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類固化短語的關聯(lián)功能與認知視角＊

潘曉軍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安徽蕪湖241000）

作為連接性成分，“除此之外”還有“除此以外”和“除此而外”等幾個變式，在一般的虛詞詞典中都被注明與連詞“此外”可以互用，如侯學超編《現(xiàn)代漢語虛詞詞典》［1］就用“除此以外”注釋“此外”，表示對上文的補充或解說。其他的相關研究也只關注于“此外”與“另外”等詞語的區(qū)別，迄今為止，未見有對“除此之外”等短語的專題研究。

在共時層面上，我們將從事理關系、功能表達及認知基礎等方面對這類短語進行考察。

一、事理關系與表義功用

當后續(xù)成分是肯定句時，從事理關系上來看，“除此之外”類短語所要關聯(lián)的前后成分在語義表達上盡管如前所述是屬于同一個范圍，若細致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盡管范圍相同，但也存在著若干差異。與此相反，當后續(xù)成分是否定句時，這類短語所要關聯(lián)的前后成分在語義表達上在差異中又能體現(xiàn)出共同點。這類短語自身表義功用的多樣性也可以反映出這一點。

（一）相近與相異

相近是指先導成分和后續(xù)成分在語義內(nèi)容上屬于同一范圍，而相異從先導內(nèi)容來看，后續(xù)內(nèi)容并不屬于先導內(nèi)容的一部分或者與之相關。此時后續(xù)成分均為肯定句。如：

（1）唐朝廷為公主備了一份十分豐富的嫁妝。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當然是少不了的，除此以外，還有許多吐蕃沒有的谷物、果品、蔬菜的種子，藥材，蠶種。

（2）已經(jīng)是第三次帶隊參加農(nóng)運會的黃金雄這次率領了一支54人的隊伍，其中包括20多名運動員和專程來觀摩比賽的隊員，除此以外，他還千里迢迢地運來了不少臺灣特產(chǎn)，高山茶、高粱酒堆得房間里到處都是。

（3）Z女士的熱淚盈眶，據(jù)她自己說，是因為我的激動，我的尖銳，我的坦率，令她心熱；我卻覺得，除此而外，我傷及她的自尊，她覺得委屈，“我沒有那個（居高臨下）的意思呀”，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例（1）公主的嫁妝包括先導句和后續(xù)句所提到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許多吐蕃沒有的谷物、果品、蔬菜的種子，藥材，蠶種”。例（2）先導句只有“黃金雄這次率領了一支54人的隊伍”，而后續(xù)句又出現(xiàn)了“臺灣特產(chǎn)”，“隊伍”和“特產(chǎn)”本不是同一事物范疇，但經(jīng)過“除此以外”的關聯(lián)，又可以理解成“黃金雄所帶的隊伍和特產(chǎn)”的加合關系。例（3）先導句是闡述Z女士的說法，后續(xù)句是表明作者的看法，二者本不是同一回事，但是“除此而外”將它們同時歸納為Z女士“熱淚盈眶”的原因，只是角度不同。所以這三句的相關性高低依次是：（1）＞（2）＞（3）。

（二）順向與逆向

順向是指先導成分和后續(xù)成分存在著一定的因果關系，而逆向是先導成分和后續(xù)成分似乎存在一定的矛盾關系。例如：

（4）趙姨娘直至“打發(fā)賈政安歇”，也未求通此事，彩霞竟只好配給旺兒之子。足可見趙姨娘到頭來只是個“打發(fā)賈政安歇”的泄欲工具而已，除此而外，她連一個小小的請求也得不到回應。

（5）她能感覺那酒精的作用，盡管量這么少。她只是在新年除夕和理查德在“軍人大廈”喝點酒。除此之外平時很少喝，家里也幾乎不放酒。

（6）他知道貝靈漢街角市場老板和他購買照相器材的那家商店的老板的名字。他還同幾家雜志編輯有著正式的業(yè)務關系。除此之外，沒有什么他認識的人，人家也不認識他。

