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系的嬗變

張焱　冒榮

摘要：學術場域特定的內在邏輯和歷史積淀決定了其具有較強的自主性，同時，它與其他場域的同源性關系決定了其具有較強的開放性，這一特征有效推動了學術場域的發(fā)展與完善。當前，學術場域與知識分子場域、權力場域關系的嬗變令人關注。一方面，隨著現(xiàn)代社會知識分子角色內涵的變化、大學職能的分化和學術職業(yè)的變革，學術場域的發(fā)展趨向和本質特征逐漸與知識分子場域分野，面臨更為嚴峻的挑戰(zhàn)。另一方面，權力場域以其強勢存在，通過權力與知識的結盟、學術行政化與學術資本化的聯(lián)姻，在學術場域中擴展和滲透，成為學術場域發(fā)展的“扼頸之痛”。學術場域應契合社會發(fā)展需要、有效增進自身開放性，更應堅守自身原則，為學術職業(yè)提供優(yōu)質的生存與發(fā)展空間。

關鍵詞：學術場域；自主性；開放性；關系；嬗變

中圖分類號：G64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1610（2013）06-0001-06

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在對場域的定義中，不斷強調“關系”對于場域的重要性?！皬姆治鼋嵌瓤矗粋€場也許可以被定義為由不同的位置之間的客觀關系構成的一個網絡，或一個構造?！@些位置的界定還取決于這些位置與其他位置（統(tǒng)治性、服從性、同源性的位置等等）之間的客觀關系。”[1]142在此意義上，學術場域作為學術運行和發(fā)展的場域，也是一系列社會關系網絡表現(xiàn)出的各種社會性力量和因素的綜合體，它與其他場域的同源性關系決定了它的開放性特征，這些關系存在的狀態(tài)對學術場域的發(fā)展影響深刻，也是不容忽視的研究重點。

一、學術場域的自主性與開放性

“學術”一詞具有悠久的歷史淵緣。在歐洲的傳統(tǒng)中，學術是由受過專業(yè)訓練的人在具備專業(yè)條件的環(huán)境中進行非實用性的探索。[2]1990年，美國卡耐基教學促進會主席博耶（Ernest L.Boyer）在其《學術水平反思——教授工作的重點領域》（Scholarship Reconsidered：Priorities of the Professoriate）一文中提出一種新的學術范式，將學術分為發(fā)現(xiàn)的學術、綜合的學術、運用的學術、教學的學術。[3]總之，學術有三個基本的要素：學術場所（大學、學院、學術機構等）、學者（受過專業(yè)訓練的學術人）和學術行為（教學、研究、綜合等）。在此意義上，學術場域即是社會空間中以學術為根本屬性的場域，是由學者組成的學術共同體的場所。學術場域的主體范疇是大學，是以大學教師為行動者的大學學術運行和發(fā)展的場所。大學教師在學術場域中的位置、與他人的關系、所具有的學術權力往往取決于其所擁有的學術資本，他們會為爭取更多的學術資本或鞏固和提升自身學術地位而不懈努力、進取不息。在學術場域中，學術權力、學術體制、學術資本等元素更具張力和結合力。正是由于以上學術場域的組成要素和運行規(guī)則，決定了學術場域兩個根本特征：自主性與開放性。

（一）學術場域的自主性

正如布爾迪厄所說[1]151：

處于一個特定的場的行動者（知識分子、藝術家、政客、或建筑公司）從來都不是直接承受來自外部的決定的，外部決定只有在被重新構造以后，通過場的特殊形式和力量的特殊調解以后，才會影響到行動者身上。這個場越有自主性，這一重新構造就顯得愈加重要，也就是說，這個場越有能力施加其特殊邏輯、其特殊歷史的累積產物的影響。

學術場域作為以學術力量為其本質特征的場域，其較強的自主性使學術場域能夠不受任何場域的支配、不作為任何場域的附庸而獨立存在。學術場域的自主性主要體現(xiàn)在兩方面：

第一，學術場域具有其特定的內在邏輯?？死耍˙urton Clark ）在論及學者的學術生涯時說[4]：

正如阿什比所強調的，任何高等教育系統(tǒng)都有“從業(yè)者生存所信仰的固有事物”，或是更喜歡的生活，它們產生一個“內在邏輯”?！皟仍谶壿媽τ诟叩冉逃到y(tǒng)就像基因對于生物系統(tǒng)；它保護著事物的特性，是保持事物快速運行穩(wěn)定的陀螺儀?！倍叛龅墓逃惺挛锩芮械卦谶@些材料——這些材料建立在以學術工作為中心的學術組織之上。

