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版革命進行時

胡雅君

12歲時，休·豪伊想當作家。35歲時，他在書店做店員。如若需要自我介紹，他仍愿意稱自己作家，因為每周他用于寫作的時間長達30到40小時；但更多時候，他稱自己“廢柴”，因為收入始終微薄，養(yǎng)家主要靠老婆。

36歲，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退稿后，終于有間出版社出了他的兩本書，印數(shù)少，市場反響小，拿到手的版稅不過一千多美元。這是出版界無名新人的常規(guī)命運——苦熬多年，一朝出書，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為什么賣字為生，會活得這么苦？”他在心里反復問自己。最低潮時，他在博客上寫：“我恨自己，我恨我寫的東西，我恨寫 作?！?/p>

今年，休·豪伊38歲。當年困擾他的問題已完全不是問題。別誤會，他還是在寫作。只是身份從炮灰型寫手變成了金子塔尖那一小撮成功作家的典型，收入數(shù)百萬美元，粉絲無數(shù)，作品影視改編權被好萊塢重金購買。

引發(fā)如此逆轉的，不是上帝之手，而是他在2011年7月30日做的一件小事：繞開所有出版社，在線上，自己做自己的出版商。

自出版，這是全球出版業(yè)正在風靡的趨勢：作者在沒有第三方出版商介入的情況下，利用電子圖書平臺自主出版書籍或多媒體產(chǎn)品，也稱為“原生電子書”；寫作者全程參與出版過程，無論編輯、校對、營銷推廣，都自己拿主意；除了讀者，再沒有任何人能否定你的書，“退稿”一事不復存在了。

“靠自己也能賺到七位數(shù)”

回到2011年7月30日那一天，休·豪伊把自己的短篇小說《Wool》（中文版譯作《羊毛戰(zhàn)記》）上傳到了亞馬遜自出版平臺KDP（Kindle Direct Publishing），全文一萬兩千字，他花三個星期寫完，售價0.99美元。

故事背景設定在未來最后的人類避居地“地堡”。開頭是警長霍斯頓決定“出去”——在地堡中，想出去的人通常會被執(zhí)行死刑，霍斯頓的妻子就因此喪生。但他仍要冒險的原因是，通過搜集妻子生前看過的文件，他發(fā)現(xiàn)地堡的運轉建立在謊言之上。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想知道真相的霍斯頓最終在毒氣中倒下。小說到此，戛然而止。

在休·豪伊之前，已經(jīng)有人通過自出版一飛沖天。2010年1月亞馬遜推出數(shù)字自出版平臺，3個月后時年26歲的女孩阿曼達·霍金就用這個新平臺自己出版了小說，到2011年時她的書日銷量已過萬本，阿曼達也成了超級吸金作家。

但豪伊自己一開始預期并不高。2011年10月31日凌晨，當《羊毛戰(zhàn)記》電子書賣過千本，他已經(jīng)激動得睡不著覺了。

越來越多讀者蜂擁而至，評論、留言、發(fā)郵件，問何時能看到下文。豪伊為此加足馬力，又用3個月時間寫出4本續(xù)集，安排新主人公出場，帶著讀者逐步觸及地堡世界的黑暗秘密。

2012年1月，他把《羊毛戰(zhàn)記》系列的五本書做成合集發(fā)在亞馬遜網(wǎng)站，售價4.99美元。此時該書已經(jīng)從短篇變成了十五萬字的長篇小說。3月，超人氣博客網(wǎng)站BoingBoing發(fā)表了《羊毛戰(zhàn)記》書評，促使這套書躍升至亞馬遜科幻類電子書暢銷榜榜首。8月，它打入亞馬遜書籍總榜前10名，合集中的第三本《灰塵》還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榜單，排名 第7。

那段時間里，《紐約時報》電子書暢銷榜單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7本自出版小說。自出版作品甚至多次占據(jù)榜首，比如E.L.詹姆斯以情色虐戀為賣點的《五十度灰》系列。

“自出版電子書的作者登上《紐約時報》暢銷作家的名單給這個行業(yè)帶來巨大的沖擊，我們意識到一個全新的時代已經(jīng)來臨。”自出版服務平臺Smashwords創(chuàng)始人馬克·柯克（Mark Coker）說。

