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頌以政治家立身,位居人臣之極——宰相;今日則以科學家聞名于世,在科技領域創(chuàng)下七項世界第一。
在以官為本、以權為準的中國古代社會,科學技術屬于不入流的“旁門左道”與雕蟲小技。像他這樣政治、科技并舉的“雙料人才”,在中國古代社會,恐怕還找不出第二人。他那位于廈門市同安區(qū)的故居蘆山堂,大門兩旁有副楹聯(lián)寫道:“尚書御史翰林第,將相公侯科學家?!?/p>
蘇頌活了八十二歲,別說在九百多年前的北宋,即使今天,也算高壽。表面看來,蘇頌左右開弓,揮灑自如,游刃有余,其實,他的一生,并非我們想象的那樣“風光”。
蘇頌生于宋真宗天禧四年(1020),二十三歲考中進士,第二年任宿州(今安徽宿縣)觀察推官;后任知縣、館閣???、大理寺丞、太常博士、吏部侍郎、吏部尚書、刑部尚書等職,雖時上時下,輾轉(zhuǎn)于婺州、亳州、杭州、濠州、滄州、應天府等地,但總體而言,還是不斷升遷;直到宋哲宗元祐七年(1092)六月,年已七十三歲的他,擢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掌領尚書省、中書省政務,統(tǒng)管六部。隋唐時期,皇帝為了控制相權,將宰相之職分為尚書省、中書省、門下省三個部分,宋朝沿襲如舊。因此,蘇頌所任之職,就是實際上的宰相。須發(fā)花白的他,好不容易榮登百官之首,可不過大半年時間,即元祐八年(1093)三月,又遇黨爭,無辜受牽,遭到彈劾。潔身自好的他,認為高居相位,必須受到朝廷所有官員的尊重與擁戴,一旦出現(xiàn)物議,則應激流勇退。因此,他當即上書,主動請辭。宋哲宗、高太后一再挽留,蘇頌毫不戀棧,連上三書,辭去相位,離開汴京,出知揚州。也就是說,他在宰相位上呆了僅僅九個多月。兩年后,蘇頌以中太一宮使的榮銜致仕,于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1101)病逝。
盡管沒有突出的政績,沒有顯赫的功勛,可蘇頌忠于職守,為人正直,恪守法規(guī),不奸不貪,兩袖清風,堪稱楷模。就連強調(diào)個人道德品行近乎苛刻的南宋著名理學家、思想家、哲學家朱熹也對他盛贊、仰慕不已,撰文稱他“道學淵深,履行純固,天下學士大夫之所宗仰”,“惟公始終一節(jié),出入五朝,高風響乎士林,盛烈銘于勳府”,“以是心每慕其為人”。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蘇頌任地方官時,總是關心民瘼,體恤百姓,盡其所能地“惠愛于民”。比如他十分注重當?shù)氐乃O施建設,在提點開封府界諸縣鎮(zhèn)公事不久,馬上奏請疏浚自盟、白溝、圭河、刀河等四條河流,以防水災;知滄州時,疏浚溝河、支家河等工程,解除黃河泛濫給百姓帶來的災難;在杭州知州任內(nèi),將鳳凰山的泉水引入市區(qū),這恐怕是當?shù)刈钤顼嬘玫摹白詠硭绷?;在淮南轉(zhuǎn)運使任內(nèi),鹽價上漲,又趕上一場饑荒,蘇頌不僅降低鹽價,還上書為百姓請求救濟,以致神宗皇上對他贊賞有加:“蘇頌仁厚,必能拊安吳人?!?/p>
蘇頌以民為本的思想及關愛百姓的情懷,還反映在他創(chuàng)作的不少詩歌之中。如他因暴雨肆虐、農(nóng)田受災而哀愁:“滂沱連月雨,愁嘆斯民病。已紊四時和,更傷群物性。壟麥將萎摧,況值風威勁。我愿天地心,慎舉陰陽柄。庶令疵沴消,永保寒暑正。無復三月中,慘慘行冬令。”在《次韻王伯益同年留別詩》中,他對百姓的摯愛之情溢于言表:“直向歲寒期茂悅,肯同時俗論甘辛。優(yōu)游且做江南令,惠愛于民此最親?!?/p>
