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繼華
(安徽大學 外語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模糊事物是客觀存在:自然界有模糊的景物,如云中月,霧中花,水中影;人類社會亦有模糊的事物,如不好不壞、亦好亦壞的中間人物。按照某種屬性對事物進行聚類劃分時,由于基準或界限的不分明而引起的外延判斷與劃分上的不確定性便是模糊性。我們知道,語言以語音為物質(zhì)外殼,以詞匯為建筑材料,以語法為結(jié)構(gòu)規(guī)律而構(gòu)成的體系。語音、詞匯、語法的明晰性,是語言的自然屬性。同語言的明晰性相對立的一面,必有語言的模糊性存在。明晰性與模糊性共同處在語言這一矛盾的統(tǒng)一體中,構(gòu)成語言的兩種相互對立又相互聯(lián)系的屬性。
模糊語言存在的客觀性和合理性可從接受美學的理論中得到印證。
接受美學的理論告訴我們,作家在創(chuàng)作時,從藝術(shù)的角度考慮,除了對象的重要特征必須詳細加以描述外,另一些次要特征則往往可予以省略或僅僅稍加暗示,有時采用這種 “潑墨”手法的效果反而要勝過精細的描述,因為他能吸引讀者介入文本所敘述的事件中去,為他們提供闡釋和想象的自由。不難發(fā)現(xiàn),模糊語言在這方面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文學的模糊現(xiàn)象,即那些“只可意會,難以言傳”的現(xiàn)象,往往恰恰是作品的神韻,正是語言的這種模糊性,更能“激發(fā)讀者開發(fā)某種特定的接受趨向,喚醒讀者以往閱讀的記憶”,更能拓展讀者的期待視野,因為模糊語言蘊藏的潛在信息,它會令讀者情不自禁地調(diào)動自己的認知結(jié)構(gòu)和聯(lián)想去填補空白,從而感受到一種創(chuàng)造的愉快。相反,過于精確的描述,因為束縛了譯者的想象力,因為太“實”,反而難以產(chǎn)生美感。如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整首詩沒有一字正面書寫離情別意,而是寫事寫景,仿佛是一些客觀描述,然而詩人強烈的依戀惜別之情通過那只載著朋友漸行漸遠的孤舟映現(xiàn)出來。這種融情于景的模糊筆法比起直接抒情更加感人,它極容易撥動讀者的感情琴弦,產(chǎn)生強烈的移情效果。
文學作品具有生動性、形象性和獨創(chuàng)性等特點。它大量運用日常生活用語、成語、諺語等。在句式的運用上,表現(xiàn)出極大的豐富性和靈活性。因為日常生活用語中充滿了模糊性,因此文學作品中充滿了大量的模糊語言。
文學模糊按其屬性與功能可分為:語義模糊、意象模糊、句法模糊、語用模糊和主題模糊五種類型。
第一,語義模糊指的是詞語的語義自身具有不確定性。英漢兩種語言中有許多語義模糊的詞語。如表示顏色的詞語,表示感官味道的詞語等。如紅一詞在語義學上稱之為上義詞,可因其邊緣與其他顏色重疊的不同程度而包容許多下義詞,如粉紅,深紅,朱紅等。如果說某人因發(fā)怒而臉色通紅,即便有特定的語境,誰又能說得清紅到何等程度呢?
其次,意象模糊可分為人物意象模糊和景物意象模糊。人物意象模糊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李清照的“人比黃花瘦”?!兜峭阶雍蒙x》也有一段關于人物意象模糊的例子。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莫若東家之子。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腰如束素,齒如含貝,肌如白雪。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宋玉《登徒子好色賦》)這“東家之子”究竟有多高?有多白?有多紅?白與紅的比例是多少?這“太長”“太短”“太白”“太赤”的標準又是什么?眉多長多粗才算是“如翠羽”?腰圍多少才算是“如束素”?如此種種,都難以給人具體的印象,但是讀者完全可以根據(jù)自己的審美觀,再創(chuàng)造出一個完美的佳人來。作者運用模糊語言對人物進行肖像描寫,為讀者提供廣闊的想象空間,收到生動傳神之功效。情景意象模糊在文學作品中也比比皆是。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中一連串列出了十幾種景物意象。其中的“枯藤”為何種植物之藤,又有幾根;“老樹”是何種樹,樹齡多少年;“昏鴉”是幾只;“小橋”是石橋還是木板橋等幾乎全是模糊意象。但作品并未因其模糊而遜色,恰恰是其模糊意象使之成為千古佳作。
再者,句法模糊現(xiàn)象在漢語中常見,而在英語中卻不多見。這是因為英漢語兩種語言句法結(jié)構(gòu)的差異所致。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全曲僅28個字,卻排列出12個意象,其中僅在最后兩個意象“斷腸人”與“天涯”之間出現(xiàn)了一個“在”字。“枯藤”與“老樹”是何種關系?“老樹”與“昏鴉”是何種關系?“小橋流水”和“人家”又是什么關系?這一切作者都沒有交代,從原文文本的結(jié)構(gòu)也看不出來。對讀者來說意象間的關系是一種模糊的、不確定的開放性關系。正是這種開放性的結(jié)構(gòu)使讀者得以展開想象的雙翼在模糊的空間自由翱翔。
