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權公示原則與隱私權保護的對立與并存

盛雷鳴

（上海市中茂律師事務所，上海 200336）

物權公示原則與隱私權保護的對立與并存

盛雷鳴

（上海市中茂律師事務所，上海 200336）

摘要：物權公示原則是物權法領域的一項基本原則，是為貫徹物權的對世性和排他性所設，旨在保護交易安全。隱私權作為一項具體人格權，是自然人享有的一項基本權利，應貫徹于民法的方方面面。盡管物權公示原則和隱私權所指向的內容可能會存在一定重疊，但因兩者分別服務于不同的立法目的，適用于不同領域，在理論上并不排斥，故兩者可以且有必要并存于一國法律體系之下。在具體適用上，因隱私權保護屬于基本法，而物權公示原則屬于特別法，根據(jù)“特別法優(yōu)先于一般法”的法理，為貫徹物權公示原則所必須公開的信息，隱私權人應當作出讓步，但這種讓步僅限于物權公示原則的目的范圍內，且必須嚴格遵守法定程序，否則便構成對隱私權的侵犯。我國現(xiàn)行立法多為原則性規(guī)定，過于抽象，且存在漏洞，應盡快予以完善。

關鍵詞：物權公示；隱私權；對立；協(xié)調

我國《物權法》第9條規(guī)定：“不動產(chǎn)物權的設立、變更、轉讓和消滅，經(jīng)依法登記，發(fā)生效力。”此規(guī)定體現(xiàn)了物權公示原則。依據(jù)法理，物權為絕對權，具有對世性，因此物權的歸屬及變動必須以公眾可以知曉的方式向社會公開，此即為物權公示原則。而唯有能夠對公示的內容進行合理公開的查詢，才能保障此項原則的制定初衷，保障市場交易的正常秩序。因此，信息查詢既是物權公示的基本要求，又是物權公示的基本體現(xiàn)。房屋作為一種重要的不動產(chǎn)，其物權的歸屬及變動也應通過法定的方式進行公示，在我國是在房屋管理部門進行登記。而民法中又有另外一項權利保護規(guī)定——隱私權的保護。“隱私權是自然人所享有的對自己個人的與公共利益無關的私人活動、私人信息和私人事務進行支配并排除他人干涉的一種人格權,是自然人出于其個人信息不被他人非法知悉、收集、公開、利用而對這些信息開展保護與控制的法律狀態(tài)。”①張曉文：《政府信息公開中隱私權與知情權的博弈及平衡》，《情報理論與實踐》2009年第8期。在現(xiàn)代社會，隨著公眾法律意識的增強，越發(fā)注重對私權利的保護，而隱私權作為一項重要的人格權，關系到人的自由和尊嚴等基本權利，因此對隱私權的保護也日漸受到重視。

2012年末，有網(wǎng)友舉報稱曾擔任廣州市公安局番禺分局副局長、番禺城管綜合執(zhí)法局局長、政委的蔡彬坐擁21套房產(chǎn)，蔡斌因此被網(wǎng)友戲稱為“房叔”。后經(jīng)相關部門調查，蔡斌名下共擁有22套房產(chǎn)，另查明蔡斌作為一名國家公職人員，存在利用職務便利收受他人賄賂,違反相關管理規(guī)定。蔡斌后被依法查處。在“房叔”事件后，又有所謂的房嬸、房姐等先后被網(wǎng)友揭發(fā)或者舉報。因“房叔”房產(chǎn)信息的泄露是由于房產(chǎn)中心工作人員違規(guī)查詢并提供給無關第三人所致，一時間，關于物權公示與公民隱私權保護、網(wǎng)絡反腐及官員財產(chǎn)公開等問題引發(fā)了社會各界的熱烈討論。有人認為，《物權法》規(guī)定了物權應當進行公示，況且網(wǎng)絡舉報是目前我國反腐工作的強大力量，在貪官面前不應有所謂的隱私權保護問題，更呼吁我國應盡快建立官員財產(chǎn)公開制度。也有人認為，揭發(fā)腐敗固然重要，但是公民的隱私權同樣應受到保護，揭發(fā)腐敗不能以犧牲公民的隱私權為代價，無論是貫徹物權公示原則，還是揭發(fā)腐敗，都應遵守正當程序，違規(guī)查詢及公布他人房產(chǎn)信息的行為侵犯了他人的隱私權。

