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歡慶抗戰(zhàn)勝利的日子

沈秋農(nóng)

（常熟市檔案局，江蘇常熟，215500）

山河重光總有時

經(jīng)過八年艱苦卓絕的奮戰(zhàn)與拼搏，八年可歌可泣的悲壯與英勇，中國人民的抗日戰(zhàn)爭終于取得了偉大的勝利。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宣布無條件投降的消息傳開以后，常熟人民同全國人民一樣沉浸在揚眉吐氣的激動之中。興奮之余，也總感到有些困惑和迷瞪。困惑的是：為什么在常熟堅持抗日斗爭的由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武裝工作隊，只能“原地駐防待命”，不能入城接受日軍投降；迷瞪的是：日本宣布投降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為什么被視為政府正規(guī)部隊的國民黨軍隊遲遲不來常熟、200多個日本兵依舊賴著不走。但人們堅信，日本鬼子永遠離開常熟、離開中國的這一天已經(jīng)為期不遠。

1945年10月2日是個秋風(fēng)秋雨的日子。有消息傳來，國民黨軍隊第三方面軍九十四軍第五師第五團團長許颙奉命率第一營營長劉文英并全營士兵，將于中午時分由蘇州抵達常熟。各界民眾、各人民團體聞訊后紛紛前往南門外車站迎接，陣陣秋風(fēng)似乎要把八年來籠罩在人們心頭的痛苦與屈辱吹個一干二凈。天下著細雨，時疏時密，但歡慶勝利的人們?nèi)徊活?，從四面八方涌上街頭，通往南門外的大街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飽含著欣喜與期盼的目光齊刷刷地凝視著蘇常公路。

“來了！”“來了！”歡迎的人群中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一陣歡呼，人們看到團長許颙率領(lǐng)部下500 余人，分乘18輛軍用卡車魚貫而來，于中午11 時30 分抵達南門車站。部隊軍容整齊，全部裝備新式武器，頭戴鋼盔，每人軍裝外面都披著軍用雨衣，略有疲憊的眼神中透出勝利者的自豪。為免去民眾久候之苦，也為了省卻諸多禮節(jié)，許團長等在車站未作停留，車隊在歡迎的人群中緩緩駛過，“和平萬歲！”“抗日戰(zhàn)爭勝利萬歲！”等口號在人群中此伏彼起相互呼應(yīng)，沿途各種店鋪不約而同地燃放鞭炮，熱烈傾訴著重獲自由的興奮。車隊逕行開入城中，至北門大街縣政府前停車休息。安蔚南、趙明炯等常熟地方官員在此迎候。

許團長告知地方官員，此次來常任務(wù)主要是負責(zé)指揮日軍投降之行動，命令駐常日軍將各種槍械車輛登記造冊，匯送蘇州，集中點繳。許還介紹說，他所率部隊原在廣西興安縣等地駐防，接到命令后即星夜兼程，先是赴柳州集中，再由美國空軍飛運上海。多年來，部隊參加了貴南會戰(zhàn)、宜沙會戰(zhàn)、鄂西會戰(zhàn)、湘西會戰(zhàn)等諸多戰(zhàn)役，為抗擊日軍、保衛(wèi)國家利益盡了軍人的職責(zé)。

營長劉文英目睹民眾夾道歡迎之感人場景，不禁熱淚盈眶，感慨萬千。他說：八年前他是九十八師的一名排長，參加了淞滬抗戰(zhàn)，上海失守后，退守常熟，又與進犯常熟的日軍進行了面對面的血腥戰(zhàn)斗，終因敵眾我寡，泣別常熟。八年間他從未離開軍界一步，目的就是為了山河重光，復(fù)興祖國。如今奏凱歸來，既感光榮，更感親切，撫今追昔，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午餐后，許團長等一行即來到地處七弦河的圣巴多羅買堂（圣公會基督教堂）日軍駐所。駐常日軍第二三一七部隊第四十六大隊（又稱警備隊）陸軍少佐大森勝一向許團長報告繳械清單，計武器20 噸、彈藥35 噸、輕重車20 噸、器材20噸、自動車3 輛、船舶5 艘。原來在此駐扎的日軍已作好投降準(zhǔn)備，他們先是在空場上將步槍按四枝一堆架好，向國軍繳械，再背起背包整隊集合，由軍曹率領(lǐng)，列隊向國軍舉手致敬，撤出教堂，前往山塘涇岸原日軍警備隊會合。同日，有日軍100余人前往蘇州集中投降。