此時，休·豪伊收入已過百萬美元。他從書店辭職，開始全職寫作生涯。沒有了養(yǎng)家壓力的妻子也換了工作。兩人還買了套新房子。

曾將他拒之門外的各大出版社紛紛回頭聯(lián)系他，想買《羊毛戰(zhàn)記》系列的版權?！拔抑毁u紙質書版權，電子書版權我要自己留著。”豪伊放出話來。即便有出版社報出百萬價碼，他也毫不退步，“我靠自己也能賺到七位數(shù)，所以拒絕他們并不是特別難”。

最終豪伊選擇和西蒙與舒斯特出版公司簽約，后者掏幾十萬美元單買了他的紙質書版權——這在業(yè)內非常罕見?！拔疫€是自出版作家，出版社只是幫我印刷、分銷紙書而已。”

作家直接和讀者對話

為什么繼續(xù)堅持自出版？豪伊可以舉出很多理由。比如，自出版給了他在創(chuàng)作、出版以及后續(xù)營銷上的絕對控制權，不用受制于出版社。比如，自出版平臺給作者的利益分成比出版商開出的優(yōu)厚得多——通常前者付給作者的版稅是書價的70%，而后者版稅只有書價的15%至20%。

豪伊心目中，自出版帶來的最美妙的事則是，作家和讀者可以直接互動。不需要等待出版社的反饋，讀者們會主動告訴作家：他們期待他寫什么。

休·豪伊每天都上facebook、twitter和讀者交流，還在博客上更新寫作進度，登出讀者來信，回答粉絲提問。他有時還會組織讀者線下見面會?！拔以瓉硪詾樽骷业纳顣枪录庞撵o的，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大錯特錯。”

“讀者如此喜歡我的書，以至于他們會主動幫我完善它?！焙酪烈呀?jīng)擁有了一批主動幫他設計封面、校對文字的死忠粉。他收到過一封讀者來信，寫信者給《羊毛戰(zhàn)記》挑出了161處錯誤，還列了詳細的修改建議。然后豪伊立馬更新了《羊毛戰(zhàn)記》的版本——自出版的書可以隨時修改，這比傳統(tǒng)出版的更正體系及時多了。

同樣因自出版成名的阿曼達·霍金曾抱怨，寫博客、發(fā)twitter、回復讀者郵件這些事，占用了不少她寫作的時間。但在各大社交網(wǎng)絡和自出版平臺上，你還是可以看到霍金活躍的身影。因為她很清楚，作為自出版作家，“你需要讓讀者了解你這個人以及你寫的書，而不是僅僅告訴他們去買你的書”。

出版行業(yè)大洗牌

網(wǎng)絡自出版平臺的出現(xiàn)，使得圖書生產(chǎn)、分銷成本下降到了可以忽略不記的程度。幾乎一夜之間，任何人都可以進入這個領域，出版行業(yè)因此受到極大震動。

翻看亞馬遜2012年最暢銷圖書榜單，線上自出版的作品就占了四分之一。其中，有4位作者在亞馬遜自出版的書銷量超過100萬 本。

從出版業(yè)全行業(yè)來看，自出版占的比重也在飛快增長。據(jù)出版調研與咨詢公司Bowker的報告，2012年，美國自出版的書籍共有39萬1千種，比2011年上漲了近六成，比2007年的數(shù)字翻了4倍多。

在英國，2012年自出版電子書的銷售額也占到電子書整體銷售額的12%。其中在犯罪、科幻，言情、幽默這幾種類型書中，自出版作品占到了電子書市場的五分之 一。

不少人認為少了出版社的把關會導致爛書泛濫。實際上，出版社的篩選，同樣也導致了很多優(yōu)秀作品無法和讀者見面。

阿曼達·霍金在自出版之前曾把17部小說投給諸多出版社，但沒有任何一家想出版其中任何一本。她收到的拒絕信裝了兩大鞋盒。如果不是自出版，今天她很可能依然是個默默無聞的護工。