其實，在上述“房叔房嬸事件”中，問題的焦點集中在物權公示原則與隱私權保護的對立上。因為，物權公示原則要求向社會有條件公開權利人的物權信息，既然規(guī)定了物權信息應當進行公示，這就意味著相關當事人和機構應當對該物權信息具有知情權。而與之相對，隱私權則旨在保護權利人的相關信息。因此在某些領域，知情權所指向的內容與隱私權的內容就不可避免地會發(fā)生一些重疊。

一、物權公示原則含義及其適用

在傳統(tǒng)民法中，物權公示原則是物權法領域的一項基本原則，它是為貫徹物權的絕對性和排他性使然。在對物權變動時采用公示要件主義的立法原則，已成為物權區(qū)分于債權的重要表現(xiàn)之一。而作為物權法領域的一項基本原則，物權公示原則有著其特殊的立法宗旨及內涵。

（一）物權公示原則含義

所謂物權公示原則，是指“物權的設立、變動必須依據(jù)法定的公示方法在一定范圍內予以公開，使第三人能夠及時了解物權的變動情況?！雹偻趵鳎骸墩撐覈餀嗟墓疽?guī)則及其完善》，《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1期。依傳統(tǒng)民法理論，物權為對世權，具有絕對性和排他性，物權這種絕對性和排他性意味著，就某物而言，一旦一個人取得了物權，他人不得有內容與之對立的物權存在。因此，物權交易的潛在當事人，諸如所有權讓與的受讓人、抵押權之設定的受讓人，了解一物上有著怎樣的物權內容，甚為重要。鑒于此，物權的存在及變動就不應僅僅存在于當事人的觀念中，物權的歸屬及內容即物權的現(xiàn)狀如何，應有能從外部加以認識的表征，使物權法律關系據(jù)此得以透明。倘使無此一表征，那么在交易日益繁盛，物權變動日漸頻繁的現(xiàn)代社會，不僅財貨的流通會受影響，而且勢必會害及第三人的利益，使整個社會的財產(chǎn)流通秩序陷于紊亂境地。近代法為了回應這一社會需求，規(guī)定了物權的外部表征及其具體形式，這就是近代法確立的物權公示主義原則。

物權公示原則設立的立法初衷以及最重要的功能就在于維護交易安全。眾所周知，物權不同于債權的特點就在于物權具有排他性、優(yōu)先性等效力,對第三人影響甚巨,而正是因為物權是對世權,關系到第三人的利益,因此,必須符合法定的公示要件才能設立?！安粍赢a(chǎn)物權的設立和移轉以不動產(chǎn)登記為條件,這樣一來,權利的變動才被外界所知道?！雹赱德]曼弗雷德·沃爾夫：《物權法》，法律出版社2002年版，第15～16頁。任何當事人都不得僅僅通過不公開的協(xié)議而創(chuàng)設某項物權,否則必然會損害第三人的利益、危害交易的安全。

（二）物權公示原則的適用

既然物權公示原則的設立有其特殊的立法宗旨和價值追求，這就決定了物權公示原則的適用也應圍繞立法初衷進行，否則該制度的價值將無法得到正確的發(fā)揮。換言之，物權公示原則的適用應有一定的范圍限制。具體而言，首先，既然物權公示原則是為了保護交易安全而設，那么，在與交易安全無關的場合，該原則自然不應適用。其次，根據(jù)物權公示原則的定義，既“物權的設立、變動必須依據(jù)法定的公示方法在一定范圍內予以公開，使第三人能夠及時了解物權的變動情況。”③張曉文：《政府信息公開中隱私權與知情權的博弈及平衡》，《情報理論與實踐》2009年第8期。可見物權公示原則旨在使“第三人”了解物權變動情況。而在民法中，所謂“第三人”，是具有特定意義的，即“只有與標的物的物權變動存在利害關系的人，才能被稱為第三人?！雹賹O憲忠：《論物權法》，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第49頁。運用反面解釋的方法可以得出，與“標的物的物權變動”不存在利害關系的其他人，并不屬于物權公示原則所指向的對象。

