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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傳說

      2013-12-29 00:00:00楊殿梁
      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 2013年5期

      是陶醉,還是羞澀?裸躺在郁金香花叢中的夏蝴蝶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透過松開的指間,是輕輕搖曳著的牧野……一對花蝴蝶在花叢間翩翩起舞,那雙上下舞動的翅膀很好看。她松開捂在臉上的雙手,指著花蝴蝶說:“看,花蝴蝶!”

      于是,那對花蝴蝶也飛進了戈力的視界。他漫不經(jīng)心地觀賞著,說:“這對蝴蝶上下舞動的翅膀,可以在氣象學上產(chǎn)生連鎖反應,進而會在北美洲卷起一場颶風……后來便有了經(jīng)濟學上的蝴蝶效應!”

      剛說完,一股龍卷風仿佛隱含著某種玄機似的從遠處直奔而來。剎那間,這片點綴在田野上的郁金香花叢便不再優(yōu)雅地含著笑臉,也開始亂扭著枝干。花叢一旁,停放著戈力锃亮的轎車,放在車頭上的一個黑皮包陡地被卷向空中,包內(nèi)的一沓百元鈔旋即被吹散開來,漫天飛舞……與戈力一起潛伏在花叢中的夏蝴蝶奮不顧身地跳了起來,裸著身體一邊忙不迭地奔跑,一邊伸手搶著散亂飛舞的鈔票……

      戈力仍然伏在花叢中,一邊欣賞著夏蝴蝶來回跑動的胴體,一邊愜意地笑著。片刻,他半直起身子大喊:“這鈔票多像一群飛舞的蝴蝶!”

      夏蝴蝶回頭焦急地回應:“這是錢??!”

      戈力哈哈地笑著:“這錢都歸你?!?/p>

      從北方牧野上旋起的龍卷風一般都不大,旋了一陣便漸漸消失了。那些在空中飛舞的鈔票紛紛落在草地上、花叢中,夏蝴蝶裸著身子奔跑,不停地彎腰撿拾著這紙片似的鈔票,并越跑越遠……

      此刻,假如有誰航拍這片牧野,一定會收獲一堆非常唯美的攝影作品、一張碩大的心形郁金香花床,安靜地擺放在寬闊的牧野地上;一個優(yōu)美的弧影在心形花床邊沿不停地追逐,忽而舒展起肢體,忽而蜷曲,那千姿百態(tài)的胴體毫無做作,每一瞬間都是完美的造型;不停搖曳著的花床一側(cè),半臥著一個肌肉感十足的男子,他指間夾著煙,悠然超脫的樣子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

      這張心形花床,是戈力用了一萬元報酬刻意為夏蝴蝶準備的生日禮物。吃罷生日午餐,戈力說要去一個神秘的地方,便開了40公里的車來到這片牧野地。當這張心形花床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時,夏蝴蝶頗為感動,便嗲聲嗲氣地發(fā)出驚嘆:“哇,好美,好漂亮,好感動。”

      戈力一邊欣賞著夏蝴蝶陶醉的樣子,一邊打著諢譏諷:“你說話的樣子,怎么看怎么像午夜肥皂劇里面的表演,是不是平生第一次這么說話?。 毕暮哺杏X自己有些矯揉造作,臉上便浮現(xiàn)出薄薄的一層緋紅。戈力又說道:”午餐時喝的那幾杯葡萄酒,這會兒起作用了——臉紅了別人也甭想看出來?!备炅Π缌藗€鬼臉兒,望著她愛憐地笑著。

      “誰臉紅啦?!毕暮麐舌恋卣f,“這么整齊的—顆花心,一定是人工種植的吧,你什么時候偷偷在這里做了花匠呢?”

      “不是人工種植?!备炅又卣Z氣一字一頓地說,“是人工移植。”

      “人工移植?那要花多少錢?”

      “一萬塊?!?/p>

      “一萬塊?太奢侈了!你花這錢干嗎呀?”

      在這片遠離人煙的荒郊野地里,為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女人移植這么一小塊心形郁金香花叢,這在常人眼里,說奢侈算是客氣的了,這難道不是犯傻嗎?假如買枚鉆戒作為生日禮物多聰明呢。但是,對于一個來錢就像寫阿拉伯數(shù)字一樣簡單的私募大亨來說,戈力的概念里沒有奢侈這個詞,而情趣、新奇、另類才是他要消費的商品。

      “這夠浪漫吧?情調(diào)、藝術(shù)、創(chuàng)意都在這顆花心里了?!备炅φf著,便把夏蝴蝶拉倒在花叢中,“寶貝,上床吧,郁金香花床?!?/p>

      夏蝴蝶用肘撐起身體,并伸出另一只手忙不迭地扶著壓倒了的花枝,十分惋惜地說:“都壓折了,多可惜啊,”

      “床嘛,不管是席夢思,還是郁金香,都是承載身體用的?!?/p>

      于是,戈力躺在上面,與夏蝴蝶調(diào)情、逗趣、做愛,花香撲鼻而來,很貪婪,很滿足。此刻,再看著優(yōu)美的人體在眼前晃出一道道弧影,還有比這更奢侈的生活嗎?他像個吝嗇鬼不敢這樣繼續(xù)揮霍下去了,便扔掉夾在指間的煙屁股,沖著遠方大喊:“還沒撿完嗎?”

      夏蝴蝶快樂地從遠方奔跑過來,半蹲在戈力身前,頗露心機地晃著手中參差不齊的鈔票,認真地追問:“歸我?”

      “都歸你?!?/p>

      夏蝴蝶便愉快地在戈力臉上猛吻了一下,繼而笑著臥倒在花叢中,嬉笑了一陣,忽而又滿目含情地依偎上來說:“你好棒,我好歡喜。不,是每一次,你都好棒!是你,讓我發(fā)現(xiàn)了‘男人’?!?/p>

      這么表揚,戈力很高興。他也俏皮地說:“也是你,讓我發(fā)現(xiàn)了‘自己’。信嗎?是真愛,才讓一個男人這樣棒!”

      “哦——,那你說,他,文一陽,只有十秒鐘,還經(jīng)常都是兩三個月,才來十秒鐘。你說,他愛過我嗎?”

      “或許也愛!但是,一個嗜酒如命通宵搓牌的人,不算是真男人。嘿嘿,懂嗎?我說的是‘真男人’。”

      “嗯。真男人,才能愛女人。是這樣嗎?”

      這是一張被酒精浸泡得微微發(fā)虛的臉。半截煙叼在嘴角,眼里布滿了血絲,不時上身前傾,把頭埋進牌堆里。

      “和了?!眱芍蝗彳浀氖终瓢雅颇ǖ购?,他得意地笑著說,“同花一條龍。”

      三個牌友分別把輸?shù)舻幕I碼扔了過來,嘩啦啦的洗牌聲又響了起來。在這間大小適中的街鋪內(nèi),繚繞的煙霧雖然有些嗆鼻,但是與污濁的空氣混雜在一起,就比馬廄里面的味道好了一些。幾張牌桌擺放在空間內(nèi),顯得很擁擠,卻也很聚人氣??拷T口那兒有個小小的吧臺,里面有煙,有瓶裝水,有零包小食品,臺面上還有或紅或綠或藍的籌碼。另一個角落擺放著一臺立式空調(diào),這會兒正■地噴著冷氣……毫無疑問,這是一間標準的麻將館。此刻,除了噼噼啪啪的扣牌聲,忽而還會響起激烈的吵鬧聲:

      “一陽指,那是得道高僧一燈大師的獨門絕技。哈哈哈哈……坦白從寬,你還行嗎?”

      這里的人都叫說話的女人“狐姐”。她本姓令狐,說她打牌狡猾沒錯,說她做人不厚道也沒錯,于是大家伙兒不約而同地去掉了前邊那個“令”字,“狐姐”就這樣叫開了,這樣叫著也順嘴。狐姐看上去四十開外,微胖的身子,大臉盤上涂抹的痕跡很重,這樣說吧,泡麻將館,說粗話,輸了錢笑笑罵罵地要陪睡覺,說走就走,沒男人的女人就沒了約束,狐姐活得也挺灑脫。此刻,或許是文一陽剛才和了一把好牌,引起了狐姐的妒忌,她才利用碼牌的間隙,調(diào)侃取笑。成天混跡于麻將館內(nèi),這個文一陽也滿肚子壞水,他接上話茬兒說:

      “那,那你來試一下,看行不行?嘿嘿,嘿嘿嘿!”

      “就你,哼哼,別虛張聲勢了。我就沒見過哪個酗酒搓牌的男人行過?!焙氵@句話,打擊面大了些,引得其他男牌友群起攻之。

      “你見過多少男人??!”

      “搓牌酗酒的男人你都試過了?有這個可能嗎?理論上都沒有?!?/p>

      “都心虛啥?行不行自個兒還不明白!”狐姐挺直身子環(huán)顧四座嬉笑對罵。

      或許受到了刺激,也或許在別的牌友聲援下受到了鼓勵,文一陽順手抓起一張牌啪地扣在桌上,怒目圓睜地說:“誰說我文一陽不行,我他媽×誰!”

      本來屬于麻將館內(nèi)最常見的罵趣,而文一陽這么一翻臉,狐姐也惱羞成怒了,她毫不示弱地抓起一把牌滿桌亂砸,在別的牌友極力攔護下,繼而又站起身掙扎著擺出了俯沖的姿勢,并指著文一陽罵道:“整天不是酗酒就是搓牌,還說你是男人,有人信嗎?”文一陽被這種氣勢鎮(zhèn)住了,便傻愣愣地瞪著狐姐一言不發(fā)。麻將館老板大呼小叫地趕過來,把他向外推去。狐姐破鑼似的聲音又從身后傳了過來,“有那么水靈的老婆干嗎不回家×去——”

      夜已深,街道十分冷清,狐姐的聲音自然傳得很遠。文一陽孤零零地沿著馬路走著,他狠狠地把腳前一小石塊踢向幽黑的夜里,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聲:“夏蝴蝶,我一定行。”

      一輛的士疾馳而來,文一陽把手一伸,的士繞了一個彎,轉(zhuǎn)了回來。他沮喪地鉆進去后,車便開始在冷清的街道穿行,一排排霓虹燈不停地從兩側(cè)滑過,他說:“東陽市,22公里,甭打表,多少錢?”

      “六十?!避囬_了一會兒,的哥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贏了輸了?”

      “怎么,怕我付不起打車錢?”

      “贏錢的男人賓館開房,輸錢的男人回家上床!哈哈,家在東陽市嗎?”

      “家嘛,就是一套房子,一百幾十個平方米……前陣子,老婆炒股賺了點兒,剛買的,說是她自個兒的家,哈哈,騷娘兒們說話多損人。我就高興才回來,不高興就住單位公寓?!?/p>

      “炒股都能賺錢了?”

      “是邂逅了一個私募大亨。背后有高人指點,哪能不賺!”

      “這好事,讓你老婆傍上了?!?/p>

      “當年,她不是碰上我媽,估計就成不了我媳婦。這騷娘兒們,算命先生說她命中有天乙貴人,總能碰到好事?!?/p>

      的哥斜目看了一眼,說:“是嗎?”

      “當年,老爸是東陽市一略小點兒的父母官,還不是貴人嗎?”

      “誰啊?我家也東陽的?!?/p>

      “甭提了。就受了點兒小賄,被處理的那個。都五六年前的事,快沒人記得起了?!?/p>

      “一點兒小賄,能把父母官處理了?”

      “我結(jié)婚的新房嘛,一百五十個平方米,說是賄賂,當真給沒收了?!?/p>

      “那就等于把老婆娶家里后,又沒房子了。后來呢,租房住嗎?”

      “租了一間很小的房子。我住不習慣,打那以后就很少回家。反正我的單位也不在東陽市,回不回家,那娘兒們也不太在意。”

      的哥瞟了他一眼,說道:“我聽說常泡館搓牌的男人,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性欲特強,利用搓牌的機會尋艷遇,不都說麻將館的女人獨身多嗎?另一種可能是性無能,泡館搓牌其實是在逃避。你屬于哪一種呢?”

      “我啊,兩種可能都不是。有第三種可能嗎?”

      文一陽仿佛在說著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的哥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很快,車便拐進了東陽市。又左轉(zhuǎn)右繞了一會兒,眨眼間停在一棟樓房下面。文一陽彎腰鉆出來后,回頭說:“打個八折,給你五十吧?!?/p>

      “八折?六八四十八,我還多收你兩塊了?!蔽囊魂栍樞χ鴵u搖手,的哥不懷好意地斜了一眼,又扔過來一句話:“我感覺啊,你老婆不一定會在家?!?/p>

      車打了個轉(zhuǎn),在夜幕中消失了。文一陽對著遠去的尾燈,罵了一句“放你娘的臭屁”,然后向樓房的單元門走去……

      紫色的壁燈彌散著晦暗的光影,臥室中間那張松軟的席夢思床上,戈力與夏蝴蝶依偎在一起,睡得正香……耳畔猛地傳來一陣鑰匙扭動鎖孔的聲音。戈力被驚醒了,他凝神屏息地半坐起身聽了一會兒,又輕輕推醒夏蝴蝶,倆人都坐直身子聽了片刻,夏蝴蝶焦急萬分地說:“是他,肯定是他。怎么辦啊?”

      戈力輕聲問道:“他的單位不是在向陽市嗎?今天又不是周末……”

      夏蝴蝶焦急萬分地說道:“咋辦呀,你快說?”

      戈力豎起一根指頭放在嘴邊,示意她別作聲。扭動鎖孔的聲音越來越大,伴隨著還有踹門聲。戈力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腦子飛速地旋轉(zhuǎn)著。夏蝴蝶六神無主恐慌萬分地催問:“你快想個辦法!”

      “門,已經(jīng)反鎖住了,他打不開。”戈力快速穿好衣服,躡手躡腳從床上爬下來,又原地不動地站著。

      “你去陽臺那邊先躲起來,我去開門?!?/p>

      戈力猛地抬起頭,緊盯著夏蝴蝶說:“門,堅決不能開?!?/p>

      “那你快想辦法啊?!?/p>

      “沉住氣,等待,這是唯一的辦法?!?/p>

      門外“咯嘣”響了一聲。戈力把食指豎在嘴巴前,輕聲說:“估計鑰匙扭斷了?!?/p>

      夏蝴蝶使勁地點了點頭,那恐慌的表情仍然還停留在臉上。此時此刻,就在文一陽打開房門的概率幾乎為零的情況下,戈力并沒有放松警惕,他瞪著狼一樣的眼睛又前后左右環(huán)顧著房間的每個角落。作為一個私募教主,一個成功的職業(yè)投資人,他早已經(jīng)習慣了在恐慌的氛圍中,高度集中注意力搜尋機會和導火線,未雨綢繆,從而防患于未然。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被壓癟了的枕頭上,接著又掃過床鋪,盯著正幅射著微弱光線的壁燈審視了片刻,再回過頭來掃視床鋪時,他陡然間變得不安起來……

      前一陣子,他送給夏蝴蝶的那部粉紅色智能手機,這會兒半遮半掩地正躺在枕頭下,戈力緊張兮兮地一邊指著手機問:“關(guān)機了嗎?”一邊快速地把手伸了過去。就在這電光石火間,手機屏幕猛地亮了起來,而戈力的手掌也剛好觸到了手機,他順勢迅捷地把手機塞進枕頭下面,接著又快速拉過被子,匆忙團起來也蓋在上面。與此同時,微弱的鈴聲才從枕頭與厚厚的蠶絲被下面?zhèn)髁顺鰜?,即便站在床頭,聽起來也像蚊蠅一般哼哼唧唧的。

      這一幕真是有驚無險。假如不是戈力眼疾手快,反應靈敏,手機鈴聲一定會傳出房間,即便站在門外,于這夜深人靜之時,聽起來也會很清脆悅耳。夏蝴蝶長長舒了一口氣,頗為欣賞地望著戈力,毫無主張地問道:“接嗎?”

      戈力略一思忖,說道:“沒關(guān)機也好,就用它來調(diào)虎離山吧?!?/p>

      此刻,夏蝴蝶終于恢復了鎮(zhèn)定,輕聲地對戈力說:“我就接吧?!?/p>

      戈力說:“等第二次響起時,再接?!?/p>

      很快,第二次鈴聲響起了。戈力拉開被子,把夏蝴蝶蒙進去后,只聽夏蝴蝶裝腔作勢地在里面說:“喂,我在外面。在哪里?在海岸浴城剛洗完浴,準備看通宵大片呢。”

      文一陽心急火燎地佇立在樓梯口,對著手機大聲嚷嚷:“海岸浴城?你在向陽市內(nèi)?我剛從向陽市回來……你一定還和誰在一起,和誰呢?”

      “一個人?!?/p>

      “不對勁??!就你這個精打細算的市井小民,也舍得消費百八十塊的去那里面桑拿?”

      “無聊,寂寞,性壓抑,洗個桑拿,釋放一下,不行嗎?”

      “你不會就藏在屋里把門反鎖上了吧?”

      “性無能也就算了,連自家的門都打不開,你還有臉活著?”

      “誰他媽說我無能,我×誰?!?/p>

      “行不行我還不清楚嗎?裝你媽的熊樣?!?/p>

      夏蝴蝶輕輕地掛斷手機。文一陽又“喂喂”幾聲,才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盯著屏幕看了看,然后裝進褲袋里。準備下樓梯時,他又狡黠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塑料袋,撕成幾個小塊,分別團了團,然后上下左右挨著門縫塞進去,這才一步三扭頭地沿著樓梯向下走去。

      夜深人靜,文一陽下樓梯的腳步聲很清晰。于是,戈力躡手躡腳地蹲在窗口,輕輕地把窗簾拉開一道縫,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樓下,文一陽孤零零的背影很快出現(xiàn)了,并在黑漆漆的夜色中逐漸縮成了一個小黑點……

      終于化險為夷了。一起站在窗臺邊的夏蝴蝶撲哧一笑,戈力回頭問道:“你笑什么?”

      夏蝴蝶說:“你一個大名鼎鼎的私募老大,偷我這樣的卑微的小女人,竟然還被人家丈夫堵在家里,你缺女人嗎?”

      戈力伸手刮了刮夏蝴蝶的鼻子,說:“缺啊,就缺你這樣既真實又現(xiàn)實的小女人?!?/p>

      夏蝴蝶一雙火辣辣的眼睛盯著戈力說道:“我有什么好啊,一個小公務員。嘻嘻,瞧你狼狽的樣子,真讓人愛死了?!?/p>

      戈力說:“別說笑話了。把房間收拾一下,抓緊離開。”

      倆人分頭行動。夏蝴蝶整理被子,戈力撿拾剛才扔在地板上的衛(wèi)生紙團,清洗煙灰缸……

      那扇厚重的防盜門從里面被推開了。此刻,文一陽塞進門縫的幾團塑料球無聲地跌落下來,其中一團直接跌進了戈力脖頸后面的衣領內(nèi),他彎曲著胳膊把那團塑料球拿下來,湊在眼前看了看,隨手扔了。

      夏蝴蝶也緊隨著跟了出來,戈力輕輕把防盜門推合后,又彎腰伏在鎖孔處仔細看了一眼,剛才被擰斷的半截鑰匙果真還插在里面。他慶幸地指了指鎖孔,夏蝴蝶輕輕點了點頭,倆人躡手躡腳地循著樓梯向下走去。

      一輛黑色轎車靜靜地停在樓前。戈力牽著夏蝴蝶的手從樓道口鉆出來,手忙腳亂地奔向那輛車。戈力用手按動鑰匙,車燈閃了幾下,倆人分兩邊鉆進去后,又急促地喘著氣向四周環(huán)顧。夏蝴蝶壓低聲音緊張兮兮地說:“快走啊,還等啥?”

