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興毛
知識與道德是人性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方面。認識事物、追求真理是人性的需要;至于道德,那就更不用說了,歷朝歷代的統(tǒng)治者們都強調(diào)以德治天下。關于二者的關系問題,中外的思想家們總是在探究它。
在西方哲學史上,知識與道德的關系是一個長期困擾著哲學家們的重要問題。早在古希臘時代,“智慧”一詞即被提出,它不僅表示知識、才能等意思,還包括人生的道德、美德、善等多方面的內(nèi)容。蘇格拉底的“善即知識”就很能說明這一點。蘇格拉底的哲學核心即是“善”。他認為人對善的認識理解就是人的理性對事物本質(zhì)的把握。人的最高美德就是行善,善即知識。但是要真正做到向善、為善,必須具有對事物真正的理性的認識。蘇格拉底另一個著名的倫理命題是“知識即美德”。此命題不僅包含著知識與道德的內(nèi)在合一性,更重要的是蘇格拉底意識到了知識與道德的分離。他認為德性是一個人在生活中追求德行而逐漸獲得的,有了知識并不等于就有了德性。那么,怎樣才能實現(xiàn)二者的溝通呢?蘇格拉底認為理性就是知識與道德統(tǒng)一的橋梁。有德性的生活就是理性的生活,知識也就是對理性生活的認識。所以,人們必須在追求知識中實現(xiàn)德性,在實踐德性中追求知識。柏拉圖則把知識看作是理性的最高階段、最高收獲,而且知識與道德是統(tǒng)一的。他認為知識是真、善、美統(tǒng)一的知識,它不是人一生下來就能夠獲得的,必須通過教育才能實現(xiàn)。知識因而是一個獲知、養(yǎng)德的過程。因此,知識的獲得,美德的形成必須從人的自身中才能發(fā)展出來。亞里士多德基本上承襲了柏拉圖的哲學精髓,他把德性分為理智的德性與倫理的德性。他認為理智的德性不是自然生成的,是通過教育實現(xiàn)的;倫理的德性則是通過習慣養(yǎng)成的。而且他更注重理性的德性,他說沒有理性知識的指導,惡性就會滋長,美德也就不會在生活的歷程中漸漸養(yǎng)成。這些實際上代表了西方人的價值取向,他們把知識看成是評判價值的惟一標準。
在中國古代,關于知識與道德的關系問題出現(xiàn)了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一種觀點是把知識道德完全對立起來,認為知識是有害于道德的。此論與先秦諸子和宋明理學家們的思想甚有淵源。先秦時期思想界出現(xiàn)的“百家爭鳴”對后世影響深遠。盡管諸子們從自己的立場出發(fā)提出各不相同的統(tǒng)治方案,但是他們有一個共識那就是統(tǒng)治者要治國平天下,就必須推行愚民政策。老子說:“是以圣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盵1]又說:“民之難治,以其智多。 ”[1]孔子也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2]商鞅也反復叮囑統(tǒng)治者:“民不貴學則愚,愚則無外交”[3],愚則可任意驅(qū)使擺布他們。宋明理學家們則“用理殺人”。王陽明在《傳習錄》中說:“圣人無所不知,只是知個天理,無所不能,只是能個天理?!边@個“理”就是代表封建專制統(tǒng)治秩序的名教綱常,在他們看來,不恪守綱常名教的“天理”,知識越多,學識越豐富,就越反動。由此我們可以看出,不論是先秦諸子還是宋明理學家,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觀點,那就是知識不僅無益于道德,而且是有害于道德的。為什么他們都認為知識有害于道德呢?從統(tǒng)治者的立場出發(fā),因為有了知識,人們的思想豐富了,有了自己的意見和主張,就不會再心甘情愿地忍受封建專制制度的壓迫和剝削。所以,統(tǒng)治者要治國平天下,就必須使民無知無欲。持這種觀點的還有宗教。如西漢末年由印度傳入我國的佛教,就教化人們要無知無欲,四大皆空,虔心向佛,死后方能進入西方極樂世界。在中國土生土長的道教,奉老子為教祖,不問凡塵俗事,專心煉制仙丹,以求長生不老。歐洲中世紀的基督教也是否認知識的,認為知識即罪惡,知識是通往天國的障礙,把知識與道德對立起來。這也是為了麻痹人們的思想,加強統(tǒng)治。
