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芳
(北京大學 對外教育學院,北京 100081)
1. 形容詞后綴——A不B/BB、A不XY
北京口語中單音節(jié)形容詞加后綴的生動式:A不B/BB、A不XY式中輕音“不”的語義完全虛化,甚至可以把它忽略不記。
(1)A不B/BB式
例如,酸不嘰的=酸嘰嘰的=酸不嘰嘰的,甜不嘰兒嘰兒的=甜嘰兒嘰兒的=甜不嘰兒的。
這里的輕音“不”雖然語義虛化,但是有它的后綴比沒有它的后綴體現出來的主觀色彩更重一些。如:“酸不嘰嘰的”對比“酸嘰嘰的”。倒是“兒”在這種格式中有區(qū)別“褒貶”的作用。如:“酸不嘰兒的”對比“酸不嘰的”。由此可見“不”的虛化程度高于“兒”。
(2)A不XY式
例如,白不呲咧的=白呲咧的,滑不唧溜的=滑唧溜的,黑不溜秋的,*黑溜秋的,傻不楞登的,*傻楞登的。
可見,輕音“不”的語義同樣虛化了,只剩下了一絲主觀語氣,但是語感上有的可以忽略“不”,有的不能忽略。
2. 固定格式——A1不A1①
可以把“A不A式”分為兩類:“A1不A1”和“A2不A2”?!癆1不A1”等于A1的強式,輕音“不”是加強語氣,不是否定詞,語義完全虛化②,它和主詞A1構成非加合式格式。這種格式構成的詞主要有動詞、形容詞、副詞。例如:
恨不恨買臣妻,學不學卓氏女。(《破窯記》第3折)
那匹馬緊不緊疾不疾當紅塵一道。(《黃鶴樓》第2折)
恰捧那破不剌碗,呷了些淡不淡白粥。(《舉案齊眉》第3折)
“恨不恨”即“恨”,“學不學”即“學”,“緊不緊”“疾不疾”就是“緊”“疾”,“淡不淡”是淡淡的。
現代漢語中的“動不動”“時不時”表示“動輒”“時而”的意思。其中的輕音“不”都屬于這種語義完全虛化,“不”只起到強化主詞或所構詞的詞意的作用。
3. 特殊式:“好不AB”的肯定式
例如,好不熱鬧=好熱鬧,好不感動=好感動,好不容易=好容易(再一次反語化合)=不容易。
這類格式為固定格式,“好不”放在一起,不是“好+不”。這里的“不”讀輕音,語義虛化,“不”可以省略,而短語保持意思不變。
以上我們看到,完全虛化格式的語音構成方式屬于非加合式,輕音“不”的語音幾乎都可以并入前字而消失。所以與其說輕音“不”在這種格式中可以省略,不如說它與前字發(fā)生合音而消失。這種格式中的輕音“不”的語音作用是為了湊足音節(jié),滿足“自然音步”及“韻律”的潛規(guī)則。輕音“不”的語法作用是強化主詞或所構詞的詞意,并舒緩語氣,其語法意義完全消亡。
1. V不+約量式(V是單音節(jié)動詞)
這一格式中的約量是口語中常用的表時間和數量的概量,不包括書面語的約量。例如:
走不幾步又回過頭來叮囑幾句。(《現代漢語八百詞》呂叔湘)
他們吵不兩句就不吵了。
他估計,過不一會兒,這個鄉(xiāng)下姑娘會踅回來尋找。(《危樓記事》李國文)
“不”在這種格式里緊貼在V的后面,讀作輕音,否則,多讀作常音。格式中的輕音“不”語義幾近完全虛化,不表示否定,但是可以作為主觀減量的標記。從實際表達功能看,是對客觀量所進行的主觀減量的評價或感受。但由于“不”的本意有否定的含義,消極的色彩,所以作為主觀減量標記的輕音“不”,客觀地說語義上并未完全虛化,只是虛化程度比較高而已。
2.“A2不A2”式及其變體
包括“A不AB”“A不?”“什么A不A的”“(不)管A不A”等。
這類格式常出現于正反疑問句或表選擇意的句式中,“不”讀作輕音,語義虛化程度很低,有的語義保留完整,表示顯性或隱性的正反選擇,邏輯上可以讀作常音。例如:
1)你明天來不來?—— 你明天來不?