      戈力做了一個打斷的手勢,一聲不吭地瞪著明亮的眼睛,虎視眈眈地緊盯著前方。這一刻,戈力的表情十分凝重,他好像又嗅到了什么。果不其然,一個黑黑的影子正由小變大,漸漸走近。沒錯,是文一陽,他疑慮重重地折回來,站在車尾處,仰頭盯著自家樓房滿腹狐疑地望了一會兒,又孑然一身地潛入黑洞洞的樓道。

      “你怎知道他要折回來呢?”

      戈力坐在駕駛臺前,活像一個雕塑。他說:“我嗅到了他的氣息?!?/p>

      “那他又上去干嗎呢?”

      “他剛才一定也嗅到了我的氣息?!?/p>

      “你倆都長著狗鼻子了嗎?”

      陡地,戈力的手掌就在方向盤上輕輕拍了一下:“糟了。”

      戈力不假思索地發(fā)動車子,在小區(qū)昏暗的路燈下面,轎車原地轉(zhuǎn)了半個圓,急速地開走了。此舉令夏蝴蝶十分不滿,甚至有些慍怒。她說:“深更半夜的跑什么跑,太容易讓人起疑心了?!?/p>

      戈力扶著方向盤說:“你想被他堵在車內(nèi)嗎?”

      夏蝴蝶搖頭抱怨:“你也是炒股時間長了,一有風吹草動,就嚇得草木皆兵。沒得救了,中國股民都這樣!”

      一直以來,夏蝴蝶對他總是言聽計從,恭恭敬敬,今晚這樣數(shù)落他,還是頭一次。作為女人,她不愛文一陽,討厭與這個猥猥瑣瑣的男人共枕同眠,但是,金屋藏嬌這種事情一旦敗露,定會鬧得滿城風雨,這又令她十分懼怕。她畢竟是政府部門一個公務員!

      此刻,戈力突然啟動車子倉皇逃遁,文一陽能聽不見嗎?何況他還是一個鬼心眼兒特多的人。是的,文一陽真真切切地聽到了,他三步并作兩步地從樓梯上直奔下來,佇立在剛才泊車的地方發(fā)了一會兒呆,才滿腹狐疑地走了。

      面對夏蝴蝶的抱怨,戈力無奈地笑了。來東陽市之前,在浦東舉辦的一次證券投資論壇上,已經(jīng)是證券行業(yè)元老級人物的誠一資本公司總裁吳誠一問他,在這個圈子里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了,最大的感悟是什么?他頗為自負地說道,每次風險降臨時,都能成功逃頂,吳誠一說道,這不是感悟啊!好吧,就算這是感悟,那有訣竅嗎?他說,所謂訣竅,就是看到風險,然后溜之大吉。打個比方,當標志性的頂部K線信號出現(xiàn)后,堅決砍倉走人,且只爭時間,不計后果,全身而退才是炒股的最高境界。

      這豈止是做股票投資的訣竅?剛才如果不撒腿開溜,便只能僥幸地坐在車里,把所有主動權(quán)都交給文一陽,那么你還有退路嗎?一旦文一陽對車產(chǎn)生了懷疑,把腰彎在車玻璃外面查看時,那就連搪塞的機會都喪失了。他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說:“你想讓他把我們堵在車內(nèi)嗎?”

      “他怎么知道這是你的車,而我們又這么快會躲進來呢?”

      “第一次離開時,他把幾團塑料球塞進了門縫。當反身回來看到塑料球都掉地上后,停在樓下的車能逃過他的眼睛嗎?”

      夏蝴蝶一下子明白過來了。她猛地用一只手掌捂在嘴巴上,說道:“這該怎么辦???他肯定嗅到我們的氣味了。”

      “只要咬緊牙關(guān)就說在洗浴城,他只能去猜疑。理論上來講,找不到確鑿的證據(jù),除了猜疑,他沒有別的選項?!?/p>

      夏蝴蝶乖順地點了點頭,一動不動地坐在副駕駛座上,任由戈力駕車在公路疾馳。駛進向陽市后,經(jīng)過那家麻將館時,里面仍然燈火通明。夏蝴蝶一廂情愿地說道:“他那么喜歡搓牌,今晚怎么突然回來了?”

      戈力苦笑了一下,說道:“天意吧?!?/p>

      夏蝴蝶回頭又向麻將館多望了幾眼。車在市區(qū)里穿行了一會兒,緩緩地剎在了景象輝煌的“海岸浴城”門前。臨下車時,戈力又再三叮囑:

      “記住了,一定要咬緊牙關(guān),就說在洗浴城。即便他拿出一兩個毫無說服力的證據(jù),也證明不了什么,不是嗎?”

      “我懂這個。沒有證據(jù),誰遇上這事不是百般抵賴呢?”

      “對,對對。只要你能堅持住,就可能造成他思維上的混亂,進而把對你的不信任,變成對自己的懷疑?!?/p>

      “你走吧。也許他連猜疑都沒有,也許我們多疑了?!?/p>

      找到夏蝴蝶后,他悻悻地喘息了一會兒,也沒說啥。沒有證據(jù),就是捕風捉影。文一陽敢對夏蝴蝶捕風捉影嗎?生活中,稍有不稱心,夏蝴蝶便會惡語相加,抓扯廝打,甚至將他逐出門外,常會數(shù)月都不讓他回家。熟悉的人都知道,夏蝴蝶從來就沒有愛過文一陽。

      那么當初又為何要嫁給他呢?有人背地里這樣說風涼話:她是要嫁給文一陽嗎?她其實是要嫁給文一陽他爸。作為東陽市的常務副市長,相中她那是抬舉她,至少夏蝴蝶面朝黃土背朝天三代貧農(nóng)出身的鄉(xiāng)下父母就是這樣認為的。能做文副市長的兒媳婦,這是何等光宗耀祖的一件事情呀!于是,在媒妁之言的利誘下,她被推上副市長家兒媳婦的位置上后,曾經(jīng)有過一陣子,除了對文一陽的愛情,夏蝴蝶作為女人的全部虛榮心都得到了滿足。

      此刻,躺在向陽市某洗浴中心小小的休憩床上,文一陽像個慪氣的孩子似的一聲不吭地看著通宵大片,夏蝴蝶知道他并沒有輕信自己的話,便眨巴著眼睛,也沒怎么理會。這種時候,冷處理才是最聰明的選項。

      次日一早,倆人打車回到東陽市,找了一個修鎖匠后,才向小區(qū)走去。那個修鎖匠把工具包放在門前,便全神貫注地彎腰鼓搗起來。夏蝴蝶與文一陽都是一聲不吭地站在身后,看著修鎖匠鼓搗。門很快打開了,夏蝴蝶輕蔑地斜了一眼無動于衷的文一陽,便從手包里拿出一張百元鈔塞過去,開鎖匠連連點著ydcN3qYbFhHoVjmVkCAgVA==頭接過錢,笑瞇瞇地循著樓梯拐下去走了。

      那扇厚重的防盜門哐的一聲關(guān)合了。倆人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文一陽直勾勾地盯住夏蝴蝶,兩只眼睛都是疑慮。夏蝴蝶故作鎮(zhèn)定地撲哧一笑:“怎么,不認識嗎?”

      文一陽起身走進一間臥室,俯下身子滿腹狐疑地從床頭搜索到床尾,那副仔細認真如臨大敵的樣子,絕對能夠成為一個男人的笑柄。兩只滴溜轉(zhuǎn)動的眼睛把床單表面掃描完了,又掀起還整整齊齊蒙在枕頭上的枕巾,提起來猛甩了幾下,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根發(fā)絲,他用兩根指頭把發(fā)絲高高地捏起放在眼前審視了半天,確定那是夏蝴蝶染過色的一根發(fā)絲后,才悻悻地扔了。

      他又向另一間臥室走去,陡地,他在床頭柜上發(fā)現(xiàn)了一小片衛(wèi)生紙,便拿起來湊在眼前認真看著。這是一塊拭鼻涕的衛(wèi)生紙,分幾層粘在一起。他一層一層剝開來,又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覺得說明不了什么,只好狠狠地用指頭彈在了地上。

      文一陽站在客廳中央,雙手叉腰無可奈何地逼視著夏蝴蝶,想說什么卻終究沒說出來。夏蝴蝶若無其事地等了片刻,冷冷地哼了一聲,起身說:“廣場在搞一個群體活動,我們昨天都約好了。拜拜!”

      夏蝴蝶做“拜拜”的那個手勢,像是譏諷,而且很輕蔑。她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防盜門哐的一聲關(guān)合了。文一陽倔強地坐在沙發(fā)上,垂頭喪氣地抽著煙。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找不到,那就是捕風捉影。想到這里,文一陽竟然有些內(nèi)疚起來。

      女人與生俱來的一些東西,譬如妒忌、貪欲、愛占小便宜、目光短淺這些瑕疵,在夏蝴蝶身上一樣暴露無遺。同時漂亮、性感、風姿綽約、精明干練這些誘惑,也是夏蝴蝶的特質(zhì)。一言以蔽之,當初圍在夏蝴蝶身邊的追求者,遠不止他一個人;能夠滿足夏蝴蝶迫切需要解決的現(xiàn)實問題的一樣不止他一人,之所以他成為最后的優(yōu)勝者,與那個蹲了大牢的東陽市常務副市長有關(guān)系嗎?

      一直以來,文一陽沒有認真想過這些,也沒時間更沒必要非要把它弄個明白。再說了,一個出身三代貧農(nóng)的毛丫頭,憑一張毫不起眼的??飘厴I(yè)證書,就輕而易舉地成為東陽市政府一名年輕的公務員,夏蝴蝶能不激動嗎?于是在一片艷羨的目光下,看著她滿足地笑著,文一陽趁她一個不留神,伸長脖子突然一吻,然后信心滿滿地說:“我愛定你了?!毕暮唪龅赜檬謸趿艘幌拢瑩溥暌恍?,笑得很大方。那會兒他覺得做個“官二代”真幸福,于是迫不及待地說,“有個房地產(chǎn)老板以超廉的價格,‘贈’送了一套大房子,挺大的,一百五十來個平方米,去看看不?”

      夏蝴蝶順從地點了點頭,他便開著東陽市政府一輛公務車,倆人一起去看房子。在那套空房子里,他再接再厲狠狠從后面抱住夏蝴蝶……當提出那個要求時,夏蝴蝶卻像哄孩子似的說:“等把房子裝好了,再……再……噢?!?/p>

      他沒有強求,其實這已經(jīng)很滿足了。但是,就在他們的婚禮剛結(jié)束,文副市長就因為大操大辦被政敵有預謀地舉報了。接下來自然又被整出一大堆問題,那套還未盡情享受的房子無疑也包括在這堆問題里面。當他們被請出房子那一刻,夏蝴蝶哭得很傷心,他也很傷心。但是,他卻信誓旦旦地許了一個承諾:“不就一套房子嗎?×,我非得買一套比這個還大的。”那一刻,夏蝴蝶第一次罵了他:“就你這個八旗子弟,能買得起房子?”

      一直以來。除了酗酒、搓牌,房子幾乎就成了一個遠大理想、一個奮斗口號!在這期間,夏蝴蝶整日價哭哭啼啼地念叨著,辱罵著,加之她對“那個”事情要求日漸強烈,而他的身體卻又很差,差得甚至都難以像模像樣地應付那么一兩次。好在倆人單位一個在東陽市,一個在向陽市,這樣他就能夠經(jīng)常找理由呆在向陽市不回來……

      但是,他不回來是一碼事,紅杏出墻則是另一碼事。這些年來,感嘆世態(tài)炎涼的同時,文一陽可謂嘗盡了人間冷暖。隨波逐流中,那些勢利之徒的奚落與嘲諷,雖令他倍感切膚之痛,而靈魂深處,作為男人最后的尊嚴仍然還被他小心守護著,這不只是為了自己一個人的臉面,他老爸畢竟做過副市長嘛,所渭官場險惡也就罷了,有辱門庭這種聲名狼藉的事情,豈能發(fā)生!

      這些年來,面對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垂涎三尺的嘴臉花樣百出的騷擾,甚至這些令他風聲鶴唳的面孔中還有他曾經(jīng)的鐵桿兒哥們兒,夏蝴蝶似乎都沒有輕易舉手就范,至少沒有令他徹底崩潰!就此,他已經(jīng)感到無比欣慰了。但是,昨夜的事情越想越蹊蹺。不查個水落石出,就不是他文一陽的性格!假如能夠證明自己是在疑神疑鬼,同時也就證明了自己老婆是一個自視甚高的清高女人!

      文一陽噌地從沙發(fā)上坐起來,那扇厚重的防盜門再一次哐地從外面關(guān)合了。從樓道口鉆出來,文一陽眨巴著小眼睛向小區(qū)保安室走去……

      他與兩名保安坐在小區(qū)監(jiān)控室,認真地看著。當監(jiān)控屏幕左下角的時間顯示為“00:35:22”時,戈力的轎車在屏幕上出現(xiàn)了。文一陽慌亂地拿出煙,給兩名保安各遞了一支。這時,其中一個保安不停地按著遙控器,監(jiān)控錄像快速地向后倒著,接著又重新開始播放起來……

      文一陽無疑受到了很大的鼓勵。接下來,他匆匆忙忙的身影又出現(xiàn)在了東陽市交警大隊院內(nèi)……他攀上樓梯,敲開一間并不很大的辦公室,熟絡地與一名穿制服的警官寒暄。這名警官是他的哥們兒。之所以能成為哥們兒,當初還是他借助老爸的威望給搭橋牽線安排進了交警隊。所謂飲水思源,這位哥們兒見到文一陽,虛情假意地頗是熱情。寒暄了幾句,他把一張紙條遞過去,說道:“幫我個忙。就這車主的信息,還有手機號!”

      這哥們兒也是被封過一官半職的,辦這點事情,用他的話說,簡單得就像畫個“一”。倆人來到交警隊的服務大廳,就一支煙的工夫,文一陽便點頭哈腰地拿到了想要的東西。

      接下來,他的身影又出現(xiàn)在東陽市某移動營業(yè)廳門前。進去后,站在一臺自助查詢機旁,他先輸入夏蝴蝶的手機號,再輸入手機密碼。這個手機卡,還是結(jié)婚時,他用自己的身份證給辦的。后來,夏蝴蝶曾修改過一次密碼,但是又被他拿著身份證去移動營業(yè)廳給改過來了。為此,倆人還鬧過意見。文一陽則振振有詞地說,“婚姻法規(guī)定,夫妻之間要彼此忠誠于對方,你改了手機密碼,啥意思?”當時,夏蝴蝶覺得也沒有啥隱私需要手機密碼來保護,即便改了,有啥意義呢?他隨時還可以再改過來。

      登錄到查詢系統(tǒng)后,他又忙忙碌碌地按了一會兒,自助查詢機便開始嗞嗞地響著,那長長的通話清單一卷一卷地直向外吐……

      坐在工作室里,戈力似乎已經(jīng)預感到了什么!一整天,他都焦慮不安。多年來,只要到了交易時間,任何事情都不能干擾他的看盤時間。但是,今天,全亂套了。

      偷情的事情會東窗事發(fā)嗎?那又能怎么樣!一個整天酗酒搓牌的家伙,會長著三頭六臂?退一步說,這不是還沒有東窗事發(fā)嗎?但是,戈力與生俱來的超強感知力,已經(jīng)隱隱約約地提示他,一場來自北美大陸的金融風暴似乎正在悄悄逼近。

      這與夏蝴蝶有關(guān)系嗎?戈力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那幅畫面:倆人躺在郁金香花床上,當他剛提及“蝴蝶效應”這個有趣的話題時,那片牧野地里倏忽間就旋起一股龍卷風。這是一種兆示嗎?

      很多私募投資者,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迷信的傾向,尤其對“龍卷風”格外敏感??釔壑袊袼孜幕母炅Ω焕猓螞r他還拜過大師學過易數(shù),這都令他在做一些投資決斷時,總喜歡參考一些外應事件。譬如有時候正準備向掛單員發(fā)指令低位吃進籌碼時,如遇電腦死機或電話占線或工作室突然停電,他常會改變初衷,甚至會做出相反的決定。對于那天偶遇的龍卷風,吹飛的鈔票和光著屁股滿地追逐鈔票的股民——夏蝴蝶,他一直在琢磨,這三者之間存在某種內(nèi)在聯(lián)系嗎?

      近段時間,他已經(jīng)通過內(nèi)部渠道獲悉,美國次債危機正愈演愈烈,進而有可能導致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fā)。可是,這與夏蝴蝶這個中國小股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清晨,他為此還一籌莫展地打開道瓊斯工業(yè)指數(shù)圖,用鼠標指著那紅紅綠綠的K線一條一條地揣摩著??戳艘粫海唤恍?,這能看出什么呢?多年的投資經(jīng)驗告訴他,眼睛看到的危機都不足為懼,只有鼻子嗅到的危機才防不勝防。

      戈力就長著這么一只奇異的鼻子,記得從哈佛畢業(yè)回來時,他來到上海灘,慕名去誠一基金公司應聘證券研究員。那時,吳誠一剛創(chuàng)辦了這家公司,主要為大客戶做證券投資,就是所謂的“私募”。吳誠一對他的簡歷很感興趣,便拿出最近幾天的大盤K線圖,想聽聽他對大盤趨勢的判斷。他不屑地一笑,說道:“我更喜歡用鼻子像狗一樣到處嗅探!”

      “噫,你說什么?”傲慢的吳誠一驚異地盯著他。

      “一個發(fā)餿的饅頭,眼睛看它與鼻子嗅它,肯定會得出兩個結(jié)果?!?/p>

      此前,吳誠一曾在公募公司管理過基金,同時兼任該公司的投資總監(jiān),因而在證券投資領域,早已是一個明星級的投資人物。很多私募大佬,都曾先由公募做起,等攢足了資歷與聲望后,大多數(shù)都會跳槽并另立山頭去做私募。這時做私募會有很多優(yōu)勢。譬如,有了做公募時建立的渠道資源,還會有很多大客戶追著搶著要把錢交給你做證券投資。同時做私募,主要從賺到的利潤中分成。只要有能力,每年的提成收益高過公募給予的年薪幾倍甚至幾十倍。吳誠一便是這樣一位私募大佬,像戈力這樣的年輕人,他豈能放在眼里?

      但是,戈力如此回答問題,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于是聳著肩膀攤開手笑著說:“K線圖上那些飄逸的格蘭威爾線也一樣神奇、美妙……”

      “格蘭威爾線勾勒出的K線圖,只是一幅美景畫。欣賞它的詭異,并在其中陶醉的同時,我總會集中精力用鼻子四處嗅探?”

