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精神的文化體現

馮惟榘

（山東省農業(yè)工程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0）

《水滸傳》是我國四大文學名著之一，之所以大受歡迎，高超的藝術性自不待言，最為重要的，我認為還在于其精神文化的體現。眾所周知，在《水滸傳》成書之前，就有民間說唱和話本等諸多文學形式在社會上廣為流傳。這說明故事本身所蘊含的巨大吸引力。這些人物、這些故事為何具有如此的魅力，筆者認為，應該跳出文本之外去尋找原因。

一、文化層面

任何文學作品的產生都有其特定的文化背景?！端疂G傳》也概莫能外?！端疂G傳》所體現出的，正是中華民族幾千年所形成的民族文化、民族思想和民族傳統(tǒng)。

1、傳統(tǒng)文化的體現

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產生于內陸，是典型的農耕文化，農耕文化的特定首先體現為保守性，其次為忍耐性，第三則是內訌性，老百姓稱之為窩里斗。所有這些，最后形成中華民族的主流思想——天人合一思想，主流文化——儒釋道三教合一的文化。認識這一點，對于正確解讀水滸傳具有重要意義。儒家文化的最主要體現在于仁愛思想。儒家創(chuàng)始人孔子倡導仁者愛人，這極大地改變了當時和此后幾千年的中國社會以及中國社會的人際關系。春秋戰(zhàn)國時期，周室式微，禮崩樂壞，戰(zhàn)爭頻仍，百姓朝不保夕，正是在此情況下，孔子的仁愛思想應運而生。仁愛的實質實際上是互幫互助?？鬃拥娜蕫鬯枷胙杆僭谡麄€社會得到呼應并發(fā)展出變體——俠義。儒家思想也認為“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道家盡管倡導順法自然，清凈無為，蔑視禮教，超然人生等，但他們所塑造的瀟灑風流的俠士形象，卻使俠義精神得到了充分的完善。法家的集大成者韓非則站在統(tǒng)治階級的立場認為：“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在此文化背景下，于是既產生了二桃殺三士的仁人之義，又產生了荊軻刺秦王的慷慨之義，更多的則是來自社會底層的行俠仗義之士，如柳下跖、斐豹、郭解、劇孟、朱家等人。司馬遷對不同的俠客進行了分類，有“布衣之俠”、“鄉(xiāng)曲之俠”、“閭巷之俠”，贊揚了他們“今游俠，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等高貴品德?？v觀《水滸傳》中的梁山好漢，上自起義領袖晁蓋、宋江、吳用、盧俊義，下至林沖、燕青、魯智深、白勝，他們雖然出身不同，職業(yè)不同，性格不同，但俠義文化的傳承卻是共同的，行俠仗義的精神也是共同的。

2、俠義文化的集成

俠的繁體寫法為 “夾”，形象為一個大人帶著兩個小的人，本來的意思是一個力量大的人，幫助兩個力量小的人，實質上是指人和人之間的一種關系。司馬遷在 《史記·游俠列傳》中寫道：“自秦以來，匹夫之俠，湮滅不見，余甚恨之……”“布衣之徒，設取予然諾，千里詠義，為死不顧世，此亦有所長，非茍而已也?！边@是首次對俠義精神的肯定與贊賞。俠義首先要求的是重言諾，也就是所謂的“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其諾必誠?！逼浯我扒Ю镔牸保蝗萜渖?。”也就是不惜生命來挾危濟困，最后是要有“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的精神，即要有奉獻精神。水滸傳正是這種俠義精神的發(fā)揚光大和一脈傳承。這種俠義，充分體現在水滸好漢兄弟之間，即108將之間，好漢們的行俠仗義的方式各有不同，如替天行道、疾惡如仇、劫富濟貧、匡扶正義等，但每個人所體現出來的“俠義”精神卻是共同的?！端疂G傳》全方位地對好漢們的“俠”行為及精神進行了刻畫，一百單八將堪稱一個個經典的“俠客”，令人過目不忘。他們“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大秤分金銀，大碗吃酒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币搀w現在梁山好漢們對普通百姓的態(tài)度方面，如扶危濟困、劫富濟貧以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等。最早肯定水滸傳這種俠義精神的是明代的天外都臣，他在《水滸傳·序》中寫到：“惟剪貪墨，而不戕善良。誦義負氣，百人一心，有俠客之風，無暴客之惡。是亦有足嘉者”。稍后的鐘惺對水滸傳的俠義思想更是進行了充分肯定：“漢家擅一代奇絕文字，當最《史記》。一部《史記》中極奇絕者，卻不在帝紀、年表、八書、諸傳，只在貨殖、滑稽、游俠、刺客四作。政惟世先有貨殖蠢夫，走死地如騖五什，秦宮夜狗，函谷曉雞，遷乃提游俠高義，笑殺此輩。越數百年，乃又劈空有一部《水滸傳》傳奇，嘯傲于濁世云。而《水滸》中極奇絕者，又不在逢人便拜、翹然為梁山泊之主，而在鋤奸斬淫，殺人如麻，吐世人不平之氣于一百單八人。余謂《水滸傳》明是畫出一幅英雄面孔，裝成個漆城葬馬笑潭，堪與貨殖、刺客諸丑世語并垂勿朽也。”鐘惺把《水滸傳》的俠義行為和精神與《史記》中的“諸丑世語”相提并論。