蘇頌還參與了不少外交事務,或為伴送使,或任生辰使,雖職務有別,但都是出使遼國。他遇事鎮(zhèn)定,隨機應變,每次都不辱使命?;貒?,蘇頌根據(jù)自己對遼國政治、軍事、社會等方面的認識,為朝廷的外交決策建言獻策。對此,《宋史·蘇頌傳》有所記載。當皇帝神宗問及遼國的“山川、人情向背”時,蘇頌答道:“彼講和日久,頗竊中國典章禮儀,以維持其政,上下相安,未有離二之意?!彼J為宋、遼兩國應繼續(xù)和平相處。“神宗然之”,認可、采納了他的外交建議。
出使遼國,蘇頌收獲頗多,他根據(jù)自己的出使路線及所見所聞、所知所感,創(chuàng)作了《前使遼詩》三十首、《后使遼詩》二十七首,記載遼國的山川風光、道路交通、農(nóng)牧特點及風俗民情。這兩組外交組詩,在宋人詩歌中可謂獨一無二,除文學意義外,更具珍貴的史料價值。后來,他以宋遼外交往來的相關資料為基礎,編寫了一部名為《華戎魯衛(wèi)信錄》的書籍。
北宋后期,政局動蕩,黨爭十分激烈。蘇頌為官之時,先是以王安石為首的改革派與以司馬光為首的守舊派之爭;哲宗朝時,帝黨與后黨斗爭激烈;新法遭廢,守舊派受到重用,其內(nèi)部又形成以洛陽人程頤等為主的洛黨,以四川人蘇軾、蘇轍為首的蜀黨,以河北人劉摯為領袖的朔黨,三黨互爭,形同水火。蘇頌為官五十多年,歷經(jīng)慶歷新政、熙寧變法、元祐更化等重大政治事件,各黨各派都在爭取他,比如王安石大刀闊斧地革除舊政,希望他能“加盟”改革派;蘇軾是他的同宗之侄,曾一同坐牢,可謂患難與共,親情加友情,蜀黨自然極力拉攏他;劉摯與他同署辦公,兩人詩文互答,政見頗同,朔黨將他視為同道……可是,蘇頌不管是在地方任職,還是位居京城擔任中央高官,始終堅持不樹黨援、不入派系、處事以公、不營私利、潔身自好的政治原則。
不介入黨派系列,蘇頌勢單力孤,要想辦成一點大事,形成規(guī)模效應,卻無人支持響應,這,恐怕也是他政績平平的主要原因之一。
蘇頌孤身一人在風波險惡的官場奮斗,也就難怪屢經(jīng)挫折了。縱觀其政治生涯,曾有過兩次生死考驗。
第一次是宋熙寧三年(1070),任知制誥時。
知制誥之官始于唐代,專為皇帝起草、撰寫諸如冊立太子、任免高官、宣布征伐等重要的詔書、文誥。知制誥又稱內(nèi)制,與起草一般詔令、文書的外制——中書舍人相對應。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王安石頒布新法,受到朝野上下的爭議乃至反對。朝廷急需得到基層支持,于是,王安石的學生李定經(jīng)人推薦召至汴京,擬任命擔任監(jiān)察御史里行一職。
宋神宗批示李定任職的詞頭之后,送中書省,正值右諫議大夫、知制誥宋敏求當班,他認為李定不符合任命要求,拒絕起草詔書,并以生病為由請求辭職。神宗收到封還的詞頭,當即免去宋敏求官職,并御批道:“速送別官命草。”于是,蘇頌被推到了“前臺”。他沒有被神宗的憤怒與權威所嚇倒,陳述李定任監(jiān)察御史里行一職舉薦失當?shù)脑颍嘿Y歷不夠,政績不顯,不符合選用擢拔規(guī)定,違反了宋朝選官舊制。因此,他不僅反對李定任官,還為宋敏求辯護。神宗態(tài)度堅決,命令又一當班的工部郎中、中書舍人李大臨起草詔書,沒想到他也封還了詞頭。宋敏求、蘇頌、李大臨三人的一致封還,被人稱為“三舍人議案”。
這一任命反反復復多達八次,雙方僵持一月有余,最后以三舍人免職、神宗讓步而告結(jié)束。
