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不多

鎮(zhèn)子，是個破落的地方，塵土飛揚。街上連柏油路都沒有，砂石路，走上去硌腳。偶爾開過去一輛破車，一路哐哧哐哧亂響著，快要報廢了似的。就連街上走著的老叟，也是那么腐朽的樣子，黑瘦的臉，幾根山羊胡子，弓背，步履蹣跚，仿佛幾根骨頭撐著。也許一陣風刮來，他們就丁零哐啷散架了。

唯有孫銀走在街上，飛揚跋扈，好像鎮(zhèn)子是多么豪華的地方一樣。

孫銀是老孫的女兒，和秋子是鄰居。

老孫當年很窮，娶不上媳婦，就領著老孫婆子私奔了。當然，那時候她還不叫老孫婆子，至于叫什么，秋子也不太清楚。因為秋子見到她的時候，她就半老不老了，整個鎮(zhèn)子上的人都叫她老孫婆子。

老孫婆子很煩人，長了一張老鴰嘴，一天到晚聒噪著，張家的貓兒李家的狗，王家的墻頭，杜家的炕洞，閑話搗個不歇氣。她家門前的白楊樹上，沒有鳥窩——麻雀都被她吵得氣走了。

老孫站在街上，倒背著手，肚子也腆不起來，因為瘦得跟麻稈子一樣，尖嘴猴腮的。他的店面只有一間，破舊得很，若是貓兒在房頂上跺個蹦子，說不定就塌掉了。不過，店后面的院子卻大得很，他的買賣都在院子里做。老孫是收購青稞的。

烏鞘嶺下的河灘里有一種青沙，長得跟青稞很相似，大小也很仿佛，兄弟一般，不仔細看，實在分辨不清。老孫一車一車往家里拉青沙。一斤七角三分收了青稞，然后在青稞里摻雜了青沙，再八角一分賣出去，一年足足賺好幾萬塊錢。

老孫婆子摻假，很磊落，大白天的，雇了三個人，摻沙子。她站在街上，嘴里嘰里呱啦說著什么，卻回頭，扯著破鑼兒嗓子對院子里干活的人呱喊：不要摻雜得太多了，一麻袋半簸箕就夠了，摻勻，摻勻……

這么說，好像黑心腸的是那幾個干活的人一樣。

她長的大胯子，寬脊梁，扁長的臉。早些年，還瘦。過了幾年，就胖，爆米花一樣，急速膨脹。不過，她無論怎么胖，看著都不很難看。那一身的疙瘩肉，瓷實，橫，像一條大漢。

老孫婆子天天要吃牛肉面的。她坐在門檻上，端個牛大碗，呼嚕呼嚕喝湯，然后罵罵咧咧：老唐，你這個摳門鬼，牛肉面里不見牛肉也就罷了，面還這么少的，就剩下一碗清湯哄我的錢，吃了一肚子氣……

沒人接茬，老孫婆子起身，拍拍土，跺跺腳，把空碗放在窗臺上，漫不經(jīng)心地地朝灶間喊：老唐啊，給媳婦吃好點，你看她的臉，黃兮兮的，黃鼠狼把血咂干了一樣……

再后來她去吃牛肉面，老唐就額外給抓一撮牛頭肉，塞住老孫婆子的一張破嘴。

孫銀早上是不去吃牛肉面的，十八九歲的姑娘，知道減肥了。她的臉不是高原紅，有點紫，臉上布滿網(wǎng)眼一樣的血絲，臉又那么長，遠處看，紫嘟嘟的，像個茄子。

她不吃早飯，吸溜吸溜喝開水，肚子卻餓得咕嚕嚕直響。太陽照在門檻上，孫銀靠著墻根蹲下去，捂住肚子，好一陣兒才起來，說，啊呀，眼睛餓得冒著金花花子。

老孫婆子剔牙縫里的菜葉子，就說，人活著就是為了吃的。你嫌胖，拿刀子刮呀，腿上的肉都割完，剩下一根干骨頭，就苗條了嘛……

每當她這么說的時候，孫銀在秋子的眼睛里就變成一架骷髏。

等把自己餓暈了，孫銀就去過磅。磅秤是收青稞的，搗了鬼，一般要少掉十來斤。她的胯骨，也扁，也大。她一腳踩上去，秤砣就哐嗤一聲打上去。她加了一個砣，慢慢又換算一番，加上搗了鬼的那一部分，得出正確的體重，哀嘆一聲。