學術場域以其特定的內在邏輯，保護大學、大學教師、大學內部運行規(guī)則等事物，使其始終保持自主、自由和學術至上的特性。

第二，學術場域具有其特定的歷史積淀。從高等教育發(fā)展的歷史來看，學術場域內部的運行規(guī)則和邏輯關系源于“行會”和“學術共同體”，以高深知識為核心的學科組織是場域中行動者之間關系的基石。大學作為學術場域的固有場所，在其千年演變的歷史中，歷經斗爭、壓迫、守護和拓展，使大學成為大學教師、學術職業(yè)忠誠和信任的堡壘，為大學教師發(fā)展提供了最為適宜的學術環(huán)境。

（二）學術場域的開放性

雖然學術場域的自主性使學術職業(yè)和大學教師具有了自主、自由的空間和場所，為其提供了發(fā)展定力和發(fā)展恒力，然而究其本質，學術場域仍是社會中的特定空間，它并非孤立存在，而是與社會息息相關。正如馬斯洛（Abraham H.Maslow）所說，“如果不與環(huán)境和他人發(fā)生聯(lián)系，人類動機幾乎不會在行為中得以實現(xiàn)”，[5]場域存在的根本目的是使得場內活動者實現(xiàn)行為目標，學術場域應在“場內活動者的實踐與周圍社會和經濟條件之間，起到了關鍵性的調解作用”[1]151。因此，學術場域與其他場域在社會中的同源關系決定了學術場域必然具有的另一主要特征——開放性。學術場域的開放性使其在契合經濟社會發(fā)展軌跡中不斷發(fā)展和變革，走向成熟和完善。學術場域的開放性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

第一，物質層面的開放性。學術場域在物質形式上依托于大學這一高等教育機構，大學場所、設施、機構等物質狀態(tài)的開放性決定了學術場域的開放性。

第二，精神層面的開放性。學術場域不僅是一個空間或場所，其包含的規(guī)則、專門利益以及行動者的習性等等都是學術場域精神層面的內容，而這些內容則受到社會、經濟、文化等背景和環(huán)境的影響，決定了學術場域的開放性。

正是由于學術場域自身較強的開放性，在其發(fā)展和完善的過程中，它與其他場域的關系也不斷變化。當前，它與知識分子場域、權力場域關系的嬗變尤其令人關注。

張焱冒榮：關系的嬗變

二、由從屬到分野：學術場域與知識分子場域關系的嬗變

在l966年發(fā)表的《知識分子場和創(chuàng)造性方案》（Intellectual Field and Creative Project）一文中，布爾迪厄對知識分子場域進行了研究。[6]布爾迪厄將從事符號的生產者如作家、藝術家、科學家等納入知識分子場域，“知識分子場在知識分子爭取自主的過程中逐步形成，它有其頭足倒立式的特殊經濟邏輯。在整合社會的空間場域中，根據人們占有的有價值資源——經濟資本和文化資本的不平等分布狀況，行動者被劃分為支配階級和屈從的被支配階級?！盵7]216在這一層面上，大學教師是知識分子的一部分，以大學教師為行動者的學術場域具備知識分子場域所具有的運行規(guī)則和特征，學術場域從屬于知識分子場域。然而，隨著現(xiàn)代社會知識分子角色內涵的變化、大學職能的分化和學術職業(yè)的變革，學術場域與知識分子場域的本質特征和發(fā)展趨向逐漸分野，學術場域面臨更為艱難的挑戰(zhàn)和更為嚴苛的要求。

（一）學術場域與知識分子場域本質特征的分野

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概念具有特定含義，它不僅指受過專門訓練、掌握專門知識、以腦力勞動為職業(yè)的群體，而且特別強調這一群體的社會公共精神和社會責任感，其角色內涵中包括明顯的二維性。正如古德納（Erwin Goodner）、薩依德（Edward w.Said）、布爾迪厄等人所認識和總結的那樣，知識分子一方面獨立于宗教、政治和經濟等權力之外，尊重知識界的特殊規(guī)則，關注公共領域里批判話語文化的建構；另一方面又必須對自己的階級利益、政治權威、個人地位（名聲）孜孜以求，成為“追逐名聲的動物”[8]。這種本性決定了知識分子的二維性：“知識分子通過將出世與入世這一對立兩極融于一身，將自主性追求和現(xiàn)實干預矛盾地擔當起來，因此知識分子必然是二維的存在者?！盵7]213。