同日上午10時，國民黨常熟縣政府派事務(wù)主任劉劍涯，會同第一區(qū)區(qū)長蔣公魯?shù)?，接收了日軍警備隊除槍械裝備之外有關(guān)財物器具。日軍代表田島照冊逐一點交，計：桌子178 件、坐凳44 件、屏風(fēng)4 件、椅子142 件、書架4 件、雜物若干件。旋即加貼封條，由縣政府派員看守。除此之外，日軍占用的各種房屋也一一接收移交。

10月4日中午12 時，占用縣南街楊姓宅院的日軍憲兵隊向中方辦理交接事宜，至下午1時30分，各項手續(xù)完畢。憲兵隊長米村春喜，軍曹河野、野口、鞠谷，及其片三、石川等憲兵10余人臉色慘然，他們在向中方接收人員行過90度鞠躬禮后，登上預(yù)停在門前的大卡車，緩緩啟行，前往蘇州集中，聽候處理。身后的柵門也隨即關(guān)閉。作惡多端的侵略軍喪魂落魄地走了，臨行一瞥黯然神傷，昔日兇威蕩然無存。歷史將永遠銘記這一天。自1937年11月13日，日軍進犯常熟，至1945年10月4日，最后一批日軍離開常熟，歷時7年11個月20天！

萬眾歡騰喜若狂

隨著首批國民黨部隊入駐虞城，最后一批日軍被逐出常熟，八年忍氣吞聲、屈辱痛苦的日子從此結(jié)束，八年頑強抗?fàn)?、盼望和平的心愿終于實現(xiàn)，91萬常熟人民無不歡欣鼓舞，揚眉吐氣。加上要迎來抗戰(zhàn)勝利后首屆中華民國國慶節(jié)，因此無論政府機關(guān)、工商企業(yè)，還是中小學(xué)生、各界民眾都在為共同抒發(fā)胸中喜悅而精心準(zhǔn)備。

為了慶祝雙喜臨門，縣政府專門成立了慶祝勝利籌備委員會，一切活動均由籌委會研究部署。為了解決經(jīng)費不足之虞，一是發(fā)動工商界捐資獻物；二是要求各娛樂場所自10月6日至8日義賣三天，如虞山茶室每券30元、京門大戲院每券50元、各書場每券7.5元；三是做好彩花后命名為“勝利花”，發(fā)動城區(qū)學(xué)生進行義賣，每朵售法幣5元，兩項義賣所得主要充作慶典經(jīng)費。各團體、各部門也盡獻所長，組織編排娛樂節(jié)目，以備在10月10日至12日作傾城歡慶之舉。

10月10日上午9 時，常熟人民慶祝勝利大會在北門大街新公園中山廳前的廣場上隆重舉行，各界人士整隊前往。風(fēng)和日麗，彩旗飄揚，人人臉上笑逐顏開，冷寂了許久的廣場上瞬間集合起一萬余人，顯得擁擠而熱烈。地方官員、駐軍代表和各團體代表紛紛登臺發(fā)言，其中有軍政部派京接收委員張豐胄（來常省親，新中國成立后任國務(wù)院參事），浦薛鳳（時任行政院善后救濟總署副署長）夫人、婦女會代表陸冶予，教育界代表陳旭輪等人，每個人的發(fā)言都激情洋溢，喜形于色。慶祝大會至12時結(jié)束，雖然長達三個小時，但與會者不但不覺得冗長勞累，反而感到言猶未盡，熱情高漲，歡呼聲、口號聲此起彼伏。