      當時,戈力還說,在美國哈佛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時,他沒有花父母一分錢,也沒有去勤工儉學,完成學業(yè)的全部費用,都是從“道瓊斯”和”納斯達克”那里淘來的,這叫花美國人的錢,在美國上學,生活,談戀愛,玩兒樂,吃喝拉撒!

      一席談話后,他被聘用了。只是這個曾經(jīng)連續(xù)數(shù)年拿過“金牛獎”的私募大佬沒有聘他做研究員,而是直接請他擔任投資經(jīng)理,倆人一起管理公司的一只招牌基金。后來,他又被任命為投資總監(jiān)。再后來,他辭職了,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私募公司,就是極具影響的“力基金”。

      僅僅長著一只像狗一樣靈敏的鼻子,戈力不會取代吳誠一被尊為私募投資的“盟主”。當危險來臨時,像獅子一樣臨危不懼,鎮(zhèn)定自若,尋找殺機,這才是他更為可怕的另一面。在哈佛留學期間,學校曾做過一次壓力測試,他的那條曲線幾乎就是一條不彎曲的直線,比股神巴菲特的還直,好像與比爾·蓋茨的測試結(jié)果一樣,這就表明他有著極強的野心與超乎尋常的抗壓力。這次壓力曲線測試,曾在哈佛校園轟動一時,甚至還成為華爾街一些投資大鱷的談資。

      近年來,他出眾的投資業(yè)績,加之在證券市場與國際游資的數(shù)度博弈爭鋒,再次讓華爾街那些大鱷們想起了,哈佛校園曾有一位與比爾·蓋茨的壓力曲線相媲美的東方小子!華爾街的金融戰(zhàn)士,很多都來自哈佛,有些還曾與他是同學。此前,在臭名昭著的高盛集團做操盤手的艾比給他打越洋電話,說道:“戈力,我從幾家國際游資的黑名單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你很了不起啊!”

      戈力說道:“是嗎,他們說我什么?”

      艾比說道:“你是一個恐怖殺手。”

      殺手的本色,就是冷酷與搏殺。戈力之所以在證券市場有如此號召力,自然是由于他的殺手本色。戈力說道:“可是,我從來不追殺小散戶?!?/p>

      艾比說道:“屠殺成千上萬的小散戶,那是屠夫的本事。殺手的獵殺對象,是那些比他強大十倍百倍的超級莊家?!?/p>

      在小散戶眼里,能夠主導某只股票漲跌的大戶與機構(gòu),就是莊家。譬如戈力、吳誠一。但是,那些令國內(nèi)私募聞聲色變的國際游資,才是這個市場最可惡的莊家。只要它們潛伏進來,就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常常一次財富掠奪,就會令資本市場尸骨如山,家破人亡。戈力說道:“艾比,你打越洋電話,不是想恭維我吧!”

      艾比說道:“不瞞你說,我們的資本已經(jīng)進去了,但是,還沒有建倉。所以,我想與你做個交易……”

      他們肯定想利用自己的力基金賬戶,作為操縱市場的陣地之一,這些熱錢或者說游資,在國內(nèi)都有自己的投資平臺,鑒于證監(jiān)會的管控與法律條款限制,僅靠他們的平臺,很難操縱市場。于是,他們又會尋找一些本土賬戶為載體,只有將更多的資金通過各種渠道秘密轉(zhuǎn)移進來,屆時才能興風作浪,為所欲為。如果是一些沒有實力又缺乏影響的私募,可能會答應他們。背靠大樹好乘涼嘛!但是,戈力根本不屑于做這種交易,他說道:“與侵略者做交易,那我不成了漢奸嗎?”

      艾比又以美國式的機智與幽默說道:“哦,我親愛的安,或許會做這種交易呢?!?/p>

      安,就是安小平,戈力的太太,她也是個哈佛女孩,曾被艾比猛烈地追求過。此刻,安小平就坐在戈力身邊,倆人的對話,她全聽到了,戈力說道:“她就在我身邊呢。”

      戈力笑著將手機遞給了安小平……

      與艾比寒暄了一會兒,她才放下手機,并調(diào)皮地擠了擠眼睛。戈力以調(diào)侃的口吻說道:“你手中有一支散戶大軍,也實力不俗!艾比是不是對這個感興趣?”

      安小平說道:“如果把你的私募聯(lián)盟比擬為軍閥集團,我的散戶大軍就是游擊隊。八年抗戰(zhàn)時,把小日本鬼子打得哇哇叫的就是小米加步槍的游擊隊?!?/p>

      戈力說道:“游擊隊也能打百團大戰(zhàn)嘛。哈哈,那要彭大將軍來指揮才行。”

      安小平說道:“你以為我安小平不行嗎?”

      戈力說道:“你就是證券市場的彭大將軍嘛,否則,艾比豈會與你談交易?”

      戈力致力于私募投資后,安小平也沒閑著,她通過自己的財經(jīng)博客,建立了一個VIP股票實戰(zhàn)圈。每天開盤后,她會就大盤走勢及投資熱點進行實時點評,并對指數(shù)及一些個股的買賣點做出精準判斷,從而指導加入圈子的會員操作股票。由于戈力的因素,安小平常常對私募的投資路線了如指掌,這種壓倒性的不對稱資源,讓她在散戶中的影響越來越大,主動要求加入圈子的會員與日遞增,據(jù)說已經(jīng)達到兩萬余人。

      這是一個什么概念呢?假如每個會員賬戶里平均有50萬元交易資金,保守計算市場就會有百余億資金聽候她的號令沖鋒陷陣,加之又有戈力上百億的私募資金遙相呼應,倆人可謂證券江湖令人膽寒的黑白雙劍。在他們夫婦的百般呵護下,這支散戶大軍不斷發(fā)展壯大,同時也給他們帶來不菲收益。如果按一個注冊會員每個月繳納100元會費計算,兩萬余會員每個月就能夠帶來兩百余萬元的凈收益。

      日常操盤中,只要戈力點點頭,安小平僅用手指頭在鍵盤上輕輕敲幾行字,那些圈子里的會員就能夠一擁而上把盤面狂拉起來,或者狂拋籌碼讓一些板塊飛流直下三千尺。就是說,當戈力對一些股票做好布局后,或者需要砸盤建倉時,便不像別的莊家那樣需要自己動手拉升或砸盤。

      一言以蔽之,戈力需要這支散戶游擊隊。但是,這是一個有違道德規(guī)則的不可告人的秘密!除了自己和安小平,再無他人知曉。

      對于戈力的態(tài)度,安小平感到不解。她問道:“你干嗎不與艾比合作呢,是我的原因嗎?”

      “當然不是?!备炅πχf道。

      安小平說道:“他們可是高盛集團啊,大名鼎鼎的美帝國主義,跟了他們,你就有了靠山,當然就不用懼怕那些兇悍的國際游資了?!?/p>

      與這些國際游資博弈時,戈力從來就沒有懼怕過,并常常能夠虎口奪食,與他們分享財富盛宴。戈力問道:“還記得那一次嗎?”

      安小平說道:“就是令你聲名鵲起的那一次吧?”

      那一次,股指正運行到了一個敏感點位,戈力的私募聯(lián)盟都在以最激進的方式滿倉操作時,早已神不知鬼不覺潛伏進來的國際游資突然現(xiàn)身了,這便預示著,一波猛烈的屠殺式砸盤將要上演!

      戈力說道:“這些被稱之為‘熱錢’的國際游資絕對不會在半山腰拿籌碼,砸盤就是他們慣用的伎倆。在一波牛市行情快進入尾聲或已經(jīng)進入尾聲時,他們悄悄潛伏進來,然后依仗自己兇悍的實力,一邊猛烈拉升指數(shù)收集砸盤籌碼,一邊營造大牛市行情才剛剛啟動的虛假氛圍,其實是在助推股指加速趕頂。等大盤運行到一個非上即下的敏感點位時,他們突然反手做空,并連續(xù)砸出手中籌碼,在技術(shù)上把K線圖做得十分難看,這個時候便什么也不用管了,因為第一張多米諾骨牌倒下后,市場就會形成自相殘殺的局面……”

      安小平靜靜地聽著,并微微點著頭,說道:“你在向我授課嗎?很精彩,接著講?!?/p>

      戈力繼續(xù)說道:“山雨欲來風滿樓!開始動手前,兇相畢露的華爾街大鱷會赤裸裸地卸下偽裝,之所以要刻意露出鋒利的牙齒,就是要制造一種恐慌的氣氛。當市場都知道大鱷要砸盤了,誰還敢做多呢?但是,大鱷仍會耐心地等待,直至K線圖放巨量收出一顆高位T字星,這就說明主力機構(gòu)投資者開始多翻空拋盤了。這個時候,甚至不需要太多籌碼,就能把大盤砸出一條大陰線?!?/p>

      安小平說道:“面對國際游資這些流氓熱錢,各家機構(gòu)投資者頓時恐慌起來。但是,就你戈力那一次沒有慌,你在小心地觀察,并思考應對之策。這些流氓熱錢,幾乎都來自華爾街。你戈力曾在華爾街玩兒過,對他們那一套操盤手法并不陌生,加之很多華爾街的操盤精英都來自哈佛,屬同門師兄弟,你自然知己知彼了?!?/p>

      是的,面對那些欲在中國的證券市場上興風作浪者,那位敢把波濤踩在腳下的沖浪英雄會是誰呢?戈力對自己相當自信。于是,他們的私募聯(lián)盟緊急召開了一個網(wǎng)絡會議,共商對策。戈力指著那顆細細長長的紅色T字星說道:“都看到這顆小星星了。明天一早開盤,他們就會拋出巨量籌碼開始砸盤,此刻如果沒有超級主力出來護盤,就會迅速釀成‘多殺多’的恐慌氣氛……”

      戈力的分析似乎毫無新意,那些聯(lián)盟成員更多還是在討論如何搶先出貨的問題。戈力又說,“其實很多機構(gòu)都在思考搶先出貨的問題,這樣更容易形成多殺多的局面。我在想,如果把001這只股打到漲停呢?只要能夠激發(fā)整個銀行板塊上攻護盤,是否可以有效阻擊大鱷?”

      但是,他們的聯(lián)盟組織畢竟不是超級主力,如果市場未有響應者,不但失去了在第一時間搶先出貨的機會,這樣反而會套住更多籌碼。因而說,貿(mào)然出擊的風險實在太大,即便是超級主力,也不會鋌而走險,去依靠單一力量阻擊這只華爾街大鱷。不過戈力接著分析:其一,大鱷突然現(xiàn)身,令市場的主力機構(gòu)猝不及防。一旦遇到猛烈抵抗,很多機構(gòu)投資者出于自救考慮,必定會順勢而為,積極響應。其二,銀行板塊的整體估值不算高,仍然存在大幅拉升的空間。再之,001這只股業(yè)績好,盤子也不算大,只要合力把它打到漲停板,一定會激活整個銀行板塊。只要這個占滬深兩市三分之一權(quán)重的板塊漲了,指數(shù)就會節(jié)節(jié)爬升,整個盤面自然也就活了。

      后來的事實證明,當指數(shù)跌落近百點,大鱷的做空能量接近極限時,他們突然啟動了001這只股,于是整個盤面在這只股的陡直上攻中,群起響應,攻城拔寨,不但迅速收復失地,到收盤時還創(chuàng)了新高,竟然漲了近百點。也是讓華爾街大鱷完敗的這一役,初步奠定了他在私募領域的盟主地位。

      高處不勝寒!戈力的焦慮與躁動,或許正源于此。但是,這些輝煌的經(jīng)歷,又與夏蝴蝶有什么關(guān)系呢?這一整天,他都坐在工作室,耐心等著夏蝴蝶的電話。

      他走出工作室,乘電梯從寫字樓的頂層下到底層后,走進了他與夏蝴蝶常常約會吃飯的那個小酒館。街道兩旁高高挺立的霓虹燈牌都先后亮起來了。

      小酒館有一個半封閉的小雅座,桌上已經(jīng)擺了三四個空啤酒瓶子,兩碟小菜幾乎一動未動。戈力不停地仰頭喝酒,并沒有心思去搛菜!

      他拿起手機看了看,又放回原位,接著又開啟一瓶啤酒,倒進一只杯子里,端起一飲而盡后,側(cè)目望了望窗外,又收回目光緊盯著手機,他的超強的感知力讓他覺得,手機鈴聲應該響起了。

      是的,手機鈴聲響了,而眼前卻跳出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他詫異地問道:“哪位?”

      是夏蝴蝶的聲音:“我在用話吧的電話……”

      戈力頓時緊張起來,說道:“怎么一整天都不給我打電話?”

      “他全知道了。”

      “你坦白了?”

      傳進戈力耳朵的聲音很冷漠:“拳打腳踢,簡直瘋了。”稍作沉默,夏蝴蝶又說,“我在老街口話吧,你過來吧。”

      此刻,夜色中是匆遽的人流和喇叭的尖鳴聲。話吧門前有一棵垂柳樹,夏蝴蝶神情呆滯地靠在樹上……戈力的車子緩緩駛過來,夏蝴蝶披散著亂發(fā)拉開車門坐進去后,車子又緩緩啟動了。

      戈力扶著方向盤,在關(guān)切地抱怨:“這種事,只要眼睛沒有看到,就得咬緊嘴巴呀?!?/p>

      但是,夏蝴蝶恐怖的表情讓戈力不敢再抱怨了。車子在街道緩緩穿行,夏蝴蝶陡地蹦出一句話:“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吧?!?/p>

      戈力匆忙嗯了一聲,便旋著方向盤向城外疾馳而去。駛?cè)胍黄诿C5慕家?,戈力把顛簸的車停在一片荒草地上,然后按下車窗玻璃,一聲不吭地抽著煙?/p>

      這時,一輛出租車突然從后面悄悄靠了上來,兩束車燈射出耀眼奪目的光芒。夏蝴蝶尖叫了一聲:“他追來了??禳c,快點……怎么辦?。 备炅γ偷鼗剡^頭去。夏蝴蝶在他的胳膊肘兒上拍打著:“快開車,跑啊,你等什么!”

      戈力冷冷地盯著那輛出租車,儼然一頭站在山岡上回頭盯著來犯之敵的雄獅,很傲慢,很兇頑,又很紳士。這時,一個年輕的的哥從車里面鉆出來,急不可待地站在路旁撒尿!夏蝴蝶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旋即又恢復了剛才那種木然沮喪的表情。戈力苦笑了一下:“你怎么草木皆兵?”

      “他,文一陽,把我拖到廣場打。打完了,說要離婚?!?/p>

      “廣場?哪個廣場?”

      “這么個東陽市,就那么一個群眾廣場……我們在搞一個活動,剛散場,他就發(fā)瘋一樣沖過來,把我推搡到一個花壇邊,就開始施暴……”

      戈力沉默了。他眼前浮現(xiàn)出一幅畫面:文一陽像WUC的拳手一般兇狠暴虐,他一邊呵斥,一邊翻著白眼珠子舉起拳頭逼供……偶爾有行人經(jīng)過,還不時駐足觀望……夏蝴蝶則像一只任其宰割的綿羊……

      戈力又點燃一支煙,狠狠吸了一口。遠方,晃著燈柱的車輛像流螢一樣在彎曲的公路上不停穿梭。戈力伸出手來,夏蝴蝶猛地撲進他的懷里,這才像決堤的洪水一般放聲慟哭起來。戈力撫弄著她的肩膀,勸慰著,夏蝴蝶忽然抬起頭,淚水漣漣地說:“我想嫁給你,給你生個孩子,一定生個男寶寶……嗚嗚,嗚……”

      戈力沉默著。夏蝴蝶接著問:“行嗎?”

      “我們下去走走吧?!备炅φf。

      倆人在鋪滿月光的小路上走著。經(jīng)過一陣交談,夏蝴蝶的情緒稍有好轉(zhuǎn)。戈力問道:“你的手機卡,是文一陽用他自己的身份證辦的嗎?”

      夏蝴蝶“嗯”了一聲,說:“當他一口氣說出你的手機號、車牌號,還有你的姓名時,甚至連你幾點幾分來,幾點幾分走都分毫不差,我被驚得目瞪口呆,感到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當你知道他調(diào)閱了小區(qū)的電子監(jiān)控系統(tǒng)以后,便坦白了?”

      夏蝴蝶直愣愣地盯著戈力:“你怎么會知道他調(diào)閱了小區(qū)監(jiān)控呢?”

      “只有電子監(jiān)控系統(tǒng),才可以提供這么準確的數(shù)據(jù)。但是,你不能坦白,仍然應該咬緊牙關(guān)。”

      “我咬緊牙關(guān),還有意義嗎?”

      “他只是在玩兒邏輯推理,并不能確定我們當時就在屋里。因為小區(qū)大門口那個電子眼,只能拍到車,至于車里坐著誰,它拍不到,至少拍不清,何況你還坐在后排?!?/p>

      “我也沒有全坦白啊。他還追問發(fā)生過幾次?我一次也沒有承認。就說我們坐在家里聊天,聊股票。之所以沒開門,是怕引起誤會?!?/p>

      “這不等于就認了嗎?”戈力無奈地輕嘆一聲,“這種關(guān)系,一旦承認了,那就是既定事實。只要把牙關(guān)咬死,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地他就淡忘了。”

      “可,可是,他也不是傻瓜?!?/p>

      “你只是被他的小聰明給唬住了。”倆人沿著郊外的小路又向前走了一會兒,戈力輕輕把夏蝴蝶摟在懷里,堅定地說,“只要我愛著你,還有啥好怕呢?”

      迷茫中,是否還被所愛的人愛著,夏蝴蝶就是要求證這個!其實,受傷的女人是懦弱的,自卑的,最容易被驚嚇的,卻也是最堅強的;一旦注入愛的力量,她立刻就會破涕為笑,又是勇敢的,溫柔的,最讓男人無可奈何的,卻也是智商最低的。

      這時,夏蝴蝶輕輕勾住戈力的手指,還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一邊向前走,一邊說道:“哥,我真的好想當你的老婆。”

      ……

      佇立在昨晚泊車的地方,仰起頭來,望著自家窗戶,里面亮著一片朦朦朧朧的燈光,夏蝴蝶便惴惴不安起來。此刻,她需要一個黑洞洞的窗口,這樣回到家后,就可以聞著夜的氣息,靜靜地進入夢鄉(xiāng)。但是,這二層薄薄的亮光,讓她心里一陣陣發(fā)憷,于是文一陽氣急敗壞的影子又在眼前閃現(xiàn)……

      是的,文一陽正坐在沙發(fā)上,用牙齒狠狠地咬著煙屁股,并把一只滿是灰土的鞋子蹬在沙發(fā)扶手上,以此宣泄心中的悲憤。離婚?他離得起嗎?這個也要靠實力。面對這個現(xiàn)實,他必須選擇接受,否則,他的未來可能更難堪。譬如做一輩子王老五會不會成為一個選項?那就只能痛恨自己的無能了,這樣至少老婆還在,家還在!