然而,戴震的觀點則完全不同,他一反傳統(tǒng)觀念,高呼:“德性資于學問,進而圣智,非復其初明矣?!盵4]認為知識是道德的先決條件。他說:“凡異說皆主于無欲,不求無蔽;重行,不先重知。觀其篤行也,無欲也,故其不尊之。圣賢之學,由博學、審問、慎思、明辨而后篤行,則行者,行其人倫日用之不蔽者也,非好彼之舍人倫日用,以無欲為能篤行也。”[4]又說:“圣人之言,無非使人求其至當以見之行;求其至當,即先務于知也。凡去私不求去敝,重行不先重知,則非圣學?!盵4]這兩段話表面上看他是在劃分“異說”與“圣學”的界限,“異說”重行不先重知,而重行不先重知則絕非“圣學”。戴震是在此強調(diào)了知識的重要性,認為“知”高于“行”,“行”只有在“知”的指導下,才可能有道德行為,進而才有可能形成良好的社會道德風氣。人不同于禽獸,德性是人之所以異于禽獸的關鍵所在。禽獸只受肉欲的支配,即便是高等動物,也不過是天然情感的奴隸。人則能以其德性節(jié)制自己的欲望,并把天然情感自覺地擴展到社會領域。沒有這種德性的根基,人性就會淪為獸性。人的優(yōu)越性還在于他是理智的動物,人的一切行動都是由知識決定的,沒有知識就沒有道德;反過來說,正當?shù)男袨閯t依賴于正確的知識,一個人做出不道德的行為那是錯誤知識導致的結果。戴震還認為有知識的“智”是一種美德,而且是最高美德。有了智,人們才能小到辨別美丑,大到明辨是非、善惡。他說:“惟人之知,小之能盡美丑之極致,大之能盡是非之極致。然后遂己之欲者,廣之能遂人之欲;達己之情者,廣之能達人之情。遂德之盛,使人之欲無不遂,人之情無不達,斯已矣。欲之失為私,私則貪邪隨之矣;情之失為偏,偏則乖戾隨之矣;知之失為蔽,蔽則差繆隨之矣。不私,則其欲皆仁也,不偏,則其情必和易而平恕也;不蔽,則其知乃所謂聰明圣智也。 ”[4]又說:“語德之盛者,全乎智仁而已矣,而中庸曰:智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益之以勇,蓋德之所以成也。就人倫日用,宏其精微之極致,曰仁,曰義,曰禮,合三者以斷天下之事,如權衡之于輕重,于仁無憾,于禮義不愆,而道盡矣。若夫德性之存乎其人,則曰智,曰仁,曰義,曰勇,三者,才質(zhì)之美也,因才質(zhì)而進之以學,皆可至于圣人。自人追溯之無道,自人德性溯之天德,則氣化流行,生生不息,仁也。由其生生,有自然之條理,觀于條理之秩然有序,可以知禮矣;觀于條理之截然不可亂,可以知義矣。在天為氣化之生生,在人為其生生之心,是乃仁之為德也;在天為氣化推行之條理,則人為其心知之通乎條理而不紊,是乃智之為德也。惟條理,是以生生,條理茍失,則生生之道絕?!盵4]可見,戴震認為人只有有“智”才能正確認識自然界和社會的普遍規(guī)律(即條理);只有在認識自然和社會的普遍規(guī)律前提下,才能把握道德的必然,才能體現(xiàn)并實現(xiàn)“道德之盛”進入道德的自由境界。只有認識規(guī)律,人類才可以不斷進步;反之,人類則趨于滅亡。如此看來,知識不僅能促進道德的實現(xiàn),知識本身就是最高的道德。
戴震關于知識與道德關系的論述具有重要意義,他企圖沖破宋明理學對人性的束縛,提倡只有知識才能促進并實現(xiàn)道德。但是,他并非不重視“德”,而是強調(diào)有“知識”的“德”,用我們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主張道德的自律而非他律,從而真正高揚了人的道德主體性。這對于我國的現(xiàn)代精神文明建設有著重要意義。戴震強調(diào)知識高于道德,同時知識又是一種最高的美德,也就是強調(diào)我們要通過學習,學習古往今來歷代先圣前哲留下來的大量的書籍資料,然后通過反復的咀嚼、消化、去粗取精,去偽存真,吸取精華,去其糟粕,這樣獲得的知識才是真正的心得,由此來指導自己的行動,才能真正達到內(nèi)省、自律。道德行為是一種自覺自愿的行為,他不同于法律,不是通過社會的強制,而是通過“輿論來推行的”,違反了道德規(guī)范的行為必然會遭到社會輿論的譴責。道德自律實質(zhì)上就是將社會的道德規(guī)范轉(zhuǎn)化為個人的內(nèi)在信念、情感、意志和良心。不通過學習,沒有一定的知識這是很難實現(xiàn)的。戴震強調(diào)知識高于道德,同時知識又是一種最高的美德,實質(zhì)上是強調(diào)知識與道德的統(tǒng)一,也就是重視知識和道德的全面發(fā)展。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下,強調(diào)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一起抓,物質(zhì)文明的發(fā)展核心是經(jīng)濟的發(fā)展,而精神文明的發(fā)展則是國民素質(zhì)的提高,主要表現(xiàn)為人的知識水平的提高和道德的完善。現(xiàn)代文明社會強調(diào)人的全面發(fā)展,把德、智的發(fā)展放在首位,而戴震關于知識與道德關系的論述,則正符合了現(xiàn)代精神文明建設所需要的倫理學觀點。
[1]陸元熾.老子淺釋[M].北京古籍出版社,1987.
[2]錢遜.論語淺解[M].北京古籍出版社,1988.
[3]商鞅.商君書[M].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
[4]戴震全書(六)[M].合肥:黃山書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