還不甘心，等一會兒又過磅，卻把鞋子脫了，外衣脫了，發(fā)卡取掉。秤砣喀嚓又打上去。唉，怎么掙扎都是徒勞，胖才是硬道理。

當然，一個人美不美，并不是取決于胖瘦。就如同一個人的高度，不是取決于身高一樣?？墒?，作為鄰居，秋子總是很陰險的給她煽風點火說，孫銀，美人要骨感才好，越瘦，越有味道。

可憐的孫家丫頭，就拼命節(jié)食。想來，秋子也是不厚道的，這丫頭是多么地信任她?？墒牵镒雍苣贻p，喜歡捉弄人，喜歡使個壞，一肚子壞點點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就想出一個餿主意。

秋子店里新進了一批貨，有一種袋裝的雞爪子，很辣，辣得人淌眼淚。有個小伙子幾乎天天來買雞爪子，秋子覺得奇怪。他住在鎮(zhèn)子的最上頭，秋子的店在最下頭，中間隔著一條街，至少還有十來個鋪子。為一個雞爪子，他犯不著多跑一里路呀？

孫銀自作多情地認為，這個家伙是為她而來的。秋子也是這么認為的。于是，在秋子的捯飭下，孫家丫頭天天搔首弄姿立在秋子的店門口，等魚兒上鉤。

小伙子果然來得更加勤了，一天來兩趟，三趟。一次買走十袋八袋的雞爪子。他對守在門口的孫銀靦腆地笑笑，驚訝地看著她夸張的衣裳和頭發(fā)。因為有時候，秋子給孫銀梳了沖天小辮，有時候又給她梳雞窩頭。還給她畫煙熏妝，凍傷妝……你知道，秋子的手藝有多么的差，把孫家丫頭捯飭成瘋婆子一樣。

直到有一天，秋子發(fā)現(xiàn)雞爪子賣錯了價錢。別人都賣五塊，秋子只賣三塊。一翻進貨單，進價都要四塊三。秋子總是犯些小迷糊，有些事情就做的稀里糊涂。

雞爪子自然恢復到了五塊，那個小伙子就不來了。他又不傻，滿街都是這個價，何必要多跑一里沙石路?？墒?，他不來，孫銀就很焦急，說是不是朵朵搶了風頭？朵朵那個小妖精，最近天天都逛街，一點活兒也不干。

秋子認為，孫銀可以打扮得更加妖嬈一些，驚艷一些，打敗朵朵。

孫家丫頭就天天去街上頭溜達了，在那個小伙子單位門口晃蕩。今天是復古妝，發(fā)髻，細眉，寬額頭沒有一絲劉海，光溜溜地難看。明天是新潮妝，腦后拖著無數(shù)個小辮，額前一蓬亂糟糟的頭發(fā)……

這些都是秋子的手藝。秋子喜歡把生活藝術化，而孫銀又有求于秋子。重要的是，她膽子大，什么難看的發(fā)型都頂著就上街去了，毫不在意。而秋子，又是那么地喜歡創(chuàng)新。

甚至有一回，秋子還給她設計了妖姬妝：藍色的眼影，大紅的唇，披散飛揚的頭發(fā)，額前挑起一撮，打了發(fā)蠟，豎起來，雞冠子一樣很突兀。設計的理念不錯，但是，只怪孫銀眼睛又細又小，嘴唇又厚，臉盤碩大，不骨感，發(fā)揮不出來秋子想要的效果。

晚飯后，秋子聽見孫銀挨罵后嗚嗚的哭泣。她坐在院子里的大青石頭上，一邊哭，一邊把鼻涕抹在鞋底子上。院子里干活的幾個人都不吭聲，默默把摻雜了青沙的青稞麻袋裝上車。老孫倒背著手，也不管孫銀哭鬧，偶爾呵斥幾聲干活的人。他并不當家，罵也罵不過老孫婆子，打也打不過老孫婆子，只好裝模作樣耍個威風。老孫婆子嗑瓜子，窸窸窣窣，嘴角的瓜子皮往外淌，瞎老鼠一樣。