      該以哪種方式,或者說哪種策略接受這個現(xiàn)實呢?他已經(jīng)在思考中反復權(quán)衡,或者說是創(chuàng)作,如同文藝復興時期西班牙人塞萬提斯創(chuàng)作了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堂吉訶德》一樣,他的文一陽版堂吉訶德馬上就要上演了。想到這里,他也想笑。如果能夠笑出來,他還算是一個灑脫的人,偏偏就差這么一點,他笑不出來。

      夏蝴蝶循著樓梯往上爬,步伐忽然變得堅定而有力。把鑰匙塞進鎖孔開始扭動時,她并未察覺,文一陽其實是聽到她回來的腳步聲后,才開始在客廳鬼哭狼嚎般地號叫。稍作遲疑,她猛地轉(zhuǎn)動鑰匙,昂起頭顱一步跨進去后,看到文一陽揮著一把斧頭,瘋瘋癲癲地在客廳左砍右殺……

      夏蝴蝶被唬住了。她驚恐不安地站在門口,一動不動。文一陽滿嘴噴著酒氣,先怪笑了幾聲,然后把她拉扯到客廳中央,將斧頭豎在她臉前:“認得嗎?這是斧頭。嘩的一聲下去,頭顱就開了。”繼而又將她推倒在沙發(fā)上,然后東倒西歪、痞里痞氣地上躥下跳,還真是非堂吉訶德不可媲美……

      除了文一陽手中那把斧頭,茶幾上還擺放著一把砍刀,一把刺刀。夏蝴蝶驚恐地從沙發(fā)上直起身,繼而又軟綿綿地倒在沙發(fā)上,臉色蒼白。舞動著斧頭的文一陽斜眼看了一下,大聲吼道:“戈力,我要剁了你?!?/p>

      一直折騰到深夜,看著夏蝴蝶仍然緊閉雙眼蜷曲在沙發(fā)上,早已大汗淋漓的文一陽覺得沒趣了,才走進臥室,疲憊地倒在床上,恍恍惚惚地睡到天亮,便一骨碌爬起身,先摸起放在身邊的斧頭,才睡眼惺忪地走出來。

      夏蝴蝶仍然躺在沙發(fā)上,緊閉雙眼似睡非睡。文一陽從茶幾上收起砍刀與刺刀,推醒夏蝴蝶,陰邪地笑了笑:“嘿嘿,你看,這仨玩意兒,都給那小子備著呢?!?/p>

      文一陽將刺刀與砍刀別在背后褲帶里,手里只提著那把斧頭,匆匆向門外走去。他還要抓緊時間趕到20公里外的向陽市上早班……于是,房門哐當響了一聲。夏蝴蝶睜開眼睛,等到一串腳步聲漸漸地在外面沉下去后,又趕忙爬起來,隱匿在窗簾后面向下俯瞰——

      文一陽從樓梯口鉆出來,匆匆忙忙地向小區(qū)外走去。夏蝴蝶在衛(wèi)生間草草洗漱了一下,也匆匆下樓去了。要撥打戈力手機,仍得去街頭電話廳。低低講了一會兒話后,她便回頭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謶肿岊^腦變得一片空白,她覺得自己孱弱的身軀就像一片飄零的落葉,風吹到哪里,她就飄向哪里……

      誘人的油香從早餐店里飄出來,直往趕早班的行人鼻孔鉆。她連昨天的午餐都還未吃,走起路來,腳跟都發(fā)軟。但是,她一點食欲都沒有,一個人游蕩著,后來又躲在了一棵景觀樹背后。她怕!一個行人經(jīng)過時,回頭看了一眼,她緊張得連頭也不敢抬起。就這樣一直挨到十一點多,戈力才匆匆趕來了。

      坐進餐館,戈力問她吃過了嗎,她搖了搖頭。又問她餓嗎,她點了點頭,像木偶一樣。她真餓了,餓極了,餓得已經(jīng)連狼吞虎咽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忽然停下筷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他準備了斧頭、砍刀,還有一把明晃晃的刺刀,要殺你?!?/p>

      “你不是都在電話里反復通知我了嗎?但是,我告訴你,越是虛張聲勢的人,越是做不出驚天動地的事情!”戈力笑了,笑得很輕蔑。

      “真的,他都快瘋了。”

      “斧頭,砍刀,刺刀,真想殺人,有一件就夠了,哦,兩件也行,他長著兩只手嘛,刻意亮出三件,這就不用怕了,他不也給我備了一件嘛!”

      夏蝴蝶若有所思地停下筷子,有點反應遲鈍地看著戈力,并皺著眉頭說:“挺好玩兒的,是嗎?”

      戈力扮了個鬼臉,說道:“他的家長曾經(jīng)也算當過一回官,是嗎?官二代,可愛的孩子,永遠都長不大了。”

      說麻將館藏污納垢,那純屬假惺惺的極左派人士瞎扯淡。暴發(fā)戶、小老板、公務員當然不是污垢,光棍兒、棄婦、無業(yè)游民只能算失意之人,雖說里面也混跡了二奶、偷車賊和地痞流氓,畢竟不是構(gòu)成牌友的主體,這就要一棍子都打死嗎?

      且聽狐姐等一幫牌友調(diào)侃起誰來,也是妙語連珠。機智幽默的水平,堪比央視的“百家講壇”——

      “×。前些年還說要取締麻將館,又說啥禁賭,全是一幫腦殘官員吃飽了撐的沒事干!后來,便有名牌大學的專家學者拿出百科詞典質(zhì)問,為何不取締博彩公司?再說了,會有打麻將打到跳樓自殺、傾家蕩產(chǎn)的嗎?……我打,二蛋?!?/p>

      “二蛋,碰!……真他媽要禁賭,先把證券公司和中國股市給取締了。一樣在下注玩兒錢,雖然玩兒麻將不用上繳印花稅,卻也不像上市公司那樣只圈錢不分紅,不像公募基金有千瘡百孔的老鼠倉,也不像證券市場到處是猖獗囂張的黑莊惡莊,再說四個人一桌人家憑技術(shù)又玩兒的是零和游戲,干嗎要繳印花稅?何況贏的有博彩贏的錢多嗎?”

      “早八年前,就勸你別炒股,輸大了吧?好好打牌,說不定翻本還靠這個呢。誰剛打的小雞……”

      “大街小巷麻將館,還有一個原因,搓牌可以釋放荷爾蒙,這個搓過牌的人都清楚。不是嗎?用不著嫖就把性壓抑問題給解決了,又不傳播疾病,這一點它又優(yōu)于隱匿于賓館酒店的地下妓院。”

      “是啊,誰敢說麻將館不是構(gòu)建和諧社會的重要手段之一?有哪一種道具,能夠讓一切不和諧的下九流人士奏出和諧的篇章?就說狐姐吧,前日還與文一陽因一點兒口角之爭互掐,才隔了一兩日,便啥事沒有了。嘿嘿。我打啥呢,打一只‘乳罩’吧,狐姐要不?”

      “沒事找抽哇,拿老娘開涮。還別說,兩日沒見著‘一陽指’,還想這孩子呢?!?/p>

      “說曹操,曹操就到。你看,他來了?!?/p>

      正對門口坐著的牌友小聲說著,還伸指頭指了指門外。狐姐回過頭來,看到文一陽心事重重地站在麻將館門口,便叫嚷:“猛男,這兩天跑哪兒去了,姐都想你了?!?/p>

      這看似大大咧咧的直性子,則凸顯出她為人處世的深厚功力。文一陽這個永遠孩子般的“官二代”,被狐姐這么一喊,也一點尷尬之意都沒了。他強作笑顏地走過來,在狐姐身后站了一會兒,便用手捂住嘴巴俯在她耳前嘀咕了一陣,于是等其中一人喊“和了”后,早已心不在焉的狐姐說了聲“不玩兒了”,便抓起擺在桌頭的籌碼,邁著小碎步與文一陽一前一后地向外走去。

      他們攔了一輛的士,一陣風似的來到一個小飯館。躲進小雅座里面,隨便叫了兩三個小菜,倆人把頭埋在一起,認真地看著那一長條手機通話清單。

      “不用研究了,肯定與這個號碼上過床?!焙悴蝗葜靡傻厮α艘幌率滞?。

      “她說沒上過……那男的是個股神,他們在一起主要交流股票?!?/p>

      “這種事,她會給你坦誠相告?”狐姐忽然想起什么事情的樣子,緊盯住文一陽看了片刻,壓低聲音說,“你老實說,床上那事兒還行嗎?”文一陽沉默著,一聲未吭。狐姐已經(jīng)明白了。“甭說了,那是你的隱私。男人一般都會認為,自己的老婆是全天下最放心最不可能出軌的女人。唉,每個男人都這樣傻。”

      “可是,我文一陽的老婆,竟然也會出軌?這怎么可能呢?”

      “你以為你是誰呀!再說女人嘛,哪個對‘這個’不需要?!?/p>

      “就這么一份通話清單,能百分百證明嗎?”

      狐姐把通話清單抻過來,指著說:“你傻呀??催@只有8秒的電話有多少?什么情況下,電話只打8秒?”文一陽迷惑地搖了搖頭。狐姐拿出手機,一邊按著一邊說:“我撥你電話?!蔽囊魂柌唤獾匕咽謾C放在耳邊。狐姐說:“我到你樓下了?!苯又琢宋囊魂栆谎郏偌氈ぷ诱f:“嗯,你快上來吧。”

      狐姐麻利地按斷手機,調(diào)出通話時間,也剛好顯示為“8秒”。她說:“你再看,與每個8秒鐘電話間隔十幾分鐘,總還有一個電話,多規(guī)律啊,還不明白嗎?他們每次先約好,那男的到了你家樓下,還要再打個電話確認一下,以防萬無一失嘛。那男的一定是個很小心的人!”

      “即便發(fā)生了關(guān)系,我估摸也就兩三次吧。這8秒的電話,每周都有兩三次,有這么多嗎?”

      “嘿,人家也一個大活人,干嗎憋屈著自己!”

      “那男的,有這么行嗎?”

      “行,肯定行?!焙惆琢怂谎?,點著筷子說,“好了好了,先吃吧,吃完再打牌去。這麻將啥玩意兒,一玩兒起來就廢寢忘食。”

      匆匆用完餐,倆人又折回麻將館。狐姐突然回身攔住文一陽,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點兒太低,就別去玩兒了?!?/p>

      文一陽可憐巴巴回身要走時,善于察言觀色的狐姐又伸手招呼了一聲,輕點著腳尖湊上前去說:“雖說咱不能這么輕易就算了,但是,處理問題要用腦子,別干傻事。噢!”

      文一陽囁嚅著說:“狐姐,這種事,真是有辱門風,你可千萬千萬要保密!”

      狐姐把食指豎在嘴巴前“噓”了一聲。這時,一輛描繪得花紅柳綠的巴士正從麻將館門前經(jīng)過,那“江南風情歌舞團”幾個大字煞是醒目,這輛巴士正在為晚上的演出宣傳造勢。在激越的DJ音樂中,有一句話被一個沙啞的聲音不停地重復著:“……激情勁爆,貨真價實,只演一天,不精彩全額退票!”這樣極具誘惑性的宣傳,很雷人,很給力。狐姐指了指巴士:“跟著看看去吧,他們肯定跳艷舞?!?/p>

      文一陽一本正經(jīng)地搖了搖頭。這時,嘩啦啦的洗牌聲再次傳了出來,狐姐已經(jīng)難以自制了,便三步并作兩步地向麻將館走去。剛才和狐姐在一起,痛苦似乎減輕了許多,現(xiàn)在孤零零一個人站在傍晚的街頭,文一陽頓覺心里一股錐心的痛。他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走著,一直走到夜深人靜……

      五顏六色的街燈彌散著一圈一圈的光霧,本是涼爽的夜風吹在肌膚上,仿佛刀割一般。文一陽盤腿坐在一個角落里,前面放著一瓶酒,一袋花生米,臉通紅通紅的,他已經(jīng)喝了很多。

      一輛車駛過來,文一陽歇斯底里地大喊:“戈力——,我割,我割,我割掉你……”

      又一輛車駛過來了,文一陽又狼嚎一般地長嘯:“夏蝴蝶——”

      片刻,又有一輛車駛過去了。文一陽從地上蹦起來,拿起酒瓶狠狠地向車屁股后面砸去,繼而叉腿仰頭對著夜空哀號:“我用剪刀剪、剪、剪剪剪剪剪……”

      文一陽終于鼓起勁,站起身,叫了一輛的士,折向東陽市,在一個小區(qū)門口迷離的燈光下,文一陽醉醺醺的身影從門口一閃,便消失在黑乎乎的小區(qū)里面了。

      戈力的黑色轎車靜靜地停在樓下。片刻,文一陽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現(xiàn)了,他躡手躡腳地摸到轎車旁,東張西望了一陣,然后掏出揣在懷里的半塊磚,向車玻璃砸去。此刻,裝在小區(qū)一角的監(jiān)控探頭閃著紅色的光點,顯然已經(jīng)捕捉到了這一幕。

      十一

      “你去調(diào)閱一下小區(qū)監(jiān)控,確定一下!”

      “那么小區(qū)一定會報警,接下來呢,你老公把你情人的車砸了這個故事,很快就會傳出N個版本?!?/p>

      “那,那修車要花多少錢?”

      “車有保險,再說這不是修車花錢的問題?!备炅Σ黄堁孕Φ刈谶@個酒店房間的休息椅上,悶頭抽著煙,“我比較擔心的是,明天,后天,或者哪一天,他再來砸一次呢?”

      平時除了偷情,他們不會在酒店約會。剛才進來時,她能夠感到戈力并沒有偷情的意思。夏蝴蝶就犯了嘀咕:他生氣了,還是心疼愛車,或者要報復文一陽?其實戈力只是擔心文一陽會再來砸車,這個可能性真的很大。誰能比她更了解文一陽?

      “那怎么辦呢?”

      “要打個電話,唬他一下?!?/p>

      夏蝴蝶猶豫了一會兒,恍然大悟的樣子:“這個電話得打!我太了解他了。不唬住他,天是老大,他就是老二……”稍加思忖,夏蝴蝶從包里拿出手機,按了幾下,裝腔作勢地說,“喂,一陽啊,你昨夜砸車了?人家通過小區(qū)監(jiān)控鎖定你了,好像已經(jīng)報了警。哦,這會兒你在哪里?”

      夏蝴蝶一邊說著,一邊聳著肩膀吐了吐舌頭。文一陽在手機里惡狠狠地說道:“我在外地出差。是戈力報的警吧?哼,他敢報警,我非把他老婆殺掉不可!”

      “誰報的警啊,你干嗎要殺人家老婆?”

      “那,那你把他的手機號給我……”

      “他的手機號,你不知道?。磕悴欢颊{(diào)過我的通話清單嗎?哦,你可別再干蠢事。”

      “你甭管了。我給戈力那小子打電話,看他想咋樣。”

      夏蝴蝶掛斷手機,緊張兮兮地說道:“他說要給你打電話,咋辦呢?”

      “沒辦法,只能等他打過來吧?!?/p>

      “他還說要殺你老婆呢。”

      “要殺應該殺我,干嗎殺我老婆?再說他有那么傻嗎?”

      戈力不動聲色地聳肩一笑,然后屏聲靜氣地等待約摸半個多小時,夏蝴蝶抬頭看了看房間掛鐘,悄聲說:“估計他不會打過來了?!?/p>

      戈力顯然不像剛才那般緊張了。其實,在鎮(zhèn)定自若的表情掩飾下,從未有人發(fā)現(xiàn)他有心情緊張的時候!此刻,他伸出兩根指頭捏住手機不停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心情已經(jīng)放松多了。這樣玩兒了一會兒,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他不來電話,我們是不是該做點什么?總不能這樣等到花兒謝了吧!”

      經(jīng)常在這個時候,夏蝴蝶的反應總是很遲鈍,更有趣的是,她還一本正經(jīng)地反問:“那,我們該做點什么呢?”

      “你就不想做點什么嗎?”

      “我?”夏蝴蝶終于恍然大悟了,罵道:“不害臊,什么是‘我想做點什么……’”

      倆人說著就親密地擁倒在床上。一陣溫存,夏蝴蝶便開始說臟話了。戈力最愛她滿嘴臟話的風韻!甭看夏蝴蝶平時談吐優(yōu)雅,得體大方,甚而還像個鄰家女孩似的靦腆羞澀,偏偏此時此刻,居然能把臟話說得嫵媚給力,一點都不粗俗。有時候戈力都想笑。如此會說臟話的青春少婦,卻總能裝出一副賢淑羞怯的樣子,這也太虛偽了。但是,夏蝴蝶卻得意地自賣自夸,這怎么就不是水平和藝術(shù)呢?

      不隨便說臟話的夏蝴蝶常常能夠令戈力在幻想與現(xiàn)實之間來去自如,不停穿梭,從而沉湎于這座小城流連忘返。一年前,如果不是結(jié)識夏蝴蝶,戈力毫無疑問早已經(jīng)離開東陽市,回到自己位于上海某寫字樓的工作室,平平淡淡地為客戶做投資,經(jīng)營自己的“力基金”。孰料,一個純屬萬分之一的偶然幾率,把東陽市變得不再是一座清靜安謐只適于休假或小憩的小城,他由此開始依戀這里的一草一木,認認真真地把這里的大街小巷拷貝到記憶中,留下一行永遠無法刪除的印痕——

      那個初夏,他最多只準備在這個陌生得連名字都懶得記下來的小城逗留五天。就在第三天傍晚,他隨便吃了點晚餐,隨著那些喜愛運動的人流在一個橢圓形塑膠體育場走圈。他覺得正是這個開放的塑膠體育場,一下子讓東陽市遠離了喧囂浮躁,變得健康質(zhì)樸起來。當他走了一圈又一圈時,抑或一個人的緣故,也在跟隨運動的人流走圈的夏蝴蝶讓他眼前一亮。黑里透紅的肌膚,有節(jié)奏地扭動著的豐臀,飄逸的長發(fā),單眼皮下黑白分明的眼眸……這般健康的熟女,大都市里還能找到嗎?于是他悄悄地跟隨著她的腳步一邊走著,一邊偷聽她與另一位女伴說話:“……長得難看,又沒錢,嫁給他真不知圖個什么!當初,我真是瞎眼了?!?/p>

      戈力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覺得這樣很有趣。走出大都市,躲在一個陌生的小城里面偷聽倆熟女的私房話,雖然很無聊,卻也很輕松。他還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減壓的好辦法!

      “結(jié)婚七年了,就沒給我交過一分錢工資。抽煙,喝酒,搓牌,有多少錢都不夠,至于買套大房子,那更是妄想。……看到別人炒股賺了錢,便也拿出自己省吃儉用下來的錢去買股票,買基金,又碰上這百年不遇的金融危機……”

      常常只要遇到女人談論錢的時候,他會像喝醉酒似的亢奮和自得,也會像喝醉酒似的大膽和放縱,何況其中那個熟女居然還是一個悲慘的中國股民。于是,戈力加快腳步跟了上去,頗是神秘地說:“你也做股票?”