蘇頌因恪盡職守、不為身謀,被稱為“三舍人之冠”。他這樣做,也為自己埋下了隱患,日后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遭受迫害囚入牢籠,面臨人生的第二次生死考驗。
元豐元年(1078)五月,蘇頌在權知開封府任上遇到了一樁案子。
相國寺僧人宗梵控告自己的師傅、住持行親,說他將寺院的粥錢支給了官員孫純。蘇頌了解到,原來是行親花了孫純的錢,孫純討賬時,行親手頭拮據(jù),就用寺院的粥錢抵債。孫純遭到控告,馬上將錢還給了行親。蘇頌認為孫純討賬無可厚非,而寺院的錢募自民間,由住持支配也無不可。于是認定這是徒弟宗梵無事生非,擾亂風紀,便以杖責罰處。
一般來說,案子一結(jié),事情也就過去了,沒想到有人卻拿蘇頌斷的這樁案子大做文章,被城皇卒參了一本,狀告他偏袒孫純。御史臺官員舒亶審理此案,他是李定的朋友;而此時的李定已升任御史中丞,是舒亶的頂頭上司?!叭崛耸录彪m然過去了八年,可李定總想著有朝一日報仇雪恨。機會終于來了,他自然不肯放過。于是,李定與舒亶密謀,制造了一起冤案。
舒亶經(jīng)過審理發(fā)現(xiàn),蘇頌與孫純乃親戚關系。兩人既為親戚,就可定蘇頌徇情枉法的罪名。
原來,蘇頌女兒剛剛嫁給同事李徽之子,李徽家族十分龐大,有數(shù)百人之多,如果“順藤摸瓜”地牽扯,則可牽出孫純是蘇頌女婿李徽兒子的從妹之子這一“轉(zhuǎn)彎抹角”的親戚關系。蘇頌當初判案時,并不知曉這一姻親。于是,他被傳訊到御史臺,接受舒亶的審訊之辱。仇人為他尋出這么一個確實存在的遠親,哪怕百般冤屈,也有口難辯。于是,蘇頌以故縱、偏袒孫純之罪,受到懲罰——降職秘書監(jiān),出知濠州。
蘇頌遭貶,離開京城赴濠州上任,可李定、舒亶卻不肯罷休,對他繼續(xù)加以迫害。一番策劃,他們翻出蘇頌元豐元年(1078)六月判決的另一樁案子——陳士儒案,送交大理寺重審。
這樁案子,因國子博士陳士儒的母親被奴婢害死而起。陳士儒之妻李氏厭惡他的生母,常對奴婢們說:“博士母親死后,愿意留下的,增加薪金;想要離開的,贈送銀錢?!狈ɡ魧彴笗r,認為李氏雖暗示奴婢殺母,但沒有明言,情雖不容,罪不至死。作為主管官員的蘇頌,其態(tài)度是不以行政干預司法,由法官以事實為準,依法判決。
案子了結(jié)上報,被大理寺駁回重審;再次上報,又被駁回。幾經(jīng)反復,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就連神宗皇帝聞知此事,一次上朝時對蘇頌道:“聽說你和法官想對陳士儒一案寬大處理,奴婢殺母,此乃人倫大惡,要窮究到底,不可縱容?!碧K頌回道:“辦案當以事實為準繩,對當事人,我既不敢寬容,也不敢加重處罰?!?/p>
陳士儒案久拖未決,一直拖到蘇頌受貶赴濠州任職也沒有最后判定。此案一經(jīng)翻出,蘇頌便難以逃脫李定、舒亶編織的第二次羅網(wǎng)與冤獄。他們?nèi)韵裆洗文菢?,從親友關系入手予以加害。一番摸排,李定、舒亶又拎出了一條特殊的關系網(wǎng):蘇頌與呂公著是好朋友,而陳士儒妻子李氏的母親是呂公著的妹妹。這樣一來,蘇頌又成了罪人,且“言之鑿鑿”:原來他在好友呂公著的請托下,有意寬縱李氏,哪怕皇帝過問,也不予理睬。
元豐二年(1709)九月,蘇頌從濠州回到京城。此次并非榮遷,而是以待罪之身受到押解,關在汴京御史臺監(jiān)獄。
最后,蘇頌冤獄在神宗皇帝的親自過問之下,才得以寬大處理:釋放出獄,撤職歸班。