3、江湖文化的匯合

“江湖”是指與主流社會相對立的民間秘密社會組織。主要人員組成是社會上的各種游民。江湖社會不一定有完全統(tǒng)一的組織形式、固定的法律規(guī)范，但其人物形形色色，團體五花八門，具有相對穩(wěn)定的規(guī)矩和道義原則、稀奇古怪的幫會語言，它們共同構成了江湖這一充滿神秘色彩的奇異世界。江湖斗爭充滿了刀光劍影、陰謀詭計和你死我活。江湖文化是江湖社會各個團體、各色人物在歷史的傳承中所形成的具有鮮明的非正統(tǒng)特色的精神和物質財富的總和。江湖強調義氣，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們以行幫倫理和英雄道義規(guī)范各自的社會秩序。整部《水滸傳》其實就是一個鮮活的江湖社會的縮影，好漢們出身不同，職業(yè)不同，行為方式不同，但人人身懷絕技，各自出手不凡。這些都是江湖社會的必備因素。如托塔天王晁蓋，本是鄉(xiāng)里保正，因武功超群，神武過人，為人仗義疏財，義薄云天，而聞名江湖，是人們理想中的真正敢于為民請命的好漢；智多星吳用本是落第儒生，卻是滿腹經綸，足智多謀，通曉六韜三略，人稱智多星。生得眉清目秀，面白須長。善使兩條銅鏈。為梁山泊軍師，幾乎所有的軍事行動都由他一手策劃；鼓上蚤時遷，本是高唐州流民，流落江湖到薊州，平日里專做飛檐走壁、跳籬騙馬的勾當。諸如此類，這一個個個性鮮活的人物，無一不是江湖文化的體現，無一不是江湖形象的代表。魯迅曾說，中國社會有“三國氣”和“水滸氣”。所謂 “三國氣”、“水滸氣”從魯迅的雜文里可以看出，大抵就是指忠義氣、游民氣、流氓氣及其權謀氣之類。具體到“水滸氣”，大概就是“大秤分金銀，大碗吃酒肉”的理想生活，“欺師滅祖，三刀六洞”的山寨紀律，“哥不大，弟不小”的人際關系，“該出手時就出手”的行為準則，“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的理想社會，等等。歸根結底也就是江湖文化所體現出的江湖氣。

江湖文化是《水滸傳》的主流文化，江湖義氣是《水滸傳》的主旋律。智取生辰綱，是結義而行；落草梁山，是義氣使然；“替天行道”、招安朝廷，全礙于宋江哥哥的一己之念，眾兄弟只能奉陪，是江湖義氣的支配。李逵放出狠話：“殺到東京，奪了鳥位”，也只是過過嘴癮。連吳用這樣的明白人也一直被江湖義氣所左右?？梢灾v，整個水滸事業(yè)的覆滅也是江湖文化的覆滅。對水滸而言，是不是可以說成也江湖敗也江湖？

