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德亮
只剩下不規(guī)則細流
船兒撂在淺灘
遠方抵達的鯉魚
活蹦亂跳。更遠處有人涉水
驚起孤獨鳥雀
桃花峪的瘋女人牙齒黑黃
眼睛渾濁,黃河的顏色
河水變得安靜
河水啞口無言
一夜戰(zhàn)栗、哭喊
圍繞那個瘋女人的尸體
柔軟到僵硬,化作黃土
我站在邙山巔
被一塊石頭咯得生痛
一枚懸浮的灰塵
一枚沉默的灰塵
一枚舞蹁躚的灰塵
一片樹葉到另一片樹葉
一條溝壑到另一條溝壑
一條馬路到另一條馬路
晴朗也罷,陰郁也罷
一枚灰塵懸浮,不著邊際
飛翔是一種形式
遨游是天性。三千年
又三千年,依舊是
老模樣,跟浪花而去
隨流水飄零,從胖胖
到瘦瘦,從瘦瘦到胖胖
一枚灰塵沉湎孤獨
一枚灰塵浸染喧囂
帝王金樽也罷,黎民百姓
也罷,不愿唱歌只是舞蹁躚
閏七月
死過一次又一次的
野草不在意閏七月
遷徙一季又一季的
候鳥不在意閏七月
清風(fēng)明月抵達南拐巷
閏七月流火帶走黃河更多沙粒
婉約女子不在意閏七月
壯實男人不在意閏七月
年邁爹娘一次次提起閏七月
閏七月得到一份活命口糧
黃淮海平原麥浪起伏過后
不知道風(fēng)要去往何處
大海碼頭不在意閏七月
小木船渡口不在意閏七月
村莊除了清瘦還是清瘦
閏七月消失在蔚藍天際
閏七月碼頭起航
天黑了,又白了
閏七月是年邁爹娘
嘮叨最多的時光
早起微涼,喚不回
波浪起伏的麥浪
打井
叫它東地,只因在村子?xùn)|邊
六十多畝地四十余口人
七十米深的井干涸
要返青的麥子和父親一樣無奈
打井,一定要盡快
一百二十米
要保證六十畝麥子奔向金色夏日
漆黑的夜,父親沒有合眼
打井。打井。打井
老弱病殘的南拐巷
趕在麥子返青前
打井。打井。打井
叫它東地,因在村子的東邊
返青的麥子和父親一樣興奮
失落在季節(jié)里的胸針
月光如水,冬更簡潔
月光如水,棗林簡潔成一片葉子
大地簡潔成一排均勻的腳印
女孩試著靠近想逃遁的男孩
上帝派來的使者
曠野舞蹈
月光如水,銀質(zhì)、象牙
黃玉、琉璃、琺瑯、骨角
珊瑚清晰又混淆
蜂蝶蟄伏在茅草下
蜂蝶還沒走出黑夜的光影
胸針點綴棗林,羽翼搖曳
胸針點綴大地,笙歌漫舞
涓涓細流的春天啊
誰在喃喃私語
胸針別在紅塵的衣襟上
或抽搐,或陣痛
一枚失落在季節(jié)里的胸針
月亮般的女子
月亮或月亮般女子
一陣風(fēng)后賞臘梅怒放
月亮或月亮般女子
踏櫻花釋放春之信息
月亮或月亮般女子
桃李杏后迎月季紫薇
黃巖島,蔚藍瑰麗的黃巖島
像月亮般女子,細細織密密縫
像月亮般女子,衣袂飄飄飛天
薄翼輕紗,曼妙笙歌
姑娘嬌媚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月亮或月亮般女子
魂靈向低處聚集
月亮或月亮般女子
穿過鼎沸抵達天上的街市
緩緩地,緩緩地迎著浪花
緩緩地,緩緩地告別月色
安逸,愜意寫在女子臉上
棗樹
挨棗樹那么近
不懼刺痛
一棵棗樹就是故鄉(xiāng)?。?/p>
春來芽遲發(fā),夏至黃色花
多少年 情有獨鐘
離棗樹那么近
漫漫黃河故道的縣城
層層疊疊沙土掩埋顓頊帝嚳陵
嬌姿欲滴的果實啊
熱情奔放是真性情
棗樹這么近
葉片碧綠,枝干遒勁模糊視線
一輩子走不出沙土窩、硝河坡
一輩子住不夠大堤口、楊河道
此刻,飄落雪花覆蓋舊夢
一棵棗樹,耗盡一生
變成一粒粒沙和我相守
超限
公路收費站換成超限檢測站的牌子
張老漢明白,自己的手推車不會超限
加上藍棉襖也不會
麥子和往年一樣飽滿
淤泥黃土適宜祖祖輩輩安居
他看到一輛大卡車
滿載麥子被檢測出超限,說要罰款
一粒粒麥子會超限
直到麥子重新發(fā)芽
他都不相信
超限檢測站讓張老漢成為侏儒
他的羊群再也無法跨越那道門檻
慌亂中張老漢被疾馳的汽車撞倒
再也沒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