孫家丫頭不到秋子的店里來了，并不是怕了她的娘，而是那個小伙子領著一個小丫頭逛街。那個小丫頭，白臉兒，大眼睛，孫銀比不上人家一個腳趾頭。

敗了的孫銀，直挺挺地躺在青稞麻袋上曬太陽，露出一截肚皮。一個姑娘家的，也不避人。有人來賣青稞，她就吧唧翻個身，藏起肚皮。人都走了，又吧唧翻過來曬肚皮。

秋子去后院晾衣服，孫銀就翻著白眼仁嘆息說，唉唉，你不知道，失戀可真是痛苦?。?/p>

秋子不吭聲，那幾個摻沙子的人也不吭氣，一院子安靜。孫銀卻唱起歌兒來：愛情三十六計……狼筋拉到狗腿上，聲音那么難聽的。屋子里，老孫婆子正在痛罵老孫，別的聽不清，有一句“耷拉頭”卻聽得真真兒的。

孫家丫頭的肚皮曬黑了一截子的時候，老孫就打發(fā)她去縣城里學理發(fā)。老孫婆子說，縣城里，好小伙子多的是，隨便你挑哩。說完，把孫銀和一卷兒鋪蓋都一腳抄到大巴里。車太擠了，腳上不用力，塞不進去。大巴冒著一股黑煙走了，老孫婆子拍拍手上的土，一臉輕松。

后來，就很少看見孫銀了，老孫婆子也不提起她。直到有一天，老孫一連關了幾天的門，不見買賣。給他干活的山子閑著，坐在院子里抽煙，喂狗?？匆娗镒舆M院子，他笑著，壓低聲氣說，嘿嘿，孫銀私奔了，找不見了。山子一臉幸災樂禍。

孫家丫頭雖然做事傻瓜一些，但失蹤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過了一段時間，老孫婆子卻押送著孫銀回來了。孫銀的打扮更加的夸張怪異，不過什么都沒少掉，囫圇回來了。不但沒有少掉，反而多了些東西，她的腹部一天天發(fā)酵起來。

晚飯后，聽見老孫婆子在院子里罵罵咧咧：你個死丫頭，心壞了，肝子肺子都爛了……我們急成這樣，你卻逍遙……那個男人，有老婆的，他的錢你花上了嗎？

孫銀不在意，昂著頭出來進去，在街上晃蕩，吃麻辣粉，打臺球，紫色的臉上敷了一層白粉，眉毛像兩道黑杠子。不過，時間不久，她又失蹤了。

山子雖然是個男人，卻喜歡搗閑話。他說，孫銀躲著生孩子去了，生了男嬰，老孫婆子賣了五萬，賣給地灣里的朱家。他什么事情都通曉得很。

閑話搗來搗去，就傳到老孫婆子的耳朵里。她大怒，辭了山子，重新雇了一個摻沙子背麻袋的人——邸三兒。

孫家丫頭瘦了一些，也憔悴了一些，常常坐在院子里曬太陽，看邸三兒干活。邸三兒也算是個老光棍了，家里沒有爹娘，沒有兄弟，住兩間破屋。年年去到草原上給人家放羊，冬天回來。這幾年，工價高，他常常給人吹噓說，自己也是積攢下了七八萬塊錢的，要找個媳婦了。