例（4）“除此而外”前后句在內(nèi)容上可以用表達因果關系的連詞加以改動，一樣能夠成立，正因為趙姨娘只是個“打發(fā)賈政安歇”的泄欲工具，所以“她連一個小小的請求也得不到回應”。例（5）由于先導句和后續(xù)句都交代了“她”喝酒的時間范圍：只是在新年喝酒以及“平時很少喝”，所以“她能感覺那酒精的作用”與后續(xù)內(nèi)容也有因果關系。例（6）如果把“除此而外”省去不說，則句子不能成立，后句“沒有什么認識的人”與“他知道別人的名字以及與別人建立正式的業(yè)務關系”相矛盾。所以這三句按照先導成分和后續(xù)成分的矛盾級別來看依次是（4）＞（5）＞（6）。

二、關聯(lián)功能與表達效果

“除此之外”類短語的關聯(lián)功能及其表達效果，前文雖有零星提及，但未成系統(tǒng)，所以這一部分將針對這兩點展開論述。如引言所述，與連詞“此外”有著很多共性的“除此之外”類短語在關聯(lián)功能上的表現(xiàn)非常明顯。從語用效果上來看，也有著強化說明的作用。

（一）補充與排除

補充與限制是這類短語最為突出的功能，主要體現(xiàn)在肯定句和否定句兩方面：累積補充和額外補充；整體排除和個體排除。

1.累積補充和額外補充

補充說明除了通過分項列舉說明以外，還可以通過共現(xiàn)格式來加以表現(xiàn)。累積式補充主要反映在“除此之外……還（又、也）”等固定格式中，由于“還、又、也”等副詞同樣可以表示類同的并列義，所以與之搭配后，一方面可以強化表達效果，另一方面也使得內(nèi)容更加連貫。

（7）《賣柚子的小女孩》在你的眼睛里，她是如此可愛、聰明、善良、美麗。除此之外，她又是如此不幸、孤獨。

（8）今年秋冬松身的高腰牛仔褲將成為新寵，這種服裝成倒三角外型，從視覺上看增加了整體效果，給人以高大瀟灑的感覺，運動時更感飄逸和充滿活力。除此之外，長及膝部、夾棉或帶毛里的大衣，連帽風衣，各種造型的吊帶褲、吊帶裙，還有便裝式的軟外套，都將成為今年秋冬季節(jié)新潮男女服裝。

（9）今天整個大院沒有什么人，就只有食堂的師傅和一個值班的同志，除此之外，只剩下異鄉(xiāng)的我。

額外補充有時是通過信息的主次安排得到體現(xiàn)，如例（8）只是詳述了“高腰牛仔褲”，而對“大衣、連帽風衣、吊帶裙”等都是一并帶過；有時是通過與“就、只”等表示限制類的副詞共現(xiàn)使用，如例（9）是格式“除此之外……只”，通過后續(xù)句中運用副詞“只”來限制范圍“我”從而突出人少的特征。

2.整體排除和個體排除

對范圍的排除可以細分為兩種：對整體的排除如前文所示，一般是在先導句中出現(xiàn)可供選擇的范圍，而后續(xù)句中的其他范圍都被排除在外，所以會出現(xiàn)表示全部范圍的“一切、一律”等，如例（10）。至于個體排除，則是先排除一般情況，再單獨說明個別情況，如例（11）先排除了“其他可以答應的條件”，而單獨說出“嫁給茶落殤”這一條件。

（10）無論是“讓利酬賓”還是“超值購物”，要想長期贏得顧客，都必須永遠謹記：貨真贏信譽，價實客回頭。除此之外，一切迷人的花樣都將無濟于事。

（11）“你可以嫁給茶落殤啊，他不是說他不怕死嗎！”“除此之外其它的都可以答應！唯獨這一條，免談！”

在語料中還注意到有時補充與排除可以共現(xiàn)于同一句中，如下例既有“除此之外”與“還”的搭配，又有“唯獨”的共現(xiàn)。

（12）督查組攔下一輛出租車，詢問為什么大量出租車都無營運證，該司機只說沒人檢查過，其他情況不清楚。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出租車車頭、車身都干干凈凈，唯獨車尾臟得連后牌照都看不見。

