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
王健,世界著名大提琴演奏家。童年時因其卓越才華受到包括小澤征爾在內(nèi)的世界音樂大師們的嘉許。1985年赴美留學。英國弦樂雜志《斯特拉底》盛贊他是“一位令人激動的演奏家,他的技巧是建立在花崗巖上的”
在倫敦買了房子的王健說他“并沒有定居倫敦”,因為“房子買了那么多年,真的沒有住過幾天”。
現(xiàn)在的王健抱著他的大提琴滿世界巡演,偶爾有點閑暇,能在馬達斯班一起喝茶,也是難得。
“現(xiàn)在每天花多少時間練琴?”《留學生》記者問。
王健嘆了口氣,坦言自己實在太忙了:“這沒有一定了,甚至毫無規(guī)律,有時間拼命練,一般會練上三四個小時,沒時間可能碰都不碰。我和上海交響樂團一年只有三場合作,每年還有五六十場演出都是和其他的交響樂團合作,所以我們的游動性是非常大的,我們在一個城市頂多演兩三場了不起了,演出完之后馬上又得跑,到別的國家、別的城市去演出。所以我可以有很多機會到很多新的城市去,但是在那里真正旅行的機會并不多,基本上都是在趕場子?!?/p>
除了馬友友,他應該是中國在世界上最有聲譽的大提琴家了,因為他曾經(jīng)是中國大提琴神童。
10歲時,他的演奏被后來獲得奧斯卡獎的紀錄片《從毛澤東到莫扎特——艾薩克·斯特恩在中國》錄入;11歲時,與上海交響樂團合作公演圣-桑的大提琴協(xié)奏曲;13歲時,作為“上海音樂小組”的獨奏演員首次赴美國五個州巡回演奏50多場音樂會;16歲時,留學耶魯大學和紐約朱利亞音樂學院;1987年2月,首次在紐約卡內(nèi)基威爾廳和以色列耶路撒冷音樂中心舉行獨奏……在這個國家對古典音樂還沒有什么特別概念的時候,王健就已經(jīng)在用他的天賦和才華讓西方聽眾記住了這個年輕的中國人。
如今的王健更加成熟,對于音樂也有了更多的體悟,只有一樣沒變:永遠是放下面具、赤裸面對音樂的王健,讓人印象深刻,他說這是他面對音樂的態(tài)度,也是他敢于發(fā)言的立場。
時光飛逝,一晃20多年過去了,王健的眼角也不乏皺紋。往事在他的眼前如電影般閃回,只是他并不想寫一部郎朗似的自傳,他希望讓這些記憶永遠新鮮:“我總覺得一個人的記憶在還沒有形成文字的時候更準確。一旦寫下來,你往往能記住的只是寫下來的回憶。很多事會忘記。我不希望將我的美好記憶凝固起來,30年的記憶如果不寫下來,它們永遠都是活著的。當然,你要讓別人看到一定是要寫下來的,但是我現(xiàn)在還沒有這個欲望?!?/p>
大提琴神童
留學生:你父親王樹棠也是大提琴手,是否因為他的影響讓你產(chǎn)生了學習大提琴的欲望?
王?。焊赣H拉大提琴,所以我小時候經(jīng)常聽他拉琴,生活中耳濡目染,拉琴就成了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他并沒有將大提琴強加于我。
我小時候?qū)Υ筇崆僖矝]有什么學習的欲望,只是對什么都好奇,都有學習的興趣,但是對于一個兒童來說,有那樣的耐心來認真學一樣樂器是不可能的。我父親當時也有團里的工作,有空的時候他就讓我來拉琴。一開始是拉著玩的,作為一種娛樂或者一種游戲,慢慢我就變得認真一些了。他感覺到我有演奏的才能,就決定比較嚴肅地教我拉琴。因為大提琴比較大,一開始我用的是中提琴,中提琴對音和大提琴一樣,只是高個八度,我練起來特別順手。
留學生:1978年美國著名小提琴家斯特恩訪華,怎么會選擇將當時僅10歲的你的演奏攝入他的紀錄片《從毛澤東到莫扎特——艾薩克·斯特恩在中國》呢?
