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亞
明惠,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女孩,在縣城讀過書,18歲高考失利來到城市從事特殊行業(yè),23歲自殺身亡。導致她自殺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可是她為什么會來到城市?在城市遭遇了什么?又是什么迫使她自殺從而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在接下來的論述中將進行具體的分析。
魯迅在《這樣的戰(zhàn)士》中描述過這樣的“無物之陣”:“他走進無物之陣,所遇見的都對他一式點頭。他知道這點頭就是敵人的武器,是殺人不見血的武器,許多戰(zhàn)士都在此滅亡,正如炮彈一般,使猛士無所用其力。”[1]在《明惠的圣誕》中邵麗也給我們描繪了這樣一個“無物之陣”,所不同的是,魯迅的無物之陣用的是笑臉,而邵麗的無物之陣是用冷臉。高考失利回到村里的明惠遇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無物之陣。
母親徐二翠給她提供最好的吃穿和最好的教育,希望她能考上大學留在城里并可以跟著她過幸福的生活。然而,明惠高考的失利將她的美夢撕得粉碎,作為她的親生母親,她給予明惠的不是寬慰和關心,而是最惡毒的咒罵話語,罵道:“老娘我省吃儉用啊,我白白供了你十幾年啊,我還不如養(yǎng)只雞、養(yǎng)只豬??!養(yǎng)只雞還會給我下只蛋,養(yǎng)頭豬還能賣些錢。老娘我都累死了,你倒還有臉回來白吃白喝做小姐啊,要是有囊氣你就一頭扎哪坑里死了去!”[2]村里的人原來對徐二翠和明惠很是恭敬,因為徐是村里的婦女主任,掌握著村里的生殺大權,明惠有考上大學留在城里的能力。得知明惠名落孫山后,他們對她們母女兩個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180度大轉彎,“他們嬉笑怒罵的聲音徒然增加了好幾個調門,含沙射影的語言像帶了毒刺的釘子,一根一根地釘在了徐二翠的耳根上。他們分明是要看明惠和人尖子徐二翠的笑話?!盵2]以前他們很看不起長得很丑又不會照顧孩子的黃毛,現(xiàn)在卻因為她的女兒桃子在省城打工賺了錢而羨慕和巴結。雖然有關于桃子賺錢不干凈的傳聞,可是那又怎樣呢,因為在他們的思維中會賺錢才是王道。面對那個過去整天巴結自己,現(xiàn)在回來卻不找她的桃子,明惠實在是咽不了那口氣,當她被桃子批評不禮貌,不會敲門并拿她的舊衣服給自己時,被母親罵了兩個月都沒吭聲的她實在受不了而流下了淚,因為這是以前她對桃子做過的事,當看著桃子穿著自己夢寐以求的衣服和有著城里的男朋友時,而自己上了那么多年的學,卻什么都沒有時,這無疑給她以當頭棒喝。
的確,高考失利后,明惠很傷心,本應得到關心和同情的她,卻面臨著這樣的一個巨大的無物之陣:母親徐二翠的不斷責罵,村里人的嘲笑和白眼,幼時不如她的伙伴的輝煌。可想而知,她的內心是多么的煎熬,她是多么想逃離這個無物之陣呀,然而逃離它的唯一出路就是進城,當她從桃子那了解到進城可以賺很多錢時,她就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進城的道路,而這也成了她后來悲劇命運的開始。
