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之交,社會轉型,文壇激蕩,在文化叛逆力量異軍突起、人文精神大討論如火如荼的時代背景中,文痞王朔于社會及文壇的雙重邊緣地帶發(fā)出驚世怪響,成為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最富爭議也極具典型性的作家。八十年代,也是日本泡沫經濟的全盛時代,文壇駛入轉軌地帶,純文學與大眾文學討論、亞文化開端、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興起……村上龍就是其中爭議最大、影響極廣的一位作家。在兩國可以相互參照與理解的歷史情景中,王朔和村上龍占據(jù)著極其相似的文壇相對位置,但卻有著不同的內在風景。
一、遙相呼應的文壇相對位置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文革后的中國處于經濟轉型期和文化動亂期。當時的文壇,傷痕文學在療愈文革痛楚,尋根小說在彌補文化斷裂,先鋒詩歌在更新潮流觀念,而在文壇正諭體系的邊緣,王朔橫空出世。1988年的《頑主》中的“頑主”形象以作者自己的生活經驗為藍圖,寫一群文化痞子,以游戲人生、頹廢不羈為精神特征,以戲謔、反諷為敘述語言,對權威話語、傳統(tǒng)價值觀和知識分子的精英立場都有嘲諷。這種濃重的市井氣、流氓腔奠定了他“痞子文學”、“流氓作家”的文壇特色地位,成為一個青年亞文化群的精神象征。這種地皮流氓式的嬉笑怒罵捏痛了意識形態(tài)正諭系統(tǒng)的生硬面部,構成一種有力的解構和反叛,常被納入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系統(tǒng)內予以討論。
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泡沫經濟全盛,高度發(fā)達的資本主義呈現(xiàn)出后現(xiàn)代的諸多特征。與此同時,日本的純文學創(chuàng)作頹勢顯著,文學商品化勢頭難擋,社會上引發(fā)了純文學與大眾文學的熱烈討論。1976年,村上龍發(fā)表處女作《無限近似于透明的藍》,以作者的親身經歷為素材,描寫美軍基地附近的一群青年男女正值青春年華,卻沉溺于搖滾、吸毒、群居和暴力。作品表現(xiàn)了初涉人世的青年在戰(zhàn)后日本經濟高速發(fā)展時期所面臨的某種困惑、壓抑和無奈,被稱為非常規(guī)的青春小說。此書一舉奪得“芥川獎”和“群像新人文學獎”,被視為日本文學進入亞文化的開端,以村上龍為旗手的“透明族”作家,以嶄新的文學手法,對現(xiàn)有的文學制度和藝術傳統(tǒng)提出挑戰(zhàn),代之以不追求倫理、價值判斷的文體。此后30年中,村上龍在日本也一直是影響巨大并極富爭議的人物。在接受央視白巖松采訪時,村上龍說:“……我這個人比較討厭‘大多數(shù)’這個詞,我是偏向于少數(shù)的,……有時也可以理解為弱勢群體?!边@樣,村上龍堅持為社會邊緣人塑像,為青年亞文化群發(fā)聲,這是他的作品具有了極大的挑戰(zhàn)性和解構力。
在大眾文學和純文學之間游走,成為一個特定青年亞文化的文化代言,具有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顛覆和解構特征,……王朔和村上龍具有極其相似的時代境遇和文壇處境。
二、不同的內在風景
(一)文學體驗不同
王朔的街痞氣質和村上龍的嬉皮氣質并不相同,它們有不同的文化根源。中國社會幾千年極富特色的流氓主義文化和軍隊大院子弟的街痞氣息是王朔精神氣質的深刻根基和直接來源,而村上龍的嬉皮模式則幾乎照搬了戰(zhàn)后西方世界的青年叛逆文化表象。王朔的市井氣和流氓腔是村上龍沒有的,村上龍的頹廢糜爛和極限體驗也無法在王朔的作品中找到。
由于社會體制的差異和市場經濟發(fā)展階段的區(qū)別,村上龍作品中的很多關鍵母題如濫交、吸毒,王朔都從未涉及。在《美人贈我蒙汗藥》一書中王朔曾經提到村上龍拿身體玩感覺的極限寫作方式:“我看了日本有一個叫村上龍寫的《近乎無限透明的藍色》,那家伙肯定吸毒。他的有一些感受假如不吸毒真寫不出,想不到那會兒人會出現(xiàn)那感受?!盵1] 雖然同樣是某個具有特殊叛逆使命的青年亞文化群的生活典型和文化代言,王朔和村上龍卻是在不同的體驗基礎上建立了自己的文學世界。
(二)語言風格不同
八十年代末的王朔,形成了一種以《頑主》為代表的語言風格??梢哉f,王朔是少有的掌握了笑的語言技巧和解構、抵抗功能的作家,他發(fā)現(xiàn)了笑這個游戲諸神的隱秘武器。他作品的口語化、地方化、市井氣、使“調侃”甚至超越情節(jié)人物和主題成為小說中的主宰。但是就是在這不正經的嬉笑怒罵之后,隱藏著巨大的身份性創(chuàng)傷和無信仰痛楚,“更大的苦痛總是埋伏在話語狂歡的終點”。
和王朔的“笑”寫不同,村上龍的行文充滿直白的痛感描寫和巨大的呻吟聲。他的獨特之處在于敘述視角的“透明化”,無立場、無倫理、不判斷的白描手法,用近乎速寫的神妙筆法,勾勒眼底的浮生萬象,來達到對社會問題的直接揭露和批判。可以說,他的先鋒性和尖銳性往往并不是表現(xiàn)在作品的觀點上而是題材上。
(三)社會救贖功能不同
西方一些研究中國社會問題的學者認為王朔的小說以最現(xiàn)實的姿態(tài)續(xù)寫了中國社會存在的問題,但他并沒有持續(xù)和深刻地對中國社會發(fā)展中存在的諸多問題給與關注和敘寫,1992年以后,他甚至一度停止了小說創(chuàng)作。
村上龍則不同,在二十多年之間,他持續(xù)關注日本的重大社會文化事件和深層政治經濟文化體制問題,尤其關注邊緣人生存現(xiàn)狀和全民精神現(xiàn)實。由于獨特的放浪生活經歷,村上龍最初的作品只是無意識地將社會零余人作為自己作品的主人公,出現(xiàn)在他作品中的多是妓女、精神病患者、sm迷、殺人犯、拒絕上學的少年等等社會體制中的失敗者。漸漸地,他以社會邊緣區(qū)域作為一個敏感的問題地帶有意識地投入了更多的社會批判意味和問題意識,并開始嘗試從中尋找自我救贖和社會診療的希望。
三、結語
文學是生活的鏡子,是歷史的標本,王朔與村上龍的文學創(chuàng)作是表現(xiàn)兩國社會現(xiàn)實的經典文本;文學也應該是救贖的力量,在這一點上,村上龍確實走得更深,更遠。
參考文獻:
[1]葛紅兵,朱立冬等編.王朔研究資料[M].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作者單位:華東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