（二）語氣強化與信息轉(zhuǎn)移

“除此之外”類短語除了單獨使用以及和部分虛詞共現(xiàn)使用外，還可以和部分虛詞連續(xù)使用，此時這類短語自身所表現(xiàn)的信息追加功能并未丟失。和這些虛詞的連用使得語氣表達更加強化，也使得銜接更加自然。例如：

（13）那么，造成現(xiàn)在幾乎“無錯不成書”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有人認為編校人員素質(zhì)不高，責任心不強。此話不錯。但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14）如果我們不行動起來和腐敗作斗爭，那么您還將繼續(xù)被勒索，您不得不繼續(xù)花錢消災，因為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例句分別通過“但”“因為”與“除此之外”類短語連用，從而在信息追加的基礎上強化了前后句之間的轉(zhuǎn)折、因果以及讓步語義。既然是信息追加，那么這種功能是如何得到體現(xiàn)的呢？這就要歸功于作為指代詞的“此”，它用以指代前文先導成分所述內(nèi)容，一方面讓表述更加簡潔，避免重復；另一方面表明前后聯(lián)系，從而將前后信息進行整合統(tǒng)一。“除此之外”類短語除了用于關聯(lián)前后內(nèi)容以外，同時在信息表達上起著轉(zhuǎn)移話題的作用。如：

（15）我在國內(nèi)曾學過二年法語，在哈佛又旁聽了半年，沒什么大問題。除此之外，我又選了第二外語德語。

（16）法國前總統(tǒng)德斯坦有句名言：“你我要享受現(xiàn)代化的生活，你就得接受核電，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前例先導句陳述的信息內(nèi)容是“法語對我來說不是大問題”，“除此之外”引導聽者或讀者將重點轉(zhuǎn)向新信息，后續(xù)句的內(nèi)容已轉(zhuǎn)移到了“德語”，后例由于后續(xù)句是否定陳述，“除此之外”表明可供選擇的范圍只限制于先導內(nèi)容“接受核電”，所以關注的重點依然是前者。

三、象似性與視點差異

本節(jié)將從認知角度對“除此之外”類短語在具體表達時與前后成分的關系進行考察；還將對這類短語在“補充”與“排除”這方面的功能進行認知上的再認識。

（一）象似性的關系

“除此之外”類短語一般位于先導成分和后續(xù)成分之間，在具體表達時其分句順序與事件順序具有對應關系，而且先導成分和后續(xù)成分之間位置距離與認知上的實體事件距離也有著對應關系，這都符合認知語言學的“句法象似性”原理，具體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順序象似性、距離象似性。

1.距離象似性

距離象似性體現(xiàn)在“除此之外”類短語關聯(lián)的前后成分上就是指先導成分P和后續(xù)成分Q距離接近，因為“概念之間的距離跟語言成分的距離相對應”［2］。正是因為“除此之外”類短語前后內(nèi)容具有相關性，所以先導句和后續(xù)句可以通過其進行關聯(lián)，如下例所表現(xiàn)的都是同屬于“他的創(chuàng)作內(nèi)容”范圍之內(nèi)。

（17）在近半個世紀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他發(fā)表了3部長篇小說、10部中篇小說、60多篇短篇小說及散文上百篇、理論文章幾十篇，除此之外還從事話劇、歌劇、小品等文學形式的創(chuàng)作，50年來共累計發(fā)表了300多萬字，并多次在全國獲獎。

2.順序象似性

在具體表達時，我們總是會按照事件發(fā)生的先后順序依次展開，“除此之外”類短語的關聯(lián)功能在這一點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先導成分p和后續(xù)成分q在下例是按照時間順序依次展開的。

（18）相繼簽訂了《睦鄰友好合作條約》《波俄聯(lián)合宣言》《波俄貿(mào)易和經(jīng)濟合作協(xié)定》等一批重要文件。1993年9月17日，駐波俄軍全部撤離波蘭領土，自此，波、俄兩國關系完全正?；?。除此以外，波蘭還與烏克蘭、白俄羅斯等國簽訂了《睦鄰友好條約》。