2)他知道不知道這件事?—— 他知不知道這件事?—— 他知道這件事不?
3)什么謝不謝的,別提這個。
4)不管他畫得好不好,我都要。
5)管它臺風不臺風,我們都不怕。
對于例1)、2),我們可以用一般疑問句“A嗎?”——“你明天來嗎?”“他知道這件事嗎?”來替換,雖然缺少選擇語氣,但是句子的意義沒有改變。
對于例3),我們可以說:“謝什么謝”,或者“別再提謝了”。
對于例4)、5),我們看到,這其實就是“A,不A”或“A還是不A”的簡化式。但我們同時可以這樣表達“不管他畫得怎么樣,我都要?!薄肮芩裁刺鞖?,我們都不怕。”
所以我們說,這種格式,盡管“不”讀作輕音,但是它的語義虛化程度相對很低。在這種情況下,一有條件,“不”的讀音就會自然地轉為常音。比如我們的例 1)“你明天來不來?”如果在動詞前加上一個成分(比如,能愿動詞),如:“你愿來不來!愿去不去!”“不”的語音自然轉為常音,語義直接體現出“不”的本義。結合語法和邏輯兩方面,我們把這類輕音“不”視為半虛化,或語義弱化。
現代漢語中“A不B、A不 XY”格式還有一種表現為:V+不+補語,“不”放在動結式、動趨式復合動詞的兩部分中間(作可能補語或趨向補語),這類格式中的“不”一般也可以讀為輕音,但是語義不發(fā)生改變,是表示否定的副詞(這里與《現代漢語八百詞》中“不”為助詞觀點不同),語義邏輯上“不”讀作常音。所以這種帶輕音“不”的格式在這一部分我們不作討論,在第二部分的音步韻律中我們會分析它讀為輕音的原因。
表1 “不”的語音的歷時發(fā)展
上古就有“不”了。古時[不]和[否]本是一字,通作[不],……現在已經分化了[1]。
“不”分勿切臻合三入物非,“不”字《切韻指掌圖》列沒韻幫母,與今音較切合[2]。
(1)“不”分勿切,入,物韻,非。今讀逋骨切,沒韻幫母,職部。
(2)“不”方久切,上,有韻,非,之部。
(3)“不”甫鳩切,平,尤韻,非,之部[3]。
《說文解字》中“不”字在不部。
以上是各家對“不”的語音歸類。我們把“不”的語音的歷時發(fā)展呈現于表1。
從表1語音發(fā)展演變來看,“不”在晚唐以前和“否”通作一字,上古時是“幫母”字,在“之部”,平聲調;中古從“之部”轉入“尤侯部”,平聲變上聲;晚唐時輕重唇音分化,“不”與“否”分化:“不”重唇音“幫母”字,從尤侯韻轉為物沒韻,入聲;“否”為“非母”字,“尤侯韻”,上聲;近代《中原音韻》中,“不”在“姑蘇部”,發(fā)音近乎現代,只是聲調“清入歸上”,到現代才劃歸為去聲;“否”在“尤部”隨著韻部的發(fā)展而發(fā)展。這里都沒有輕音“不”的記錄。
《現代漢語詞典》中也沒有輕音“不”的記錄。《現代漢語八百詞》中“不”[助],放在動結式、動趨式復合動詞的兩部分中間,表示不可能,跟表示可能的“得”相對。輕讀。
在《漢語史稿》、《漢語語音史》、《簡明漢語史》等文獻中,對“不“的歷時語音分別做了比較詳盡的考證。但是“不”音情況復雜[4-6],廣韻把“不”字歸入尤韻;雖然物韻也有“不”字,但是注云:“與弗同”。韻鏡、七音略、四聲等子都沒有入聲“不”字,但是切韻指掌圖和切韻指南則把“不”字歸入沒韻,作為“奔”字的入聲。在現代保存著入聲的方言里,“不”一般總是念入聲的?!安弧弊謿w入沒韻是可疑的;“不”字念重唇,當輕重唇分化以后,韻圖家沒法子把它再歸入物韻。韻會“不”字音逋沒切,也是歸入沒韻。