被評為亞馬遜2009年度讀者最喜愛圖書的《幫助》，在出版之前曾被退稿近60次。其作者凱瑟琳·斯多克特感慨：“如果我在第20次，或是第40次的時候放棄了呢？”

“究竟有多少作者在第40次被拒后放棄寫作？究竟有多少偉大手稿塵封在某處抽屜里？”亞馬遜CEO杰夫·貝佐斯問。正是這些問題促使他建立自出版平臺。

“很多時候，出版商并不總知道人們想要什么，而在他們是唯一的發(fā)行途徑時，這極大限制了消費者的選擇。”說這話的喬伊·康拉斯（Joe Konrath）曾寫過9本小說，但沒有出版社愿意出版。他把小說上傳到自出版平臺后，平均每天都會收到四千美元賣書錢。

康拉斯還指出，線上自出版給作家?guī)砹顺L的銷售時間。相比通常在書店賣上幾周或幾個月后就會下架的紙質書，電子書幾乎永遠在售，這意味著作家們有足夠長的時間等待讀者發(fā)現(xiàn)自己。

當然也不可能每一本自出版讀物都好賣。對于希望通過自出版賺錢的人，寫言情小說會是個好選擇。因為有數(shù)據(jù)顯示，在自出版界，言情作家的平均收入是其他作家平均收入的2.7倍。打入2012年亞馬遜電子書排行榜前100名的自出版作品中，言情小說占絕大多數(shù)。如果你寫純文學小說，收入很可能欠佳，不過至少它們避免了永無天日的命運。

你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三年前，阿曼達·霍金往亞馬遜自出版平臺上傳第一本電子書時，自出版市場還處于萌芽狀態(tài)。那時她需要全程DIY：制作封面、校對錯字、修改版面格式……

隨著近年來自出版的快速發(fā)展，如今為自出版作家提供輔助服務的市場已經(jīng)出現(xiàn)?，F(xiàn)在如果你想自己出一本電子書，唯一必須做的就是在word文檔里把書寫完。剩下的一切，從編輯、校對，到封面設計、轉化格式，再到市場營銷，你都可以交給別人，當然，你得付 錢。

以自出版平臺LULU為例，它的網(wǎng)站上有一個自出版市場的頁面，點擊進去之后，你會看到不同的服務包：付99美元，網(wǎng)站會幫你把文檔轉化成電子書；付139美元，LULU就會額外幫你分析書的賣點，提供營銷建議。

不少文字編輯、設計師、書評人也紛紛以“個體戶”的形式進入了自出版服務行業(yè)。豪伊就曾在博客上給有意自出版的人推薦過一位自由設計師。

自出版成功秘籍

在自出版這件事上，豪伊如果有什么可后悔之處，那就是起步太晚。

有個粉絲翻出了2009年豪伊寫的博客文章，在那篇舊文里，豪伊已經(jīng)談及自出版的可行之道。比如：作家可以考慮把長篇小說分成系列短篇來寫，最初以0.99美元——半杯咖啡或兩塊口香糖的價格——吸引讀者購買；前一本書的情節(jié)應為后一本書里的故事埋下伏筆，勾住讀者興趣；與讀者保持密切聯(lián)系，建立自己的粉絲群；然后與傳統(tǒng)出版社合 作……

對照他后來的成功之路，你會發(fā)現(xiàn)，他完全踐行了此文中的招數(shù)。

在阿曼達·霍金身上，也可以看到這些方法的影子。

粉絲們贊嘆豪伊“神一樣的預言能力”。豪伊自己則后悔2009年時沒有將想法付諸實施。他時常在博客里鼓動讀者：立即開 始。

前段時間，豪伊收到一封讀者來信。寫信人叫馬特·卡迪什（Matt Kadish），他從2009年開始寫科幻小說，花了四年時間完成，正要尋找出版社時，看到了《紐約時報》對豪伊故事的報道。受到啟發(fā)的卡迪什也在今年7月初把書上傳到了自出版平臺。僅僅一個月，在沒有任何宣傳的情況下，他的書賣了1000本。在信的末尾，自出版新人馬特對豪伊說：“希望未來某天，我能和你一樣成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