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之后的毛焰

蘇慶先 曹詩馨

亞里士多德曾有一句名言：“喜歡孤獨者，非獸即神。”他隱約地向我們表明，孤獨者都是一些充滿力量感的人。

蟄居于古城南京的畫家毛焰，就是這樣的“孤獨者”。

過去十多年里，當眾多藝術家紛紛受邀赴京滬等地筑巢，各種前衛(wèi)藝術、新潮觀念層出不窮時，身為中央美院高材生的他卻一直隱身于南京市郊的畫室，畫畫、教書、會友，如孤云野鶴般，無拘無束，不亦樂乎。

他的畫兒很難歸類，所用色彩也極少，似乎永遠只是灰和白的單一色調；他畫的肖像乍看之下沒有時代痕跡，缺乏中國元素，很長一段時間，模特也只有一個外國白人——托馬斯。十多年里，毛焰畫到連托馬斯眼皮下的痣都很清楚。他反復讓托馬斯呈現(xiàn)不同形態(tài)，但抽離了背景，模糊了時空，靈動的筆觸畫出的面孔，傳遞出一種寂靜的力量，會瞬間讓人安靜下來。

繪畫中的寧靜和心無旁騖，是他一直在追求的工作境界。

“托馬斯”之后

最近一段時間，毛焰為籌備今年5月份的北京個展，每天都把自己關在畫室里，畫畫、看書，熬夜成了生活的常態(tài)。有時候疲憊了，他會把畫筆扔在一旁，在沙發(fā)床上躺一會，或者喝點威士忌，享受一個人的孤獨與冷寂。

繪畫是一個痛苦的、不斷突破障礙的過程，畫家對畫作的焦慮、期待、質疑以及熱情會始終伴隨在整個繪畫過程中。對于繪畫，毛焰說他從小時候一直到今天，確實充滿了感情。這是毫無疑問的，因為他知道，繪畫對于很多人來講是不存在感情的，它就是一個工具，或者說，是一種觀念。

他說，“對繪畫本身，我內心里真的是很敬畏的，有時候看看那些大師的畫作，時時刻刻只要一翻，隨便一翻，我都能感受到那種美好。也許從一個局部，也許是整個畫面，那種氛圍我都能感受到，這都是很真實的，就是說你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它里面的魅力，那是種精神上的感受力。我覺得我是進入到這里面的一個人，這是我最大的一種滿足?！?/p>

這種精神上的滿足感，讓毛焰最終抵御了各種物質和其他世俗的誘惑，在屬于自己的藝術空間里樂此不疲。

不久前，有媒體說他將很快轉入對中國人物形象的創(chuàng)作，因為畫了十多年的“托馬斯”，他覺得有必要畫一些與中國社會息息相關的形象。對于這一說法，毛焰的回應展現(xiàn)了他一貫的低調和謹慎。

他說，“這多多少少是一種帶有理想的形象概念。我會逐漸進入這個過程，但這個過程會是艱難而漫長的，因為要做很多準備，包括自己的主觀認識積累，以及人物形象的收集等。這會是接下來最重要的工作。”

至于切入的角度，他說會從精神層面入手，人物形象都是具體的，而且可能會是中國社會最底層、最卑微的，他會通過抽象的對人物形象的認識，提煉出人身上最高貴的氣質。

抵御誘惑，認真畫畫

2011年夏季，一個很巧合的機會，讓他第一次體驗了去國外畫畫的經(jīng)歷。

當時，受某威士忌品牌發(fā)起的“藝術家駐村計劃”之邀，毛焰兩次去該品牌旗下的蘇格蘭酒廠體驗創(chuàng)作，前后待了兩個半月，所有作品，包括10幅油畫和6幅水彩，在5個月內陸續(xù)完成。

對毛焰而言，這是一次頗值得紀念的藝術之旅。除了高水準、高效率的畫作之外，他還從這次旅行中收獲了個人創(chuàng)作狀態(tài)的突破。用他自己的話說，“很多東西都打開了”。

他說，“我現(xiàn)在快的慢的，粗的細的，大的小的，都同時進行，我感覺自己完全打開了?！边@樣的狀態(tài)是他一直期待的。多年前，他去師兄劉煒的工作室看他畫畫，每次去都很羨慕，因為劉煒很早就畫得很開，常常會同時開幾張畫的稿子。但他當時死活達不到那種狀態(tài)，畫得很慢也很小。他多年前曾提到：自己一張持續(xù)時間最長的畫稿，開稿到結束花了整整一年半。