但是沒韻唇音字在現代普通話里念“uo”不念“u”,而且遠在十四世紀就是這種情況(中原音韻“勃”入歌戈)。相反地,遠在十四世紀,“不”字就念“pu”(中原音韻“不”“卜”同音)。一切都使我們傾向于相信今天“不”字讀音(不論讀入聲和不讀入聲)是來自物韻的,它保存著古代的重唇音,沒有和“弗”“物”等字一起變?yōu)檩p唇。“不”字在上古屬之部,念“piw?”,到中古分化為尤物兩韻,在尤韻的變了開口三等的“pi?u”,在物韻的變了合口三等的“piu?t”,主要元音都沒有改變。后來,合口三等的piu?t由于保存重唇,所以變?yōu)楹峡谝坏萷iu?t→put→pu。這種音變還是很自然的。常用字往往在音變上是一種“強式”,不隨著一般的變化?!安弧弊质莻€典型的例子。這是王力對“不”字的音考及評價,但是還沒有涉及“不”的聲調。我們綜合各類文獻,得出“不”字的聲調由上古時的平聲→中古先上后入→近代元時又變?yōu)樯下暶髑逶僮內ヂ暋F代去聲,可見“不”的聲調也同樣復雜。據王力估計,輕音在12世紀左右就產生了,14世紀的元朝輕音“不”已經作為語法化中完全虛化的形式,或者說是“反語化合”式,出現在近代漢語中了。如格式上文A1不A1式=A1的強式中“恨不恨”即“恨”,“學不學”即“學”,“淡不淡”是淡淡的“不”語義完全虛化,即語法化了,讀作輕音。
雖然輕音“不”的產生時期還沒有被研究清楚,但是輕音對元音的音色發(fā)生很大的影響,使元音模糊化??墒侨魏卧裟:饋矶既菀宗呄蛴谀頪?]。這樣我們就要通過把語音和語義、語用結合在一起來考量口語中有音無字的“字”可能是什么。輕音“不”我們通常念作[p?]。
1. 從音步與韻律方面解析輕音“不”
漢語往往兩個字為一個音步。漢語音步中存在節(jié)奏,這是漢語的一大特色。
[1+1]是一個音步,根據相對輕重的原則,音步中的兩個成分必須一輕一重才成一體。音量的輕重強弱是形成漢語節(jié)奏的因素之一。漢語中存在一種自然音步,亦即從左向右組合而成的音步。普通話的輕聲音節(jié)都是派生性的,非輕聲音節(jié)都是本原性的,所以可以說普通話的基本音節(jié)是兩摩拉的重音節(jié),但在一定的句法或詞匯條件下可以派生為一摩拉的輕音節(jié)。摩拉(mora)指韻里相當于一個音位長度(一個時間格)的短音。輕聲音節(jié)是否就是單摩拉結構呢?從客觀聲波和實際感知來看,輕聲音節(jié)并不一定是只有單個元音音質的單摩拉結構,也不一定只與單個音高的特征相連。但從另一角度看,輕聲音節(jié)的平均時長只有正常音節(jié)的 3/5,元音有明顯的單化傾向(動程明顯縮?。?,因此把它處理為只占據一個時間單位的動態(tài)元音,就像……,似乎也是合理的。從聲調方面考慮,輕聲音節(jié)只占一個時間單位更加合理。因為輕聲的本質是“輕”,是“無調”[7]。這里我們把輕音“不”就看作是一摩拉的輕音節(jié),音長是普通的基本音節(jié)的一半。
馮勝利指出:表現純韻律的“自然音步”(即不受語義、句法、語用、語境影響的音步組合),似乎只有在雙音節(jié)組合中實現,因為無論從句法、語義還是音節(jié)上看,它們一律都是[1+1][8]。為了句法和語義的需要,漢語音步幾乎無法在句法、語義的影響之外而獨立實現。但同時馮勝利歸納出自然音步規(guī)律:四個以上字串:2+2,2+3,2+2/2,2/2+3。即由左向右,小不低于二大不過于三,在任何一個奇數字串中,純韻律結構至多允許一個三音節(jié)音步。
