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琳
(蘭州城市學院 外國語學院,甘肅 蘭州730020)
美國著名的女性作家——凱特·肖邦,一生共完成了一百多個短篇故事、兩部小說以及三部短篇故事集,其中,尤其以小說《覺醒》而聞名。威拉·卡瑟早在1899年就曾評論說:“肖邦夫人的《覺醒》是一本小型的克里奧爾式的《包法利夫人》?!盵1]P153肖邦作品中毫不吝惜言辭對女性性行為進行贊美,同時探討了性與婚姻的關系。此外,關于家庭和沖破傳統(tǒng)社會束縛追求自我的主題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她的小說中。
《覺醒》成書于19世紀末,維多利亞時代過分嚴謹?shù)慕虠l行為依然影響著人們的觀念。女人必須尊崇身為母親的神圣責任,她們的使命是全身心地為家庭付出,為丈夫服務,當然,還要照顧好他們的孩子。整個社會充斥著男尊女卑的思想,女性受到這種思想的壓迫,被看做是受人歧視的性別。在一個家庭當中,丈夫是主人,妻子只是丈夫的私有財產(chǎn)。然而,比男性的壓迫更可怕的事實是:就連女性自己也覺得她們是無法控制情感、過于感性的低男性一等的性別。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如果女性想要獲得與男性同等的權(quán)利和社會地位,那么她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爭取經(jīng)濟的獨立,做自己的主人。19世紀后半期,伴隨著經(jīng)濟、社會、政治因素,女權(quán)運動以“婦女解放運動”的形式展開。這些運動鼓勵女性走向公眾場合,并在政治舞臺上發(fā)揮作用。《覺醒》正是出現(xiàn)在這樣一個特定時期,它見證了女權(quán)運動的演變;表達了要求自治和自我實現(xiàn)的抱負。小說向我們展示了一個逐漸顯露自我,反對受制于傳統(tǒng)刻板的女性形象;它標志著美國女性文學傳統(tǒng)劃時代的發(fā)展。
到19世紀末,人們普遍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悲觀地看,由于西方文明不重視自然的本質(zhì)問題,因此正進入或已經(jīng)進入到一種衰退的狀態(tài)。艾德娜后來被當做新女性的模型,她的反叛就發(fā)生在這種危機的社會背景下,這個危機感深深地困擾著當時的美國人。新女性就被看做是這種危機的一個癥狀,她們提倡改變傳統(tǒng)模式,遵從自然規(guī)律,首先從要求改變婚姻政策和孩子的撫養(yǎng)開始。但是與要求改變女性的傳統(tǒng)角色比,還有更令美國人煩惱的事,那就是她們要求政治和經(jīng)濟上的改變?!白晕冶Wo運動、與泰迪·羅斯福有關的對外面世界的狂熱追求,再加上調(diào)整相互的信任度,這些都是為了重新振興艾德娜希望推翻的自然價值觀而做的世紀末努力?!盵2]P59
艾德娜成長在一個宗教信仰含糊不清的家庭。因為家人有可能在這個星期每天都在做“罪惡的事”,比如賽馬或者賭博,然后星期天帶著偽善的自我去“贖罪”。在艾德娜的意識里,宗教似乎與她的傳統(tǒng)家庭結(jié)為同盟,所以她對基督教有種本能的厭惡,比如,她常常在教堂做禮拜時偷偷溜掉。從這個角度來說,艾德娜的婚姻也是一種對她那個具有雙重標準的家庭的逃離。夏洛特·帕金斯·吉爾曼將宗教描述成“讓母性犧牲的教義”,而所謂“虔誠的信仰”只是“一半的人(女性)要向其他人的興趣和活動臣服,要將自己的時間、精力和忠誠全部獻給身為母親的職責”,然而,身為一位母親和妻子,當艾德娜說她絕不為任何人犧牲,這令她的朋友阿黛兒大為震驚,要知道,阿黛兒可是有很強自制力的母親的化身;艾德娜不想將丈夫和孩子作為自己生存的動力,但種種阻礙可能“迫使她往后的一生都得屈為自己靈魂的奴隸”(第39章)。[2]P59-84看到阿黛兒經(jīng)歷生產(chǎn)的“折磨”,一種強烈反抗天意的感覺占據(jù)了艾德娜的心。在她看來,這是“對自然法則的直接反抗”(第39章)。