毛焰在藝術實踐中不斷體悟人生，同時又將人生中的體悟融會于藝術創(chuàng)作本身。即使20多歲就已成名，即使作品的商業(yè)認可度已經(jīng)超過千萬級別，毛焰仍然極虔誠地、極認真地面對每一幅畫作。

他說，不要認為一些東西是你的就永遠是你的，你如果不堅持、不繼續(xù)投入、不繼續(xù)深入的話，那些你認為是你的東西隨時可能消失；你不要抱著實用的態(tài)度，你只是很自然地去關照它，關注它，全神貫注，然后在這個過程中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不要去刻意，畫畫不是嫻熟的過程。

“你要是認真地面對畫畫，你會發(fā)現(xiàn)每一天、每一個階段對你來講都是一個障礙，你都覺得你自己根本就無能為力，那你就要不斷去捉摸，想盡辦法怎樣去做得更好一點，或者說不斷地去嘗試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感受，然后找到一個相對而言最恰當?shù)姆绞?，那么可能就對了，提煉那么一點點東西出來，甚至說你把所有的方式都用遍了都沒提煉出一樣東西，那也沒關系，再來一遍，在這方面你不要去求回報。這種感覺有時候你會覺得非常糾結，無能為力，但是有時候你會真的獲得一種意想之外的東西，非常奇妙非常美好的東西?！?/p>

在朋友眼中，毛焰是個興趣廣泛的人，喜歡喝酒、踢足球，跟談得來的人海闊天空地侃大山，但一旦某種興趣與畫畫相悖，他都會自動放棄?！拔沂畮啄昵熬驼f過，最重要的不是我要接受什么，而是拒絕什么。比如，現(xiàn)在很多地方請我去，送我工作室等等，我沒有時間和精力，只能放棄。這種誘惑太多了，但內心里越來越明確，就是繪畫。”

時間是最大的奢侈品

如今的毛焰待在畫室的時間越來越多，圈子也越來小。他說，這十年來，中國人的變化非常大，有的已經(jīng)變得面目全非了。每年他都會跟喜歡的老師、朋友會面，很多前輩都說“毛焰沒變”，這讓他很開心。

如果真要說他有什么變化，他變得比以前更純粹、更簡單了。他現(xiàn)在很少關心自己作品的市場拍賣價，絲毫不會考慮賺錢或花錢買古董，他對房子毫無概念，現(xiàn)在住的仍然還是十幾年前集資買的房。

這么多年來，早已在藝術上成就斐然的他，一直在南京藝術學院甘當助教，不參與評職稱也不想升級，直到去年，才在校方的努力下被破格升級為教授。

他現(xiàn)在唯一的興趣，就是繪畫。繪畫之外，讀讀書，聽聽古典樂，這些又反哺了他的藝術修養(yǎng)。

他說，讀書在很多方面讓你脫離開這個現(xiàn)實的困擾和焦慮，讓你獲得一種額外的心境。這幾年，他看了一些道家和佛家的東西，因為人到了一定年齡，它就是一種歸屬，是宿命的東西。“前段時間，我讀了一本書，覺得感觸非常深。它是一本傳記，也是我見到的最好的傳記之一，英國一個作家寫的《維特根斯坦傳》，副標題是‘天才之為責任。我看了之后非常感動，還有我剛訂了一套古爾德彈的巴赫全集，我也看了古爾德的幾本書，看了以后感覺真是不得了，很特別?！?/p>

44歲的毛焰看上去疲憊而不修邊幅，聊天的時候，香煙一根接一根。通過他的神情和談吐，你能強烈感受到，那個瘦小單薄的身軀里，蘊藏了一種多么強大的能量。他喜歡與臟兮兮的畫筆和大大小小的畫框相伴，習慣于一個人品味各種品牌的單一麥芽威士忌，也樂于躺在小沙發(fā)上熬夜埋頭于那些隨意堆放的厚重書籍。這就是他的生活。

如今，時間成了他最大的奢侈品。他認真地說：“我現(xiàn)在最大的理想，是還有足夠的時間去畫畫兒。繪畫不像別的，太需要時間了?，F(xiàn)在對繪畫的很多理解相對比較均衡，也比以前成熟多了。但時間不會沒完沒了地給你的，我需要的時間不多，比如20年就足夠了。未來走得多高多遠不知道，但我一直會走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