因為冬天嘛，他不去放羊，正好就到孫家來干活。

邸三兒干活舍得出力氣，因為力氣多呀。他站在老孫婆子的身邊的時候，真是兩條大漢，倒襯得老孫又瘦又蔫。

孫銀沒事可干，就天天煮飯。有時候，也到秋子店里來，伸出手腕，讓秋子看一枚鐲子，純銀的。臉上還是一抹驕傲的神色。有人追，孫銀覺得很有面子，就算是老光棍邸三兒。

秋子覺得很奇怪，孫家不缺錢，可是，一枚銀鐲子，就讓孫家丫頭喜歡成那樣。

過了一年，魚兒山下要修一座大型的水泥廠。鎮(zhèn)子雖然破敗，莊稼也不好好生長，但山上石頭多呀。工程隊一來，鎮(zhèn)子上一下子熱鬧起來。

再破舊的店鋪，都收拾起來，做買賣。孫銀不閑著了，做了掌柜的，開了一家茶屋。茶屋的本錢六七萬塊，都是邸三兒的。老孫婆子可不愿意出錢給孫銀胡折騰。

無論孫銀的發(fā)型多么千奇百怪，無論她臉上的白粉多厚，無論她怎么嗲，茶屋里都沒什么生意。

一杯茶三十塊，也是不便宜的。喝茶的人少，孫家丫頭很失落。她給秋子說，本來，想借機認識工程隊有錢的男人，結果，盤算落空了。

茶屋開了多半年，幾乎維持不下去了。孫銀又折騰著換成酒吧，各樣的酒擺了一柜子?？墒牵廊豢腿讼∈?。邸三兒倒也開通，勸孫家丫頭說，賠了就賠了，錢在人世間，可以慢慢賺，人是本錢。

孫銀本來就沒心沒肺，這么一勸說，就豁達起來。再說，賠了也不是她自己的錢，一點也不用心疼。她慢慢也認識了幾個有錢的男人，動不動就跟著他們去縣城玩。她一走，買賣就留給服務員朵朵。朵朵很誠實，老老實實賣酒，看店，不貪污一分錢。

時間久了，孫銀認識的人也多了，就常常四處溜達，跟著那些男人們去野，市里也去，有時幾個星期都看不見人影子。

秋子覺得，孫銀遲早是要出事的，男人的錢可不是好花的，就不理睬孫銀。兩人的友誼，就走到盡頭了。

老孫婆子嘆息說，丫頭大了，管不住了。秋子說，該管的，還是要管嘛。

可是，老孫婆子再厲害，再刁蠻，對自己的女兒還是寬容的。她管不住，就不管了，也不怕丟人，就任憑孫銀去胡折騰。孫銀越來越野，有時候幾個月都不回家，也不主動打個電話回來。

邸三兒不背麻袋了，去找孫銀。他奮斗了大半輩子，就那么一點積蓄。既然孫銀倒騰光了錢，就應該嫁給他，好好過日子。

老孫婆子嘲笑邸三兒說，我家丫頭能嫁給你？做你的千秋大夢去吧！你看看她跟著的那些男人，哪一個不是有錢的有能耐的？就你，老光棍一個，呸！那些錢？誰讓你頭吃得斗大，腦袋進了沙子。

絕望的邸三兒在秋子的店里買了一包煙，狠命吸著，一聲不吭。沉悶了半晌，說，那可是我的養(yǎng)命錢哩！不嫁給我，把錢還給我也行！秋子說，這個么，恐怕難哩，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了。店里幾個搗閑話的人都笑話他活得窩囊，被孫家耍了猴子。邸三兒就氣得吭吭了幾聲，狠命吐煙圈。

邸三兒走了一個多月，回來了，神色很抑郁。他回來后，便悄悄潛回茶屋，去找朵朵。可是，朵朵卻惹了事，一時半會兒還見不上。偶然遇見熟人，他說，我在山里放羊，回來拿點衣裳，山里冷。

有個人喝醉了酒，被車撞了，正好在茶屋門口。因為天黑了，一時喊不上人，朵朵就把受傷的人送到醫(yī)院里?？墒?，那個受傷的人一直昏迷著，他的家屬趕來后，認為是在朵朵茶屋里喝的酒，就把朵朵牢牢看起來，要求她負責任。

朵朵也說不清楚，酒的確不是在茶屋里喝的，誰撞翻的她也確實不知道。她看見的時候，那個人已經(jīng)倒在地上了。這樣，她就被人看守著，走不開，得等那人醒來后說清楚才行。茶屋關了門，邸三兒也見不上朵朵。他等了幾天，那個醉酒的人一直醒不來，邸三兒就郁悶地消失了。他的行蹤，別人都不在乎，這么窩囊的一個人，誰理睬呢。