基于這一理論,我們發(fā)現,完全虛化的格式中的形容詞后綴——A不BB、A不XY,基本符合自然音步規(guī)律的要求(起碼的格式要求),但同時我們應該指出的是,(1)與一般四個字的字串不同的是,帶輕音“不”的A不BB與A不XY的音步單位并不完全對稱,以2+2為例,單位是3摩拉+4摩拉,即A不(2摩拉+1摩拉)。借用音樂上的拍節(jié)來形象說明一下:在這個應該是4/4拍的言語節(jié)律的格式中,2摩拉為一拍的話,就出現了一拍半+兩拍共三拍半的節(jié)律,這當然是不符合自然規(guī)律的。但從語感上,我們也明顯感到,A因為被強調,而使得節(jié)律加大加強或者說加長了,其實它自己就表現出了3摩拉的單位,這樣,與輕音“不”這1摩拉相合為4摩拉。A就好像音樂中加了附點的一拍實際上是一拍半,和輕音“不”這個半拍相合為兩拍是一個道理。這樣的口語更富于表現力,更能突出形容詞生動式的真正本質所在。(2)如果把A不BB與A不XY中的輕音“不”去掉,節(jié)律馬上就恢復為比較普通的三音節(jié)音步,并且A從節(jié)律性上得不到強調,因此也就是表現為極為普通的2摩拉為一拍的一個音節(jié)而已了。這樣自然就難以表達出生動形象或具有主觀色彩——人的色彩義了。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輕音“不”的作用所在。另外要說明的是,在節(jié)律的理論上輕音“不”是可以在格式中,也可以被去除的;但是語義或者句法方面可能會制約輕音“不”的存在自由。
帶輕音“不”的四字格式用音韻解釋最簡單,三個字格式——三個音節(jié)的格式可以同理推出“不”存在的道理以及與一般三音節(jié)在節(jié)律上的不同表現。(推法同上,結果見下文)
現代漢語中可能補語或趨向補語的“A不B、A不XY”格式,也同樣符合我們所說的節(jié)律規(guī)則,只是這種格式下的輕音“不”是不可以被去除的,因為它是一個實義詞。
為什么帶輕音“不”的格式有這種內在節(jié)律表現呢?這是因為在韻律方面,自然口語和朗讀語篇比較,感情重音和對比重音出現更頻繁,聲學表現與語法重音或者邏輯重音有很大差異;自然口語的韻律邊界聲學表現,也同朗讀話語不同;自然口語的韻律短語的音高上限變化程度也比朗讀話語要大,即韻律短語的調階和調域變化范圍更大。所以,口語朗讀中語音切分和語法結構不對應的情況很常見。這時,語法切分得服從語言節(jié)奏。例如:“坐在地上”的語音切分為“2+2”,語法分析為“1+3”;“走不幾步”的語音切分為“2+2”,語法分析為“1+3”;當然還有“組織部長”的語音切分為“2+2”,語法分析為“3+1”之類(與“不”無關,這里不論)。古詩亦如此。施蟄存在《唐詩百話》里說:“這里就可以看到第二字和第四字的重要,語法結構和音節(jié)結構出現了矛盾。許多人朗誦古詩,只會按照語法結構讀。所以讀不出詩的音節(jié)美來?!?/p>
2. 從音系的另一方面分析輕音“不”
如果把帶有輕音“不”的格式看作音系格式,那么四個字的字串的格式——A不BB、A不XY從輕重格來說是:重+輕+中重+重。三個字的字串——A不A,A不B從輕重格來說是:重+輕+重(中重)