王健:上海是一個非常西方化的城市,有比較深的西方文化傳統(tǒng)。那時候幾乎每個星期都會有一些外國的領導人或者著名的音樂家來中國訪問,一到上海他們肯定會去上海音樂學院看,學院領導就會選一些比較優(yōu)秀的學生給他們表演。在斯特恩來之前,波士頓交響樂團也來過上海,卡拉揚和柏林交響樂團更早的時候到過北京,但那不是一個公開的演出。
斯特恩來中國的時候,我也是照例給他做表演。只是當時有一些人給他拍紀錄片,我的演出也被記錄在影像而已。而且那時候信息很閉塞,我也不知道他有多出名,只知道他很重要,是當時的文化部長很正式地請來的。
留學生:這部紀錄片獲得奧斯卡獎后,對你的音樂生涯產(chǎn)生了怎樣的影響?
王?。寒敃r中國很少有人知道奧斯卡,只知道小金人,奧斯卡對于當時的中國來說不算什么。但這部電影在國外非常著名。而且,它有歷史價值,那時候是1979年,至今30多年,這30多年正好也是改革開放的30多年,那是改革開放初期時中國音樂教育的真實寫照。我現(xiàn)在回過頭去看這部片子也覺得挺有意思,這是一個歷史的轉(zhuǎn)折點。
衡量藝術的唯一標準就是質(zhì)量
留學生:1985年,16歲的你在華人企業(yè)家林壽榮先生及家人的幫助下,赴美國耶魯大學留學,師從帕瑞索教授學習。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你的人生?
王?。何視x擇去耶魯大學,主要是出于帕瑞索老師的原因。我去美國前兩年,他曾到中國開大師班,我們由此建立了深厚的師生情。所以,當華人企業(yè)家林壽榮先生問我希望去美國哪所大學求學時,我當即表示希望去耶魯大學,繼續(xù)追隨帕瑞索教授。帕瑞索教授很開放。在他看來,音樂一定是心靈的反映,是自己世界觀的反映。他鼓勵學生走自己的路,找到真實的自我。
當然,我也非常感謝林壽榮先生。林先生之前和我們家沒有任何經(jīng)濟關系,但他在了解了我的情況后,寫信給我父母,表達了他希望資助我去美國學琴的心意。1985年的時候,1.5萬美元的學費加上6000-7000美元的生活費,對于當時一個普通中國家庭來說,是難以承受的負擔。如果沒有林先生的資助,我不知道那樣高昂的留學費用要怎么支付。
留學生:你后來又讀了紐約朱利亞音樂學院,朱利亞音樂學院和耶魯大學的音樂教育有何不同?
王?。阂敶髮W畢業(yè)后我才19歲,雖然也開始巡回演出了,但還是希望能繼續(xù)深造。這兩所大學在音樂教育方面不能說有什么不同,美國系統(tǒng)都差不多。但它們的社會環(huán)境很不一樣:耶魯是個大學城,學習氣氛很濃,但和社會接觸不多;而朱利亞音樂學院不同,它是紐約城汪洋大海中的一塊小石子,在朱利亞上學沒有學校的感覺,一出學校,你看到的就是世界的中心。紐約是個非常國際化的城市,全世界的人都會到紐約去,有句話說,你在百老匯的舞臺上站得久了,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你。我在紐約聽了很多音樂會,碰到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人。從這點上來說,紐約的生活非常豐富。
留學生:你10歲時為斯特恩表演過,若干年后再次見到他是什么樣的感受?
王健:我和他再次見面是在校園里,他給我們上課。我也參加過他在家里舉辦的酒會,所以我們在開始正式合作之前就已經(jīng)很熟了。我覺得斯特恩這個人本身就很有趣。他之所以是一個偉大的音樂家,因為他是個偉大的人,因為他的想像力,他寬廣、豐富的精神世界,所以他在拉奏小提琴的時候,才會表現(xiàn)出那樣敏感和崇高的境界。
留學生:阿巴多、斯特恩、梅紐因等人與你都有合作,和他們的合作各有什么樣的趣事?
王?。好總€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們的音樂都是他們自我和靈魂的反映。每個人的靈魂會一樣嗎?肯定不一樣。正因為他們每個人獨特的、真誠的靈魂融入了音樂之中,我們才會被音樂感動。每個人都會有他不同的地方。有一些音樂家之所以不成功,是因為他們只會模仿,也許技巧純熟,卻無法讓聽眾感受到他們的內(nèi)心。音樂無法成為心靈的反映,所以他們無法感染劇場。
留學生:怎么會與著名法國小提琴奧古斯丁·杜梅和葡萄牙鋼琴家瑪麗婭·皮爾斯一起組成三重奏組的?