晚6 時，夜幕下的常熟城電燈如炬，一片光明。參加提燈會的隊伍在新公園集合，然后由軍樂隊開道，途徑北門大街、石梅、李王宮、寺前、南市心、縣西街、縣南街、南門大街、總馬橋大街、君子弄，直至小廟場，提燈隊伍才盡興而散。觀燈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動，領(lǐng)袖肖像燈、歡慶勝利燈、皆大歡喜燈、薛仁貴征東燈等各式構(gòu)思新穎、設(shè)計精巧的彩燈相互輝映，爭奇斗艷。沿途還有各行業(yè)捐資搭建的各式牌樓，也是彩燈閃爍，光彩奪目。有報道稱，此次提燈游行誠為八年來首次盛況。

慶祝勝利的活動五花八門，除上述兩項大型活動之外，還有勞軍活動和各種娛樂與體育節(jié)目。以勞軍為例，為慰問從前線歸來的抗日將士，縣婦女協(xié)會發(fā)動婦女捐獻勝利袋1617只，每只袋中都裝滿了香煙糖果、茶葉肥皂和書籍紙筆等各種日用物品。工商界也紛紛慷慨捐募，有面粉、香煙、豬肉，也有褲襪、毛巾、牙粉，把十多輛板車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然后由消防隊員拖著板車，警察局軍樂組吹吹打打，一路軍樂悠揚，赴各駐軍部隊致親切慰問。

至于娛樂和體育節(jié)目更是五花八門，異彩紛呈。有舞龍、舞獅、電影、話劇、滑稽戲、評彈會書、歌舞節(jié)目、京劇票友清唱等和龍舟賽、籃球賽、橡棋賽及武術(shù)表演等，節(jié)目繁多，喜氣盈盈，吸引了各界民眾。城區(qū)如此，鄉(xiāng)區(qū)也不甘示弱。練塘、羊尖、大義、謝橋等地均紛紛召開慶祝勝利大會，舉行演講會、提燈會，張貼標(biāo)語、散發(fā)傳單、燃放鞭炮，演出各類娛樂節(jié)目，規(guī)模雖不及城區(qū)宏大，但也為當(dāng)?shù)貧v史上所罕見。

《常熟青年日報》的記者為此揮筆疾書：“勝利、勝利，慶祝歷史上的雙重勝利，在每個角落里的人們，都踏著勝利大道，瘋狂似地游玩”，“龍燈隊滿街飛舞，人的瘋狂，龍的騰舞，爆竹花炮交響著，振奮了整個都市?！比h人民沉浸在無比歡樂之中，真的是今夜無眠。詞人曹大鐵喜不能寐，填“滿江紅”詞一首，其下半闕是“甲午恥，從今洗；遼東土，不復(fù)棄。幸金甌無缺，山河萬里。襟上爭看胡虜血，枕邊始拭遺民淚。慶神州日月重光華，歌聲沸?！痹~人激情澎湃，直抒胸臆，相信這不但是他真實情感的宣泄，更是全縣人民的心態(tài)寫真。

筆歌墨舞慶凱旋

歡慶抗戰(zhàn)勝利的爆竹響徹云霄，沉悶了八年的人們用各種方式迎接中華民族盛大節(jié)日的到來，喜歡吟詩作文的文人騷客自然才思泉涌，筆不停揮。與此同時，《常熟青年日報》于9月1日問世，副刊為“青力”，在歡慶抗戰(zhàn)勝利的日子里，為喜歡舞文弄墨的人們更為廣大讀者提供了一片抒發(fā)情感和欣賞作品的園地。經(jīng)粗略統(tǒng)計，在創(chuàng)刊當(dāng)月，《青力》共發(fā)表各類文章55篇、詩歌24首。所刊詩文幾乎全部以抗戰(zhàn)為題材，有痛苦回憶，有歡歌勝利，有緬懷烈士，有展望前程，給讀者以深刻印像，也喚起人民大眾的種種回憶與憧憬。

