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禁錮,終會在歲月的風塵中慢慢化去,露出天成的綺麗光華,照亮本真。
對于《鄭風》里的愛情詩歌,孔子的看法是:“鄭聲淫”。
此語見于《論語·衛(wèi)靈公第十五》,為孔子向弟子顏淵所說:“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p>
但是,對于美好的三月三的向往,老夫子也未能免俗。《論語· 先進》記載孔子弟子曾皙的志向是:“莫(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p>
三月三,穿好春裝,五六個成年人、六七個孩子,在沂水中洗澡,在舞雩臺上吹風,一路吟詠著詩歌回來。如此地充滿情趣,引得孔子對曾皙大加稱贊:“吾與點也!”
魏晉時,士大夫于三月三祓禊的同時,還要舉行臨水宴飲,談文作賦,飲酒取樂。飲酒時,將酒杯置于流水之中,酒杯隨水流動,流到誰的面前,誰就要飲酒吟詩。
魏明帝曾專門建了一個“流杯亭”,東晉海西公也在建康鐘山立“流杯曲水”。梁劉孝綽《三日侍華光殿曲水宴》詩曰:“羽觴環(huán)階轉,清瀾傍席疏”。
這一風雅之事,在著名書法家、文學家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中被記為“曲水流觴”。曲水流觴的活動甚至遠傳到日本,形成日本的曲水宴與洗塵禮儀。
這一時期的三月三,更多的是文人雅士的灑脫風流,不著人間煙火氣。
到了唐朝,三月三作為祓禊和情人節(jié)的原初得到更多的釋放,只是情感的呈現(xiàn)相比先秦時婉轉含蓄了許多。
在唐代長安城,上巳堪稱暮春時節(jié)的一個大節(jié)氣,甚至連皇家戒備森嚴的宮廷也敞開了大門,讓嬪妃宮女到郊外歡度一日。
唐代皇帝常利用這個日子,在渭水之濱或曲江池畔大擺華筵,宴請百官。在節(jié)前五天,按照官吏職位高低,分別賞給一百至五百貫的宴會費用。
王維《三月三日曲江侍應制》的“奉迎從上苑,祓禊向中流”,和李淖《秦中歲時記》的“上巳,賜宴曲江,都人于江頭禊飲,踐踏青草,謂之踏青履”,即是曲江宴會的寫照。
崔灝《上巳》詩“巳日帝城春,傾都祓禊晨”,描寫長安祓禊傾城出動的盛況。沈佺期的《上巳日祓禊渭濱應制 》:“寶馬香車渭水濱,紅桃碧柳禊堂春?;是樯袘洿垢妥簦祆裣瘸逝鮿θ??!睂懙氖翘浦凶诰褒埶哪暝谖妓疄I舉行的上巳宴會。
而最有名的是杜甫的《麗人行》:“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三月三情人節(jié)的綺麗風情令人遐想。
唐以后,流觴聚會的禊飲之俗漸衰。南宋范成大《觀禊帖有感三絕》說:“三日天氣新,禊飲傳自古。今人不好事,佳節(jié)棄如土?!卑@禊飲之不振。
一般認為,從宋朝開始,程朱理學的開創(chuàng)者之一朱熹和他的理學統(tǒng)治了中國思想界數(shù)百年,對婦女特別是未婚女性的禁錮日益嚴重。女性被禁止與陌生男子接觸說話,外出聚會找情郎這樣的事更是難以想像,由是,“三月三”失去了存在的環(huán)境,以至在漢族地區(qū)漸漸消失。
但是這一說法也遭到質疑。有觀點認為,宋代的女性仍享有充分的自由。
比如“花艷艷,玉英英。羅衣金縷明。鬧蛾兒簇小蜻蜓。相呼看試燈”、 “岸邊兩兩三三,浣沙游女,避行客,含羞笑相語”——多少年輕美麗的宋朝女子都出門呢。
宋朝的年青女人們不僅出門,還歡笑并露齒。“郎意濃,妾意濃。油壁車輕郎馬驄,相逢九里松。”
宋朝女人也大膽約會,勇于追求愛情?!霸律狭︻^,人約黃昏后。”辛棄疾的《青玉案》:“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娥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p>
再看李清照的《如夢令》:“常記西亭日暮,沈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宋朝女人何等的開放、暢快!
還有朱淑真的《元夜》:“火樹銀花觸目紅,揭天鼓吹鬧春風。新歡入手愁忙里,舊事驚心憶夢中。但愿暫成人繾綣,不妨常任月朦朧。賞燈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她又有新歡了,而且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事實上,自南宋開始,道學家們對《詩經》的批評日囂,尤以朱熹對《詩經》的批評為甚。
《國風》部分有二十幾首作品被他斥為“淫奔者之辭”。而對于《鄭風》,他更是極端不滿,認為鄭人的詩歌竟有女人引誘男人之作,毫無羞恥之心,“鄭人幾于蕩然無復羞愧悔悟之萌”了。
隨著程朱學說的流行,對女性的禁錮也越來越深,尤其到了宋理宗時,把程朱學說拔高到了與孔孟同等的國家宗教的地位,程朱理論對女性的禁錮從學說提高到了法治層面,女性幾百年的噩夢就此開始。
但三月三情人節(jié)的蹤跡仍然可尋。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云:“春則秋千會,鄰峒男女裝束來游,攜手并肩,互歌互答,名曰作劇?!?/p>
元朝時白樸的雜劇《墻頭馬上》第一折寫道:“今日乃三月初八日,上巳節(jié)令。洛陽王孫士女,傾城玩賞?!毖韵轮猓綍r養(yǎng)在深閨的美女都在上巳節(jié)這天出門了,可以盡情獵艷了。
明清之時,“三月三”的功能更多地轉為游春節(jié)。韓日華《揚州畫舫詞》中云:“三月初三上已辰,畫橈畫舫滿湖濱?!笨咨腥卧凇都t橋修禊序》中記錄:“康熙戊辰春,揚州多雪雨,游人罕出。至三月三日,天始明媚,士女祓禊者,咸泛舟紅橋,橋下之水若不勝載焉?!?/p>
明朝王象春有《踏青》詩:“三月踏青下院來,春衫闊袖應時載。折花都隔山前雨,直到黃昏未得回?!痹娭杏邪凑Z說:“三月,士女竟相出城南下院踏青,山南花開最勝,猶是太平光景。”
清朝孫兆桂在《濟南竹枝詞》中也有關于踏青的詩:“青天開出玉芙蓉,樓閣參差壓遠峰。知道游人愛華麗,佛山也是曉妝濃。”詩后按語說:“千佛山,出南門三里許,秀甲諸山,春時游人甚眾?!庇纱丝梢娗Х鹕教で嗍r。
他在第二首詩中,把“中國情人節(jié)”的現(xiàn)狀生動地描述了出來:“踏春時節(jié)恰春三,相約鄰娃斗草酣。額發(fā)初齊年十四,避人也要采宜男?!痹姾笠廊挥邪凑Z,說:“濟南婦女喜作踏青之會?!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