帶有輕音“不”在語義完全虛化格式中的“A不”“ A1不”“好不”由兩個正常音節(jié)——一個半音節(jié)+半個音節(jié)——一個半音節(jié)——一個長音節(jié)——一個正常音節(jié),也屬于合音演變的表層現象。一般情況下輕音“不”與前字音處于“急言為一,慢言為二”的狀態(tài)。但是“不”在有的格式中合音后可以消失,在有的格式中合音后不消失,則說明格式中的輕音“不”如果處于演變過程中的不同階段。
輕音“不”的特征幾何可以解釋它在格式中能夠“二合一”或者不能“二合一”的原因。輕音“不”元音趨向于念央元音[?],符合說話省力的要求,同時系統(tǒng)整齊的要求又制約著它的合音。
在北京話和大連方言的口語中都有一種“V[p?]V[p?]”格式,表示短暫行為。例如:
洗[p?]洗[p?]就得了。
擦[p?]擦[p?]就干凈了。
走[p?]走[p?]就到了。
想[p?]想[p?]就明白了。
這種形式也出現在祈使句或者表示建議的話中:
家里太悶了,咱們出去走[p?]走[p?]?
快去公園抻[p?]抻[p?],再不抻[p?]你的腿腳兒就生銹了。
現在代替[p?]出現的字大多是“吧”,特別是在祈使句中或者表示建議的話中。這個“吧”無論是從語音上還是從語義、語氣上都非常接近[p?]。但是我們如果從輕音“不”虛化了的語義和保留并引申的有主觀減量標記的語法功能來看,輕音“不”會不會更合適呢?因為無論在哪種句類中,“V[p?]V[p?]”都有一個共同的語義——短暫行為。
讓我們來全面試解一下“[p?]”:表示短暫行為的“ V[p?]V[p?]” 格 式 中 [p?]寫 作 哪 個 漢 字 ? 如 果“V[p?]V[p?]”格式在語音語義適應語用的情況下[p?]可能使用的幾個字:著、啊、啵吧(罷)、不。
1. 從語音方面觀察
著[t??]:舌尖前不送氣塞擦音清輔音,舌面央中不圓唇元音,輕聲;啊[A]:舌面央低不圓唇元音;啵[po]:雙唇不送氣塞音清輔音,舌面后半高圓唇元音,輕聲;吧[pA]:雙唇不送氣塞音清輔音,舌面央低不圓唇元音,輕聲;不[pu]:雙唇不送氣塞音清輔音,舌面后高圓唇元音,去聲。所以從語音上看,可能寫作[p?]的只有“?!薄鞍桑T)”或者“不”。
2. 輕音對元音音色的影響方面的考察
輕音對元音的音色發(fā)生很大的影響,使元音模糊化。一般來說,中元音[?]最容易模糊,任何元音模糊起來,都容易趨向于念[?][4]。而且輕音是語法現象,同時是詞匯現象。它和元音的關系比較深,和聲調關系比較淺[4]。所以“?!笔侵~,用法跟“吧”大致相同(多見于早期白話)?!冬F代漢語詞典》中罷、吧、?!@個語氣音詞ba,從前寫[罷],現在多寫為[吧]。有疑問和非疑問兩用,疑問的用法也許是由[不]加 a而成。非疑問的用法加a時僅略延長其音長,加o或ou則變?yōu)閎o或bou,寫[啵]。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吧”和“不”在“V[p?]V[p?]”格式中都有可能是[p?]。
3. 語音發(fā)展規(guī)律方面的考察
因為一切音變都是漸變的,都是向鄰近的發(fā)音部位轉移,一步步向前走,或一步步向后走,或是一步步高化或低化,決不會越級跳躍。我們根據語音自然演變的規(guī)律,來看一看元音[A]和元音[u]的變化。
(1)元音[A]的演變
魚部開口一等字(姑類)在上古的讀音是[a],現代北京話讀[u],這不是從[a]一步跳到[u]的。它的發(fā)展過程是元音逐步高化—后高化:[a](先秦)——[?](漢)——[o](南北朝)——[u](隋至現代);三等開口“魚”類的發(fā)展也是后高化:省略韻頭[a](先秦)——[?](漢至南北朝)——[o](隋唐)——[u](五代至元)
