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薇琳
賽義德在《簡·奧斯丁與帝國》中認為:“我們真正應該努力辨明的是關于不列顛的不列顛作品的公開模式與關于不列顛作品群島之外世界的再現(xiàn)之間的對位關系。對位的本來模式并非時間性的,而是空間性的?!薄皬谋R卡契和普魯斯特以來,我們總是習慣地以為小說的情節(jié)和結構主要是由時間構成的,忽視了空間、地理和方位的根本作用?!盵1]107-110顯然,賽義德在闡釋在分析《曼斯菲爾德莊園》時,刻意繞開了傳統(tǒng)小說分析所依賴的時間維度,而是從地理空間的角度著手分析,在地理空間的大框架下,又引入了“態(tài)度與參照結構”這個概念,他認為正是這一概念把個別作品與官方的帝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聯(lián)系了起來,同時也把個別作品結成一個整體。一部看似關于鄉(xiāng)紳淑女的婚戀故事,在“對位式閱讀”的關照下,卻顯示出了其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一面,這種潛藏在奧斯丁筆下的文化與帝國合謀的關系,在“對位式閱讀”的關照下失去了其表層的文字外衣。
賽義德在《文化與帝國主義》中提出“對位式閱讀”。對位批評理論借用音樂這一術語,喻指西方文化中帝國文化與前殖民地國家文化相互影響。在賽義德看來,《曼斯菲爾德莊園》中隱含著“西印度殖民地(安提瓜)——曼斯菲爾德莊園”兩個地理空間之間的對應關系,在這樣一個地理視角的關照下,原本在小說《曼斯菲爾德莊園》中一個完全無關緊要的殖民地——安提瓜,便成為了文中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并完成了連接賽義德“文化與帝國合謀”觀點在小說中具體表現(xiàn)的重要橋梁。
從情節(jié)發(fā)展上來講,可以將小說《曼斯菲爾德莊園》從時間發(fā)展的縱軸上剖析為兩部分,如下所述:
第一部分:
范妮被收養(yǎng)到莊園,受愛德蒙關照,逐漸愛上愛德蒙→克勞福德兄妹來到莊園→亨利引誘瑪利亞、茱莉亞;愛德蒙愛上瑪麗→湯姆回到莊園,并激起大家表演戲劇的興趣 (戲劇有傷風化);愛德蒙一開始反對,后又妥協(xié)并加入戲劇排演;范妮始終反對→戲劇被打斷;克勞福德兄妹離開莊園;瑪利亞和拉什沃思結婚;茱莉亞隨著姐姐一起去了倫敦。
第二部分:
亨利回到莊園,愛上范妮;求婚被拒絕→托馬斯爵士讓范妮回到樸茨茅斯反省→瑪利亞和亨利私奔;茱莉亞跟耶茨私奔;湯姆受傷→范妮回到莊園,并和愛德蒙結婚。
從情節(jié)發(fā)展的實質上講,第一部分主要講的是曼斯菲爾德莊園里“秩序的打亂與整飭”:克勞福德兄妹的到來,引起了莊園三個小主人各自內心的不平靜,湯姆的到來,并煽動大家排練有傷風俗的戲劇,更是打亂了曼斯菲爾德莊園已有的秩序,作為已經訂婚的瑪利亞和亨利在戲劇里面竟然公開調情、假戲真做,讓莊園里的人際關系更加緊張。直到掌管家庭大權的托馬斯爵士回到莊園,以快刀斬亂麻般的速度停止了所有的“鬧劇”,至此至少在表面上而言,莊園又一次回到了以前的寧靜,莊園的秩序在托馬斯爵士的絕對權威下又一次得到了恢復。因此第一部分情節(jié)主要圍繞著莊園秩序的打亂與整飭。
然而莊園秩序的打亂整飭的直接原因是托馬斯爵士的離去歸來,而維系托馬斯爵士的離去歸來的最重要的因素是西印度群島上的一個殖民地安提瓜的穩(wěn)定與否,不論小說作者奧斯丁是否愿意承認,情節(jié)發(fā)展的最終原因最后卻不得不落到了原本最不起眼的殖民地——安提瓜島上。由此我們可以推出:
莊園秩序的打亂整飭→托馬斯爵士離去歸來→安提瓜島動蕩穩(wěn)定
由此可以看出,安提瓜島,一個在原小說中最不起眼的殖民地,卻是推動第一部分情節(jié)發(fā)展的主要原因。
第二部分主要通過范妮的經歷強調個人道德品性、內在修養(yǎng)的重要性,而從情節(jié)發(fā)展的時間和邏輯上來看,顯然第二部分的情節(jié)發(fā)展是以第一部分情節(jié)的順利開展為重要基礎的,因此這就決定了被隱藏的安提瓜島在小說中的重要地位。
因此從整個情節(jié)發(fā)展的邏輯看,第一部分中的“安提瓜島”才是推動整部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主要原因。安提瓜的動蕩穩(wěn)定決定這整部小說情節(jié)的走向,而安提瓜——作為19世紀初英國的殖民地,它的動蕩與穩(wěn)定無不聯(lián)系著當時的政治背景——19世紀中葉印度刮起了反殖民起義的高潮。因此安提瓜——西印度群島中的一個小島,以其遭受的帝國主義霸權命運,出現(xiàn)在小說中,作為推動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的最主要原因,成為了賽義德筆下連接帝國主義與文化的中間橋梁,透過它在文中的作用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帝國主義與文化在《曼斯菲爾德莊園》中共謀的痕跡已非常清晰明顯。
愛德華認為奧斯丁在寫作 《曼斯菲爾德莊園》時“把輕描和重涂不可思議地結合起來”,[1]115也就是說奧斯丁在小說中沒有任何對于西印度殖民地或者是“安提瓜”的大量或者精心的描寫,每一處都是一筆帶過,因而它們的價值意義也因此而被看似輕描淡寫的寫作策略而被遮蓋。
細讀文本不難發(fā)現(xiàn),在小說 《曼斯菲爾德莊園》中,作者有兩處在重要地方提及西印度群島,與小說情節(jié)發(fā)展有關,而在提及“安提瓜”的8處地方,7次都影響著小說情節(jié)走向。
提及“西印度群島”的兩處摘文:[2]
(1)托馬斯爵士在西印度群島上的產業(yè)將來有沒有可能用得上他呢?
