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天翼
(中國政法大學 研究生院,北京 100088)
中國古代自秦朝建立起封建王朝以來,司法官吏在審判過程中的公正性,直接關(guān)乎民間秩序的穩(wěn)定,對于維護封建王朝的統(tǒng)治,具有著重要的意義,而出入人罪,則是中國古代司法官吏瀆職犯罪立法的典型代表。
出罪是對有罪者判無罪,對重罪者判輕罪;入罪則相反,是對無罪者判有罪,對輕罪者判重罪。[1](P534)此罪分故出入與失出入,前者為故意,后者為過失。[2]出入人罪的規(guī)定始于何時,目前的看法不一。有學者認為,出入人罪首創(chuàng)于夏朝,因為早在夏朝,就已經(jīng)有了專門懲治官吏的官刑。[3]第二種觀點認為,在《云夢秦簡》之中便有“不直”與“縱囚”的概念,無論不直還是縱囚,均屬于出入人罪,則出入人罪始于秦朝。[2]第三種觀點認為,“惟其著之于法典而可考者,則推唐律”,則出入人罪應始于唐朝。本文贊同第二種觀點??疾斐鋈肴俗锏囊?guī)定始于何時,首先應當以現(xiàn)有文獻為基礎(chǔ),從現(xiàn)有的出土文獻來看,《云夢秦簡》是最早記載“不直”與“縱囚”概念的文獻;其次,應當以詞義的內(nèi)涵為考察標準,不直與縱囚的規(guī)定,從詞義上來看,屬于出入人罪,可以說是出入人罪的雛形,因此,我們應當從秦朝開始考察出入人罪的歷史脈絡。
《云夢秦簡》中提出了“不直”與“縱囚”的概念,《漢簡·二年律令》中也有關(guān)于“鞠獄故縱”、“不直”的記載。秦漢的規(guī)定著重于對出入人罪的概念規(guī)定。而后,《唐律疏議》中的規(guī)定,突破了雛形時期的概念規(guī)定,開始對出入人罪的概念細節(jié)做出具體論述,對該罪的責任內(nèi)容也有了更加具體的規(guī)定?!端涡探y(tǒng)》則充分繼承了《唐律疏議》中的內(nèi)容,在該罪的情節(jié)規(guī)定上更加詳細,對責任的論述也更加充分?!洞竺髀伞吩谇俺牧⒎ǔ晒?,豐富了本罪的情形和責任規(guī)定,使該罪在立法上更加完善。《大清律例》則在《大明律》的基礎(chǔ)上規(guī)定得更加細密。由此可見,出入人罪是被歷朝法律文件所規(guī)定的一種重要犯罪,從秦漢最初關(guān)注出入人罪的概念,到唐宋開始深入關(guān)注出入人罪的情節(jié),再到明清不斷地豐富出入人罪的情節(jié)和責任,出入人罪經(jīng)歷了一個從簡到繁,不斷完善豐富的過程。這既說明了我國古代立法水平的不斷提高,同時也說明了出入人罪的重要地位和立法價值。
《云夢秦簡》中有這樣的記載:“論獄(何謂)‘不直’?可(何)謂‘縱囚’?罪當重而端輕之,當輕而端重之,是謂‘不直’。當論而端弗論,及易其獄,端令不致,論出之,是謂‘縱囚’。”這里的“不直”,指的就是重罪故意輕判或者輕罪故意重判,“縱囚”指的是將應當判決為有罪的人故意不判決為有罪。這說明在秦代,將無辜的人判決為有罪,不屬于“不直”與“縱囚”,“不直”與“縱囚”只是故意犯罪。漢朝沿用了秦朝“不直”與“縱囚”的說法?!稘h簡·二年律令·具律》中有這樣的記載:“劾人不審,為失;其輕罪也故以重罪劾之,為不直。”司法官不謹慎審判為“失”,故意將輕罪判成重罪為“不直”。[4]《漢書·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中,“晉灼曰:《律說》,‘出罪為故縱,入罪為故不直’”?!稘h書·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中提出了“出罪”與“入罪”的概念,將“故縱”與“故不直”替換為“出罪”與“入罪”,但這兩個概念僅指的是故意犯罪。由此可見,在出入人罪的雛形時期即秦漢時期,由于立法技術(shù)和水平有限,出入人罪僅是指司法官吏的故意犯罪,而沒有提到過失的出入人罪。在概念的雛形階段,漢代逐漸對“不直”和“縱囚”的概念在名稱和內(nèi)涵上都做出了改變,將重罪輕判和輕罪重判的概念分開,即“出罪為故縱,入罪為不直”。