      倆熟女警惕地望著他,沒吭聲。戈力先說了一只股票的代碼,然后告訴她,“明天早盤,這只股會‘瞬間跌?!畣幔窟@是莊家放老鼠倉進來的一個慣用的操盤手法。”倆熟女仍然瞪著警惕的眼睛,他進一步解釋,“老鼠倉在跌停價掛單,操盤手瞅準一個時間空當,先把股價打到跌停價,又在瞬間內(nèi)撤單拉起,那老鼠倉就上車了。嘿嘿,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就去試試吧?!?/p>

      那個談論股票的熟女就是夏蝴蝶,她雖然瞪著警惕的眼睛,卻認真地聽著。戈力又補充了一句:“什么是‘老鼠倉’,股民們并不陌生!至于‘瞬間跌?!?,認真想一想,都會恍然大悟的。OK,拜拜!”

      戈力很灑脫地做了個手勢,然后加快腳步向前小跑了過去。另一個熟女側(cè)目望了一眼夏蝴蝶,似乎有些不屑地罵了一句“神經(jīng)病”。但是,夏蝴蝶沒有吱聲。她非常精明地意識到,自己絕對算得上有模有樣的熟女,遇到主動示好的男人,這一點不足為奇,讓她沉默不語的是,這個頗有氣度魅力十足的男人是誰?他說的那些證券術(shù)語聽起來似懂非懂,有一點卻是明確的,就是明天開盤后,讓她在跌停價埋單守候奇跡的出現(xiàn)。這是真的嗎?

      奇跡真的出現(xiàn)了。次日開盤后,她咬了咬牙,把手上其他的股票全部拋出,繼而把跌得僅剩的兩萬多塊錢全倉跌停價掛單。當時,她就抱了這樣一個心態(tài):反正跌停板上掛單,能有多大風險呢?再者,她對自己的外在形象絕對自信,這當然還要建立在她對那個風度翩翩的神秘男人十分迷戀的基礎上。于是,她就這樣憑著自我良好的感覺近似瘋狂地賭上了。是的,那所謂的“瞬間跌?!闭娴某霈F(xiàn)了,而且臨近收盤時,這只股票竟然開始陡直上攻,又瞬間巨量封死漲停。從跌停到漲停,一天獲得百分之二十的收益,瘋了。她激動得近似癲狂地給文一陽打了個電話,說你別再搓牌了,把你搓牌的錢全拿回來讓我炒股!打完電話,她又想那個神秘男人、她想,那個男人一定還會在塑膠運動場出現(xiàn),這次她一定要主動揮手打招呼,這不是向一個男人打招呼,這是向財神爺打招呼,誰與財神爺有仇?。?/p>

      她蜷縮在租住的房間的木椅上,臉都有些紅了。她甚至在心里暗暗祈禱,讓她能夠有機會死死纏住那男人。她所有的期望后來都成為了現(xiàn)實。因為那個男人再一次準時出現(xiàn)在塑膠運動場上,并微笑著向她走過來……更讓她激動不已的是,他竟然會是傳說中的私募大佬。他還說,他對中國股市的掌控力,甚至比證監(jiān)會主席還強……

      他們就這樣開始了。很快,錢也有了,房子也有了。至于文一陽,他只知道,他老婆炒股賺了大錢,可是,他的老婆憑什么炒股就能賺了大錢?文一陽當初并不知道,但是,他現(xiàn)在知道了。

      十二

      這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餐館。文一陽心神不寧地坐在里面,他在等誰呢?片刻,還惺忪著睡眼的狐姐提著小手包,急急地走了進來。泡館搓牌的人都是夜貓子,天亮了,才開始打哈欠。狐姐自然不會例外,只是除了打牌,摻和別人的家事也是她的一大嗜好。剛才文一陽打電話時,狐姐一骨碌就從床上爬起來了。

      她一坐下來,就教訓文一陽:“現(xiàn)在誰家的車不買保險?你砸的是保險公司的車,警察抓的可是你!真蠢啊,他們巴不得你這樣呢?!?/p>

      “大姐,你是老江湖,奇思妙策多,快幫我想個辦法啊。”

      “解鈴還需系鈴人,給你那狐貍精老婆打電話。她吱一聲,那野漢子準息事寧人?!焙阈赜谐芍竦卣f。

      “照你這樣說,我還須求著讓她去找那個王八蛋嗎?”

      “韓信還有胯下之辱呢。先把這個電話打了,躲過眼前這一劫再說吧?!?/p>

      文一陽拿起手機,惡狠狠地罵道:“怎不讓車撞死那王八羔子呢?!?/p>

      此刻,酒店房間內(nèi)的掛鐘滴滴答答地走著,戈力與夏蝴蝶的喘息聲頗為緊湊地一波一波響著。忽然,手機響了。倆人匆忙坐起身,夏蝴蝶說:“是我的鈴聲?!比缓蟀肼阒碜幽眠^手機,“是他,文一陽?”戈力示意讓她接。夏蝴蝶按了一下接聽鍵,直截了當?shù)貑柕溃骸拔梗o他打電話了嗎?”

      “他是個小人,我從來都不與小人談判!我比較擔心,警察有沒有找過你,怕你受驚?!?/p>

      “我又沒砸車,警察找我干嗎?”

      “……”

      夏蝴蝶仿佛明白了什么,試探著問道:“要么我給他打個電話?他在公安局有一大學同學是副局長,先找他把這事壓下來?”

      文一陽扭扭捏捏地嗯了一聲:“最多就打個電話,別與他見面。不過這事情要搞大了,對誰都不好?!?/p>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就別再干蠢事了?!?/p>

      夏蝴蝶半靠在床上,快慰地笑著按手機,戈力的鈴聲便響了,倆人依偎在一起接打手機玩兒。夏蝴蝶問道:“戈哥嗎?你有一同學在公安局當副局長?”

      戈力說:“別說還真讓你蒙對了,真有一當副局長的,但不是同學,是我的實戰(zhàn)圈子里的VIP會員,算一個學生吧。哈哈,之所以會有這個‘小城之戀’,還多虧他盛情邀請呢。”

      放下電話后,夏蝴蝶狡黠地笑著說:”他一定會調(diào)通話清單,去求證這個電話打了嗎。”

      此刻,文一陽也放下了電話,頗神氣地罵了一句粗話:“我×。”

      “民不舉官不究,你就放心吧?!焙阏f。

      文一陽從腰后面抽出一把斧頭,哐的一聲砸在桌上,惡狠狠地罵道:“如果沒有警察,我非得把這對狗男女給砍了?!?/p>

      “要沒警察,誰先被砍還真不好說呢?!焙氵@么挖苦了一句,又勸說,“這幾天先在外面躲躲風頭,以后把老婆盯緊點。”

      正說著,文一陽的手機又響了。他接聽了一會兒,掛斷說:“領導打電話,真要我去省城出趟差。”

      向陽市是一個地級建制市,對東陽市享有行政管轄權(quán)。當年,文副市長還在位時,利用自己的渠道,把文一陽安置進了向陽市某部門機關(guān),按照當年的謀劃,若能干上三五年,有了一定的工作資歷,然后利用特權(quán)做一些人情交易,再讓他下到類似于東陽這樣的縣級市,就有可能謀個一官半職了。但是,文副市長的提前倒臺,讓這個良好的愿望擱淺后,文一陽從此一蹶不振,儼然一個仕途的失意者,漸漸地也玩兒起了消沉。好在他所在的這種行政性質(zhì)的單位,一般對待吊兒郎當?shù)氖б饴淠?,都能夠包容并理解,加之文一陽也沒有多少工作能力,不過去省城送個無關(guān)緊要的材料,或者取份文件這樣的差事,領導偶爾也會派他去。這一次,單位搞了一個活動,并將活動場景制作成一張DVD光碟,領導便讓他將這張光碟送到省城的主管部門。

      從小酒館出來,文一陽有氣無力地在人行道上走著,兩旁車輛川流不息。文一陽抬頭看了看天空,果真向一家移動營業(yè)廳走去。站在一臺自助查詢機前,嫻熟地用手按著鍵盤,埋頭看了一會兒,當確定夏蝴蝶給戈力打了一個很短的電話后,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砸了車,又怕報警,最后還得拐彎抹角讓夏蝴蝶打電話從中說情,還有比這更憋氣的事情嗎?想到這兒,他便惡狠狠地罵了一句粗話,正要轉(zhuǎn)身離去時,不想站在身后的一個中年婦女問道:“罵誰呢?”

      文一陽回頭看了一下,說道:“罵你了嗎?”

      中年婦女回罵道:“傻×。”

      文一陽問道:“罵誰呢?”

      中年婦女說道:“咋的,還想抽你呢?!?/p>

      文一陽就指著自個兒脖子說道:“你抽一下?”

      營業(yè)大廳的保安走過來,把文一陽連拉帶勸向門外推去。中年婦女又回9df76dfaa7cdb927444c87e838a6bcc9f8a9bbe455a25ecd316a9c14661213e3罵一句:“是不是偷調(diào)老婆話單啊,卑鄙?!?/p>

      文一陽歪著脖頸頗為不服氣的樣子,卻再一次被保安推遠了。他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回到單位拿了那張光碟,便向火車站走去……

      夜幕下,火車咣當咣當?shù)叵蚯靶旭傊?。文一陽躺在臥鋪上,發(fā)著呆。此時,手機響了,他看了看,是夏蝴蝶的,便傻傻地拿在手中,不知該不該接。猶豫片刻,還是接了。

      “喂,有事嗎?”

      “我想你該回來查崗啊,這么晚了,等不到你,睡不著啊。哎,你在哪里啊,這‘咣當咣當’啥聲音?”

      “我出差了,在火車上呢。”

      “你跑什么啊,公安局那邊的事情已經(jīng)擺平了。”

      “用得著跑嗎,老子怕他警察?笑話。好了好了,過幾天就回來了。還有事嗎?”

      “就告你這事呢。”

      文一陽放下手機,一邊打自己嘴巴,一邊自言自語:“媽的,怎么能說出差呢,還告訴她過幾天才回來,這他媽不引狼入室嘛!”

      十三

      QQ聊天框里,夏蝴蝶發(fā)來一串消息:他出差了,正在火車上“咣當咣當”呢。你來吧!

      戈力在鍵盤上敲擊著,對話框里彈出一行字:太晚了,我怕她會懷疑。

      夏蝴蝶的消息:原來你那樣怕她?。?/p>

      戈力的消息:哈哈,好吧。我去跟她請個假,搪塞一下,你等著。

      關(guān)掉QQ,戈力起身走出了房間。少頃,一個嬌小的女人走進書房,她就是戈力的妻子安小平。站在還未關(guān)掉的電腦前,安小平滿腹狐疑地看了一會兒,然后坐下來,在百度搜索欄輸入一行字:QQ聊天記錄偷窺器。

      這是一個流氓小軟件,稍有一點黑客常識的人都會使用,安小平對這類小軟件一點都不陌生。早些時間,出于全心全意輔佐戈力經(jīng)營“力基金”的需要,她收買了不少電腦黑客,經(jīng)常讓這些黑客入侵上市公司電腦,竊取有價值的信息,這樣便讓他們每次投資下單時有的放矢,而且總能更勝別人一籌。剛才,戈力站在客廳說,要馬上去工作室為某客戶發(fā)一個郵件,便甩門走了。

      他的工作室在一個寫字樓的頂層,其實就是一間大約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里面擺放了幾臺電腦、一組不間斷電源和一張大桌子,當然還有一張大板床。他說,有時晚上要研究上市公司的財務報表,不能回去時,就可以睡在這里了。

      對于這個說辭,安小平起初并沒有在意。在這個陌生的小城里,她相信戈力!是的,她也覺得上海太吵了。東陽市是一個風光秀麗的小城,很安靜,很放松,在這里做股票投資,更能找到感覺。當初,戈力執(zhí)意要留下來時,安小平覺得這樣也挺好,便欣然同意了。于是,他們租住了一套三室一廳的商用民宅,供日常生活起居之用。

      安小平也是證券界一名響當當?shù)娜宋?。她更熱衷于通過博客實時解盤,帶領小散戶低吸高拋。由于每次都能對大盤指數(shù)做出精準判斷,因而深得眾多散戶粉絲的擁戴。一些財經(jīng)頻道或許正是看中了她在散戶中的號召力,經(jīng)常會請她天涯海角飛來飛去地做節(jié)目,還有一些民間組織也常會邀請她搞講座、傳授逃頂抄底秘訣……這些年,倆人可謂聚少離多,常常處于高壓狀態(tài)的戈力又豈能耐得了這份寂寞呢?

      此刻,那個能夠輕松讀取QQ聊天記錄的小軟件下載完成了。安小平又點了幾下鼠標,戈力與夏蝴蝶的聊天記錄便一字不差完完整整地跳了出來,更富戲劇性的是,在文一陽調(diào)閱了夏蝴蝶的電話清單后,倆人這些天幾乎都是通過QQ聯(lián)系的,這等于是連很多細節(jié)上的東西都做了描述。一直看到深夜,安小平才起身站在陽臺上,淚眼模糊地望著星星點點的夜空,她知道,戈力這會兒一定睡得很香……

      她錯了。此刻,戈力還未入睡,倆人半裸著躺在床上,夏蝴蝶纏綿著聲音在問:“老公,這些天,在做哪只股啊!”

      戈力輕輕撫慰著她,答非所問:“我們可有言在先,你翻本后,就要遠離這個大賭場?!?/p>

      “怎么,我賺錢你不舒服啊?”

      “有我在你身邊,還怕沒錢花嗎?再說啊,女人炒股最容易衰老了?!?/p>

      “你都給我買了這么大的房子,再花你的錢,我自己都臉紅。還是自己多賺點錢,心里才踏實。”

      “知道嗎?我最喜歡為你埋單了?!?/p>

      “你這么一個私募大佬,泡我一小公務員,說白了也是找新鮮,保不準哪天被哪個大明星搶走了,我怎么辦?”

      “這可是老鼠倉啊,事情一旦敗露,我就完蛋了?!?/p>

      “我連身體都向你開放了,好啊,居然連我都不相信。”

      戈力微微閉上眼睛,開始猶豫了。夏蝴蝶匍匐在他胸前,耐心地眨著眼睛。片刻,戈力睜開眼睛,說道:“有一只股,我們聯(lián)合了南方幾家私募,已經(jīng)做了埋伏……”

      又聊了一會兒私房話,等戈力睡去后,夏蝴蝶迫不及待地披著睡袍,躡手躡腳地走進書房,悄悄打開了電腦。她捏著鼠標,點開看盤系統(tǒng)那一刻,呼吸都緊促起來了。仔細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戈力早先送給她的一本書,戈力說這本書是安小平歸集整理的教材,平時以備授課之用,都是非常實用的看盤絕招。找出那本書,對著比照了一會兒,她竊喜著自言自語:“嘿嘿,這個圖形,漲起來會翻番的?!?/p>

      夏蝴蝶又躡手躡腳走回來,在昏暗的壁燈光影下,小心翼翼爬上床,先把豐滿彎曲的美腿伸進被窩里,再俯下身來,對著已經(jīng)熟睡的戈力狠狠吻了一下,努起嘴巴小聲說:“豬豬,我愛死你了?!?/p>

      次日,戈力的工作室內(nèi),當墻上的掛鐘指向九點二十分時,戈力緊盯著K線圖,一串紅紅綠綠的數(shù)字不停地閃現(xiàn)。開盤后,戈力拿起電話,撥了一串號,說道:“瑞金路嗎?直接大單向下砸9個點,只要不跌停就行,然后對涌出來的恐慌盤認真做好統(tǒng)計?!?/p>

      南京瑞金路云集了多家證券營業(yè)部。在一座座綠蔭環(huán)抱的寫字樓內(nèi),每天進進出出的多有私募或超級游資的操盤手,聞名全國的漲停敢死隊亦常在這里神出鬼沒,這里的一舉一動都必然成為證券分析師時刻關(guān)注的焦點。戈力要拉升一只股票前,都會讓操盤手在這里公開操作,等把最后的恐慌盤砸出來后,接下來自然便會有眾多跟風盤涌來為他抬轎。通過約摸半個小時的砸盤誘空,他的操盤軟件顯示,恐慌盤基本上已經(jīng)洗干凈了,他又命令瑞金路的操盤手采用火箭發(fā)射的手法,巨量封?!?/p>

      這時,夏蝴蝶也十分專注地盯著電腦屏幕,她緊握鼠標的一只手微微地在顫抖……稍作猶豫,她便狠狠地掛單買進……收盤后,夏蝴蝶主動把戈力約進一家小酒吧,破例第一次自掏腰包請戈力喝了幾杯葡萄酒。

      “你們真狠呀,就差零點N個點就跌停了?!?/p>

      “好讓你低位吃進啊?!?/p>

      “要準備拉幾個停板呢?”

      “先拉五個漲板,哈哈,信嗎?”

      “真的呀?!?/p>

      “知道葡萄酒為何常與美人扯在一起嗎?嘿嘿,喝它可增強性欲。”

      “很欣賞你說話的樣子。今晚都別回家,去酒店吧。”

      “每晚都想睡在你的身邊!”

      “那你離啊?!?/p>

      “離?可以隨便離嗎?”

      “你其實愛的還是她?!?/p>

      戈力端起桌上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倆人便起身向酒店走去。到了晚上,在外地出差的文一陽躺在床上,焦慮地打著手機:

      “狐姐嗎?怎么,你正好在東陽市打牌?那,那拜托你站在我家樓下看看去,有啥可疑的影子嗎,對,對對,看看樓下有沒有一輛黑色轎車。好好,一定,一定,回去一定給你帶禮物?!?/p>

      很快,狐姐便站在夏蝴蝶樓下,她東張西望了一陣,便把電話回過去說:“你家窗戶,五樓嘛,黑洞洞的,估計家里沒人……”

      十四

      “這是一半酬金?!?/p>

      安小平把一沓百元鈔推給了一個剃著光頭的小伙子。他坐在酒吧小圓桌的對面,取過錢在手上一邊扔著玩兒,一邊說:“要偵探一個人的隱私,簡單啦,把剛才給你的那個芯片放在手機里,想把誰的手機變成一臺竊聽器,就撥誰的號,再那么簡單設置一下,還可以共享他的手機信息。不,這樣表述不專業(yè),應是‘截獲’他的信息?!?/p>

      “另一半酬金,你隨時可以向我要。”

      “我就是安姐的雇傭兵!哈,姐的事情,別錢啊錢的,聽著多沒人情味?!?/p>

      黑客江湖上,“螞蟻云”算得上頂尖好手了。至于他的真實身份,或者說姓甚名誰,安小平雖然與他合作交往兩年多了,也都沒有問過。這個不能問,問了人家也不會說。黑客都忌諱你問這個。他們的身份怎能輕易讓別人洞穿呢?這還是黑客嗎?

      “你很厲害,很神秘。這我知道?!?/p>

      大凡黑客的自尊心都特別強,螞蟻云自然不會例外。對于安小平的奉承之言,螞蟻云沒有理睬,一副很難與人親近的樣子。螞蟻云其實很喜歡聽別人奉承,通過搞恐怖式的破壞而獲得某種成就感后,黑客更需要贊美和掌聲。這樣死心塌地地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還不多虧了安小平火候老到的溢美之詞!

      昨天才剛打了電話,螞蟻云今天就從北京風塵仆仆地飛來了。說話間,他取出一枚精致的U盤,伸出兩根指頭說道:“這里面有兩個木馬程序。把其中一個給你感興趣的人發(fā)個伊妹兒,他的硬盤就像放進你的主機一樣。另一個程序更恐怖,你點點鼠標,就可以對任何一部手機實施精確定位……”

      “真這樣厲害嗎?都給了我,就不怕炒了你?”