從句法象似性的角度來看，肯定句前后內(nèi)容存在著不同程度的相關性更多地是因為它們要遵循距離象似原則和順序象似原則。而否定句內(nèi)容存在著不同程度的矛盾級別是因為矛盾程度高的前后內(nèi)容在語義關系上并不明顯，是一種距離上的疏離和模糊。實質(zhì)上也是同樣要遵循這兩種原則。

（二）認知視角的差異

“補充”與“排除”按理來說應該是一對矛盾的組合，卻都集中體現(xiàn)在“除此之外”類短語上，我們認為這有著更深層次的認知原因。下面將從主體與背景、主觀視點與客觀試點的關系來進行說明。

1.主體與背景

主體總是比背景更突出和更易識別，但是落實到“除此之外”所出現(xiàn)的環(huán)境，又有所不同。在用“除此之外”類短語進行表述時，“此”所代表的物體、事件或狀況是恒定不變的，變動的只是“補充”與“排除”的范圍以及內(nèi)容。這對我們來說，變動信息就是主體信息，是新信息。例如：

（19）除了看光雕，還有大型的萬人免費KTV，您可以去贏5 000元的大獎。除此之外，光雕節(jié)期間，還有一片許愿林，供游客許愿，另外還有攝影大賽和少兒繪畫大賽。

（20）一個畫家，能有很重要的作品流傳后世，這是藝術家能做出的貢獻，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貢獻了。

當然這里說的“主體信息”并不等于“重要信息”，“背景信息”也不等于“次要信息”，只是從聽者或讀者的識別度來判定的。例（19）中的“許愿林、攝影大賽和少兒繪畫大賽”都是主體信息，但和句子表達的重要度來說，卻是位于前句的“看光雕和萬人免費KTV”；例（20）后句是個否定信息，從語義表達上來說，否定的信息自然是焦點信息，所以作為參照信息的是前句，凸顯的是后句內(nèi)容。主體與背景在“除此之外”關聯(lián)的前后句中由于肯定句和否定句中語境不同，所以分布也會不同。

2.總括掃描和次第掃描

補充與排除實質(zhì)是人類認知處理的兩種不同掃描方式。在額外補充和整體排除時，我們習慣于總括掃描；在累積補充和個體排除時，選用次第掃描。例如：

（21）上屆政府中的海運和港口設備部長費利克斯·西比，公共工程、裝備和建筑部長級代表弗洛朗坦·穆薩武，計劃和發(fā)展規(guī)劃部長級代表約朗德·阿塞爾·埃賓達被解除了職務。海運和港口設備部長的職務由艾麗斯·拉穆接替。除此以外，上屆政府的其他成員有的職務未變，有的作了一些職務調(diào)整。新政府中還補充了7名新的成員。

（22）UEE不久前出演了將于1月5日播出的KBS2TV電視臺《想象＋》節(jié)目，在節(jié)目中她透露，剛剛出道時，為了讓臉部看著更均衡一點而做了眼部整形手術，除此以外沒有做任何其他手術。

前例是額外補充，說明了信息的次要性；后例先交代了部分做過手術，再進行全量否定，是個體排除。所以前句是總括掃描，后句是次第掃描。

不論是主體或是背景，不論是總括掃描或是次第掃描，都是認知功能在“除此之外”短語關聯(lián)信息上的具體體現(xiàn)。

本文主要從“除此之外”類短語關聯(lián)的前后成分關系、關聯(lián)功能的具體表達及認知上的不同解讀進行了細致分析，明確了這類短語作為語篇銜接語的地位。英語的besides由于認知視角不同，它實際上和漢語的“除此之外”類短語都存在補充和排除兩種情況，而不僅僅是表示擴充類的銜接語。Rouchota認為話語標記語在話語中所起的作用就是使話語或語篇中的意思連貫，關系明晰化［3］，besides和“除此之外”類短語無疑符合這種要求?？梢娫趯ν鉂h語教學時不能盲目地用英文注釋生詞或短語，要在具體表達中對比它們的異同。

［1］ 侯學超.現(xiàn)代漢語虛詞詞典［G］.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97.

［2］ 沈家煊.句法的象似性問題［J］.外語教學與研究，1993（1）：2－8.

［3］ VILLY R.Discourse Connectives：What Do They Link？［J］.UCL Working Papers in Linguistics，1996（8）：199－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