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曉雪
《唐風·揚之水》主旨探析
余曉雪
關(guān)于《唐風·揚之水》的主旨主要存在兩種觀點,古代的“政治說”和現(xiàn)當代的“婚戀說”,本文主要分析了產(chǎn)生這兩種主旨說的原因。
《唐風·揚之水》 政治說 婚戀說
揚之水,白石鑿鑿。素衣朱襮,從子于沃。既見君子,云何不樂?
揚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繡,從子于鵠。既見君子,云何其憂?
揚之水,白石粼粼。我聞有命,不敢以告人。[1]
《詩經(jīng)》中的《唐風·揚之水》末句和首兩句的詩歌樣式不符,似有闕文,人們對其頗為關(guān)注。而關(guān)于它的主旨,迄今以來也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一
關(guān)于《唐風·揚之水》的主旨,古代主要有這樣幾種說法:
其一,刺晉昭公說。毛《序》認為是“刺晉昭公”,因為“昭公分國以封沃,沃盛強,昭公微弱,國人將叛而歸沃焉”。[2]
其二,叛歸桓叔說。朱熹《集傳》言:“沃盛強而晉微弱,國人將叛而歸之,故作此詩。言水緩弱而石巉巖,以比晉衰而沃盛,故欲以諸侯之服從桓叔于曲沃,且自喜其見君子而無不樂也。”[3]這種說法實際上是對“刺晉昭公說”的發(fā)揮。
其三,揭發(fā)潘父說。這種說法也比較有影響,嚴粲《詩緝》云:“時沃有篡宗國之謀,而潘父陰主之,將為內(nèi)應,而昭公不知,故此詩深警之……此正發(fā)潘父之謀,其忠告于昭公者,可謂且至。 ”[4]郝懿行《詩問》亦云:“《揚之水》,沃人憂亂也。晉昭侯封桓叔于沃,沃強晉弱,其黨潘父等助之,欲頃宗國,有密謀。君子微泄其事,風昭侯惎沃能戒之。”[5]程俊英《注析》:“這是一首揭發(fā)告密詩。 ”[1]
其四,訪賢說。季本不同意這是“國人將叛歸桓叔而作”,他在《解頤》中認為:“此篇皆以水石起興,蓋指賢者所居水石之間,又以見其悠揚之中常存剛介也。諸侯親至其地而訪之,以得見為幸,及聞其教命,但中心藏之而不敢以告人,蓋賢者因諸侯求見之誠,而其言痛切時弊,諸侯恐其為人所忌故,不敢泄也,非真心求治者,能如是乎? ”[6]
二
到了近現(xiàn)代,思想觀念和學術(shù)文化發(fā)生深刻轉(zhuǎn)變,尤其是中、西方文化的撞擊與融合,對學術(shù)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此時,《詩經(jīng)》研究完成了從傳統(tǒng)向現(xiàn)代的轉(zhuǎn)型?,F(xiàn)代詩經(jīng)學擺脫了傳統(tǒng)的以注釋文本為基礎(chǔ)的傳、序、箋、疏的思維模式,研究方法上也突破訓詁、考證、義理的藩籬而有了新的創(chuàng)新,將新的觀念和方法引入到了詩經(jīng)學領(lǐng)域。這一時期的學者不采用以前學者政治比附的方法,試圖用現(xiàn)代的觀念和思想來解讀《詩經(jīng)》,給《詩經(jīng)》中的諸多篇章賦予新的意義。
關(guān)于《揚之水》的重新解讀也頗多。以藍菊蓀為代表的“思念征夫說”,他的《今譯》認為:“這是民間的詩篇,這明明是婦人思征夫的詩篇?!盵7]還有林維民《<唐風·揚之水>新解》、張啟成《<詩經(jīng)·唐風>新探》等的“愛情婚姻說”。綜上所述,關(guān)于《唐風·揚之水》的主旨主要存在兩種觀點,古代的“政治說”和現(xiàn)當代的“婚戀說”。二者的分歧主要在于對詩句的不同理解上。
首先,持“婚戀說”者認為《唐風》中的“揚之水”同《詩經(jīng)》中《王風》、《鄭風》中的“揚之水”具有同樣的意義。后二詩中有這樣的句子“揚之水,不流束薪”,而“束薪”,馬瑞辰在《毛詩傳箋通釋》中說“詩人多以薪喻婚姻”,所以《王風》、《鄭風》中的《揚之水》是兩首婚戀詩。那么,相比附之下,《唐風》中的“揚之水”也與婚戀有關(guān)系。然而,《唐風·揚之水》中并沒有出現(xiàn)過“束薪”字樣,怎能斷定這首詩就必然與婚戀有關(guān)?“揚之水,白石鑿鑿”以及其后的“皓皓”、“粼粼”,僅是《詩經(jīng)》中慣用的“起興”手法?!睹珎鳌穼κ拙涞淖⑨尀椋骸芭d也。鑿鑿然,鮮明貌?!盵8]對“揚之水”的解釋為“激揚之水”,這兩個解釋應該是最貼切的,是從文字本身出發(fā)的。從字面上看,首句“揚之水,白石鑿鑿”,應理解為河水激揚,水底白石清晰可見。聯(lián)系它“起興”的作用,可以推知當為某個事物或某件事已為眾人所知。既然這首詩不一定同婚戀有關(guān),那么結(jié)合鄭玄對《毛傳》闡釋“激揚之水,波流湍急洗去垢濁使白石鑿鑿然。興者,喻桓叔盛強,除民所惡,民得以有禮義也”,首句的起興隱含的意義同鄭玄的闡釋是可以符合的。
其次,“素衣朱襮”,持婚戀觀點的學者或認為這是女子出嫁時所穿禮服,或認為這是女子見情郎時所穿的衣服,是白衣紅領(lǐng)?!稜栄拧め屍鳌吩疲骸绊腩I(lǐng)謂之襮?!盵9]《說文》也有同樣的解釋。黼是貴族禮服上所繡的紋飾,《尚書》記載:“予觀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會彝藻火粉米黼黹犮 纟希繡,以五彩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10]從該句中可以看出黼是高貴者才能使用的圖案?!抖Y記·郊特牲》也記載:“繡黼丹朱中衣,大夫之僭禮也。”[11]因此,如果從古代學者認為的“政治詩”主旨去解釋,鄭玄將之釋為“國人欲進此服去從桓叔”也是合理的,符合“國人將叛而歸沃”的歷史事實。