王?。何液投琶贰⑵査苟际呛门笥?,他們也非常希望將我介紹給歐洲的聽眾,這就幫了我非常大的忙,他們帶我去演出,拓展了我在歐洲的知名度。不過現(xiàn)在很少在一起演出了,因為我們?nèi)齻€人都非常忙,而且說實話我們?nèi)齻€人加起來也太貴了,不是每家都請得起。
留學生:你所鐘愛的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馬友友也錄制過專輯。同樣是旅居歐美的大提琴演奏家,你眼中的馬友友先生是個怎樣的人?
王?。何倚r候還上過馬友友先生的課,我非常喜歡他的演奏,他很有創(chuàng)新精神,非常有想像力,性格非常好,非常友善,對每個人都很好。
他現(xiàn)在在做“絲路計劃”,做了一些新的嘗試,我覺得有些曲子非常好聽。當然也不是每一支曲子都成功,這是肯定的,但問題是你要創(chuàng)新的話就必須要走這條路。為什么古典音樂叫“經(jīng)典音樂”?因為不好的音樂作品已經(jīng)被時間篩除了,經(jīng)過幾百年的篩選,留下的都是久演不衰的經(jīng)典作品。現(xiàn)在做創(chuàng)新是好事,但不可能有一個篩選的過程。
留學生:現(xiàn)在或?qū)碛袥]有打算像馬友友一樣做一些東西方交流的項目?
王健:沒有特別迫切的愿望。對于音樂,如果你有感受,覺得它好聽,那就是個好的作品。我也聽一些流行音樂的作品,這不應該劃界限。從某種意義上說,我覺得衡量音樂僅僅需要依靠質(zhì)量,但這是不可妥協(xié)的一個標準。我會說有些流行音樂是垃圾,有些歌手唱都不會唱,簡直就是胡搞,就是憑借長得好看,這是很膚淺的一種社會表現(xiàn),很可悲很可怕。但是有一些流行音樂也非常動人,這就是偉大的藝術家,我不管他是從哪里來的。衡量藝術的唯一標準就是質(zhì)量,其他都是假的。
音樂不是理論的產(chǎn)物
留學生:你演奏過很多勃拉姆斯和巴赫的曲子,是否對勃拉姆斯和巴赫情有獨鐘?
王健:不能說我偏愛勃拉姆斯或巴赫,我沒有偏愛誰,我喜歡的是經(jīng)典。有幾首流行歌曲經(jīng)過幾百年還有人在唱?但是古典音樂經(jīng)過了時間的沉淀,能留下的都是好音樂。披頭士的音樂能留下來因為它們是經(jīng)典,貝多芬的音樂更是如此。
留學生:正如你剛才所說的,每一個古典作曲家都有他自己的靈魂,你如何來處理他們之間細微的區(qū)別?比如你如何來演繹你的巴赫?
王?。喊秃瘴覀冋f他是古典音樂之父,他的音樂可以用“原始”這個詞來形容。原始的同時,他也是最純真、最精煉的。比如說你聽柴可夫斯基,他的音樂仿佛現(xiàn)代的小說,會有一些故事情節(jié),會有一些千變?nèi)f化的描寫,與之相比,巴赫就是唐詩宋詞,因為他很簡練,他不會講一個復雜的東西。但正因為他的簡單,才變得更加深奧,才更加能激發(fā)你的想像力,更加的純真。每件事都有它的兩面性,巴赫的音樂就是這樣。就像一座建筑,沒有將屋頂造好,只是建了幾根柱子,每個人和巴赫都不一樣。
留學生:那么在你看來,一些炫技的音樂比巴赫的音樂是否更容易?
王?。菏前。筇崆贈]有帕格尼尼,其實帕格尼尼是很容易的,只要把這些音都拉到就可以混過去,但是話說回來,有的人能在帕格尼尼中找到自己,能把它演繹得很動人,這是更高的境界。如果能在帕格尼尼的炫技音樂中找到一個精神的世界,那他就是一個偉大的音樂家。
留學生:我看到你的曲目還是比較傳統(tǒng)和古典,有演奏過勛伯格之后的現(xiàn)代主義作曲家的作品嗎?