由此可以得出結論：物權公示并不等于完全公開，物權公示原則的適用范圍應有一定的限制，同時該原則的適用也應遵循法定的方式。

二、隱私權含義及其內容

與物權公示原則所彰顯的要求恰恰相反，現(xiàn)代民法中還有另外一項制度——公民的隱私權保護制度。保護公民的隱私權是現(xiàn)代民法對人的尊重的體現(xiàn)，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民法“以人為本”以及“權利本位”的價值理念，隱私權成為現(xiàn)代社會中人的一項基本權利。

（一）隱私權的內涵

1.隱私權的概念

所謂隱私，即是“公民與公共利益無關的個人私生活秘密,是公民不愿公開或不愿為他人所知的個人身體或私生活方面的秘密信息。”②楊立新：《隱私權，不容侵犯》，《人民日報》1999年9月8日。而隱私權作為一項具體人格權,是指“自然人享有的私人生活安寧與私人信息秘密依法受到保護,不被他人非法侵擾、知悉、搜集、利用和公開的一種人格權?！雹弁趵鳎骸峨[私權概念的再界定》，《法學家》2012年第1期?！半[私權產(chǎn)生之初是為反對新聞無度報道傳播而生的。隨著人類社會從工業(yè)化社會向信息化社會的縱深發(fā)展,人類進入了互聯(lián)網(wǎng)信息時代。信息的海量增長和高速傳播,使大眾媒體產(chǎn)生了質的飛躍?；ヂ?lián)網(wǎng)在擴展了信息傳播的物理空間的同時,也擴展了信息傳播的社會空間。社會空間及公共領域的無限擴張,必然壓縮個人的私人空間及私人領域，產(chǎn)生二者在爭奪空間和切割利益上的激烈沖突,使得隱私權保護成為信息社會各方矚目的焦點,也是現(xiàn)代民法中的人格權法和侵權責任法必須有所作為的領域。”④張新寶：《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侵權問題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6頁。

2.隱私權保護的法理基礎

隱私是個人的一項人格利益，在現(xiàn)代社會，一個自然人之所以被稱為“人”，其自由、尊嚴等理應得到尊重，出于個人安全和心理安寧的需要，人們有權決定自己的生活狀態(tài)、保持心里安寧，而不受他人無故或過度的監(jiān)視與窺探。正如有學者所言，“正是在這樣一種道德約束之下，人們才有自由將自己私人的東西隱藏起來，而不被他人所知，出于同樣的考慮和道德關懷，我們每個人也形成了一種不打聽、偷窺和了解他人隱秘的道德準則，并將其視為一種對他人的尊重?！雹輨⒄眩骸墩畔⒐_制度下的隱私權保護》，中共中央黨校2010年碩士學位論文，第10～11頁。因此，只要個人的隱私不涉及公共利益，不會對他人或社會公共利益造成不利影響，就應當給予充分保障，讓每個人可以安寧無憂的生活在社會之中。概括而言，對隱私權進行保護主要應立足于以下三點作為法理基礎：

（1）尊重個人自由

我國《憲法》第37條規(guī)定：“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人身自由包括身體的自由和精神的自由，其中精神自由也被稱為人格尊嚴。為什么公民的人身自由應當受到保護？因為首先，身體自由是一個人最基本的權利，任何人都有自由決定自己的行動以及保護身體不受侵犯的權利。其次，精神自由體現(xiàn)了一個人的人格與尊嚴，是基本人權的體現(xiàn)。而侵犯人的隱私實際上就是蔑視人的人格，踐踏人的尊嚴，制約人的自由的表現(xiàn)。