9月18日，縣長安蔚南到常熟走馬上任，這自然是日偽清除，政權(quán)回歸的重要標(biāo)志。人們清楚記得，早在1939年7月，安蔚南就被任命為國民黨常熟縣縣長，但在日偽逞兇之際，安蔚南只能當(dāng)個徒有虛名的流亡縣長，連在常熟城里露個臉的可能都沒有?，F(xiàn)在，安蔚南被第二次任命為常熟縣長，今非昔比，人們以隆重的禮儀迎接安的到來。作者子非在《在狂歡聲中迎新》記述：“下午3時，汽車站上滿布著迎候安縣長的群眾，有熱心的青年團團員，有年青的中小學(xué)生，有各界的代表，有地方的士紳，也有一般維持秩序的偽軍警?？傊?，全城的人們，都跑到了汽車站，擠擠的成了一個大集場。安縣長在萬民歡呼聲中步出汽車，被群眾所簇擁著，經(jīng)過了熱鬧的車站，笑容滿面，邊走邊頻向歡迎者頷首答禮……當(dāng)安縣長的行列穿過熱鬧的街道時，兩旁歡迎的人民都帶了愉快的笑容，噼啪的鞭炮聲，的確夠使街道瘋狂了?！?/p>

9月18日，既是個吉慶的日子，又是個悲憤的日子，這一天是“九一八”事變爆發(fā)14周年。《常熟青年日報》在第1版刊發(fā)紀(jì)念專文外，還在第2版“青力”副刊刊發(fā)作者萱歌所作《記著那個悲慘的時候》，讀來真是不勝感慨?！耙粋€不長不短的時間，十四年。孩子變成壯年人，壯年人的頭發(fā)白了，他們幾乎已經(jīng)失望、絕望，忍受著欺凌、壓榨，非人的生活，教他們忘記了中國，只知道有日本和‘滿洲’。”“八年來，此地禁言東北，更講不得‘九一八’！弟兄們，靜一靜頭腦，且慢慶祝狂歡，要記得十四年來為爭取東北而死難的志士，十四年來受盡折磨的同胞。從那個悲慘的時候到今朝，拼擲了多少頭顱與熱血。終久正義得勝，東北還我！”中國的老百姓素有崇善之美德，甚至到了好惡不辨的地步，看到一點可憐的模樣就以慈善之心救護惜生，寓言“農(nóng)夫與蛇”、“東郭先生與狼”就是醒世警誡的故事。所以，作者在文章煞尾時拍案疾呼，“看他們投降，沮喪，別忘了他們的野心和危險，更不能忘了我們自己要永遠的奮斗與堅強?！?/p>

瀏覽由“萱”寫作的“團圓佳節(jié)”這篇散文，可以感受到在字里行間所滲透出的不僅是作者的，更是全體中國人在中秋時的別樣相思。“以欣快的心情凝視那明月一輪，有‘今夕復(fù)何夕’共此明月光之感，久蓄在胸間的相思，我們來對明月吐訴吧！干戈化作玉帛，惡氛被正氣沖散了，今天的月光，該比往年格外光芒，特別明亮。”“吃月餅，要想起戚繼光將軍的光餅，我們必須同心戮力，趕掉了不算數(shù)，要使他們再也不敢小覷我們?！睉压畔到?，觸景生情，作者對中秋的聯(lián)想是具有深度的，他不僅吐露了許多人共有的心聲，更寄托了人民大眾對“明天”的衷情期盼。

八年艱苦抗戰(zhàn)最終取得了偉大的勝利，這對國難深重的中華民族來說無疑是亙古未有的輝煌，是值得歡躍的大吉慶。正當(dāng)人們沉醉于喜悅之中，充分享受著艷麗陽光的時候，有首題為《新生》（作者樹凡）的新詩朗聲吟唱：“沒有一滴血是空流的。八年！悠久的歲月??！熱淚與鮮血混凝了。抹去罷！且忘懷一切，任那過去的苦楚，向狂呼怒嘯里隱埋下去……抹去罷！臉上的血淚，忘懷罷！八年的苦楚。如今再出發(fā)！而且建樹起更偉大燦爛的新生！從我們未來的努力中……”此外，作者郭襄唐在題為《旅途》的詩中告誡：“再系上你的草鞋，背負起你的行囊，你僅越過了一座小峰，豈能就巡逡不前。遠處是白云悠悠，近處是烏道崎嶇。你莫俯視血痕斑斑的足踝，昂起頭來再披棘向前……”可以說這兩首詩都充分體現(xiàn)了作者在狂歡中的冷靜思索，很有一種“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的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