      “哈,別迷戀哥,哥只是個傳說!”

      螞蟻云把錢收在包里,起身走了。剛才給他叫的一杯咖啡還放在小圓桌上,他幾乎連瞟一眼都沒有,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黑客嘛,行為舉止比較怪異,這個都能理解。

      安小平無力地靠在白色的咖啡座上,斜睨著的眼神頗是無助。輕輕捏住那枚小小的芯片,端詳了一會兒,才把它放進手機卡槽,合上后蓋后,安小平試著輸入戈力的手機號。只按到一半,她就喪失了繼續(xù)輸入的勇氣,于是把手機丟在桌上,伸長手臂端過螞蟻云的那杯咖啡,用小勺舀著喝了一少半,又在椅背上靠了一會兒,這才起身走了。

      途經(jīng)一個露天舞池時,安小平站在圍網(wǎng)邊看了一會兒,一絲笑意從冷寂的嘴角擠了出來。那些踮著腳尖滑動著步子隨著節(jié)奏扭動的身影,在看似休閑的外衣掩飾下,焦灼的胴體如果不能再次被點燃,便會很快成為灰燼。

      她們不緊不慢地踩著節(jié)奏搖晃著,等待著,渴望著,在頻閃燈的誘惑下,還能被誰發(fā)現(xiàn)或是發(fā)掘嗎?安小平透過圍網(wǎng)的絲孔看著……這樣搖晃的時間長了,累了,不再抱怨什么了,反而一下子又輕松了,無憂無慮了。小城的女人便坐在休息椅上,一會兒交頭接耳,一會兒嘻嘻哈哈,陶醉在這美麗的夜色中,也挺滿足的。

      于是,安小平也買了一張僅一元錢的門票,怯生生地走進去,期待著能被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邀請,也好在這迷離的光影中搖晃著自己。但是,她超然物外的氣質(zhì)和冷艷的表情,早將別人拒之千里之外了,誰還敢向她伸出手掌呢?

      于是在虎視眈眈的目光包圍下,她此刻只能成為仇恨的對象和舞者的公敵!除了流氓,沒人敢向她伸出手掌的,而這種露天舞池會有流氓光顧嗎?

      安小平又笑了。這時,戈力來電話問她這么晚了在哪里?她說在露天舞池。戈力說那就盡情地跳幾曲,好好放松一下自己。她說,這里除了流氓,沒人敢邀她跳舞。戈力也笑了,便說那你快回家吧,別被流氓侵擾了。

      偶爾被流氓侵擾一下,或許會有別樣的快感呢。拖著無力的腳步,這樣胡思亂想著,安小平向家里慢慢走去。

      這個晚上,文一陽也出差回來了,他像賊一樣溜進家門,靜靜地半躺半坐在沙發(fā)上,抽著煙。房間內(nèi)電視、燈都未開,黑洞洞的,只有煙頭一明一滅地不停閃爍。

      輕輕地,外面響起了鑰匙扭動鎖孔的聲音,繼而伴隨著開門聲,房間的廳燈陡地亮起來了。當看到文一陽像幽靈一樣地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時,也是剛從露天舞池散場回來的夏蝴蝶毫無防備地打了一個冷戰(zhàn),罵道:“你出個聲啊,像個鬼魂一樣?!?/p>

      “一個人回來??!嘿嘿嘿,是不是嚇了你一大跳!”夏蝴蝶生厭地皺著眉頭斜了一眼,沒理睬,只管自己一邊換鞋,一邊脫掉外套往衣架上掛。文一陽仍然陰陽怪氣地說道,“假如是兩個人進來,你說我該咋辦呢?”

      “你滾出去!”夏蝴蝶罵了一聲,徑直去另一個房間更衣。

      文一陽把放在沙發(fā)上的一臺迷你型的腰部按摩器擺放好,然后接上電源,自己先靠在上面試了一會兒,等夏蝴蝶出來后,頗為殷勤地起身做出恭恭敬敬的樣子,一邊把夏蝴蝶請到沙發(fā)邊兒,一邊說:“出差時,碰到人家廠方特價促銷宣傳,就順便買了。你不是腰部經(jīng)常不舒服嗎?”

      夏蝴蝶終于破涕為笑地坐下來。文一陽按動按鈕,按摩器開始動起來。夏蝴蝶挺著腰享受著,一張剛剛還陰沉沉的臉繼而轉(zhuǎn)晴了。這個晚上,倆人躺在被窩內(nèi)說了很多話。

      “老婆,問你件事。我出差第二天晚上,你去哪兒了?”

      “是不是又去調(diào)了小區(qū)監(jiān)控?你真無聊?!?/p>

      夏蝴蝶把身子歪向另一側(cè),不再理踩他了。文一陽匆忙把她的肩膀扳過來:“人家小區(qū)監(jiān)控也不是隨便想調(diào)就能調(diào)的。是有一朋友站在樓下望了一眼,給我打電話說,怎么你家窗戶黑著啊?!?/p>

      夏蝴蝶盯著他看了一陣,心里其實在緊張地思考著,文一陽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那晚他與戈力在外面開房沒回來。但是,看文一陽的表情,他只是猜疑,或者在詐,便裝作沒好氣地說道:“你剛才不也一個人在家坐著嗎,外面窗戶亮著嗎?”

      文一陽一時語塞了。片刻,又輕輕伏下身來問道:“你與戈力那小子前后共發(fā)生過幾次?他是不是很厲害?一次能有多長時間?”

      夏蝴蝶半坐起來,用拳頭隔著被子狠狠地擂了幾拳,語氣堅定地說道:“我們一次也沒有!變態(tài)你,先問問自己一次能有多長時間。”

      “我,我,我今晚要一個小時。”

      文一陽翻轉(zhuǎn)身子把夏蝴蝶按倒,伏在她身上折騰起來,于是夏蝴蝶的臉龐上出現(xiàn)了那種痛苦而欣慰的表情。片刻,文一陽便哼哼唧唧地倒下來了。夏蝴蝶翻坐起身,伸腿狠狠地踹過去,罵道:“三十秒,有嗎?”然后向洗手間走去。

      十五

      合歡大道其實是一條市郊公路,這還是文副市長在位時,利用自己的私交向省交通廳要錢修的。當時老百姓還調(diào)侃說這純屬市政府的形象工程,除了能夠讓東陽市看上去更美一些,并沒有多少實用價值。由于公路兩旁栽滿了合歡樹,文副市長當初便建議將這條公路取名為“合歡大道”。

      這些年,合歡樹已經(jīng)長高了,長壯了,也長美了,加之散發(fā)著淡淡樹香的公路兩邊,間或還設有休憩小亭、彎彎扭扭的石子路以及各種景觀造型,小城市民便創(chuàng)造性地將這條寬闊平展的市郊大道發(fā)展成了一條安適的休閑馬路。

      如果不是合歡大道把整個市區(qū)呈半圓狀環(huán)抱在懷里,那就沒人敢說這是城市建在公園里了。每到黃昏,人們?nèi)齼蓛傻卣f笑著結(jié)伴而行,亦有不少熱戀中的帥哥靚妹或牽手溜達,或席地而坐,一切都是那么的隨意。

      但是,有這么一條馥郁通暢的公路,又豈能少得了一些令人想入非非的隱晦的標志呢?那間或停放在公路一側(cè)的各式轎車里面,總有影影綽綽的男女忽隱忽現(xiàn),他們不出來享受合歡大道的美景,干嗎躲在車里?畢竟東陽市也就這么大,像這類灰色幽會,一旦遇到了熟人,多尷尬呀!

      戈力的轎車也經(jīng)常會泊在這條公路邊。這個午后,他剛來,螞蟻王也打的尾隨而來了。就在不遠處的一個景觀亭里,螞蟻王認真地擺弄著一個頗似手機的設備,于是倆人的談話聲逐漸清晰起來——

      “那只股票,拉十個停板了。哇,我整翻一倍了。”

      “十個漲停是一倍?就這算術(shù)水平,你還玩兒股票?”

      “哦,是補回我原來虧掉的,還翻了一倍?!?/p>

      “你可以出掉這只股了?!?/p>

      “怎么?不讓我賺了?”

      “我們明天就開始出貨了?!?/p>

      像往常一樣,在這條樹香彌漫的市郊公路邊,倆人悄悄躲在車里又說又笑,仿佛一切不快都未曾發(fā)生過似的,猶如一輪氣勢如虹的牛市途中,那些不快只是偶爾的一次急跌,跌完以后,仍然牛氣十足,漲升不斷。但是,一次暴跌,如果再加上接踵而來的利空,熊市的帷幕也就正式拉起了。

      毫無疑問,倆人感情熊市的帷幕,已經(jīng)悄悄拉起了。在螞蟻王“間諜級”的監(jiān)控下,狐姐也趕來湊熱鬧了。娘家在東陽市嘛,狐姐隔三岔五地總要從向陽市回來走走。吃罷晚飯,她與娘家?guī)讉€鄰居相約出來散步,竟然與戈力的轎車在這條合歡大道上遭遇了。她先小心地看了看車牌,然后撇開同伴,拿出手機按了按,壓低聲音說道:“喂,一陽嗎?讓你把老婆看緊點,怎么搞的……”

      螞蟻王擺弄著手中那玩意兒,走走停停,終于找到了戈力的轎車。隨之,他把紐扣攝像頭掛在一根手指上,裝作若無其事地從轎車邊兒一掠而過。

      夏蝴蝶坐在駕駛座上說道:“過去炒股,就沒賺過錢。現(xiàn)在有了你,想虧錢都難?!?/p>

      戈力說道:“好了好了,別談股票了。今晚,今晚約我出來,有安排嗎?”

      夏蝴蝶說道:“這段時間,他把我看得很緊。每個晚上都回來,這你知道的?!?/p>

      戈力說道:“那今晚呢?”

      夏蝴蝶說道:“他剛回來,領導就打電話又要他去單位加班?!?/p>

      是的,文一陽剛到單位,便被狐姐在電話里數(shù)落了一頓,于是折身在單位大門口兒攔了一輛的士,心急火燎地往回趕,也沒有打一聲招呼。直至領導打電話問他來了沒有?他才說,家里出大事了,去不了了。領導便生氣地說,出你個頭,怕不是麻將館出大事了吧,再說不來你小子吱一聲,讓我在辦公室一直這樣候下去?。≌f完便狠狠地掛了電話。

      雖說領導經(jīng)常這樣訓他,文一陽心里總還是不舒服。放下手機后,也自言自語地罵道,多大官兒,以為你是市長啊!的哥聽了,回頭問,這年頭領導還敢訓人嗎?回頭用拳頭KO了他。文一陽揚著下巴示意,開快點,家里真有事!此刻,戈力與夏蝴蝶仍然興致盎然地打著趣,甚至討論起晚上的事情了。

      “那他今晚回來嗎?”

      “不能確定。他剛走,我就給你打電話,要你出來陪陪我。戈哥,我想你啊。和他在一起,我簡直壓抑得透不過氣來?!?/p>

      “我還以為,今晚可以和你在一起共度呢?!?/p>

      “我好想嫁給你,戈哥!”

      “……”

      倆人正說著話,文一陽鬼鬼祟祟地從后面走上來,突然把脖子伸長在車窗邊,向里面張望。此時,夏蝴蝶被嚇得用雙手捂住臉孔,而戈力面對這一刻,顯得不慌不忙十分鎮(zhèn)定。他用手一扭鑰匙,然后用力一踏油門,車向前一沖,開走了。

      看著轎車從身邊一沖而過,文一陽氣急敗壞地拿手機用力向車屁股擲去,罵了幾聲,然后余怒未息而又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著轎車消失在遠處……

      戈力扶著方向盤,說道:“他出現(xiàn)得太突然了?!?/p>

      夏蝴蝶說道:“現(xiàn)在怎么辦啊,還能回家嗎?”

      戈力說道:“不回去可以嗎?”

      夏蝴蝶稍作沉默,說道:“不回去,他肯定會瘋的?!?/p>

      戈力也沉默無語。片刻,戈力說道:“他剛才已經(jīng)瘋了?!?/p>

      夏蝴蝶說道:“總之還得回去。你甭管,回去看他要怎么樣吧。”

      戈力說道:“記住,至少在嘴巴上,永遠都不能承認我們的事實?!?/p>

      夏蝴蝶說道:“剛才,我們只是偶爾遇上了。這樣說可以嗎?”

      戈力說道:“只能這樣說了。對了,他要使用暴力,你就報警?!毕暮聊瑹o語。戈力又說:“甭怕,一切后果,我都會承擔?!?/p>

      夏蝴蝶說道:“好吧?!?/p>

      戈力剎住車,夏蝴蝶稍猶豫了一下,便推開車門,頗為英勇地下車走了。

      十六

      戈力的轎車一會兒在東陽市內(nèi)穿梭,一會兒又在合歡大道上狂奔。這時,已經(jīng)夜深人靜……安小平孑然一人在客廳焦慮地踱著步子。她狠狠地左右甩著自己的頭顱,終于做出一個瘋狂的決定。

      但是,安小平并沒有瘋狂,她超乎尋常地冷靜。一個瘋狂的決定,再被一個冷靜的頭腦加以醞釀,其結(jié)果必定是毀滅性的。

      她也考慮通過其他方式來拯救自己的愛情,似乎所有的方式都不如將戈力毀滅的方式更直接,更有快感。把戈力變成一個像乞丐一樣的男人,還會與其他女人碰撞出火花嗎?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邏輯,她就要試圖讓中國股市繼一輪雪崩式的下跌后,再經(jīng)歷一波毀滅性的災難,而這僅僅只是一個拯救愛情的小小的策略而已。繼此之后,或許中國股市需要三五年時間方能恢復元氣。難道這就是惹惱安小平的后果嗎?誰惹惱的?戈力、夏蝴蝶、狐姐、文一陽,還是……

      她坐下來,面容極其冷酷。殺手在施殺的一瞬間,才會有這種表情。展開握在掌心的手機,按著數(shù)字鍵盤,像槍手扣動扳機一樣……

      “喂,艾比嗎?我安小平!”

      “真的是你嗎,安,你要與我們合作嗎?哦,這不是在做夢吧。”

      “金融殺手,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NO,NO,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證券分析師?!?/p>

      “高盛集團的證券分析師,哪個不是令人膽寒的殺手?把‘兩房’這張骨牌推倒后,繼之而來的次債危機和席卷全球的金融海嘯,幕后的影子推手少得了你們這些臭名昭著的華爾街分析師嗎?直至把美國總統(tǒng)都搞得下不了臺,最近聽說國會把你家老板找去狠狠訓了一通,有這回事嗎?”

      “你要通過我向美國政府抗議嗎?噢,噢噢,我明白了。中國的上證指數(shù)也從6000點跌到了3000點,是不是我的情敵、我們共同的朋友——戈力管理的資產(chǎn)被套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幫不上忙啊?!?/p>

      “5000點的時候,他已經(jīng)嗅到了狼的氣息,早已清盤了。”說到這里,安小平頗是神秘地突然壓低了聲音,“不過,在3000點這個位置,戈力又全倉抄底了。他抄底了,就等于他們的‘力結(jié)構(gòu)聯(lián)盟’都一起抄底了。這意味著,幾乎所有私募及很多大機構(gòu)都抄底了?!?/p>

      “這個點位的市場認同度很高,抄底的風險很小?!卑葲]有聽懂安小平話中的玄機,他說,“戈力很聰明。我們在哈佛讀書的時候,他就是利用他的聰明,把你從波士頓搶走了。看著你們坐飛機離開美國時,我傷心了很久……哦,你們好嗎?”

      “中國華北有個東陽市,是一個很小的城市。次貸危機發(fā)生后,我們一直在這里度假。這期間,他遇到了一位小辣妹,把身體都給她了?!?/p>

      “他不愛你了嗎?”

      “我需要你幫個忙。”

      “我想,我現(xiàn)在非常愿意幫你。”

      “繼續(xù)做空中國!”

      “這太難了。3000點是中國政府的底線,再向下‘砸坑’可能要付出很高的成本,我們目前還一直在做這方面的研究。”

      “那么就是說,華爾街的金融大鱷其實很想再向下砸一個又深又大的‘黃金坑’?”

      “這與戈力背叛你好像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是嗎?”

      “是嗎,是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嗎?”安小平狡黠地略一思忖,便話鋒一轉(zhuǎn),“其實真沒多大關(guān)系……”

      “那為何需要我們繼續(xù)做空呢?”

      “兩個原因:一,現(xiàn)在正面臨著一個難得的做空機會。二,我想通過你們購買新華富時指數(shù)期貨基金,就是有兩倍杠桿的那種。明白嗎?”

      艾比略一思忖,便明白安小平的弦外之音了。新華富時指數(shù)期貨,是國際上最具實力的富時指數(shù)集團與新華財經(jīng)合資創(chuàng)辦的一家公司,主要通過提供中國證券市場的各項指數(shù),滿足境外投資者對中國市場的購買需求。那些國際投資大鱷,常會一邊在國內(nèi)打壓或拉升證券指數(shù),一邊在境外買跌或買漲有兩倍,甚至三倍、四倍杠桿的新華富時指數(shù)期貨,并從中套取超額利潤。

      其實,這也是艾比他們通常慣用的伎倆。這時,艾比真的開始犯糊涂了。他問道:“你是想與我們合作嗎?”

      “所謂合作,就是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嘛。我整理好了一份資料,是一份能夠令你們欣喜若狂的資料!請把你的ESM告訴我……”

      安小平收起手機,頗為亢奮地打開筆記本電腦,坐在沙發(fā)上發(fā)郵件。在這個敏感的點位,主力機構(gòu)、管理層、散戶幾乎都形成了共識,認為指數(shù)跌到這里已經(jīng)不能再跌,不敢再跌,也不會再跌時,除了滿倉買股票,誰還會冒著踏空的風險清倉呢?在人心思漲的氛圍中,市場已經(jīng)沒有空頭添亂了,這個時候想讓大盤飛漲起來,應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是,當大家手中都只有股票而缺少鈔票時,把大盤砸到十八層地獄,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沒錢接砸盤的籌碼,誰來阻止或能夠阻止大鱷們做空呢?

      剛才與艾比電話聊天時,安小平已經(jīng)隱約獲悉,之所以沒有貿(mào)然砸盤,是他們無法確定市場主力機構(gòu)的持倉情況。如果這份涉及諸多內(nèi)幕的郵件轉(zhuǎn)呈到他們的高層決策部門,這幫可惡的家伙砸起盤來絕不會手軟。安小平輕點食指,冷笑著把郵件發(fā)走了。

      就在此時,夏蝴蝶家的客廳內(nèi)砰地響了一聲。文一陽掄起擺放在餐桌前的一把椅子,猛地向那張高檔鋼化玻璃餐桌砸去。一下,兩下,三下,都沒有砸爛。第四下,他從地上蹦起來,氣急敗壞地把椅子砸下去,終于將那張已經(jīng)移動了位置的餐桌砸爛了。但是,他還覺得不解氣,又瞪著噴火的眼睛尋找下一個目標……

      夏蝴蝶呆立在客廳中央,木然地看著這一切。文一陽提著椅子向客廳的茶幾沖來時,夏蝴蝶突然爆發(fā)了。她一把扭住文一陽,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你砸我吧。你干嗎砸家具啊,這哪樣是你買的?”