（2）保護個人利益

隱私權的內容可能包含個人的某些特別信息。在現(xiàn)代社會，任何信息都可能與一定的利益相聯(lián)系，換言之，隱私是具有價值的。如現(xiàn)在某些房產(chǎn)中介通過信息買賣等不正當方式掌握了他人的購房意向及聯(lián)系方式，進而進行后續(xù)的售房行為，這種行為顯然損害了他人的隱私權。如有學者所言“作為個人信息的所有者，自然享有個人信息所附帶的所有利益，決不允許他人在未經(jīng)所有權人許可的情況下而肆意獲取和使用，否則便有侵害信息所有權人經(jīng)濟利益的可能?！雹賱⒄眩骸墩畔⒐_制度下的隱私權保護》，中共中央黨校2010年碩士學位論文，第10～11頁。因此，作為一種個人利益，隱私權也不容侵害。

（3）遵守正當程序

在現(xiàn)代行政國家，出于社會管理的需要，個人信息的保護有時不得不讓位于國家行政管理的需要或者社會公共利益的需求。然而即便如此，相關行政主體無論是在獲取個人信息的途徑和方式上，還是在對個人信息加以儲存、利用的過程中，都必須符合“正當?shù)某绦颉钡囊?，否則便有可能侵犯到個人的隱私權利。正所謂程序保護乃是權利保護的一種最重要的手段。

（二）隱私權的具體內容

概括而言，隱私權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的內容：

1.私人生活安寧

所謂私人生活安寧，即是指自然人所享有使自己的正常生活不被他人無故打擾、妨害的權利。具體而言,生活安寧權包含以下三個方面的內容:

第一,排除他人對私人正常生活的干擾?！叭思染哂凶匀恍?又具有社會性,人在社會中生活,即需要與他人交往,同時也需要獨處,保持私生活的安寧。維持個人生活的安寧與寧靜,是個人幸福生活的基本要求,也是個人追求自我發(fā)展、自我實現(xiàn)的基礎?！?/p>

第二,禁止他人非法侵入私人生活空間。私人生活空間對于個人來說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胺ㄖV有云:‘隱私止于屋門之前’、‘住宅是個人的城堡’，在習慣法中,即使是債權人也不得闖入債務人的房屋討債,正所謂‘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币虼耍Ｕ纤饺松羁臻g是保護公民隱私權的重要內容。

第三,排除他人對個人自主決定的妨礙?！皞€人自主權涉及的范圍非常寬泛,但在隱私中它主要是指對個人私生活事務的自主決定。自主決定是個人生活安寧的重要保障,是法律對個人自由予以尊重和保護的價值的體現(xiàn)?！雹谕趵鳎骸峨[私權內容探討》，《浙江社會科學》2007年第3期。

2.私人生活秘密

生活秘密是個人的重要隱私,涵蓋的范圍很寬泛,包括了“個人的經(jīng)歷、生理隱私、心理隱私、健康隱私、財產(chǎn)隱私、通信隱私、人際關系隱私、家庭關系隱私等，隨著社會生活的發(fā)展，生活秘密的范圍也在不斷擴大，如隨著生命科學的興起,基因隱私日漸成為一種重要的隱私?！雹劾钗?、王坤：《基因隱私及基因隱私權的民事法律保護》，《武漢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2期。之所以要保護私人生活秘密，也是出于對人的尊重的要求，一種道德約束的需要。出于生活和心里安寧的需要，每個人都有權保有自己的秘密并不受他人侵害，無論這些秘密是否具有商業(yè)價值，也無論一個人的身份地位高低。

3.個人信息資料

所謂個人信息資料，是指“與特定個人相關聯(lián)、反映個體特征的具有可識別性的符號系統(tǒng),它包括個人身份、工作、家庭、財產(chǎn)、健康等各方面信息的資料?！雹荦R愛民：《個人資料保護法原理及其跨國流通法律問題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5頁。不少學者認為,個人信息資料可以歸入隱私的范疇,因此不必單獨在人格權法中作出規(guī)定。也有學者認為，個人對于自身信息資料的權利應當作為一項獨立的具體人格權對待,而不能完全為隱私權所涵蓋。因為“個人信息資料權是指個人對于自身信息資料的一種控制權,并不完全是一種消極地排除他人使用的權利,更多情況下是一種自主控制信息適當傳播的權利，隱私權雖然包括以個人信息形式存在的隱私，但其權利宗旨主要在于排斥他人對自身隱私的非法竊取、傳播?！雹偻趵鳎骸峨[私權概念的再界定》，《法學家》2012年第1期。筆者認為，排除爭議，就個人信息資料在一定程度上應受法律保護這一點上，學界的意見是一致的，也就是說，不管是將個人信息資料歸入隱私的范疇，還是將其作為一項單獨的權利加以規(guī)定，個人信息資料應當受到保護，兩者在這一點上是殊途同歸的。