再次,對于“從子于沃”、“從子于鵠”也有不同的看法。西漢后期學者焦延壽《易林》中“皋沃”、“皋澤”通用,故有人認為“沃”即等同于“澤”,該書中還出現(xiàn)“鵠澤”,而古代“皋”、“鵠”音通,“鵠”作地名時讀 gu,三聲。故有人就認為《唐風·揚之水》中的“沃”與“鵠”指的是水邊高地。還有人認為“沃”為土地肥美的沃土之意,指代美好的家園,因為“沃”在《說文》中釋為“灌溉也”?!抖巫ⅰ罚骸白陨蠞蚕略晃帧!盵12]所以,可以由灌溉之義引申為枝葉茂盛、土地肥美,如“沃土”?!谤]”本意指箭靶的中心,《禮記·射義》:“故射者各射己之鵠。”[11]由此引申為目標、目的地。這兩種看法實際上是認為“沃”與“鵠”并不一定是曲沃及其附近之地,并不一定與《史記·晉本紀》中的晉國桓叔內(nèi)亂之事有關(guān)。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沃”、“鵠”為某個地點,這是沒有懷疑的。
關(guān)于晉國的地理位置,《史記·晉世家》記載,晉獻公時“晉彊,西有河西,與秦接境,北邊翟,東至河內(nèi)”。[13]獻公在位二十六年,晉國疆域得到空前擴展,實力由弱變強,在其統(tǒng)治晚期晉國“以今晉南為中心,北抵霍山,南跨黃河而有今三門峽一帶,西南甚至到達華山之下。此時的晉國,已一躍而成了當時北方一流強國”。[14]及晉文公即位后,助周王室平定內(nèi)亂,周襄王賜給原屬于自己弟弟王子帶的處于黃河以北、太行山以南的畿內(nèi)八邑以示嘉獎,晉國又一次擴大了版圖。而晉國的首都即為曲沃,是今山西臨汾下轄的一個縣。“鵠”也是一個地名,根據(jù)《禮記·射義》中的“鵠”指箭靶中心,可得知“鵠”能引申為目標、目的地。因此,“鵠”作地點、地方是可以的。另外,在漢代,今天的山西境內(nèi)存在一個叫“鵠澤縣”的地方。范曄《后漢書·和帝紀》永元十一年四月載:“己巳,復置右校尉官。”李賢注引《東觀漢記》云:“置在西河鵠澤縣。”[15]據(jù)《漢書新注》卷二十八下 ,《地理志第八》下也有關(guān)于“鵠澤縣”的記載:“西河郡,武帝元朔四年置。南部都尉治塞外翁龍、埤是。莽曰歸新,屬并州。戶十三萬六千三百九十,口六十九萬八千八百三十六??h三十六:富昌,有鹽官,莽曰富成。騶虞,鵠澤,平定,莽曰陰平亭。美稷,屬國都尉治。中陽,樂街,莽曰截虜。徒經(jīng),莽曰廉恥。皋狼,大成,莽曰好成。廣田,莽曰廣翰。圜陰,惠帝五年置……”漢代距離《詩經(jīng)》的寫作時間更近,毛《傳》釋“鵠,曲沃邑也”。在今山西聞喜附近,極有可能指的就是這個“鵠澤”,或其附近。而我們今天看來,聞喜和曲沃離得很近,鵠澤屬于曲沃的屬地也是有可能的。“沃”、“澤”作為地名同時出現(xiàn)在這首詩中應該不是偶然。這樣,該詩與晉昭公、桓叔之事有關(guān)并不是牽強附會,并不僅僅是漢儒根據(jù)政治解詩。
綜上所述,《毛詩序》及鄭玄的《毛詩譜》關(guān)于《唐風·揚之水》的解釋還是合理的,并沒有足夠的證據(jù)能證明《唐風·揚之水》是婚戀詩。關(guān)于該詩的主旨,還有待于進一步的商榷。
[1]程俊英,蔣見元.詩經(jīng)注析[M].北京:中華書局,1991.
[2](唐)孔穎達.毛詩注疏[A]//四庫全書(第69冊)[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3](宋)朱熹.詩經(jīng)集傳[A]//四庫全書(第72冊)[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4](宋)嚴粲.詩緝[A]//四庫全書(第75冊)[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5](清)郝懿行.詩問[A]//續(xù)修四庫全書(第65冊)[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6]季本.詩說解頤[A]//四庫全書(第79冊)[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7]藍菊蓀.詩經(jīng)國風今譯[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2.
[8](清)馬瑞辰,撰.毛詩傳箋通釋[M].陳金生,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9.
[9](清)阮元.爾雅注疏(卷五)[A]//十三經(jīng)注疏[C].北京:中華書局,1980.
[10](清)孫星衍,撰.尚書今古文注疏[A]//陳抗.盛冬羚,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6.
[11](漢)鄭玄,(唐)孔穎達.禮記正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12]湯可敬.說文解字今釋[M].長沙:岳麓書社,2002.
[13](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
[14]李孟存,李尚師.晉國史[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 1999.
[15](宋)范曄.后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7.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