(2)再說托馬斯爵士的西印度種植場近來遭受了一些損失,加上兒子揮霍無度,境況已不如從前。因此他也并非不想解脫掉撫養(yǎng)范妮的負擔,以及將來供養(yǎng)她的義務。
提及“安提瓜”的相關摘文:[2]
(1)嗨,你要知道,要是安提瓜島種植園還這么收入不好的話,托馬斯爵士的手頭就會很緊了。
(2)托馬斯爵士覺得,他應該親自跑到安提瓜,以便更好地安排那里的事務。
(3)他是4月份寫的信,滿心指望能在夏季結束之前將一切事務辦妥,離開安提瓜回國。
(4)在索瑟頓度過的這一天,盡管有這樣那樣的不能令人滿意之處,但對兩位伯倫特小姐來說,比起而后不久從安提瓜寄回曼斯菲爾德的那些信件來,卻使她們心里覺得愉快得多。
(5)她們毫不憐憫這可憐的人,恨不得他在路上多花一倍時間,或者還沒離開安提瓜。
(6)他在安提瓜的事情后來辦得順利快當,他沒等著坐班輪,而是趁機搭乘了一條私人輪船去了利物浦,然后直接從利物浦回到家。
(7)托馬斯爵士沒有因此而感到絲毫不悅,反倒繼續(xù)談論跳舞,興致勃勃地描繪安提瓜的舞會,聽外甥講述他所見過的各種舞蹈。
(8)諾里斯太太搬出曼斯菲爾德,托馬斯爵士的生活就輕快多了,他從安提瓜回來的那天起,對她的印象就越來越差了。
如文中兩次提及的“西印度群島”,第一次是出現(xiàn)在安妮的親生父母決議將自己的一個孩子送去曼斯菲爾德莊園領養(yǎng),因為莊園有足夠的領養(yǎng)條件,安妮才得以在莊園生活,并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莊園年輕的女主人。第二次提及“西印度群島”時,更是嚴重關系到情節(jié)的發(fā)展走向。西印度群島殖民地的動蕩直接引發(fā)了莊園的經濟危機,而因此安妮很可能被送回以前的家。如果這樣的話,情節(jié)將會發(fā)生質的轉折。這里的西印度群島直接關涉到安妮的命運的發(fā)展,它無不影響著小說劇情的走向。再比如文中第2—7次提及“安提瓜”時,其實質都指涉托馬斯爵士的離去和歸來,關于此,前一部分有具體推論,在此不再一一贅述。
奧斯汀很多次看似不經意地提起一個遠離曼斯菲爾德莊園的地方——“西印度群島”“安提瓜”,其背后都暗含了奧斯汀的帝國意識。因為“既然奧斯丁在《曼斯菲爾德莊園》中提到并且使用了安提瓜島,讀者就需要付出相應的努力,具體地理解所指的歷史原子價”。[1]120換種方式說,我們應該努力弄清楚她指的是什么,為什么要賦予那樣的角色。雖然奧斯丁并沒有花大力氣去描寫安提瓜島,但是如果安提瓜島無足輕重的話,她大可以選擇只字不提,賽義德認為安提瓜島本身就隱藏了一定的表意內涵。這種表意的所指,使隱藏在文中的殖民“他者”得以“現(xiàn)身”。
整部小說,看似在寫發(fā)生在曼斯菲爾德莊園里紳士小姐的愛情故事,但是這一故事得以展開并繼續(xù)發(fā)展的一個重要依托便是另一個離莊園很遠的殖民地——安提瓜島,不論作者是否認識到類似“安提瓜島”這樣的表意所產生的力量,但是“安提瓜島”的出現(xiàn)就如同“第三世界”的出現(xiàn),它的政治意味和歷史地位都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在小說時間發(fā)展的縱軸上,以“空間”的視角關照其橫截面,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主體之外隱藏的帝國與文化共謀的痕跡。賽義德通過“對位閱讀”的方法,從政治文化的角度對文本進行解讀,發(fā)現(xiàn)了文本中的“地理、空間視角”以及與文本構成語境相結合的“帝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在“細讀”的關照方式下,“安提瓜島”透視出了文本屬性與文化生產的關系,歷史文化的觀照下,其中所產生的“表意力量”更加明顯地指涉了隱藏在文中的“他者”——殖民世界,最終在這部看似遠離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文本中發(fā)掘出了文化與帝國之間無法撇清的關系。
[1](英)弗朗西斯·馬爾赫恩.當代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M].劉象愚,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
[2](英)簡·奧斯丁.曼斯菲爾德莊園[M].席雨晴,譯.北京:華藝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