第四,在文學作品中,語用模糊是常用的手法之一,其目的是為了給讀者留下想象空間,從而激活讀者的審美想象。如《紅樓夢》第34回,寶玉被打之后,寶釵前來探望時嘆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有今日!別說老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里也……”欲言又止,意猶未盡,究竟何意,任憑讀者去揣度。
模糊美感,存在于英漢兩種不同的語言,但是也有很大不同。模糊美感,在漢語中是主流美,而對于英語則是支流美。因為漢民族的思維重綜合,善意會,輕分析,英語民族重分析、善邏輯、忌模糊。要在模糊語言的翻譯中做一名出色的譯者,可以采用以下三種基本的翻譯方法。
在翻譯模糊語言時,我們必須注意到漢、英兩種語言審美價值的不統(tǒng)一。漢語多用四言、多對仗、排比、對偶,反映出一種求同求和的審美心理,這也助長了漢語表達空靈抽象,華麗虛無的特點;而英語表達講究簡潔性和邏輯性,把數(shù)理關系譽為語言的形式美。因此,為了彌補漢語的模糊美在翻譯中的磨蝕,就要在漢英翻譯過程中進行審美再現(xiàn)。審美再現(xiàn),指譯者將自己經(jīng)過識別、轉(zhuǎn)化、加工的審美體驗賦之于目的語。將漢語譯成英語,譯者所進行的審美再現(xiàn)的主要工作就是以邏輯驅(qū)走模糊,以分析排斥朦朧,即以精確譯模糊。如:滿樹金花,方香四溢的金桂;花白如雪,香氣撲鼻的銀桂;紅里透黃,花多味濃的紫砂桂;花色似銀,季季有花的四季桂;競相開放,爭妍媲美。進入桂花公園,陣陣桂香撲鼻而來。
這段文字,可以說是以神馭形的漢語表達的典范。詞意重復,詞藻堆砌,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行文對仗的需要。一些文字意義模糊,有些花名也很難找到相應的英譯。這時,亦步亦趨的翻譯只會使譯文讀者感到莫名其妙,因此就必須以精確譯模糊,盡量使原文的含義擺脫朦朧,走進明朗。譯文如下:The Park of Sweet Osmanthus is noted for its profusion of osmanthus trees.Flowers from these trees in different colures are in full bloom which pervade the whole park with fragrance of their blossoms.
英語表達把數(shù)理的關系譽為語言的形式美,因而數(shù)字得到了較為頻繁的運用,這些數(shù)字并不表示明確的數(shù)量概念。漢譯時,往往不宜直譯,只是用模糊語言表達出來。如在A.Cronin的小說The Citadel中有這樣一句話:She loved him too well not to detect from the deepened line between his eyes and a score of other minute signs thathe had received an unexpected blow.如果將原文中“a score of”譯成“二十來種”,貌似精確,其實乃拙譯。這里的“score”已經(jīng)失去了“二十”的實際意義。在這里是許多的意思。許多看似比二十多種模糊,其實模糊中卻藏著精確。
漢語以含蓄、委婉、朦朧為美,而民族性格外向的西方人也不排斥模糊和含蓄。以模糊譯模糊,是漢、英兩種語言特征的需要,也是翻譯美學的需要。下面舉例說明:欲去牽郎衣,郎今去何處。不恨歸來遲,莫向臨邛去。譯文:You wish to go,and yet your robe I hold,where are you going,tell me,dear today? Your late returning does not anger me,but that another steals your heart away.孟郊的這首《古離別》把一對情人離別時的動作、神態(tài)和心情描述得惟妙惟肖,尤其是“莫向臨邛”去一句,更是全詩的點睛之筆,把少女希望自己的愛人對自己忠貞不二的心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只有抓住它,才能真正領會前三句,咀嚼出全詩的韻味。“莫向臨邛去”來自一個典故:司馬相如在客游中于四川臨邛同卓文君相識相戀。因此臨邛在這里并不指地點,而是借喻男子另覓新歡。不少中國讀者對此典故尚且陌生,何況外國讀者。翻譯時如果采取音譯的方法,將臨邛譯為 lin qiong,就必須在后面加注,才能使外國讀者真正理解全詩的內(nèi)涵,而一旦加注,就會大煞風景。譯者在翻譯時靈活變通,將“莫向臨邛去”譯為that another steals your heart away,保留了原詩的意境,不失為一種好的譯法。
文學作品的翻譯不僅是一種語言的創(chuàng)造活動,而且要以譯文讀者為中心。因此譯者不僅擔負著傳遞原文信息的責任,還要在譯文里重現(xiàn)原文的模糊語言所帶來的審美效果。因為漢、英兩種語言對模糊美的認識不同,所以譯者必須了解不同語言國家不同的思維方式,具備扎實語言功底。模糊語言散發(fā)著知性和理性之美,譯者要提高自身對模糊語言的領悟能力,強化審美意識,運用接受美學理論進行審美分析,將有助于在譯文中再現(xiàn)原文的美學價值,從而提高譯文的質(zhì)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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