      文一陽把夏蝴蝶惡狠狠地推開來,將椅子掄了一個半圓,只一下就把茶幾砸成了一堆玻璃碴子?;剡^身來,他又把椅子掄向那臺大屏幕平板電視。砸完電視,那把椅子歪歪扭扭地快被砸成麻花了。

      他氣急敗壞地再次沖向餐廳,又掄起第二把椅子向地上砸去……當掄起第三把椅子時,夏蝴蝶陡然大聲叫喊:“別以為這是你家地板,這還是下面鄰居的天花板?!?/p>

      “我原來在人家天花板上面摔椅子呢。”文一陽說著轉(zhuǎn)身從臥室里面抱出一床被子,鋪墊在陽臺上,“哈,這樣隔音,下面就聽不到了。”然后一把一把地挨著把剩下的四把椅子在棉被上面砸爛的同時,把棉被也砸出了幾個破洞。

      夏蝴蝶終于挺不住了,便彎曲著身體軟綿綿地像貓一樣臥在地板上,一塊玻璃碴子剛好被按在手掌上,鮮血隨之便滲了出來……

      十七

      “狐姐,你最近與一陽指有點緋聞了。大家都這么說呢?!?/p>

      “放你娘的狗屁。我與文一陽,就沒這個可能。”

      “一陽指到底行不行?。俊?/p>

      “這與你有啥關(guān)系?是不是你老婆正餓著啊?”

      深夜時分,這樣嬉罵幾句,幾個牌友都不覺得困了。狐姐指間夾著煙,摸了一張牌后,突然把眼睛定格在門口兒:“這正說曹操呢,你×他媽的就到了?!?/p>

      大家下意識地都齊刷刷把頭扭了過來。文一陽剛探頭探腦推門進來,一張失魂落魄的面孔上,那雙小眼睛正環(huán)顧四望。于是,有牌友吐了吐舌頭,有牌友回頭說:“一陽啊,天都快亮了,你才來?這搓牌比摟著老婆睡覺都重要?”

      另一牌友也隨聲附和地逗著趣:“咱要有一陽那天仙一般的老婆,今生都不打牌了。”

      “去去去,老子正走背運呢?!蔽囊魂栥俱驳卣V燮?,指了指門外,又沖狐姐示意了一下,便抽身出去了。

      狐姐猜想一定出啥事了,便丟了牌,說道:“好了好了,天都快亮了,歇手吧?!比缓蟠掖腋顺鰜?,迫不及待地問道:“出啥事了?”

      “逮了個正著。我,我把家里砸了個稀巴爛……”

      “走,找個說話的地方去。”

      “這天都還沒大亮,去哪兒呢?”

      “干脆去我家吧。哈,去看看狐姐的‘豬窩’,也是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的地方?!?/p>

      沿著街道走了一會兒,方才駛來一輛的士。倆人頗為親昵地鉆進后座,感覺就轉(zhuǎn)了兩個圈,又顛簸了幾下后,這輛的士便將他倆扔在了一個小區(qū)門口。

      這時,值夜班的門衛(wèi)老頭眨巴著好奇的眼睛,望著跟在狐姐屁股后面的文一陽,于是被狐姐斥責了一句:“看啥呢?這天都大亮了,能干個啥!”

      門衛(wèi)老頭自知心虛理虧,便■惶地將眼睛移向那臺徹夜都亮的電視機上。狐姐引領著文一陽,扭著胖嘟嘟的腰身穿過小區(qū)馬路,鉆進樓門洞兒,然后扶著樓梯扶手爬上四層樓,等站到自家門口時,早已是氣喘吁吁了。

      狐姐讓文一陽坐在沙發(fā)上,然后開了飲水機,又忙不迭拿了一塊放在茶幾上的點心,塞進文一陽手里,接著自己也拿了一塊,一邊嚼著,一邊關(guān)切地說:

      “咱摔爛的家具都自家的,雖說這不怕誰報警,可那都是花錢買的啊,有點心疼。嘖嘖嘖!摔就摔了,老婆偷腥,男人總得耍點脾氣嘛?!?/p>

      “砸爛的那個茶幾,就值八千多呢。我知道,這套房子、家具,估計都那小子給買的。”

      “那小子很有錢嗎?”

      “他炒股票的,應該有點錢。開的那輛車,就他媽幾十萬呢?!?/p>

      “嘖嘖!這樣的男人,誰不喜歡?。≠I房子、家具,少說也得幾十萬,為你家作的貢獻也不小。要這樣說,你也不算吃虧,甚至還賺了。不就那個事嘛,說穿了也沒啥大不了的,再說人家也一大活人。你呢,哈哈,哈哈哈……”

      文一陽突然站起身,猝不及防地把狐姐抱在懷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狐姐大大咧咧地把他推開來時,還順手在他的襠部捏了一把,毫不介意地說道:“你不行!你要真行,姐也有這個需求呢?!?/p>

      文一陽忽然抱頭痛哭起來。他哭得很悲痛,連狐姐都跟著抹眼睛。哭了一會兒,他才抬頭望著狐姐說道:”我怕!她要與我離婚咋辦?。俊?/p>

      “先給那小子打電話,向他要賠償,這樣你就主動了?!?/p>

      “我把家都砸成一堆玻璃碴子了。這,這再打電話合適嗎?”

      “拿出你摔椅子砸家具的勇氣,打吧,現(xiàn)在就打,甭怕。咱就按程序走,這事也要討個說法。”

      “打就打。不就一個電話嘛,老子豁出去了?!?/p>

      文一陽的電話打來時,天已經(jīng)大亮了。戈力正在清掃被砸得亂七八糟的房子,他用一個大塑料袋裝滿玻璃碴子,吃力地提著向門外走去。這時,夏蝴蝶聽到手機在響,拿起手機看到是文一陽打來的,頓時驚嚇得不知所措。

      “他給你打電話?”

      “把手機放進包里,先不接?!?/p>

      “那你快離開吧。他會不會馬上回來?”

      “打掃完垃圾,我再走。”

      手機一直響個不停。望著在認真清掃地板的戈力,夏蝴蝶焦急地說:“咋辦呀!”

      “別緊張。只要他一直打個不停,現(xiàn)在就是安全的。”

      戈力把玻璃碴子又裝進垃圾袋。望著戈力扛著垃圾袋出門時的背影,夏蝴蝶的那雙眼睛,充滿愛意與感動。片刻,戈力匆匆從外面回來,半開玩笑地說道:“此地不可久留啊!”

      “是啊。你看他電話打個不停,真讓人心慌。”

      “我找個安靜的地方,給他回個電話?!?/p>

      “什么?你要給他回電話?”

      “是啊。來而不往非禮也!”

      戈力拿了手包,扭頭便下樓走了。他把車開到合歡大道,不慌不忙地從包里取出手機。這時,文一陽的表情比剛才好了很多,他頗是興奮地對著狐姐罵罵咧咧:“王八羔子,居然不敢接電話?!眲偭R完,手機突然響了。他緊張兮兮地問狐姐:“那小子把電話回過來了?”

      “那你接啊?!?/p>

      “讓我再想想?!?/p>

      這時,他的手都開始發(fā)抖了。狐姐斜了一眼,嘟囔著:“瞧你那熊樣。”

      戈力坐在車里,再一次用手指按下了重撥鍵,這樣兩三次后,文一陽終于接了。他便以冷峻的口吻問道:

      “喂。你文一陽嗎?我誰,我戈力呀。剛才不敢接你電話?哈哈,我這不回過來了嗎?剛打電話啥事呀?與我決斗?什么,不決斗就拿三萬塊精神損失費?我也沒說不決斗??!哦,哦哦。最少也不能低于一萬?那就是說,我其實拿一萬就成。好吧,那你說個地方,我給你送錢。啥?就一萬塊嘛,不會斗心眼兒,更不會報警……哈哈……”

      十八

      某豪華氣派的酒店一側(cè),豎著一塊碩大的廣告牌。文一陽與狐姐緊張兮兮地躲在后面的旮旯里,一直嘀咕著什么。此間,酒店門前每泊好一輛車,他倆都會伸直脖子探頭探腦地東張西望一會兒,便又將兩顆腦袋埋在一起……

      “狐姐,這個酒店,夠氣派吧。交涉這種事情,就要選這種地方?!?/p>

      “哼,呆會兒,小心他不給你埋單?!?/p>

      “這單子,一準兒是他埋。你信嗎?”

      狐姐白了他一眼,又伸長脖子向外張望。這時,在夕陽的余暉映射下,車輛稀稀拉拉的街道漸漸地開始忙碌起來。酒店門前,不時有車輛在緩緩停泊,同時伴隨著三三兩兩的食客從車里鉆出來,說說笑笑地拾級而上,然后被身披彩帶彬彬有禮的門迎小姐“請”了進去。

      戈力的車緩緩駛來了。貼在車屁股后面的藍地白字牌照旋即成了一個焦點,文一陽的心一縮,頓時緊張起來。戈力泊好車,人還未鉆出來,便有服務生殷勤地上前鞠躬,并伸手做出“請”的姿勢。

      戈力輕輕按了一下車鑰匙,聽到嘀嘀的提示音后,他優(yōu)雅地抬起手臂看了看表,又左右掃視了一眼,然后向酒店走去。

      對于戈力,狐姐似乎比文一陽還上心。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戈力看了一會兒,旁若無人地嘀咕了一句:“這小子,夠派呀?!?/p>

      “派個屁!是這座豪華酒店氣派,把他襯得神氣個×樣。”

      “沒帶幫手,是一個人來,你不用怕了?!?/p>

      “還真就一個人,膽子不小啊?!蔽囊魂柭砸凰尖?,又說,“我倆都進去吧?!?/p>

      狐姐頗為訝然地把食指勾回來比畫著說:“我去,合適嗎?”

      “萬一有個爭執(zhí)什么的,你在場,也好斡旋一下嘛。”

      “你還想得周全呢。好吧好吧,就陪你去闖一次龍?zhí)痘⒀?。?/p>

      狐姐巴不得一塊進去湊這個熱鬧呢。倆人直起身子,挺起腰板,一本正經(jīng)地向里面走去。經(jīng)過大廳時,夾立兩旁的迎候小姐以輕細柔嫩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喊著:“晚上好!”倆人都還是第一次遇上這場面,也是忙不迭地回應著:

      “好,好好!”

      “晚上好!好好?!?/p>

      在一個散發(fā)著淡淡花香的雅間,三個人分開來坐在一張大圓桌邊。這時,幾個底菜早已擺好了,戈力仰靠在椅子上,舉止大方地繼續(xù)對服務生點菜:

      “……再來一個紅燒大閘蟹、三份鮑魚湯。酒水嘛,就兩瓶三十年陳釀的老白汾吧,我這位客人喜歡喝暴酒?!?/p>

      文一陽緊繃著一張臉,端坐在一側(cè)一言不發(fā)。直到服務生轉(zhuǎn)身離去后,文一陽才歪斜著眼睛,故作痞里痞氣的樣子問道:“錢帶來了嗎?”

      戈力含蓄一笑,拿過放在桌頭一個四四方方的黑皮包,取出一萬塊錢隔桌扔了過去,又謙恭地回過頭來問狐姐:“大姐,怎么稱呼你呢?”

      狐姐極不自在地笑著說道:“我與一陽,嘿嘿,牌友。今天湊個熱鬧,算是蹭飯吧?!?/p>

      戈力又以輕松風趣的口吻問道:“大姐,你還沒回答我呢?”

      狐姐掃視了一眼放在桌邊的那一萬塊鈔票,說道:“我一女光棍兒,就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嘿嘿,嘿嘿嘿……”

      看著狐姐那雙貪婪的眼睛,戈力略加思索,又從包里拿出一萬塊,輕輕推給狐姐,說道:“無論是誰,只要樂意給我捧場,都會有紅包!哈哈,我這個人啊,與朋友交往時,要別的不一定有,要錢是一定有?!?/p>

      這一回,輪到文一陽貪婪起來了。他極不痛快地望著狐姐,似乎在說,咋能也給你一萬塊呢?這不公平!此時,文一陽一定感到懊悔不已。此前與他在電話中交涉時,何不獅子大張口要他十萬八萬,這小子說不定都給呢。

      文一陽的不快,被狐姐看在眼里后,便急忙將錢搶在手中,訕訕地笑了片刻,才陡地回過神來,竟然脫口問道:“這真是給我的?”

      戈力笑著點了點頭,然后輕描淡寫地說道:“我與夏蝴蝶女士,只是好朋友,絕不會有進一步的關(guān)系,一陽兄弟,你可能產(chǎn)生誤會了。”

      這一萬塊錢,對于狐姐來說,猶如天上掉下來的一塊大餡餅!她將那一沓錢塞進手包里,忙不迭地說道:“是,是是。哪會呢,你這么大的老板,咋會看上他的老婆?哈哈哈,不會,不會不會!”

      這就是戈力的心機。狐姐剛進來時,他就斷定了,文一陽背后肯定有人支招。這個支招的人,不是這個女人還有誰呢?常言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個女人如果能替自己開脫幾句,或從中勸和,其實比任何人都管用。這時,文一陽生氣地沖狐姐嚷了一句:“一萬塊就把你給收買了?”

      狐姐立刻回敬了一句:“人家這么大的老板,真看上你老婆,是你上輩子修的福?!?/p>

      文一陽說:“你別侮辱人……”

      狐姐把腿從桌子下面伸過去踹了一腳,竟把文一陽踹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倆人的表情頓時顯得尷尬又微妙起來。戈力裝作啥也沒看到的樣子,只顧自己倒了一杯酒敬過來,溫和地笑著說道:“兄弟,咱們喝酒吧。”文一陽極不情愿地把酒端在手中。戈力又自己倒了一杯,端起來一飲而盡,然后把杯底向下亮了亮:“干了?!?/p>

      文一陽只好勉強把酒干了。戈力又拿起酒瓶一邊倒酒,一邊說道:“我與夏女士的交往,的確容易讓人產(chǎn)生疑慮。她嘛,一來炒股票賠了,急于翻本;二來就是心中有很多苦衷,想對別人傾訴。除了這些,我也不想再做別的解釋。好了,喝酒?!?/p>

      這一次,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端起了酒杯。席間,狐姐委婉地探問戈力是做啥生意的,同時推斷他一定是個大老板。戈力從皮包里取出一個煙嘴,接上香煙后咬在嘴上,謙和地笑著說,自己是做私募的,所謂私募就是拿著別人的錢炒股票,嫌了分成,賠了都虧。但是,倆人對股票與私募感到既遙遠又陌生。戈力只好輕描淡寫地這樣打著趣:“買股票與打牌其實很相似,好股能漲停與好牌能贏錢才是硬道理,而所謂牌技啊、操盤訣竅什么的都是其次的,如果一定要強調(diào)技術(shù)的作用,那就是坐莊的技術(shù)了。對于打牌來說,坐莊就是出老千;對于做股票來說,坐莊就是利用謠言制造恐慌坑蒙拐騙??傊痪湓?,股市如牌桌,樂趣都在一個‘賭’字上?!?/p>

      倆人似懂非懂地聽著,竟然還裝模作樣地頻頻點著頭。觥籌交錯間,仨人的話題竟然漸漸地多了起來。此間,戈力借著酒興,不知是有感而發(fā),還是諄諄教誨,他盯著文一陽直截了當?shù)卣f道:“所謂幸福其實就是男人寵愛女人,所謂不幸其實就是家庭暴力。我可知道,一陽兄弟的脾氣就像這‘三十年陳釀’一樣火暴,在哄老婆方面,還缺少一點耐心。咱們男人這個‘男’字啊,已經(jīng)寫成這樣了,在土地上耕耘嘛!”

      文一陽猛地抬起頭來,打斷戈力的話語,問道:“在土地上耕耘,你這句話啥意思?”

      戈力一怔,又耐心地進一步解釋:“咱男人啊,生來就是做牛做馬的命。我的意思嘛,如果不能為女人提供優(yōu)裕的物質(zhì)享受,那么就要在‘哄’字上多做些功課,其實甜言蜜語一樣能夠俘獲女人。再看這女人的‘女’字,她盤著腿,端坐在那兒,等著供養(yǎng)嘛,所以說,這女人,你就得把她當觀音菩薩一樣地供著?!焙阈南滤尖?,這小子說話真夠損的,而臉上仍然擠著訕訕的笑容。更損的是,戈力最后又做了一個強調(diào):“今天斗膽借酒直言,是不是很冒昧呢?”

      文一陽欲言又止,便—仰脖子把酒一飲而盡……

      喝完酒,已近深夜。大街上,文一陽的一張臉被酒精燒得通紅通紅的,他低著頭與狐姐一邊走路,一邊醉醺醺地說道:“他剛才說在土地上耕耘,是不是含沙影射,諷刺我無能???”

      狐姐搖了搖頭,說道:“是你自己心虛吧,草木皆兵。反正我沒聽出有那個意思。再瞧人家那氣質(zhì),哪會講出那種粗話?!?/p>

      文一陽仍然不服氣地說道:“那小子他說沒有,鬼才信呢。”

      狐姐說道:“人家說得不對嗎?女人就要多疼一點,你也要好好反思一下,不要動不動的就撒酒瘋,哪個女人喜歡這樣啊!”

      文一陽說道:“再怎么著,她也不能找野男人報復我。”

      狐姐說道:“報復你,別安慰自己了。照我說,傍棵大樹好乘涼,你多動點兒腦子,怎么向他多要點兒錢才現(xiàn)實?!?/p>

      文一陽歪過頭來嘿嘿笑著說道:“這小子他媽的真有錢,竟然也給你一萬辛苦費。狐姐,你他媽的今天可沒白來?!?/p>

      狐姐便嗔怪了一句:“眼紅啦,狐姐也沒少為你的事操心……”

      十九

      這是一棟普普通通的單元樓。在東陽市,有成千上萬棟這樣的商用住宅樓散布于數(shù)十個小區(qū)內(nèi)。白天,它就是幾扇裝著玻璃的窗戶;晚上,或透出朦朧的燈光,或干脆就黑乎乎一片。每天早上九點鐘以后,戈力會準時離開這里,去他租用的位于某寫字樓頂層的工作室,一邊緊張地看盤,一邊通過QQ或手機,向在南京、杭州、上海等地的證券營業(yè)部的操盤手發(fā)送指令,指揮他們或拉升或砸盤或默默地收集籌碼……

      戈力走了以后,安小平也走進書房,打開電腦,一邊看盤,一邊通過博客實時解盤。開盤剛一個小時,看盤系統(tǒng)上顯示,上證指數(shù)已經(jīng)暴跌二百多個點了。安小平冷靜地坐在電腦前,用手不停地點擊著鼠標……艾比這么快就來了嗎?她又專注地看了一會兒大盤分時圖譜,然后才拿過手機,按了一串號碼——

      “喂,艾比,是我,安小平!”

      “我來到上海灘了。爽嗎?中國K線圖上的這根大陰棒,是我的操盤手給我接風洗塵呢?!?/p>

      “我們什么時候見面?”