王?。何已葑噙^,但不多,近期演奏過幾位中國作曲家的作品。我個人認為勛伯格走的是一種理論化的道路,那是死路一條。因為他們違反了音樂發(fā)展的正常規(guī)律,音樂不是理論的產(chǎn)物,不是科學的追求、數(shù)字的計算,音樂要純粹用音樂來打動人,如果把這一點丟棄了,去做一些違背美學的音樂,在目標上反其道而行之,那就等于是自殺。所以現(xiàn)代音樂作曲家有很多人自殺了,這些人很可憐。我覺得,勛伯格本人是一位非常有才能的作曲家,他的性格和探索使他研究十二音作曲法。但是勛伯格之后的一些跟風者,是因為他們的無能,才抱著這樣的遮羞布,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意大利有一位寫電影音樂的作曲家叫馬利考尼。他的寫法完全是古典時代的寫法,很老派很保守,并沒有什么創(chuàng)新精神,但是很動人,大家聽了都覺得很有感受。從這一點就可以發(fā)現(xiàn),說什么以前的手法已經(jīng)過時了之類的言論,這是他本人虛弱的表現(xiàn),因為他沒有本事寫這樣動人的音樂,他要拿一套破理論來遮羞,用理性來控制感性,最終注定不會被大家接受。
有些流行音樂確實是垃圾
留學生:你是DG唱片公司旗下的音樂家,愛樂者心目中,DG唱片公司出品的唱片都是品質(zhì)的保障,你覺得它們效果如此出色主要原因何在?
王?。阂涣鞯脑O備、一流的錄音程序和一流的演奏家,保證了整張唱片的質(zhì)量,精益求精,一遍不行來第二遍。很多唱片公司沒這個精力,也沒這個經(jīng)費,但是DG非常仔細。
留學生:兩獲提名兩度惜敗格萊美,有怎么樣的感受?有人對格萊美提出批評,認為用一個流行音樂的獎項來評判古典音樂并不專業(yè),你怎么看?
王?。浩鋵嵨覍Ω袢R美真的不是很了解,他們怎么評論我我都搞不清楚。怎么說呢,如果能夠贏得格萊美獎當然是種很大的榮譽,而且確實有很多贏得格萊美獎的古典唱片很優(yōu)秀,但是話說回來,也有很多贏得格萊美獎的古典唱片很一般。我特別喜歡的一些音樂大師也沒有贏得格萊美獎,這怎么算?奪得格萊美獎最多的指揮家不是卡拉揚,是索爾第,他曾經(jīng)奪得五六十個格萊美獎,那是很驚人的,但卡拉揚好像沒有幾個格萊美獎,我不明白這是為什么。我不是說索爾第不好,但他不見得比卡拉揚更了不起。如果僅僅以格萊美來評價一個音樂家,那么我們就會得出這樣一個可笑的結(jié)論:索爾第要偉大于卡拉揚三四十倍,這話很難說的。我覺得藝術沒有這樣的衡量標準。從一個樂迷的角度來說,你千萬不要去管獎項之類的意見,只有你內(nèi)心的感動是真實可信的。
留學生:你覺得內(nèi)地的音樂教育和西方比較起來差距在什么地方?
王?。何矣X得內(nèi)地的音樂技巧和樂理的教育是沒有問題的,最大的問題是音樂在社會上的位置的問題。音樂對于西方世界是一種精神的追求,不光是技術的問題。但是在中國,音樂沒有這個位置。大家去聽音樂,就好像到場子里去看戲,中國人的追求,主要還是在文字上,這是無可否認的,但是中國人沒有用音樂來追求精神生活的習慣。
中國的古代音樂傳統(tǒng)在元朝就斷了。宋代之前中國文人確實有音樂方面的追求,跟道教有關系,但是蒙古鐵騎一來就斬斷了這個傳統(tǒng)。所以很多中國的聽眾、家長和學生都沒有這方面的意識,他們更多地將此視作一種娛樂,或者一種嘩眾取寵的東西。這就是一個最基本的問題。在西方,他們會知道,音樂是尋求內(nèi)心的美,去幻想一種新的世界。出發(fā)點不同,學習的目的當然也就不同。很多中國的聽眾還不了解這一點,很多學習的琴童也不了解這一點。
留學生:迄今為止,你和許多國外一流的交響樂團合作過,你覺得和他們合作的話在音樂上的投入是否會更流暢?
王?。耗且惨词裁礃拥臉穲F什么樣的指揮,不能一概而論。普遍來看,一些世界名團,比如柏林愛樂、維也納愛樂這樣的偉大樂團,從整體上肯定要優(yōu)于我們國內(nèi)的樂團。
留學生:近期國內(nèi)古典音樂界有一些聲音,覺得國家在古典音樂方面的投入還是少了,你怎么看?