事實上,小說一開始的描述中,女主人公艾德娜并不是一位獨立自主的女性。作為有著強烈父權(quán)主義思想的克里奧爾人的妻子,艾德娜過著一種悠閑的貴婦生活,活在自己那沒有目的、沒有中心、沒有終點的世界里。她的生活充滿了幻想,她總徜徉在想象的海洋中。然而,一年夏天,當龐特里耶夫婦在格蘭德島度假時,艾德娜與島上的幾個克里奧爾人有了較深的接觸之后,逐漸意識到她只是在完成社會和階級強加于女人的作為妻子和母親的使命,她并非為自己而活。
隨著在格蘭德島的日子一天天過去,艾德娜越來越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艾德娜第一次真正的反抗就發(fā)生在她第一次學會游泳的那個夜晚。她的激情被芮芝小姐的音樂喚醒,她拒絕了丈夫讓她進屋睡覺的要求,反而在外面的吊床上待到很晚。起初,龐先生還很不耐煩地叫她,但發(fā)覺艾德娜的堅決后,他便“帶著溫柔的口氣,還有點請求的味道”?;蛟S,對那時的艾德娜來說,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特殊體驗,當時她還沒來得及去想那到底是什么。她唯一想做的只是自己呆著,不愿順從自己的丈夫?!八X得自己的意志高漲,變得更堅決,更不屈服”(第11章)。艾德娜的這種反應可以看做是她對丈夫性要求的反抗,雖然文本中并沒有明確表達龐先生的這種要求,但我們可以從他的話中找到蛛絲馬跡?!啊履?,你在外面做什么?我以為你已經(jīng)上床了?!碑旪嬒壬辉僖蟀履冗M屋睡覺時,艾德娜回答說:“我要呆在外面,我不想進去,也不準備進去。不要再那樣子對我說話,我不會回答你的”(第11章)。這看上去下意識的話傳達了艾德娜對父權(quán)社會的質(zhì)疑。這也是艾德娜第一次直接向她丈夫表達自己的不同想法,這意味著她精神層面的覺醒。當他們回到新奧爾良后,艾德娜先是堅決地與她先生分房,不再和丈夫睡在一起,甚至不再和他住在一起,她想表明她有選擇和誰在一起的自由。
然而,在克里奧爾人的社會中,有一種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女性是被否定的,甚至女性自己都否定了最初的自我和自治的能力。而艾德娜對家庭的反叛也可以看作是對丈夫的私有財產(chǎn)的一種威脅,因為在男人眼中,女人就是他們的裝飾品,是屬于他們的,龐先生也不例外。當他看到被烈日曬黑的妻子時,“他看著太太,好像心疼一件遭到損壞的財產(chǎn)”(第1章),他心疼艾德娜首先是因為她是他的一件財產(chǎn)。甚至艾德娜愛著的羅伯特想的也是要擁有她,把她當做自己的所有物。當羅伯特吐露他對艾德娜的渴望時,說:“我心中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那就是你不知如何變成我的太太”(第36章)。因此,當艾德娜表示不需要龐先生給她自由時,羅伯特是那么困惑、擔憂。艾德娜聲明說:“我已經(jīng)不再是龐先生可以任意或留著或丟棄的財產(chǎn)之一。我自己會選擇我想要的。萬一哪天他說:‘羅伯特,給你啦,祝你們快樂,她是你的了?!乙欢〞δ銈儍蓚€”(第36章)。艾德娜明確表示她不做“任人處置的財產(chǎn)”,不做任何人的附屬品?!鞍履葍r值形式的轉(zhuǎn)變體現(xiàn)在她放棄了妻子責任和義務,比如:拒絕和丈夫的性行為,拒絕承擔身為母親的角色。”[3]P213
格蘭德島的生活點燃了艾德娜強烈的自我意識,她要做自己的主人。最終,艾德娜決定背棄傳統(tǒng),不再做籠中的金絲雀。但是書中處處暗示了艾德娜最終的命運。芮芝小姐對艾德娜說:“想要飛越傳統(tǒng)和偏見的小鳥得要有強壯的翅膀”(第27章),但是小說里充滿了折斷了翅膀、摔斷了腿,無法飛翔的小鳥的形象。所以,艾德娜學會游泳之后,似乎她有限的能力得到了一點彌補,可她仍然無法抵抗洋流的力量,不能逆流而上。在她的繪畫中也能發(fā)現(xiàn)同樣的痕跡:“天氣灰暗多云的時候,艾德娜無法工作,她需要太陽才能使心情豐潤成熟”(第25章)。像月亮一樣,艾德娜缺乏自己創(chuàng)造光和能量的能力。另外,盡管艾德娜將自己從家庭瑣事中解放了出來,離開了丈夫的房子,她還是投入了愛情的羅網(wǎng),因為羅伯特而極度痛苦。