      “去東陽的機票都已經(jīng)訂好了。哦,安,我比較喜歡在有中國特色的酒吧談判?!?/p>

      “OK,東陽市有一家涮鍋店,很經(jīng)典,很中國!”

      放下手機后,安小平輕輕敲擊鍵盤,通過博客向她的粉絲及VIP注冊客戶提示,今天這根大陰棒,就是K線圖上最經(jīng)典的斷頭鍘刀。同時做出預言,中國指數(shù)至少還要再下跌1000個點,伴隨可能有一大半股票會再次被腰斬。她對粉絲與VIP客戶的操盤建議就兩個字:清倉!

      這時,遠在上海灘的吳誠一打來電話,他問戈力:“咋回事?要清倉嗎?”

      吳誠一也知道安小平這個博客群。平時,倆人常會通過安小平的解盤博客傳遞信息,當看到安小平用超大號字體打出“清倉”提示時,吳誠一被驚出了一身冷汗。戈力在電話里問道:“是嗎?不會吧,我看看?!?/p>

      戈力擰緊眉頭,也打開了安小平的解盤博客。他常會利用看盤間隙,從安小平的實時解盤中尋找閱讀快感。當看到安小平的清倉提示后,甚感詫異。他聯(lián)合多家私募機構(gòu)已經(jīng)全倉殺進,這就傳遞出一個明確信號:中國指數(shù)已經(jīng)見底!現(xiàn)在只要隨便有一個“利好”出來,這些主導大盤指數(shù)的機構(gòu)投資者就會形成合力,通過發(fā)起一波凌厲的攻勢,將市場壓抑已久的情緒全面引爆……

      片刻,吳誠一又在電話中問道:“看到了嗎?那是用我們傳遞信息時的字體打出來的,所以我才著急啊。”

      戈力說道:“我也犯迷糊了?;蛟S是她與散戶鬧著玩兒吧,總之我沒有讓她傳遞任何信息。一切都照原計劃進行,沒有任何改變?!?/p>

      聽戈力如此一說,吳誠一便掛斷了電話。但是,戈力并不知曉危險正悄悄向他走來。他坐在電腦前,不停地點擊鼠標。做股票必須時刻保持頭腦冷靜,處變不驚,鎮(zhèn)定自若,一旦盤面的漲跌令情緒受到影響而產(chǎn)生波動,就可能會錯估形勢,從而付出沉重代價!

      按照約定,他們會在今天啟動一波井噴行情。但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市場哪來如此巨大的做空動能,以致他們一次又一次的進攻都被輕而易舉地打了回來。難道華爾街那幫流氓大亨又一次偷偷潛入了?

      這時,夏蝴蝶的電話來了。她焦急萬分地問道:“你不說今天要漲停嗎?怎么是跌停。”

      “做空的力量,遠比想象中要強大。別說漲停,連逃跑的機會都不給。”

      “那怎么辦啊,明天會漲嗎?”

      “這是只私募龍頭股,市場只要給機會,肯定會拉升?!?/p>

      “那先拿著?”

      戈力“嗯”了一聲,便掛斷電話,又伏在電腦前細細研究起來。沒錯,他可以初步斷定,這一定是海外游資在砸盤。他曾經(jīng)與這些游資進行過多次較量,深知他們是極其強大的、兇悍的,只要善于周旋,以靈巧制勝,可謂靜若處子,動若脫兔,與他們分享美味也并不是什么難事。此刻,他眉頭緊鎖,認真尋找可以阻擊的要塞。但是,他完全借估了形勢。這一次,人家專門是沖著他來的,或者說他身邊最親近、最可靠的人專門請人家來對付他的,他還能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成功阻擊嗎?

      這根大陰棒,終于把中國A股的“鐵底”給砸穿了。收盤后,艾比就馬不停蹄地乘機從上海飛來了,他與安小平悄悄躲進東陽市一家涮鍋店,正在為初戰(zhàn)告捷舉杯慶賀。寒暄了一陣,安小平說道:“砸破3000點,就砸掉了中國股民的信心?!?/p>

      艾比聳了聳肩,說道:“我已經(jīng)知道了。很多專家都在指責中國政府救市不力,大罵證監(jiān)會是酒囊飯袋,毫無作為?!?/p>

      安小平舉起高腳酒杯輕輕抿了一小口,說道:“砸到2000點以下,開始抄底,然后坐等那些公募、私募等機構(gòu)投資者與可憐的小散戶來合力抬轎。這一次,你們這些臭名昭著的華爾街混蛋大鱷又要大賺一筆了?!?/p>

      艾比開心地笑了,他說道:“哦,對了,你要多少傭金?”

      安小平搖了搖頭,說道:“我們不是雇傭關(guān)系,也就談不上傭金。美國人不是經(jīng)常說中國人太民族化了嗎?我們這個民族,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受雇于其他任何民族。現(xiàn)在,我們只是通過合作,來獲取各自的利益?!?/p>

      艾比說道:“可是,你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難道不是在出賣民族利益嗎?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這是引狼入室……”

      安小平笑了,她說道:“你錯了。我正在拯救這個民族!隨著財富的快速增長,悠久的文明不去傳承,國民的道德正在淪喪。所以,我要讓那些不知廉恥的逐利之徒尸橫遍野?!?/p>

      她說著優(yōu)雅地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艾比也笑著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吃完涮鍋,已是晚上八點多鐘了。安小平帶著艾比在廣場悠閑地散步,倆人走走停停,安小平不停地伸手東指指、西指指,顯然是為艾比做參觀向?qū)АF?,倆人又低頭比畫著手勢,交談得很投機。

      “這只股里面,潛伏了多家私募機構(gòu)。摧毀它,市場僅存的希望也就徹底崩潰了?!?/p>

      “我明白。3000點之下,唯一的抵抗力量,就剩下這些可惡的私募了?!?/p>

      “砸到2000點之下,你艾比就是華爾街家喻戶曉的人物了!”

      “安,其實我一點兒都不在乎華爾街?!?/p>

      “別忘了給我在華爾街購買新華富時指數(shù)期貨……”

      “是三倍杠桿的嗎?沒問題?!?/p>

      “幫我買一個億?!?/p>

      艾比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道:“OK,我們?nèi)ゾ频旰炞职?。?/p>

      二十

      戈力垂頭喪氣地斜倚在沙發(fā)上,房內(nèi)煙霧彌漫。這時,門外有鑰匙扭動鎖孔的聲音,安小平從外面走進來,先喊了一聲“戈力”,然后一邊脫外套,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通常這個時候,你都還在外面?!?/p>

      戈力神情沮喪地伸直身子,長嘆一聲:“太瘋狂了。6000點跌下來,腰斬一次。再這樣跌下去,難道再腰斬一次?”

      安小平不動聲色地說道:“舉白旗了?”

      戈力說道:“我嗅出來了,只有華爾街那幫魔鬼,才會這么瘋狂。”

      安小平輕輕坐在戈力身邊,溫存地說道:“其實,我一直陪在你身邊。”

      戈力仰在沙發(fā)上,輕輕合上了眼睛。安小平默默地看著他熟睡的樣子,一股醋意從心間油然升起。她直起身,踱步到陽臺,望著窗外星星點點的夜景,淚珠從臉頰滾落而下……

      兩個月后,滬指飛流直下三千尺,連兩千點的生命線也沒能守得住。一些著名的財經(jīng)人士撰文聲稱,指數(shù)再下跌一千點,也是大概率事件。此間,甭說只會跟風炒股的小散戶,就是一些機構(gòu)投資者,也沒人敢斷言指數(shù)不會跌到一千點。這是一個什么概念呢?炒股的人都清楚,剔除那幾只超級權(quán)重股以外,市場會有一多半的股票在兩千點的基礎上,可能還要再下跌百分之七八十,就等于是將這些股票打了兩折、三折。一時間,市場人心惶惶,到處充斥著恐怖的氣氛……

      戈力垂頭喪氣地坐在合歡大道一側(cè)的石條凳上,夏蝴蝶站在他身后。一陣風吹來,滿天紛紛揚揚的落葉四散飄落……當畫面定格在夏蝴蝶憔悴的面孔上時,兩粒淚珠從臉頰上滾落而下。突然,她用一只手猛地抓住戈力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你說,我該怎么辦?”

      戈力無動于衷地仍然埋頭坐著。片刻,夏蝴蝶再次用力抓扯他的肩膀,又大喊一聲:“那只股不是會翻倍嗎,怎么被腰斬了兩次?”

      戈力猛地站直身子,也大吼道:“五十萬?除了自己的十萬塊,你竟然還偷偷借了五十萬高利貸,你太貪婪了。”

      夏蝴蝶忽然跪在地上,悲戚地哭著哀求:“你是大名鼎鼎的戈力,你一定有辦法幫我的……”

      戈力仰面搖著頭苦笑著說道:“我已經(jīng)破產(chǎn)了?!?/p>

      安小平與那個私家偵探靜靜地坐在車上,眼睛盯著遠方。繞城公路上,不時有車輛駛過,耀眼的車燈忽而掃射過來,將傍晚的公路點綴得紛亂又斑斕……

      已經(jīng)夜深人靜。夏蝴蝶獨自茫然失措地走著,蕭索的秋風夾著落葉迎面吹拍過來,將她的長發(fā)高高揚起,如同盤桓在曠野中的一個狂野性感的魍魎……安小平的轎車從她身旁緩緩而過,然后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安小平從車里鉆了出來,靜靜地等著,等到夏蝴蝶走近時,她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你玩兒不了股票?!?/p>

      夏蝴蝶猛地抬起頭來,訝然地望著眼前的安小平,說道:“你是誰呀?”

      安小平說道:“莊家。”

      夏蝴蝶冷冷一笑,說道:“就你?”

      安小平不卑不亢地說道:“有一只黃金概念股,會漲十倍?!?/p>

      夏蝴蝶說道:“鬼才信!”

      安小平將握在手中的一個精致的小皮夾遞過去,也是一聲冷笑,說道:“我買了10萬,都在這夾里?!?/p>

      夏蝴蝶接過皮夾,不屑一顧,說:“我真是遇見鬼了?!?/p>

      安小平并不理會,自顧自地說道:“一年后,這個賬戶里面的10萬籌碼,市值會升到100萬。那時我再告訴你密碼,然后任你支配。你還清高利貸后,肯定還會有節(jié)余?!?/p>

      陡地,夏蝴蝶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非比尋常。她瞪大眼睛問道:“你是誰?”

      安小平冷冷地盯著她,說道:“但是,若再敢與戈力見一次面、打一個電話,你甭想得到一分錢。”

      夏蝴蝶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說道:“你、你是安小平?”

      安小平冷漠地說道:“是你,讓股市硝煙彌漫,血流成河?!?/p>

      夏蝴蝶緊張地說道:“我?”

      安小平說道:“一只蝴蝶在東陽市扇動了幾下美麗的翅膀,居然真能在華爾街掀起一場龍卷風?!?/p>

      一聲尖叫刺破了曠野的寂靜。此刻,安小平一聲未吭地回身鉆進車里,兩束光柱倏忽間亮起后,繼而也被黑漆漆的馬路吞噬掉了。

      二十一

      在電腦上瀏覽了一會兒新聞后,安小平仰靠在椅子上,輕輕閉上了眼睛。這時,吳誠一的模樣在她眼前漸漸清晰起來,他肯定還穿著那套筆挺的西裝,或許沒有乘電梯,而是沿著臺階一直爬到那棟77層寫字樓頂層,繁華的外灘景象或許變得虛無縹緲起來……是的,那么高的樓層,他肯定是頭先碰到了堅硬的水泥地板,然后砰的一聲……

      安小平拿起手機時,戈力正一個人孤獨地行走在馬路上。這是一條細細窄窄的城郊馬路,彎彎曲曲地伸向了遠方。他的頭頂與腳下,落葉不停地盤旋飄舞……這時,手機響了。他接聽后,是安小平的聲音:

      “吳誠一墜樓身亡。我剛在網(wǎng)上得到的消息!”

      “給他的愛人發(fā)條短信,表達我們的哀悼?!?/p>

      “我們應該去參加他的葬禮?!?/p>

      “再說吧。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他按下紅色觸控鍵后,接著又將夏蝴蝶的名字撥了出去,手機隨之響起了移動公司的自動提示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戈力握著手機,對著一望無垠的田野大喊:“夏蝴蝶,我把車賣了,正在給你籌錢。你在哪里——”

      他的眼睛濕潤了,鼻子通紅通紅的。此刻,戈力做出了一個冒險的決定,他要去敲那扇厚重的防盜門?;蛟S開門的人是文一陽,也或許不是……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沿著臺階一級一級往上走。轉(zhuǎn)過兩個樓梯拐角,站在他為夏蝴蝶購置的家門前,那面厚重的防盜門上貼著一張“此房出售”的廣告,落款處的聯(lián)系電話已不是夏蝴蝶,而是東陽市某貸款抵押公司董秘!

      戈力找遍了東陽市所有能找的地方,夏蝴蝶卻像人間蒸發(fā)一樣,從此無影無蹤,沓無音信。數(shù)日后,戈力退掉了租用的工作室與住宅樓,在安小平的陪伴下,面容憔悴地離開了東陽市。當車剛駛出城區(qū)時,他又輕輕踩下了剎車,然后從車里鉆出來,望著這座迷離的小城,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淌了下來。

      安小平悄悄站在他的身后,輕聲說道:“走吧,她不會出現(xiàn)的?!?/p>

      戈力驀地回過頭來問道:“她,誰?”

      安小平說道:“就是那個隨隨便便拿愛情換鈔票的女人?!?/p>

      少許沉默,戈力說道:“你都知道了?”

      安小平點了點頭,說道:“你破產(chǎn)了,或者老了,走不動了,只有我才會留在你身邊。”

      戈力囁囁嚅嚅地說道:“我知道!可是……也許……我命中有此一劫吧。對不起,小平!”

      安小平笑了,說道:“走吧。吳誠一的葬禮,我們一定要參加!在私募這個行業(yè)中,他可是你的前輩?!?/p>

      當他們趕到時,吳誠一的靈車已經(jīng)緩緩駛遠了。在低緩的哀樂聲中,白紙幡紛紛揚揚地隨風飄動。安小平扶著戈力的胳膊,沿著靈車駛過的軌跡慢慢走著……

      “吳誠一太脆弱了。他應該去鄉(xiāng)下種植蘋果,而不是做私募的帶頭大哥。”

      “我在北方一個安靜的小山村,買了一小片果園。我們?nèi)ツ抢锇?。?/p>

      “果園?干嗎去那里?”

      “明年秋天,把咱們園子里的蘋果賣掉,就用那賣蘋果的錢,再造你戈力投資的新傳奇?!?/p>

      “用賣蘋果的錢?哈哈,除非有華爾街那群魔鬼保佑你!”

      “魔鬼也會保佑嗎?那他肯定不是魔鬼,而是佛祖?!?/p>

      “誰讓咱們的股市與咱們的足球一樣,都是一群笨蛋在玩?!?/p>

      “是的,都是一群笨蛋。我們不玩兒了,遠離股市,遠離毒品!”

      “讓我們在那座果園里,生個小孩兒,然后無憂無慮地安度一生!”

      “最好是個雙胞胎,一個叫果果,一個叫園園?!?/p>

      原載《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2013年第4期

      原刊責編 張競毅

      本刊責編 吳曉輝

      作者簡介:楊殿梁,男,1969年出生于山西吉縣,現(xiàn)居山西臨猗,系中國農(nóng)業(yè)銀行股份有限公司的基層員工。曾立志要成為一名銀行家,直至今日才發(fā)現(xiàn),只能寫小說當作家?,F(xiàn)為中國金融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近年來,創(chuàng)作的各類小說、劇本逾百余萬字,長篇小說《國有銀行》由百花文藝出版社于2008年出版發(fā)行。

      創(chuàng)作談:又一個“蝴蝶”故事

      楊殿梁

      “蝴蝶”的故事很荒誕。把那些既現(xiàn)實又真實的人和事,串成一個荒誕的故事,才有點意思。所謂文學,不是真人真事,是真人真事串起來的有意思的事。

      經(jīng)濟學上的蝴蝶效應無處不在。某領導說,他當了多年副的,看到別的副的一個一個早當正的了,這才一咬牙,豁出去就賭這一把,結(jié)果贏了。他老婆挖苦說,你早不想當嗎?是沒錢下注!該領導當副的那會兒,薪水也不菲,無奈上有老下有小,那么多張嘴巴都啃他,要湊齊一筆籌碼,真難為他了。

      還要感謝五年前的那一輪大牛市,該領導拿出年終獎和一點積蓄,全買了公募基金,或者也偷偷買了點股票,后來翻倍了。該領導膽兒很小,甭說麻將和骰子,平時連紙牌都不敢摸。還不是囊中羞澀,預算內(nèi)的錢一分都輸不起嘛!前一次下注的籌碼,是證券市場給的一個意外,當正職后,下注的籌碼再不用愁了。他先以巨額資金弄虛作假搞了一個很大的形象工程,贏得一個出席高規(guī)格會議的代表資格,出盡了風頭。有下屬員工氣不過,說是我也豁出去了,就賭你那個某代表頭銜。這位下屬也贏了,他贏得一次在某豪華洗浴場消費數(shù)千元的機會,并由該領導與夫人全程陪同。

      再后來,更多下屬員工氣不過,紛紛效仿,都對那個某代表下了注。領導哈哈一笑,不就幾千元嘛,凡膽大上門求賭者,找發(fā)票去,都讓你們贏一次!愚蠢的是,他私下多嘴說了幾句先前洗浴的那位下屬的壞話,婁子捅下了。這位下屬說,你咋又對我下了注?我豈有不賭一把的道理,還賭你那個某代表。據(jù)說后來他拿了實打?qū)嵉拟n票去求情,誰知下屬這次已鐵了心,將他拒之門外。他便將該下屬的哥們請到酒店,開了房整整商討兩天兩夜,大家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你給他一跪如何?

      至于跪沒跪,都成了一個傳說,總之某代表那個頭銜還在。不久,更上一級的領導說,你到知天命的紅線了,退二線吧,不是距花甲還有十年嘛,坐在家里啥也不干,每年十萬余元的待遇給你就是了。哇噻,傳說中的這一跪,又贏了一百多萬,比三亞陪睡女星三天賺六十萬還多四十萬!

      都贏了,誰輸了?該領導是某大型上市央企的基層高管,那么購買他們股票的股民是贏是輸,瞧瞧滬深兩市的K線圖,就清楚了。聽完這個故事,哥們說,這是你的“蝴蝶二”嗎?我笑了笑,說,如果“蝴蝶一”早點發(fā)生,還有“蝴蝶二”嗎?

      家距單位不足三公里的街道,兩邊的麻將館有五家。小城這樣的街道有七八條,再算上隱沒于賓館會所小區(qū)地下室的麻將館,有多少家?數(shù)不清。就是一個賭嘛,不是輸,便是贏。這年頭,缺了這種賭博精神,你即便抽煙喝酒玩女人,看上去也沒有泡麻將館的男人陽剛。其實麻將館泡久了,最易患陽痿,可這一點都不影響他們看上去陽剛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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