王?。何矣X得從政府的角度來說,歐洲政府的態(tài)度是絕對值得借鑒的。美國政府對古典音樂毫不支持,完全市場化,但美國的法律非常鼓勵公司來贊助古典音樂。歐洲的政府更直截了當,把錢就給你了。這還是我剛才說的,和音樂在社會上的地位有關,在德國,他們不可能取消對音樂的支持,德國人認為音樂和國民的身心教育是一致的,不可能把這塊的預算削減下來,因為他們覺得這樣一來人的素質(zhì)會下降。對美的追求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nèi)绻蛔非竺?,就不會有自己的靈魂,那么這樣的人會是一個好的公民嗎?
如果大家都有對美的追求的話,對社會是一種改觀。這是我堅定的信念。一個國家如果光追求錢,不追求文化——所謂的文化就是對美和高尚的追求——那么這個國家永遠不可能有大的進步。法國人為什么有一種優(yōu)越感?不是說有錢,不是說拿破侖的軍隊有多么了不起,而是法國巴黎的藝術氛圍讓人心醉。意大利、德國都是這樣的。中國有底子,應該可以對美更敏感一點。國家質(zhì)量,音樂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對音樂的欣賞、對音樂的追求對人的素質(zhì)是一種刺激,不是說音樂能解決問題,絕對解決不了問題,但是它能改變一個人對事情的看法,改變一個人對質(zhì)量和崇高的追求。
現(xiàn)在的學生,唯一的問題是不真
留學生:你剛才是從國家的角度來談音樂,那么從個人的角度來看,要將音樂演奏好,是否首先要培養(yǎng)的是個人的品格?
王健:我想也不一定,我也沒有修煉過個人的品格,但是有一點很重要,你的音樂首先要反映出你自己的心;第二,要做一個好的音樂家必須有一個很敏感的心靈,否則那是不可能的。
留學生:這個“心”是古典社會的真善美標準?但是從現(xiàn)代社會的角度來看,欲望也可能是一種真實,這種真實在古典社會和古典音樂中可能是被抑制的,但是在現(xiàn)代社會卻如此真實,你是說要抑制這種欲望的真,還是說也可以反映這樣的內(nèi)心?
王?。何铱赡懿幌矚g這種真,但是我起碼會承認這是種真實的表現(xiàn)。搖滾樂、流行樂如果真的唱出那種憤怒、力量、抗爭,我承認,雖然我不喜歡這樣,但是只要它能打動我,我就認為這是好的音樂。古典音樂里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每個作曲家都會引發(fā)不同的感覺,這要看每個人的性格,我演奏會有一批人喜歡,另一批人就不喜歡,因為他們的生活和我不一樣。但是他們會承認我是“很真”的,會承認我是在真心地表達。他們會感覺得到。
留學生:你現(xiàn)在也開過很多大師班教授學生,你接觸下來,覺得這些學生在音樂的感受力方面是否相當不錯?
王?。寒斎幻總€人的情況都不一樣,我只能說一種很大概的感覺。如今的學生比我們聰明,比我們懂得多、聽得多,大部分基本素質(zhì)都要比我們好,但是唯一有一點有問題的就是他們不真。他們不知道音樂是做什么的,在音樂面前,你是不能裝假的。你可以平時很油滑,很會社交,但是在聽音樂時,你必須將心眼打開,不能把面具戴上。每個人在社會上都有個面具,這些學生呢,拉琴的時候,這些面具還不肯摘下來,這就問題很大??赡墁F(xiàn)在社會太復雜了,物質(zhì)生活比較豐富多彩的時候,往往會有這樣的問題。人越窮,越純真,這個面具就越小,一下子就可以把面具扯下來,比較赤裸裸。而物質(zhì)生活就是為了保護自己,這很簡單,就是為了不讓別人傷害自己,這是正常的,在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也反對那些“音樂癡呆”,完全把心敞露在別人面前,那樣自己會很痛苦。
留學生:你不是通過參加國際大賽成名的,國內(nèi)很多老師和學生都把參加國際大賽視作非常重要的工作,如果能得獎也是一件好事,你怎么看待這樣的應試教育?
王?。罕荣愂呛芎玫某晒η溃芤鸫蠹易⒁?,會有演出的機會,這我堅決不反對,我覺得這很好。但是要對比賽有一個正確的認識,往往在比賽中得獎的人是一個妥協(xié)的產(chǎn)物。怎么會這樣呢?因為所有的評委都有自己的看法,往往爭到后來,大家都能同意的結(jié)果是“妥協(xié)”。真正有感染力的音樂都是有爭議的音樂,要得獎的話往往需要研究,如何走中庸之道,誰也不得罪。我想我也能教出這樣的學生。但是得了獎之后可不能再這樣來演奏了,你一定要演奏出自己的感覺,不能怕得罪人,否則你的音樂無法站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