朱熹于南宋紹興二十三年(1153)首仕泉州府同安縣主簿時,離蘇頌逝世不過五十多年,有感于他的故鄉(xiāng)同安已不知其人,“雖其族家子不能言”,遂建蘇公祠以作紀念。
作為理學家的朱熹,為立蘇頌宰相祠堂,寫了五篇相關文章,對其科技成果只字不提,他所看重的,是蘇頌的平生節(jié)儉,公正清廉;他所弘揚的,是其道德修養(yǎng),“然而始終大節(jié),可考而知,則未有若公之盛者也”;他建祠的目的,是振興教育,扭轉(zhuǎn)社會時風。
由于朱熹的提倡,蘇頌這位鄉(xiāng)賢漸為當?shù)匕傩账鋵W識風范也在不斷地激勵、鼓舞后人。
朱熹當年所建蘇公祠,或遭兵燹,或遇大火,多次毀棄,又多次重建。如今的蘇公祠修葺一新,位于同安孔廟內(nèi)。進入祠堂,供奉的蘇頌半身紀念像兩旁貼著一副對聯(lián):“存小心與宋千古,識大義唯公一人。”橫幅為“正簡流芳”。正簡,宋理宗朝時對蘇頌的追謚。
其實,蘇頌之所以能夠流芳千古,為越來越多的民眾所推崇,主要在于他那卓越的科學貢獻。
蘇頌剛?cè)胫醒胱龉贂r,先后擔任館閣校理、集賢校理、校正醫(yī)書官、太常博士等職,其主要工作,就是編撰、校正古籍。他埋首其中,譽抄??保桓删褪蔷拍?。家中所藏古籍,大多為他親手抄寫。這項工作雖然枯燥乏味,但培養(yǎng)了他認真求實的科研精神、刻苦沉潛的科研作風以及扎實淵博的文獻功底。
蘇頌的主要科技成就,一是研制新的天文儀器水運儀象臺,二是主撰藥物學著作《本草圖經(jīng)》。正是天文學、醫(yī)藥學這兩方面的突出成就,使得他在科技方面獨自一人創(chuàng)下七項世界第一。
水運儀象,天文學名詞,專業(yè)性較強,即使今天,如果對天文學不感興趣,一般人也難以弄清其內(nèi)容與性質(zhì)。儀,指渾儀,一種古代測量天象的器具;象,指渾象,一種球面星圖,形狀與地球儀相似,上面繪有星象圖。水運,以一種漏水驅(qū)動裝置,促使渾儀或渾象轉(zhuǎn)動,與天上的恒星同步運行。水運儀象,是古人在天文觀測中使用的一種人造計時器,現(xiàn)代稱之為水力天文鐘,其原理是以漏水驅(qū)動渾儀或渾象,自動計時。
早在幾千年前,我國古人就設計了一種名為日晷(又稱日規(guī))的計時器,但它在陰天、夜間不起作用;而水運儀象,則是一種更為科學的,以非天文的物理過程作依據(jù)的計時器。
蘇頌研制成功的水運儀象臺,是將渾儀、渾象及報時裝置組合為一體,由水力推動的天文儀器。難能可貴的是,蘇頌建造的這座高約十二米、寬約七米的巨型天文儀,是建立在堅實的科學理論之上的。為此,他撰有《新儀象法要》一書,記載了水運儀象臺的零部件形制、總體構(gòu)造,并配有相應的設計圖紙及文字說明。水運儀象臺被毀,后人正是根據(jù)這部傳世之作,“按圖索驥”地成功復制。
古人重形象思維,求技巧實用,科學理論與科學精神十分匱乏。而蘇頌特別強調(diào)科學理論方面的研究,講究嚴謹縝密的邏輯推理,堅持理論與實踐并舉,在古代顯得尤為珍貴。
關于水運儀象臺的原理與結(jié)構(gòu),蘇頌在《新儀象法要》中有所說明:“兼采諸家之說,備存儀象之器,共置一臺中。臺有二隔,置渾儀于上,而渾象置于下,樞機輪軸隱于中,鐘鼓時刻司辰運于輪上”,這是水運儀象臺的結(jié)構(gòu)組成;其運轉(zhuǎn)模式是“以水激輪,輪轉(zhuǎn)而儀象皆動”;至于效果,則是“備制二器而通三用也”。
蘇頌創(chuàng)制的水運儀象臺,一個最大的突破與特征,便是實現(xiàn)了觀測的自動化。他充分吸取前人的研究成果,上層置放觀測天體的渾儀,下層是演示天象的渾象,中層是使渾儀、渾象轉(zhuǎn)動的機械裝置。水流沖激輪軸,儀器開始運行,水運儀象臺具有三重功效:觀測天體運行,演示天象變化,木人自動敲鐘擊鼓、搖鈴示牌、準確報時。