當然,羅伯特也愛著艾德娜,但是他擺脫不了傳統(tǒng)的包袱,害怕冒犯到她身為人妻的身份。其實,羅伯特本質(zhì)上和龐先生沒什么兩樣,他也希望艾德娜成為完全屬于他的、忠實于他的妻子??梢哉f,羅伯特是另外一個龐特里耶先生,他也不了解艾德娜對獨立的渴望和不想被任何人擁有的心態(tài)。和艾德娜不同,羅伯特最后臨陣脫逃了,只留下一張字條:“我愛你。再見了——因為我愛你。”(第38章)。最終,對社會、對羅伯特徹底失望的艾德娜回到格蘭德島,走向了大海,在那里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有的評論家認為艾德娜的自殺是一種戲劇性的行為,是一種不理性的反應。這種結(jié)局“中和”了她的反抗,是肖邦滿足維多利亞時代讀者的一種方式。然而,還有一些批評家對于艾德娜的死持積極態(tài)度,他們把它看做一種自我肯定的行為,是一種超越世俗的行為。在小說最后的敘述中,艾德娜脫去了所有的衣服,以此來表示她擺脫世俗枷鎖、尋求解放的決心。只有通過這種方式,她才能使自己的外在更接近真實的自我,因此,艾德娜寧愿自殺也不愿放棄才蘇醒的自我,寧愿進入一個充滿自由和解放新世紀也不愿在現(xiàn)實世界做男人的奴隸,這是她對父權(quán)社會的控訴,對自我的追求。同時,艾德娜選擇在海中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可以看作是對傳統(tǒng)社會角色拋棄,而大海可以給她更廣闊的天地去重塑女性身份。
[1]Culley,Margaret.Edna Pontellier: “A Solitary Soul” [J].in Margaret Culley ed.,The Awakening:A Norton Critical Edition.New York:Norton,1976.
[2]Gilmore,Michael.Revolt against Nature:The Problematic Modernism of The Awakening[M].in Wendy Martin,ed.,New Essays on The Awakening.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8.
[3]Stange,Margit.Personal Property:Exchange Value and the Female Self in The Awakening[M].in Nancy Walker,ed.,Kate Chopin:complete,authoritative textwith biographicaland historical contexts,critical history,and essays from five contemporary critical perspectives.New York:Bedford Books of St.Martine’s Press,1993.
[4]Stanton,Elizabeth Cady.The Solitude of Self[M].in Cady Stanton,Susan B.Anthony,ed.,Correspondence,Writings, Speeches.Ellen Carol DuBois:Schocken,1981.
[5][美]凱特·肖邦.覺醒[M].楊瑛美,譯.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
[6]甘文平.艾德娜覺醒了嗎?——重讀美國小說家凱特·肖邦的《覺醒》[J].武漢理工大學學報,2004.513-516.
[7]韓銳.艾德娜的覺醒——評凱特·肖邦之《覺醒》[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1999,(1):62-64.
[8]李靜.“覺”而未“醒”的艾德娜——從女性主義解讀凱特·肖邦《覺醒》中艾德娜的覺醒[D].山東:曲阜師范大學,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