(2)元音[u]的演變
幽部合口一等字(曹類)在上古的讀音是[u],現代北京話讀[au],這也不是從[u]一步跳到[au]的。它的發(fā)展過程是元音逐漸低化—后低化:[u](先秦)——[o](漢)——[ou](南北朝)——[αu](隋唐五代)——[au](宋代)。
并且聲母系統(tǒng)中“幫母”很穩(wěn)定,一般不發(fā)生變化。
所以可以推出“吧”[pA]的自然語音演變可能是:[pa]——[p?]——[po]——[pu];也就是說在設定輔音不變的時段內,按照語音自然演變規(guī)律,可以推導出:[pa]最終要走向[pu],在這一方向上,輕音[p?]只是中間過程的象限中的一個點。
同樣可以推出“不”[pu]的自然語音演變可能會是:[pu]——[po]——[pou]——[pαu]——[pau];也就是說同樣在設定輔音不變的時段內,按照語音自然演變規(guī)律,可以推導出:[pu]最終要走向[pau],而不是[pa]。輕音[p?]是[pu]走向[pau]的中間過程的象限中的一點。
需要指出的是:如果[p?]作為“吧”的輕音,它應該在“吧”的語音變化的范圍內存在并起作用,并且隨著[pa]向著[pu]演變。當[pa]演變?yōu)閇pu]的時候,[p?]即作為“不”的輕音形式存在并起作用。如果[p?]同時作為“吧”和“不”的輕音形式存在,那么從語音學角度來說,我們覺得“不”字更科學,更有前瞻性。
從音系學方面來說,輕音“不”是否定副詞“不”派生出的邊際音,在格式中分布不自由,本身與意義有直接關聯,是可以預測的。在“V[p?]V[p?]”格式中語義為表示短暫行為,語法形式是放在動詞后面并與之構成重疊式。
從語法語義方面來說,輕音“不”來自否定副詞“不”,“不”本質上是一種表達主觀性的語言標記形式:從否定——消極——主觀減量(主觀小量)——負值標記,都是其本源字常音“不”的語法語義功能。
[p?]無論從其語音方面,還是語法語義方面在“V[p?]V[p?]”格式中的都可以說是從其本源字“不”派生而來的輕音字。所以我們在這里認為把表示短暫行為的“V[p?]V[p?]”格式中[p?]寫作“不”,更為合適。這也是輕音“不”的一種分布。
如果說韻律是一般規(guī)律,語言的創(chuàng)造不僅要合乎一般規(guī)律,同時也要滿足實際需要的話,那么帶輕音“不”的格式就是口語的自然化要求的非自然地組合為“自然組合”,它無法否定自然音步的存在。自然音步是這種格式的原因也是它的結果。
輕音“不”活躍在我們的語言中,它常常以某種固定的格式伴隨著其他詞類出現,帶有濃厚的口語色彩,具有熟語性質。輕音“不”是由否定副詞常音“不”派生出來的,輕音“不”在格式中位置固定,雖然分布不自由,有語法、語義和語音的條件限制,但是是可以預測的。
[注釋]
① 是“A不 A”的一部分,以區(qū)別半虛化中的“A2不A2”。
② 向熹將之看成重疊式。A2不A2的輕音“不”常用于反復問句中,表選擇,語義半虛化。
[1]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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