綜上，隱私權作為一種重要的基本人權,涵蓋個人的私生活整體,包括私人生活安寧、私生活秘密以及私人信息資料,即凡是公民不愿意公開并且不公開并不會觸犯法律或者影響社會公共利益的，都屬于隱私的范疇。但是也應看到，個人隱私權的保護并不是絕對的,對私生活的隱私在某些特定領域應當受到限制。如物權公示原則要求物權人對標的物上的相關物權信息進行公示，包括物權的權利歸屬、物的自然狀態(tài)（大小、坐落位置等）、物權變動的依據(jù)等等，在此種情況下，相關權利人的隱私權就受到了一定限制。

三、物權公示原則與隱私權保護可以并存

如前所述，物權公示原則要求向社會有條件公開權利人的物權信息，這就使得權利人的相關信息資料不可避免地也隨之公示開來，況且，既然規(guī)定了物權信息應當進行公示，這就意味著相關當事人和機構應當對該物權信息享有知情權。而恰恰相反，隱私權則旨在保護權利人的個人信息資料，使得個人的相關信息不被公開。如此一來，物權公示的內容與隱私權的內容就不可避免地會發(fā)生一些重疊。于是，物權公示原則和隱私權保護似乎成為了一組對立的概念，兩者發(fā)生了權利沖突。然而，事實并非如此，物權公示原則與隱私權的保護完全可以并存于同一法律體系之下，并各自發(fā)揮其作用。

（一）兩者在理論上并不排斥

如前所述，物權公示原則是物權法領域的一項基本原則，是為貫徹物權的絕對性和排他性使然，目的是為了維護交易安全。而隱私權作為一項具體人格權，乃是憲法性權利，是人生而為人應當具有的一項基本權利，目的是為了尊重個人自由、保障基本人權。因此，與物權公示原則僅在物權法領域適用不同，隱私權的保護就不受范圍的局限，而是應貫徹于所有法律關系以及一切社會生活之中。在隱私權所指向的內容與物權公示原則所指向的內容發(fā)生重疊時，依據(jù)民法法理，應根據(jù)權利優(yōu)位原則判斷何種權利應優(yōu)先受到保護。具體而言，隱私權的保護可謂是一項基本規(guī)定，而物權公示原則是《物權法》作出的一項特別規(guī)定，根據(jù)“特別法優(yōu)先于一般法”的法理，在物權法領域，物權人的部分隱私權就應讓位于物權公示原則所指向的第三人。當然，隱私權的讓步也應緊緊局限于物權公示原則的立法目的范圍內，即僅在與交易有關的場合以及針對與交易有關有利害關系的人，在此范圍之外則自然不應適用。

（二）兩者在適用中可以協(xié)調

在具體適用上，對隱私權的保護應貫穿于物權公示原則之適用過程的始終。具體言之，物權公示原則要求物權的設立、變更、轉讓和消滅都應記載于登記簿上，記載于登記簿即完成了公示，該物上的利害關系人以及物權交易的潛在當事人便可通過查閱登記簿的方式了解該物上的相關物權信息。但是，盡管根據(jù)物權公示原則，物權人有將相關信息進行公示的義務，但是對于物權的公示方式、查詢登記簿的行為等都應遵守法定程序，并且應在物權公示原則的目的范圍內加以利用。具體來講，首先，國家等公權力主體在獲取、利用、處理個人信息的途徑和方式上，必須符合“正當?shù)某绦颉钡囊?，否則便有可能侵犯到相關權利人的隱私權。其次，必須是利害關系人，且該利害關系人必須持有相關證明材料，才能查閱他人的私人信息，而且不得向無關第三人傳播和向社會公開，否則也可能會侵犯他人隱私。試想，如果任何人均可隨意查看他人的住宅信息，將使公民的居住信息無處遁形，人身安全將受到巨大威脅，社會秩序也將陷于混論。