老孫婆子站在院子門口，罵街，說，邸三兒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攆得丫頭都不敢開手機了，好多天連個電話都打不通，也不知道她人在哪里。若不是邸家這個害人精，孫銀說不定都嫁人了，有錢的男人多的是……

那個醉酒的人醒不來，就轉院去了市醫(yī)院，家屬鬧騰著不肯罷休，朵朵就被看押著，在市醫(yī)院伺候病人。她一直巴望著，這個昏迷的人有一天能醒來，說一句良心話。

但是，醉酒的人一直不肯醒來，朵朵就絕望起來。而這個時候，邸三兒卻幽魂一樣，出現(xiàn)在市醫(yī)院里。朵朵明明看見他了，剛想打招呼，邸三兒卻一閃身不見了，一連幾天。不知道怎么了，朵朵卻害怕起來，她看見邸三兒的眼神里，有一種寒光，陰森森的逼人。

一事未罷休，另一事又纏身，老孫婆子又攆到市里來找朵朵了。孫銀失蹤已久，往常，她雖然外面野幾個月，給家里不打電話，但手機是開著的。這次，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tài)，音訊全無。老孫婆子手里捏著一張通話查詢單子，最后一個電話是打給朵朵的。

老孫婆子本來嗓門就大，做事又咋呼霸道的很，而朵朵還是醉漢家的人質，那家人不讓見。一來二去，事情就鬧騰大發(fā)了，驚動了警察。

孫銀在最后一個電話里，告訴朵朵，邸三兒找到她了，逼著她嫁給他。孫銀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一個老光棍漢，只是覺得他老實，好糊弄，詐點錢而已。孫銀還笑著說，讓朵朵看看她的本事，看她怎么一腳踢走邸三兒。不過，孫銀還要說什么的時候，邸三兒顯然進門了，朵朵聽見電話里邸三兒可憐巴巴的乞求還錢，說拿到錢就可以走開，不糾纏孫銀。

這就是最后一個電話的內容。老孫婆子立刻慌了神，一種不祥的東西襲擊過來。她哭喊著，認為孫銀被邸三兒挾持了。不過，事實更加糟糕一些。

老孫婆子在鎮(zhèn)子上哭嚎的時候，那個昏迷的人醒過來了。朵朵跟他醉酒沒有半毛錢的關系。唯一有關系的是，就是救了他。

朵朵本來是個胖姑娘，經(jīng)過這一場事情，瘦了很多。她自由了，下了車，一腳踏在鎮(zhèn)子上的時候，突然想哭。她看見孫銀的茶屋門窗緊閉，招牌也被誰砸了，一派蕭條的死氣。她辛酸不已，眼淚就下來了。這時候，老孫婆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就震蕩在街上，孫家門口飄著的白幡在風里簌簌的抖。

一個人，永遠離開這個世界了。朵朵嘆了一口氣，想起孫銀，那么愛唱，那么愛捯飭頭發(fā)，那么愛男人。

秋子也哀嘆一聲，給孫銀燒了一沓黃紙。

說起來，朵朵真是命大。本來，邸三兒討債不成，又被奚落，就害了孫銀，直撲鎮(zhèn)子上來。紅了眼睛的他想繼續(xù)害掉朵朵，因為只有朵朵知道他和孫銀在一起。

可是，朵朵正好攤上一檔子事情，邸三兒無法下手。他盤桓許久，實在不能接近朵朵。邸三兒一直跟蹤到市里，潛伏到醫(yī)院，尋找機會。直到有一天，他看見老孫婆子捏著電話查詢單子出現(xiàn)在市醫(yī)院，他立刻就逃跑了。

邸三兒的逃跑方式很笨，直接跑到曾經(jīng)放過羊的人家，結果，被警察一下子就拿住了。

老孫婆子哭天喊地，領著人去搗塌了邸三兒棲身的兩間破房子，連院子墻也扒了。但是，無論怎么折騰，終究是不能喚回愛笑愛鬧的孫家丫頭了。

秋子閑來無事曬太陽的時候，老孫婆子也默默坐在院子里曬。不過，她的臉黃兮兮，像被黃鼠狼咂干了血。沙子還是摻在青稞里，一麻袋一麻袋地碼在院子里，也曬著太陽。

責任編輯 李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