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渴病論治之“治水三法”探析

劉 敏 林明欣

(1廣州中醫(y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廣州，510405;2廣州中醫(yī)藥大學，廣州，510405)

眾所周知，地球表面大約有70%的面積被水覆蓋，水乃地球之主要載體，亦為生命之源?！兜赖陆?jīng)·第二十五章》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從物質(zhì)的角度來說，人就是水［1］?！八敝谙剩滩豢缮?，亦不可多;少則經(jīng)脈失養(yǎng)，多則泛濫成災，故“治消如治水”［2－3］，而“治水”當效法大禹，宜疏而不宜堵，因勢利導。

1 津液乃生命之水

生命之“水”，即為津液，所謂津液，是指機體一切正常水液的總稱，包括各臟腑、形體、官竅的內(nèi)在液體及其正常的分泌物，包括汗、涕、淚、涎、唾，對機體各個部位、器官、關節(jié)起濡潤、滋養(yǎng)、通達、暢滑等作用的體液。消渴者，渴而飲水，飲不解渴，復而又飲，無論言“消”，或是談“渴”，均離不開水。人身津液是否充足，運行是否正常，乃消渴病發(fā)生與發(fā)展之重要環(huán)節(jié)。如何使消渴病患者之津液充沛，且能正常有序地敷布、濡潤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皮毛九竅，乃治療消渴病之關鍵，因此，“治消如治水”。

現(xiàn)代中醫(yī)學認為，“糖尿病”可以歸屬于“消渴病”范疇，1型糖尿病乃胰島素絕對缺乏，癥見口干欲絕、大渴引飲、極度消瘦、大便干結、皮膚皺縮、心慌心悸等，一派“津液匱乏、陰虛火旺”之象;而以肥胖為特點之2型糖尿病患者，多為高胰島素血癥者。筆者認為，胰島素乃產(chǎn)生津液之根，胰島素作為全身唯一的負性激素，擔負生成體液、保證津液充沛之重任。1型糖尿病乃津液絕對缺乏，而2型糖尿病之胰島素水平多數(shù)不低，尤其是肥胖2型糖尿病患者往往是高胰島素血癥，津液雖不缺，但未起到滋養(yǎng)之功。2型糖尿病患者的胰島素較之正常人不低，反而更高，之所以不能充分發(fā)揮降糖作用，乃因存在胰島素抵抗，如果胰島素這種“津液”不能有效布散周身，而積存于血液、內(nèi)臟、胸腹腔、皮下、下肢等處，形成痰濕、瘀濁、水飲，從而造成需要津液滋養(yǎng)之處反而得不到濡潤，遂于消瘦的同時，癥見內(nèi)臟脂肪堆積、血管內(nèi)腔粥樣硬化、下肢水腫等癥狀。有文獻報道［4－5］，干燥綜合征之發(fā)病與津液盛衰及敷布運行密切相關，患者之胰島素水平較正常人明顯降低，上述佐證進一步指出，津液缺乏與胰島素分泌減少有極其密切關系。因此，有理由認為，“胰島素”就是陰津，或者說，是“津液”之物質(zhì)基礎。

2 治水三法

2.1 澄清水源 南宋著名理學家朱熹于《觀書有感》中指出“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河水之清澈，必因于源流不絕;一潭死水，日久必生濁腐;人身亦是如此，是故消渴之治，必據(jù)津液盈虧與循行狀態(tài)而定;清水可以入飲，水濁不能濟渴;要使?jié)崴茱?，只有加熱蒸餾，方能使?jié)崴兦?。綜觀當今之糖尿病患者，最常見癥狀為疲倦乏力、口渴而喜溫飲、易汗出而涼、手足欠溫、大便不爽(或干結，或不干而難出，或稀溏)，舌質(zhì)淡暗而胖大，邊有齒痕，舌苔白滑或水滑，脈象沉微，多為脾腎陽虛之證。2型糖尿病患者高胰島素血癥正如濁水泛濫，雖口渴而不得清水以潤;之所以原本可飲之清水變成濁水，源于脾腎陽氣虛衰，脾陽虛衰則不能運化水濕，而腎陽虛衰，一則不能溫煦脾土，土中無火，熱難久留;二則釜底無火，不能蒸化津液上呈口舌，布散周身。故須重劑附桂、真武、理中之劑，溫補先后天之本，使脾腎之陽壯實，則源流可清，亦即壯元陽，以消陰翳，逐流垢，以清水源。俗話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洪水來襲，筑高堤壩，穩(wěn)固堤防，乃常用之法。驗于人身，“土”應脾臟，乃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若中土虛弱，可致洪水泛濫。脾氣虛證癥見四肢倦怠、氣短懶言、不耐持久、面色萎黃、舌淡苔白、脈弱，治宜益脾氣，可選用黃芪建中湯加味、補中益氣湯、益氣聰明湯、升陽益胃湯、升陽散火湯等。據(jù)筆者觀察，運用益氣聰明湯(黃芪、黃柏、蔓荊子、葛根、升麻、白芍、炙甘草)合生蒲黃湯治療糖尿病視網(wǎng)膜病變所致視物模糊、飛蚊癥有較好療效。脾陽虛證癥見四末不溫、腹脹腹痛、面色少華、大便稀溏、完谷不化、舌質(zhì)淡胖、邊有齒痕、脈沉弱或緩而無力(關尺尤甚)，治宜溫脾陽，可選用附子理中湯、理中湯、附桂理中湯等。