行文至此，可以得出，貫徹物權公示原則和保護隱私權其實并不沖突，兩者在不同領域發(fā)揮作用，服務于不同的立法目的，實現(xiàn)不同的立法價值。隱私權作為一項基本人權，應貫穿于一切的法律關系中，在與其他具體的法律規(guī)則發(fā)生沖突時，則應依據(jù)法理，由一種權利在另一種權利的目的范圍內做出讓步。如隱私權的保護與物權公示原則發(fā)生沖突時，物權人的隱私權就不得不做出讓步，而服務于物權公示原則這一物權法領域基本原則。但是，此種讓步并不意味著對隱私權就完全不予以保護，在貫徹物權公示原則的過程中，首先，除為實現(xiàn)公示目的而不得不公開的范圍外，物權人的其他隱私同樣應當受到保護；其次，適用物權公示原則應遵循法定方法，依照法定程序進行，否則也可能構成對物權人隱私權的侵犯。

四、如何協(xié)調貫徹物權公示原則與隱私權保護

盡管在理論上并不排斥，但物權公示原則和隱私權所指向的內容畢竟不可避免地會發(fā)生一些重疊。在發(fā)生此種情況時，物權公示所進行的信息公開必須是在不侵犯個人隱私的前提下進行的。然而，在“公開”與“不公開”的選擇與操作當中，如何通過一系列的法律規(guī)則將之具體化？即如何保證這兩項法律制度協(xié)調貫徹于我國當前法律體系之下？這一切成為迫切且緊要的任務。

（一）我國立法現(xiàn)狀及存在的問題

1.現(xiàn)行立法規(guī)定

對于物權公示原則，我國2007年頒布的《物權法》在其第二章的第一節(jié)規(guī)定了不動產(chǎn)登記制度，其中第九條規(guī)定：“不動產(chǎn)物權的設立、變更、轉讓和消滅，經(jīng)依法登記，發(fā)生效力；未經(jīng)登記，不發(fā)生效力，但法律另有規(guī)定的除外。”學界通說認為這是對物權公示原則的規(guī)定。同時該法第18條又規(guī)定：“權利人、利害關系人可以申請查詢、復制登記資料，登記機構應當提供?！痹摋l文主要具有兩層含義：首先，不動產(chǎn)權屬信息應當在登記機構進行公示；其次，公示的對象僅限于“權利人、利害關系人”這一范圍內。也就是說，“公示并非完全向全社會公開，而應當是向一定范圍的人公開，能夠使他人知道。”①[德]曼弗雷德·沃爾夫：《物權法》，法律出版社2002年版，第15頁。

除《物權法》外，建設部2006年頒布的《房屋權屬登記信息查詢暫行辦法》（簡稱《辦法》）也是貫徹物權公示原則（主要是不動產(chǎn)登記）的一項重要法規(guī)。在該《辦法》中，將房屋權屬登記信息分為兩個部分：第一，房屋原始登記憑證。包括房屋權利登記申請表，房屋權利設立、變更、轉移、消滅或限制的具體依據(jù)，以及房屋權屬登記申請人提交的其他資料；②《房屋權屬登記信息查詢暫行辦法》第4條：“房屋原始登記憑證包括房屋權利登記申請表，房屋權利設立、變更、轉移、消滅或限制的具體依據(jù)，以及房屋權屬登記申請人提交的其他資料?！钡诙课輽鄬俚怯洐C關對房屋權利的記載信息。包括房屋自然狀況(坐落、面積、用途等)，房屋權利狀況(所有權情況、他項權情況和房屋權利的其他限制等)，以及登記機關記載的其他必要信息。對于房屋權利的記載信息，該《辦法》第7條規(guī)定：“房屋權屬登記機關對房屋權利的記載信息，單位和個人可以公開查詢?！倍鴮τ诜课菰嫉怯洃{證，該辦法則規(guī)定只有權利人及其委托人、繼承人、受贈人、受遺贈人、以及國家權力機關在履行職責范圍內，才能查詢，這可謂是對房屋登記信息查詢的限制。除對查詢范圍的限制外，該辦法對于查詢程序也作了較為嚴格的規(guī)定，如《辦法》第11條規(guī)定：“查詢房屋權屬登記信息，應填寫《房屋權屬登記信息查詢申請表》，明確房屋坐落（室號、部位）或權屬證書編號，以及需要查詢的事項，并出具查詢人的身份證明或單位法人資格證明?！睆倪@些規(guī)定中都可以看出，國家對于在物權公示過程中對相關權利人的個人信息的保護是相當重視的。另外，除了對查詢規(guī)定了一系列限制條件外，該《辦法》第16條還明確規(guī)定：“查詢人對查詢中涉及的國家機密、個人隱私和商業(yè)秘密負有保密義務，不得泄露給他人，也不得不正當使用。”可謂是對物權公示過程中公民隱私權的保護進行了明確規(guī)定。

