(jié)金剛,左腳踏天輪,右腳踏火輪,手把金劍,受斬妖邪……三魂七魄回本身”咒文,同時曲抝手、掌,使出練習(xí)一個下午的手印,打向兒子背部,再解開手印,右腳往地上大踱一步。

      爸、媽一旁看著,都說,如有效,去收驚可好?

      三月天,我卻作滿頭汗。正如咒文附注的一樣,一次無效,可多做,效果將漸明顯。不知道是兒子心理作用,還是我們先承認有神,承認自己的無知,且學(xué)習(xí)卑躬屈膝,終于驅(qū)離了煞。

      事件過后,我們默契地不再提及。后來,岳母再來,我整理旅游資料,邀她跟岳父同訪江南,才發(fā)現(xiàn)收驚咒文一直壓在柜子附近。岳母看了下資料,就擱在一旁,她嘆氣說,新店的房子要賣,小舅子遲遲沒有整理。她跟岳父因此吵架。我們反問,不是整理一年多了嗎?岳母說小舅子沒動,也不讓他們碰。再是一片布幔,掀開了來。那婦人,還是張開了嘴,要觀眾猜她將哭、將笑?她要說“是”、還是“不”?

      兩個“神”,一在塔上,一在底穴,紛紛指示。

      婦人朝東碰壁、朝西挨罵,婦人越說越氣,臉上的光,越是輝煌。而后,終于揮霍掉她最后一丁點兒自覺,我們再看到光離去之后,舞臺上的暗黑;那龐大的、默默的哀傷,是一個深沉的錨,以不能再緩慢的速度,潛落。潛落之后,卻勾著更大的底盤,一座時光大陸就此刷刷地,粗礪地往前拖行。

      咚。岳母的頭頓了一下,呼吸聲傳開,一起一落。熒幕的閃光打在她臉上,忽明忽暗。我關(guān)掉電視,聲音跟光忽而收束,廳內(nèi)虛靜而黑,仿佛另一個底穴。

      責(zé)任編輯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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