正是水運儀象臺與《新儀象法要》,為蘇頌爭得了五項世界第一。
第一、二、三項世界第一,均為李約瑟在《中國科學技術史》一書中的高度評價與定論,他認為“蘇頌把時鐘機械和觀察用渾儀結(jié)合起來,在原理上已經(jīng)完全成功。因此可以說他比羅伯特·胡克先行了六世紀,比方和斐先行了七個半世紀”;因水運儀象臺的頂部設有九塊活動屋板,他認為蘇頌是世界上最早設計、使用天文臺觀測室自由啟閉屋頂?shù)娜?;又因水運儀象臺可以循環(huán)往復地等速度運轉(zhuǎn),這種“擒縱器的水力傳動機械時鐘”,是現(xiàn)代鐘表的先導與前驅(qū)。
《新儀象法要》中繪有水運儀象臺的全圖、分圖、詳圖等透視圖、示意圖六十多幅,繪制機械零件一百五十多種,是世界上留存至今最早也是最為系統(tǒng)的機械設計圖紙,為蘇頌創(chuàng)下了第四項世界第一。
《新儀象法要》繪有星圖十四幅。為免圖象失真,使繪制更加精確,蘇頌采用圓、橫結(jié)合等新的繪圖法,繪星一千四百六十四顆。而歐洲晚四百年觀測到的星數(shù),也只一千零二十二顆。西方科技史專家認為:“從中世紀直到十四世紀末,除中國的星圖外,再也舉不出別的星圖了?!碧K頌由此創(chuàng)造了第五項世界第一。
水運儀象臺落成之后,蘇頌又研制了一臺假天儀。假天儀也叫天象儀,是一種普及天文知識的儀器。與人們站在天球外觀察天象的渾天儀不同,假天儀則可進入儀器之中,看到逼真的人造星空。因為這樣的天象是人為模仿假造的,故名“假天儀”。在古代,欲將天象模仿制造得惟妙惟肖、生動逼真,技術難度之大可想而知。據(jù)相關資料記載,蘇頌所造假天儀“大如人體,人居其中,有如籠象,因星鑿竅,如星以備。激輪旋轉(zhuǎn)之勢,中星、昏、曉,應時皆見于竅中。星官歷翁,聚觀駭嘆,蓋古未嘗有也”。
1959年,中國歷史博物館研究員、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學術委員王振鐸先生研究復原了蘇頌這座假天儀,并發(fā)表論文《我國最早的假天儀》,后又提出蘇頌所造不僅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真正的假天儀,也屬世界第一。這,便是蘇頌創(chuàng)立的第六項世界第一。
蘇頌的第七項世界第一,是編撰了《本草圖經(jīng)》一書。蘇頌在研讀《內(nèi)經(jīng)》、《外臺秘要》等歷代醫(yī)學專著,校訂整理《神農(nóng)本草》、《靈樞》、《素問》、《千金方》等醫(yī)典八部,編寫《嘉祐補注神農(nóng)本草》的基礎上,經(jīng)過四年艱苦努力,終于在嘉祐六年(1061)完成了《圖經(jīng)本草》二十一卷的編撰工作。
《圖經(jīng)本草》所收藥物九百三十三種,全都繪有圖樣,注明花形、果狀、效用等,對藥性、配方提供依據(jù),糾正了歷代本草書籍中的謬誤。該書集古代藥物學之大成,新增藥物近百種,附單方上千個,并一改過去本草著作的單純藥物學性質(zhì),將其提升到博物學的高度。明代李時珍撰寫《本草綱目》,便得力于這種博物學特性,他對《圖經(jīng)本草》不僅贊揚有加,還大量征引。李約瑟認為“在歐洲,把野外可能采集到的動植物加以如此精確的木刻并印刷出來,這是直到十五世紀才出現(xiàn)的大事”,而十一世紀《圖經(jīng)本草》就已問世,在同類醫(yī)學著作中自然名列世界第一。