2.現(xiàn)行立法存在的問題

相對于《物權法》規(guī)定得較為原則和抽象，《房屋權屬登記信息查詢暫行辦法》則對物權公示原則的適用作出了較為詳細且具體的規(guī)定，而且也注意到了物權公示過程中的隱私權保護問題，這可謂是立法的一大進步。但是也應看到，我國目前對于物權公示原則和隱私權保護的規(guī)定，尤其是對這兩個制度的協(xié)調貫徹仍然是存在一定問題的，具體表現(xiàn)在：

首先，我國關于物權公示原則的相關法律法規(guī)之間，在具體規(guī)定上是存在沖突的?！斗课輽鄬俚怯浶畔⒉樵儠盒修k法》規(guī)定單位和個人，即任何主體都可以查詢房屋權利記載信息；而《物權法》則規(guī)定僅有“權利人和利害關系人”可以查詢、利用物權登記信息，構成立法沖突。雖然《物權法》在性質上屬于法律，因而在權利位階上優(yōu)先于《房屋權屬登記信息查詢暫行辦法》，但是，何種人才稱得上是利害關系人，也就是說利害關系人具體應包括些人在內，《物權法》并沒有給予說明，我國也未出臺相關司法解釋予以明確。

其次，《房屋權屬登記信息查詢暫行辦法》雖然對于作為主要不動產(chǎn)類型的房產(chǎn)的登記作出了較為具體的規(guī)定，但是該規(guī)定同樣是存在一定問題的。該辦法將房屋權屬登記信息分為原始登記憑證和房屋權屬登記機關對房屋權利的記載信息，并對相關權利人和利害關系人的查詢條件進行了嚴格限制，有不利于貫徹物權公示原則之嫌。如前所述，物權公示原則旨在為保護交易安全而設，而依據(jù)該辦法的規(guī)定，查詢標的房產(chǎn)登記信息必須填寫申請表、明確房屋坐落(室號、部位)或權屬證書編號，以及需要查詢的事項，并出具查詢人的身份證明或單位法人資格證明。如此一來，如果是潛在的交易當事人，由于尚未和房屋權利人進行交易，有可能無法獲知房屋具體坐落位置以及權屬證書編號，也就無法查詢該房屋的相關信息，由此使得物權公示原則并沒有真正發(fā)揮作用。另外，該辦法雖然規(guī)定查詢人對查詢中涉及的國家機密、個人隱私和商業(yè)秘密負有保密義務，但是對于何為國家秘密、個人隱私和商業(yè)秘密，該辦法卻并沒有明確說明，法律規(guī)定的模糊性必然會導致實踐適用中的混亂。