2.2 疏導水道 《素問·經(jīng)脈別論》:“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diào)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jīng)并行，合于四時五臟陰陽，揆度以為常也?！薄捌馍⒕敝熬奔啊八牟肌敝熬?，均包含“津液”。當然，津液化生之后尚須“四布”，津液之布達離不開肺、心、肝、腎、大小腸等臟腑之配合。古時大禹治水吸取鯀“湮”而不成之教訓，轉而注重疏導，終于取得成功。人身之津液，亦似江河之水，利則灌溉生長，害則禍及百姓。津液充足，若能環(huán)行周身，滋養(yǎng)四肢百骸、五官九竅，則陰陽平衡，氣血調(diào)和，人身安康。若不能“水津四布、五經(jīng)并行”，而停留蓄積，則變而為痰、為飲、為濁、為濕，甚則為瘀血，則病害立至，故治療2型糖尿病當如大禹治水，宜注重疏導。人身之陰陽、氣血、津液，必晝夜環(huán)周不休，運行至各個臟器、經(jīng)脈、筋骨、肌膚，凡有一處不到，便是病;凡有一處瘀積不通，亦為病，故須時時處處注意疏導，使氣血津液運行暢通。對于“肝郁氣滯”，宜選用柴胡類方，如小柴胡湯、柴胡桂枝湯、柴胡加龍骨牡蠣湯、四逆散、逍遙散、雞鳴散等，以調(diào)暢樞機，通達經(jīng)脈。對于“中焦?jié)駵保诉x用藿香正氣散、茵陳五苓散、豬苓湯、柴苓湯、加減正氣散等，化中焦之濕，祛經(jīng)脈之濕。對于“濕熱阻滯”，可根據(jù)濕熱阻滯在上、在下、在表、在里、在氣、在血、在臟腑、在經(jīng)脈之不同，方隨證變，靈活加減，選用當歸拈痛湯、白頭翁湯、三仁湯、杏仁湯、黃芩滑石湯、菖蒲郁金湯、麻黃連翹赤小豆湯等。對于“瘀血凝滯”，有報道指出［6］，糖尿病患者自始至終皆存在瘀血，甲皺微循環(huán)中可見血管壁粗糙、狹窄甚至閉塞，全血黏度、血漿黏度增高。因此，活血化瘀乃糖尿病治療之重要環(huán)節(jié)，可選桃核承氣湯、抵擋湯、補陽還五湯、桃紅四物湯、血府逐瘀湯等，還可用水蛭、蜈蚣、全蝎等焙干研粉裝膠囊服用，對于改善糖尿病患者體內(nèi)凝血功能增強、纖溶功能升高有益。對于“因虛致滯”“氣為血之帥”，氣虛則血行無力，氣虛則“水”行不暢，津液無法布達，水濕停留，阻滯氣機，癥見胸悶、腹脹等，可選用白術散、厚樸生姜半夏甘草人參湯、四逆理中湯、香砂六君子湯等。對于“風寒阻滯”，消渴病患者多虛證，易致風寒之邪外襲，阻滯經(jīng)脈，癥見手足寒冷、疼痛、麻痹等，可選用桂枝湯類方、桂枝麻黃各半湯、葛根湯、小續(xù)命湯、大青龍湯等。