然而，在現(xiàn)代社會，隨著社會階層界限的模糊化，知識分子的概念被泛化，廣義上的知識分子包括了從事與知識相關工作的白領階層，這一階層普遍將知識作為謀生的手段，而不強調其所具有的獨特精神內涵，其中相當一部分明顯世俗化、功利化的人群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另一方面，學術場域中的大學教師在精神氣質上，則仍保持和繼承了傳統(tǒng)知識分子“出世與入世”的二維特性，他們崇尚自由、自主、學術至上，以學術事業(yè)為畢生理想和追求。同時，他們又積極實現(xiàn)自身社會價值，承負社會良知，具備強烈的社會批判精神，具有服務社會、積極推動社會發(fā)展的熱情。因此可以說，大學教師是具有特定內涵和表征的一類知識分子群體。顯然，由泛化的知識分子群體組成的知識分子場域與由大學教師組成的學術場域在本質特征上逐步分野。

（二）學術場域與知識分子場域發(fā)展趨向的分野

知識分子場域是知識生產者構成的場域，學術場域的學術屬性決定了學術場域的發(fā)展基于高深知識，知識是學術場域與知識分子場域共同的運行介質。然而，大學職能的不斷分化使學術場域與知識分子場域在知識的生產、使用、運行等發(fā)展趨向不再重疊。

第一，大學不再是知識生產的唯一場所，知識生產不再是大學的唯一職能。在中世紀大學產生和興起的早期階段，以及現(xiàn)代大學發(fā)展的進程中，大學以其特殊的身份背景為知識分子提供了專心于學問、無后顧之憂的環(huán)境，大學成為知識生產的主要場所甚至是唯一場所，是知識分子場域的主要空間。然而，在現(xiàn)代社會中，知識的重要性已廣泛被認同，知識是經濟社會發(fā)展的第一要素，這使得“很多知識生產者在需要解決的問題通常情況下都很明確的環(huán)境中專心致志，勤奮工作，并最終使成果增值。在這種情況下，大學已經不再是知識生產唯一的場所了?！盵9]4同時，隨著社會對大學的職能提出更高的要求，知識生產已不再是大學的唯一職能。巨型大學的出現(xiàn)使大學可以不再僅僅是“學者社團”或“學術共同體”，而是復合的高等教育系統(tǒng)。[10]尤其值得關注的是大學與政府、市場之間關系的變革。隨著工業(yè)、信息技術、科技革命的發(fā)展，政府期望大學為技術文明服務，而大學對資金投入的需求也促使大學與市場建立直接聯(lián)系，“后工業(yè)社會的技術革命依賴大學”。[11]大學對商業(yè)市場產生的影響，以及在政府主導下或直接從企業(yè)獲得資助進行技術和產品開發(fā)，使得大學由純粹知識傳播、開發(fā)的場所增生了市場化和營利性的特點。

第二，大學教師職業(yè)角色分化牽引著學術場域發(fā)展方向的多元化。一方面，在大學分類分層甚至合作博弈、集群發(fā)展的背景下，在不同層次不同類型的大學中，從職業(yè)發(fā)展和職業(yè)定位的要求出發(fā)，大學教師的使命和職能各有側重，分化已成必然。[12]而大學教師群體職能的分化則推動著其所在學術場域的發(fā)展路徑和趨向。另一方面，在高等教育與經濟社會發(fā)展高度融合的要求下，學科專業(yè)的設置、學術研究的方向等往往要置政府、市場需要的前提之下，要產生“看得見”的經濟效益或社會效益，迫使大學在高層次人才培養(yǎng)、前瞻性科學研究的同時，也要與科研機構、大型企業(yè)“爭地盤”，對大學教師的職業(yè)生涯帶來極大的沖擊和改變?！八麄冏鳛閷＜覅⑴c社會事務，尋求外部市場的認可，大學教師對外部經費的需求，對外部市場認可的需要越來越成為主導大學教師學術職業(yè)生活的基本法則?！盵13]

（三）學術職業(yè)變革下學術場域發(fā)展面臨挑戰(zhàn)

學術職業(yè)是大學教師所從事的職業(yè)，是學術場域存在的倫理背景。與其他知識分子職業(yè)相比，社會發(fā)展對學術職業(yè)的影響更為直接和深刻，學術職業(yè)的變革使得學術場域的發(fā)展面臨更加嚴峻的挑戰(zhàn)。

第一，高度專業(yè)化要求下學術職業(yè)聘任條件越加嚴苛。在現(xiàn)代社會，學術職業(yè)雖然已不能與高收入、高地位、特權等劃上等號，但其職業(yè)角色本身蘊含的價值仍使學術職業(yè)具有高吸引力，大量優(yōu)秀的人才進入學術職業(yè)，促使學術職業(yè)保持其聲望、地位和優(yōu)越性。但是，越來越高的專業(yè)化要求使得學術職業(yè)準入資格的獲得越來越困難，只有高學歷和具有相當科研能力的人才能進入學術職業(yè)，而且必須面對一套嚴格的評估和考核、問責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