水運儀象臺的研制、《圖經(jīng)本草》的編撰,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與財力,并非蘇頌一人所能完成。但蘇頌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是至關重要的,這兩項創(chuàng)世界之最的成果,都是在他擔任科技官員時取得的。
第一次是嘉祐二年(1057)任校正醫(yī)書官,蘇頌最初參與編撰《嘉祐本草》,后來便挑起了主持編寫《本草圖經(jīng)》的大梁。
作為一名科技官員,既要懂行,身體力行身先士卒,又要做好管理工作,群策群力,充分發(fā)揮所有科技人員的潛能與積極性,蘇頌正是二者兼顧;他既重歷史,也重當下,開展全國性的醫(yī)藥普查工作,發(fā)動廣大醫(yī)師、藥農(nóng)提供醫(yī)藥標本、圖譜;既進行從書本到書本的校訂,更以實物對照書本,相互參證,糾正混亂,去除錯訛;最后由他嚴格把關,統(tǒng)一審理,重行撰述,于是才有出類拔萃的《本草圖經(jīng)》問世。
蘇頌第二次擔任科技官員,是在元祐元年(1086)十一月,以吏部尚書的身份受詔定奪新舊渾儀。
雖然有了主持修撰醫(yī)書的組織經(jīng)驗,并且兒時蘇頌就對天文極感興趣,時常把玩家中收藏的渾天儀小樣,漸漸心有所悟;他于歷法也有研究,十六歲便作有以天文歷法為內(nèi)容的《夏正建寅賦》;參加進士科考那年,試題為《歷者,天地之大紀賦》,結(jié)果蘇頌名列第一,此文流傳至今。盡管如此,蘇頌內(nèi)心十分清楚,這次所擔當?shù)闹卮笕蝿眨@然比第一次更為艱巨。
他一上任,便成立了“制造水運儀象所”,所有成員,都親自物色、考核、確定。作為一名伯樂,他發(fā)現(xiàn)了吏部令史韓公廉這匹難得的通曉天文歷法的“千里馬”,立即奏請皇上將他調(diào)來,專門從事水運儀象臺的研制工作;在外地尋訪人才時,蘇頌發(fā)現(xiàn)壽州州學教授王沇之擅長儀器制作,便調(diào)他“專監(jiān)造作”……科研發(fā)明,人才是關鍵,蘇頌深明此理,將一大批得力干將“網(wǎng)羅”在自己身邊,量才器使。事實證明,正是這些寶貴人才,不僅成為他的“左右手”,更為研制水運儀象各顯其能,取得了輝煌的成就。
在研制方面,蘇頌宏觀決策調(diào)控,微觀把握執(zhí)行,反復實驗,認真嚴謹,確保萬無一失。他先做理論研究,與部下反復研究,由韓公廉寫出《九章勾股測驗渾天書》,從可行性上進行論證;再制作模型,進行相關天文實驗;當實驗成功,“候天有準”后,造成小木樣呈報皇帝;盡管這些都沒有誤差,但蘇頌并不急于建造實物,而是制造大木樣,在尺寸大小、機件結(jié)構(gòu)等方面,與將要制作的水運儀象臺完全一致,演示實驗,奏請皇帝派人鑒定;當一應準備工作按照嚴格的要求檢驗合格之后,蘇頌這才命人制作銅造的水運儀象臺,歷經(jīng)三年零四個月,終于大功告成。
蘇頌“平生不信命術”,既重科學理論,也講科學實踐,提出了“合道盡理”的科學哲學命題。
除道德、科技外,蘇頌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于法律、歷法、教育學、地理學、水利學、文獻學、民俗學等方面皆有較深研究,并創(chuàng)作了大量頗具文學價值的詩歌,他留下的兩冊《蘇魏公文集》(蘇頌死后贈司空魏國公,故名),里面所收文字,便見證了他豐富的思想與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