2.3 涵水養(yǎng)臟 正如干旱之年，上有驕陽似火，風干物燥，在下江河枯涸，大地干裂。此時，可以西水東引，南水北調(diào)，借外來之水以補不足。推而廣之，對于以胰島素絕對缺乏為主之1型糖尿病而言，由于津液不足，水源不充，相火獨亢，虛火妄炎，癥見形體消瘦、多食易饑、口渴引飲、大便干結、夜寐欠安、神疲乏力、舌質(zhì)干紅、舌體瘦小、舌苔薄黃或薄白而少津等，均為陰津不足之象，治宜清熱生津、養(yǎng)陰潤燥?！端貑枴ぬ煸o大論》云:“左右者，陰陽之道路也。木金者，生成之終始也?！迸碜右鎰t于《圓運動的古中醫(yī)學》對上述經(jīng)典理論進行發(fā)揮，其認為“補肺金以益生水之源，滋肝木以杜耗水之路，養(yǎng)腎水以培本臟之虛”［7］。人身津液藏于北方腎水之中，津液滋生，源于肺金右降，降則陰生而金生麗水;津液消耗，緣于肝木左升。肺金位于西方，而西方為高原之所，冰雪堆積之地，只有陽光充足，冰雪融化，寒水由生，此即金生麗水。然欲使山下雪水不絕，必使源頭冰雪豐厚，方有源源不斷之水流，故宜潤養(yǎng)肺陰，方可選用生脈飲、麥門冬湯、沙參麥冬湯、百合固金湯等;若患者胃熱亢盛，癥見大渴引飲、飲不解渴、舌面干燥、面赤油垢、脈洪大數(shù)者，方可選用白虎加人參湯、竹葉石膏湯、益胃湯、甘露飲等，亦可選用玉竹、石斛、知母、淮山藥、麥冬等。木生東方，乃龍之居所，而龍能興云布雨，灌溉萬物;厥陰風木乃生發(fā)之氣，而木之生長離不開太陽、大地和雨露，也就是說，木之生發(fā)，需要火、土、水。換而言之，木是火土水之橋梁，土借木以固，方不致流失水中;火賴木以生，方可溫煦周身;水賴木以附，方可滋潤萬物;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方能維持正常天地之象;對于人身而言，肝木之升發(fā)，有賴于腎陽之充足，亦有賴于腎水之涵養(yǎng)，方能龍升雨降。故于臨證中，可選用烏梅丸，以壯脾腎之陽、降心包之火，尤其是重用烏梅欲發(fā)還收、欲升還斂，使辛散溫升、甘補苦降熔于一爐而蓄勢待發(fā)。若患者心煩不眠、眼目干澀、舌紅少苔、脈弦細者，多為肝陰不足，方可選用酸棗仁湯、芍藥湯、養(yǎng)肝湯等，或選用烏梅、枸杞子、山茱萸、女貞子、墨旱蓮、五味子、秦皮、牡蠣等。《素問·逆調(diào)論》云:“腎者水臟，主津液?！庇谂R證中，若患者癥見尿頻尿急、夜間口干、腰膝酸軟、舌瘦色紅、舌苔黃干、脈象細數(shù)，多為腎水虧虛之象，方可選用六味地黃湯、消渴方、增液湯、左歸飲、七味都氣丸，或加用麥冬、玄參、生地黃、桑椹子、枸杞子、女貞子等。

3 結語

《水知道答案》指出［1］，人處精卵狀態(tài)時，水占99%;出生以后，水占人體90%;成人時期，水占人體70%;臨死之前，水占人體50%。隨著人體水分的不斷喪失，生命亦逐漸走向終結。人的一生幾乎都活在水的狀態(tài)中。《素問·天元紀大論》云“夫五運陰陽者，天地之道也……在天為寒，在地為水”;太陽在天為寒，在地則為水?！秱摗分疤柌∑敝荚谟懻撍h(huán)，治太陽就是治水［8］。熊曼琪教授認為，糖尿病早期病機為太陽蓄血證之瘀熱互結，治以桃核承氣湯加味而收滿意療效，后經(jīng)動物實驗證實，此方不僅能明顯改善糖尿病患者之臨床癥狀，而且能降糖、降脂并減輕胰島素抵抗［9］。中醫(yī)學以“整體觀念”為經(jīng)，以“辨證論治”為緯，以“天人合一”為魂，臨證之時，宜效法《傷寒論》第16條“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之理，論治之際，可靈活選用“澄清水源、疏導水道、涵水養(yǎng)臟”等“治水三法”。

［1］江本勝著.猿渡靜子譯.水知道答案［M］.?？?南海出版公司，2004: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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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馬武開，王瑩，姚血明，等.干燥綜合征從舌象辨證論治初探［J］.世界中醫(yī)藥，2012，7(2):134 －135.

［6］羅振亮，陳壯忠.糖尿病患者瘀血舌象與凝血功能相關性研究［J］.四川中醫(yī)，2011，29(5):26 －28.

［7］彭子益.圓運動的古中醫(yī)學［M］.北京: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2007:145－149.

［8］劉力紅.思考中醫(yī)［M］.3版.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150－151.

［9］李賽美，熊曼琪，林安鐘，等.加味桃核承氣湯對糖尿病大鼠冠狀動脈結扎致心肌缺血預防作用的研究［J］.中醫(yī)雜志，2000，41(8):4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