二、精神層面

1、公平正義的伸張者

公平正義是一個國家或社會得以存在的最基本的行為準則。也是普通百姓世世代代的美好期盼。《水滸傳》中的好漢們之所以被逼上梁山，正是南宋時期朝廷腐敗，貪官當權，政治黑暗，民不聊生所致。所以說，梁山好漢的揭竿而起既是當時社會的必然，又是體現在作者施耐庵筆下的普通百姓的公平正義的理想與主張。作為弱勢群體的普通百姓，世世代代飽受官府盤剝，他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只能奮起抗爭。他們殺貪官反朝廷，奪得自己本來該得的一份?！爸侨∩骄V”，正是梁山好漢們轟轟烈烈的事業(yè)的開端。打劫生辰綱的充分理由是：“此不義之財，取之何礙？”這也應該是當時反腐行動的英雄行為吧！這本是“黑吃黑”的行動，在這里，事情不但不黑了，連打劫的行為本身也變?yōu)椤爸侨　绷?。這是百姓們對官府公平正義的索取。從這點來講，《水滸傳》為后世農民起義、武裝割據，甚至土匪搶劫等一系列對抗政府的暴力行動提供了理論根據和心理支撐點。他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這是逼上梁山，或者是替天行道。十惡不赦的造反仿佛沒什么了不起，使“造反”成為許多不得意的人們不妨一試的事情。因此，“梁山泊”成為造反者膜拜的圣地，“及時雨”也就成為了江湖領袖的楷模。

2、邪惡勢力的打擊者

如果說“智取生辰綱”是百姓們對官府公平正義的索取，那么“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西”、“武松醉打蔣門神”、楊志賣刀殺牛二等則是弱勢群體對自身安危受到侵犯時的理想訴求。保護普通百姓的正當權益是官府的天職，可是，在朝廷腐敗，政治黑暗，官府無能的情況下，百姓們的這點正當權益也就成了奢望 。所以，好漢們的除暴安良為民除害，就顯得格外彌足珍貴、格外深入民心。魯智深本是當時位高權重的經略府軍官，他本人擁有顯赫的戰(zhàn)功、超群的武藝。憑這些優(yōu)越條件，他完全可以與當時社會的上層階層和睦相處，逍遙自在地作他的提轄。但他扶危濟困的俠義品質，使他容不得惡霸鄭屠戶的胡作非為，舍身救助素不相識的金氏父女脫險，這正是其俠義之心的充分體現?！拔渌勺泶蚴Y門神”，盡管是武松對朋友施恩的知恩圖報，但也是英雄揚善抑惡疾惡如仇的充分體現。至于楊志賣刀怒殺潑皮牛二，更是大快人心之舉。牛二本是“京師有名的破落戶潑皮，叫做‘沒毛大蟲’牛二，專在街上撒潑、行兇、撞鬧，連為級幾頭官司，開封府也治他不下，以此滿城人見那廝來，都躲了。”連“開封府也治他不下，”除掉這樣的人見人怕的無賴，簡直是大快人心。

3、弱勢群體的保護者

《水滸傳》中的“聚義”，不僅反映了與主流社會對抗的弱勢群體，在與相同命運的人結合起來時所顯示出的力量，而且為弱勢群體的組織化構造了一套完整的操作和運行規(guī)則，這與作者施耐庵在作品中所構建的理想社會是相輔相成的。好漢們的“聚義”梁山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先是“智取生辰綱”事發(fā)，眾好漢被逼上梁山，然后分批分期嘯聚水泊，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到最終一百零八將大聚義，實現了好漢們的俠義理想。

后來許多游民組織借鑒《水滸傳》的模式與經驗，最明顯的莫過于 “天地會”。天地會的建立及其性質學術界早有定論，認為直接是受到《水滸傳》的影響。加入天地會的“入門誓詞”頭兩句就是“桃園結義三炷香，有情有義是宋江”。天地會的嚴密組織機構和細密的組織規(guī)則，如內外八堂的建構等都是直接借鑒的《水滸傳》。《水滸傳》中的好漢們在江湖上的相互交往的最高準則是 “義氣”。這實際上是游民的道德標準，“義氣”一詞正是因為《水滸傳》的描寫而登上了江湖殿堂，并且深入江湖人心——“江湖義氣第一樁”，甚至極大地影響了其他階層的人們。為了朋友義氣不惜兩肋插刀，這種游民的通俗道德觀念如此深入人心，并成為江湖人思考問題的出發(fā)點，《水滸傳》的功勞概莫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