城市,在日益快速化地邁進現(xiàn)代化進程中,不僅給人們帶來各種方便和快捷,也將隱藏在社會中的各種沉渣浮現(xiàn)出來。正如社會學家李銀河所說的那樣,人滿足了吃、穿、住問題,緊接著的便是性欲問題。按摩,本是一種人們在疲勞之余用以舒活筋骨的手段,現(xiàn)在卻成為城里人的另類“消遣”方式。從桃子口中了解到按摩是城市最賺錢的行業(yè)后,進入城市,明惠就主動去按摩店見經理,表明自己要做按摩小姐的態(tài)度。后改名圓圓,成了一個真正的按摩小姐。在按摩的時候,她也像其他的按摩小姐那樣去穿那種把奶子束得很高的文胸,所不同的是,她年輕,有見地,有思想,眸子里還流淌著一股子迷離的距離感,而且在給客人按摩的時候極認真、周到,當來這里按摩的中年男人在她身上摸時,她表現(xiàn)得很是淡定,即使是帶她出去吃飯開房,她對飯菜和房間也沒有什么要求,正是因為如此,圓圓的態(tài)度讓那些做過“表哥”的家伙們非常滿意,與她交往既能得到快感又不必擔心被別人知道,因為身為城里人的他們很是怕一些事情的。
“女人常被比作水,除了別的理由外,還因為她是一面鏡子?!盵3]的確,圓圓就是那面鏡子,照出了城里人的百態(tài),那些中年男人從圓圓身上得到滿足,夸她懂事聰明,給予她金錢,看似公道,其實他們已經間接切斷、閹割了圓圓走上城中的道路,欺騙著她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得到城里人的認同。其實不然,因為說實在話,城市是不會接受不潔的女人的,她是不會得到城中人的認同的,她只是那些可供城里男人消遣的活的玩物而已。就如給圓圓開苞的“表哥”——國營企業(yè)的老板老曹。無疑,有著那樣身份的他,肯定見過形形色色的女人,之所以選擇圓圓,也許是因為她的特殊氣質。他不僅奪走了她的第一次,而且還在圓圓例假的時候強行與她發(fā)生關系,“不準和處在月經不潔中的女人發(fā)生各種性關系,是最嚴格的禁忌之一”。[3]然而那天的老曹卻顧不得,因為被廠里職工上訪告狀事情煩惱的他急需找一個人發(fā)泄,而圓圓正是他泄欲的工具,雖然事后仍不忘給她錢,她也沒說什么,但是老曹無疑已經對她的身體造成了傷害。如果說,老曹傷害的是她的肉體,那么李羊群傷害的就是她的整個精神。李之所以去找圓圓,是因為她與他以前的夫人很像,只是把她當做一個替代品;帶她去城里的高級茶室,過圣誕節(jié),并不是要帶她去見識真正的城里生活,去消遣,而是這是他的生活習慣,還有就是他要找一個可供傾聽他話語的活的收音機;照顧病中的圓圓,只是他對無伴生活的不適應而已。而這些,讓圓圓產生了錯覺,認為李要把她打造成一個城里女人,或者是已經把她當做城里女人了,而李就是她孜孜以求的城市男人。其實不然,作為一個與城市隔離的城中人而言,李只是把她當成“伙伴”而已。當圓圓了解到這一點,她本可以離開李羊群去找其他的男人,但是想到那些與她接觸過的“表哥”們,她似乎已經了解到所有城中男人的真面目。正是他們,把圓圓徹底擊垮了,也最終導致了圓圓的自殺。
馬克思主義哲學常說內因是根本,外因是條件,外因要靠內因起作用。的確,明惠的死也有她自己的原因。面對母親的謾罵,村里人的白眼,她很是痛心和難受,而不如她的桃子的風光,更讓她嫉妒和恨。她無疑是有著很強烈的自尊心的,她決不允許不如她的桃子騎在自己的頭上。當桃子隱晦地告訴她,通過自己的修行,在城市從事按摩業(yè)可以賺很多錢時,在縣城讀過三年高中的她已了然于胸那是什么。如果說,高考的失利,切斷了母親為她安排的第一條進入城市的道路,那么進城打工便是她主動選擇的另一條通往城市的道路??墒牵瑥囊婚_始,她就選擇了一種錯誤的適應城市的方法、手段和道路。
進入城市,她首先對舊有身份進行了割裂,主動斷絕與桃子的關系,在給母親徐二翠寄過兩次錢后,她就不再與家里人聯(lián)系,因為她不想再回到那個到處是泥巴的家鄉(xiāng),去看徐二翠的臉色,還有就是以后在城里買房子也不會讓她的家人居住。由此可見,她已決心徹底地與鄉(xiāng)下斷裂。作為一個按摩小姐,無疑她是合格的,年輕,懂事,又懂得男人的心思,因此讓那些來找她的“表哥”們很是滿意,因為既讓他們得到滿足又不失面子。