再次，應當看到，關于物權公示問題、公民的隱私權保護問題、個人信息資料的保護問題、官員的隱私權與財產(chǎn)公開問題等等，單獨某個法律法規(guī)是無法涵蓋上述所有內容的。縱觀當今世界各國立法，“加拿大早在1982年，就同時出臺了《情報公開法》和《私人秘密法》以期協(xié)調這兩種法律關系。美國 1966 年制定了《信息自由法》，該法歷經(jīng)數(shù)次修改，奠定了美國信息公開制度的基本框架。但為了解決信息公開與保護私人秘密兩種制度的沖突，1974 年美國又制定《隱私權法》，以彌補前者的不足，兩者結合使用，共同構建了美國完善的政府信息公開制度。此外，德國、日本也都有著類似的立法經(jīng)驗?！雹偾乜拢骸睹绹畔⒐_中的隱私權保護制度》，《圖書館學研究》2006年第10期。而在我國，對于物權公示原則，僅有《物權法》作出了相當原則性的規(guī)定；對于隱私權，則經(jīng)歷了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如今也僅在《侵權責任法》中有所涉及，且規(guī)定得較為抽象；對于個人信息資料保護問題、官員的隱私權與財產(chǎn)公開問題等等，我國更是缺少相關法律法規(guī)進行明確規(guī)定。法律規(guī)定的抽象和缺失導致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其一，該予以公開的信息未予公開，導致公民的某些方面的知情權得不到保障；其二，該予以保密的個人信息未予保密，導致公民的隱私權受到侵害；其三，在貫徹適用不同法律規(guī)則的過程中，由于缺乏具體明確的規(guī)定，導致程序違法的事件屢見不鮮。而更為嚴重的后果，則是致使整個社會對于不同法律規(guī)則的立法價值及貫徹適用在認識發(fā)生偏差，如在前述“房叔事件”中，很多網(wǎng)友認為違規(guī)查詢并泄露“房叔”房產(chǎn)信息者有效促成了腐敗的揭發(fā)，此種行為應受鼓勵，而不應該受到懲罰,顯然是未認清官員財產(chǎn)公開制度、物權公示原則、反腐與隱私權保護之間的界限。

（二）未來立法建議

筆者認為，無論是物權公示原則，還是公民隱私權的保護，都有其各自的立法目的、宗旨以及意義，并在不同的領域發(fā)揮作用，他們之間完全可以而且有必要并存于同一法律體系之下。對此，我們應當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改善：

首先，完善現(xiàn)行法律制度，將各項法律規(guī)定的原則予以具體化。具體而言，首先，運用法律或者司法解釋的方法將物權公示原則的適用范圍、所指向的對象，即第三人的范圍等予以具體化。其次，在《侵權責任法》中將隱私權的具體內容、侵害隱私權的具體方式等以立法或者司法解釋的方式予以明確。

其次，重視在具體法規(guī)中對物權公示原則與隱私權保護兩項制度的平衡。如在《房屋權屬登記信息查詢暫行辦法》中，雖然嚴格限制查詢人的范圍、查詢條件、查詢程序等有利于對公民隱私權的保護，但是過分強調限制又有可能會影響到物權公示原則的立法初衷，因此如何在這兩項制度中找到一個平衡點，是立法者應當慎重考慮的問題。

再次，對于特殊領域的問題，則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必要時應出臺相關法律法規(guī)或者政策予以解決。比如在本文引言部分所提到的官員隱私權保護與財產(chǎn)公開的問題，由于政府官員行使國家公權力，享有特殊的地位，因此其應當讓渡部分隱私權，確保公眾的知情權，如各國已經(jīng)建立了官員財產(chǎn)申報制度，對此我國可以借鑒。另外，由于當前我國腐敗問題較為嚴重，輿論監(jiān)督是揭發(fā)腐敗的重要力量，“房叔”事件腐敗現(xiàn)象的揭發(fā)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因此公眾輿論的監(jiān)督權應當受到嚴格保障。但是，輿論監(jiān)督也必須在合法的范圍內進行，以違法的方式獲得信息的行為同樣應當受到處罰。

最后，隨著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政府加強職能轉變，公民的權利意識也越發(fā)增強，單獨幾部法律已經(jīng)無法涵蓋公民的知情權、隱私權以及相關制度的全部。因此從長遠來看，我國應借鑒世界先進國家立法經(jīng)驗，盡快制定《隱私權法》、《個人信息資料法》等，同時建立健全公民監(jiān)督權保障機制、研究建立官員財產(chǎn)申報制度等等，以求對于公民的各項權利給予全面而細致的保護。

（責任編輯：王建民）

中圖分類號：DF5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502(2014)02-097-08

作者單位：上海市中茂律師事務所

收稿日期：2014-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