《唐律·斷獄》中明文規(guī)定了“官司出入人罪”的罪名:“諸官司入人罪者,謂故增減情狀足以動事者,若聞知有恩赦而故論決,及示導令失實辭之類?!睂τ凇肮食鋈肴俗铩钡呢熑味?,“若入全罪,以全罪論”,“從輕入重,以所剩論”,“其出罪者,各如之”。在唐律中,故入與故出的處刑相同。對于“失出入人罪”的責任而言,“即斷罪失于入者,各減三等”,“失于出者,各減五等”。在唐律中,失入較失出處刑重。對出入人罪行為的法律規(guī)制,體現(xiàn)了對司法公正的制度化追求。[5]《唐律》及疏議對出入人罪的系統(tǒng)闡述,特別是對出入人罪的責任規(guī)定,既代表了唐代較高的立法水平和司法公正的制度化建設,又為出入人罪的基本成熟奠定了基礎(chǔ)。自此,出入人罪基本上有了完整的罪狀和刑罰實施體系。其后的《宋刑統(tǒng)》、《大明律》、《大清律例》,也都是在仿照《唐律》及其疏議的規(guī)定基礎(chǔ)上,對出入人罪進行了規(guī)定。《宋刑統(tǒng)》關(guān)于出入人罪的表述,在概念上與《唐律》相差無幾:“諸官司入人罪者,謂故增減情狀,足以動事者?!标P(guān)于本罪的刑罰處罰方法,《宋刑統(tǒng)》與《唐律》也基本相似,只是宋代崇尚寬厚,重視法官入罪之責任,而輕出罪之責任。[3]宋哲宗元祐七年(1092年),改定為失出死罪五人比失入一人論罪,失出徒流罪三人比失入一人論罪。[6]除了處罰理念之外,宋代對唐代的規(guī)定較為認可,說明宋代對唐代立法的認可和借鑒,也標志著出入人罪開始進入定型時期。
《大明律》在《唐律》的基本框架之內(nèi),對出入人罪有了創(chuàng)新和突破,使得出入人罪的內(nèi)涵更加豐富和完善?!洞竺髀伞吩诔鋈肴俗锏姆梢?guī)定中,既簡要剖析了犯罪的原因,又分清了官與吏各自應負的刑責。[7](P56)在犯罪原因上,《大明律》做了這樣的規(guī)定:“謂官吏因受人財及法外用刑,將本應無罪之人而故加以罪,及應有罪之人而故出脫之者,并坐官吏以全罪”;“謂鞫問獄囚或證佐誣指或依法拷訊,以致招承及議刑之際所見錯誤,別無受贓情弊及法外用刑,致罪有輕重者,若從輕失重,從重失出輕者,亦以所剩罪論”。《大明律》更加注重犯罪的情節(jié)和原因,并把情節(jié)和原因作為量刑理由,這一點是較之《唐律》及《宋刑統(tǒng)》更為進步的。在官與吏各自應負的刑責方面,《大明律》做了這樣的規(guī)定:“并以吏典為首,首領(lǐng)官減吏典一等,佐貳官減首領(lǐng)管一等,長官減佐貳官一等科罪。”《大明律》首次將出入人罪的主體與刑法裁量相聯(lián)系,根據(jù)不同的主體科處不同的刑罰,既說明了不同官吏應負的職責的不同,也將司法官吏的職責與刑罰相聯(lián)系?!洞竺髀伞穼⒎缸锏睦碛珊颓楣?jié)以及犯罪的主體與刑罰的裁量相聯(lián)系,這是《唐律》和《宋刑統(tǒng)》所沒有的?!洞竺髀伞返囊?guī)定,更加凸顯了立法規(guī)定的合理性和科學性,完善了出入人罪的制度建設,并且通過本罪的完善,使司法官吏瀆職犯罪的制度建設更加科學化和完善化。這是當時司法經(jīng)驗積累的寶貴成果,也是《大明律》重典治吏的表現(xiàn)?!洞笄迓衫返某鋈肴俗飾l以《大明律》為基礎(chǔ),但增加了小注。[7](P101)小注使得出入人罪的科處更加科學化、合理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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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崔永東.從簡帛史料看中國古代司法思想[J].江蘇警官學院學報,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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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光燦.關(guān)于沈家本的《官司出入人罪唐明律比較說》——評沈家本著《寄簃文存》卷三中第五篇論文[J].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5(3).
[7]張晉藩.鏡鑒心語——法史研究中的古與今[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