當然,她在賺錢的時候,已經到了忘我的境地,和那些“表哥”在一起的時候,她沒有反抗,覺得一切都平平淡淡的,甚至連身下的處女血也不會讓她驚訝,她只是希望早早結束,因為她可以拿到錢并知道是多少,她甚至反感自己的月經,這使她煩躁因為她不能去賺錢。為了讓自己存折中的錢快速增長,她不放過每一個人的邀請,即使那個人讓她感到厭煩,因為她懂得,如果自己閑著,那么連一百元都沒有。此外,她還給自己租了一小套房子,并主動邀請那些“表哥”去她那里,因為學過資本總是追逐利潤最大化的課程的她懂得這樣可以省時間和開房費,學過那么多年知識的她,竟然是這樣把理論與實踐結合的,這真的讓人感到悲哀呀!而此時的她,也完成了由按摩小姐到性工作者的轉變。
無疑,明惠進城的起初目的就是金錢,她也竭盡所能地去獲得金錢,隨著金錢的增加,她又想到了買房子,在城市有一個實實在在的住處,找一個城里男人,生兩個孩子,當城里人的媽。由此可見,她在向城的更深處邁進。然而,這一切又是那樣的虛幻,想憑借著當按摩小姐和性工作者獲得的收入去實現(xiàn)這些是多么的可笑。然而,她還有更高的追求,那就是在物質得到極大滿足后,她要在城市尋求精神認同。
而李羊群的出現(xiàn),讓她迷亂了,她覺得他們是兩個惺惺相惜的委屈人,李是她的精神寄托,是一個可以實現(xiàn)自己夢想的人,圣誕節(jié)狂歡后,他們走在了一起,明惠住進了李家,她開始真正適應城里人的生活,也自認為自己現(xiàn)在過的就是城里人的生活,因為有房子住,有錢花,有人伺候,當然還有城里男人。對這一切,她都很欣然,甚至還萌發(fā)了為李生孩子的愿望。然而,對于李而言,家只是一個晚上用來睡覺的地方,明惠只是他在孤獨寂寞時聊以慰藉的伙伴而已,有時他甚至感覺不到明惠的存在,對此,明惠卻渾然不覺,直到又一年圣誕節(jié),和李出去,她才真正明白自己是什么,和朋友相見的李根本就無視她的存在,在與真正的城里女人接觸后,看到“她們是那樣優(yōu)越,放肆而又尊貴,無一例外充滿自信,而自信讓她們漂亮和霸道,她們是在自己的城市里啊”![2]同性之間的對比讓她絕望,不管她的外貌有哪些變化,她為尋求身份認同付出了多么大的代價,她只是城外人而已,代表她身份的只是那張她從鄉(xiāng)下帶來的身份證。她的骨子里永遠都是鄉(xiāng)下人,她改變不了。面對她的離開,李很漠然,她也終于明白了原來自己只是李的“伙伴”。這一切的一切把明惠傷得體無完膚,她的城中人夢想徹底破滅了,最終她選擇了吃安眠藥自殺。然而李面對著一切,卻很茫然,他終于知道了這個叫圓圓的女孩原來叫明惠,卻始終不明白她為什么自殺,因為他渾然不覺對明惠的傷害,這是城市人的病態(tài),同時也是明惠的可悲。
魯迅先生說:悲劇就是將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的確,明惠進入城市想尋求身份認同,這本無可厚非,但是她自始至終就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是玩物卻不自知,這是她最大的悲哀。最終,無鄉(xiāng)可歸,無城可依的她只有選擇自殺。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會有越來越多像明惠那樣的鄉(xiāng)下人走進城市,既無技術又無資金的他們怎樣在城市立足,又如何得到城市的認同,在日益建設和諧社會的國度里,這的確是一個應該關注的問題,同時,也希望像明惠這樣的悲劇不再發(fā)生。
[1]魯迅.魯迅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2]邵麗.明惠的圣誕[J].北京文學,2007(12).
[3](法)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陶鐵柱,譯.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