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星火是瓜州

劉國芳

女人剛談戀愛的時候，她男朋友總說她好看。說過，男朋友再沒什么好說了。女人也不喜歡說話，兩人在一起時，話總是很少。女人那時候很喜歡唐詩宋詞，一天，女人想到她的喜好，女人找到話題了，女人說她喜歡唐詩宋詞。女人又說她認(rèn)為唐詩宋詞是中華民族文化的精髓，是中華民族文化的最高峰。女人說這些時，男朋友神情也活起來，滿眼光彩。女人像是得到鼓勵，繼續(xù)說著，女人說相比之下，她更喜歡唐詩。接下來女人就滔滔不絕了。女人說唐詩分為浪漫主義和現(xiàn)實(shí)主義，從題材上又可以分為田園詩、邊塞詩、送別詩和閨怨詩。女人說在這些詩里面，她最喜歡閨怨詩。男朋友這時插了一句，問她為什么喜歡閨怨詩。女人說那些詩里有一種寂寞，一種無可奈何，一種相思，那些詩里婉約纏綿，充滿著別離的憂傷。說著，女人隨口念了一首元稹的《行宮》：

寥落古行宮

宮花寂寞紅

白頭宮女在

閑坐說玄宗

女人說這是何等的寂寞和無可奈何呀，一群宮女，雖然如花一樣，但只能寂寞地開著，她們也許到老都沒見過唐玄宗，只能坐在一起說著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故事。女人又說她認(rèn)為這短短的二十個字，足可以和白居易長達(dá)三百言的《長恨歌》相比美。

男朋友這時又插了一句，男朋友說白居易也寫過這類宮詞，比如他的《宮詞》就寫得很好，男朋友也念起來：

淚盡羅巾夢不成

夜深前殿按歌聲

紅顏未老恩先斷

斜倚薰籠坐到明

念完，男朋友問著女人說：“你不覺得這首《宮詞》和《行宮》有異曲同工之妙嗎。

女人睜大眼看著他，女人說：“你也懂詩？”

男人說：“誰沒讀過幾句詩呢。”

也許因?yàn)樵?，女人和男朋友有了共同的愛好，他們很快走到一起了。時光只解催人老，一轉(zhuǎn)眼，十多年過去了。這十多年，她以前的男朋友現(xiàn)在的老公有了很大變化。這個男人發(fā)了財，有錢了。有了錢就忙，就應(yīng)酬多，就顧不了家，顧不了女人。男人常常把女人冷落在家里，讓女人獨(dú)守空房。一天，男人又是徹夜不歸，女人起床后看了看窗外，愁從心起，女人吟詠起來：

閨中少婦不知愁

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

悔教夫婿覓封侯

女人現(xiàn)在真的有些后悔了，當(dāng)初，是她極力勸說男人去做生意的，她希望男人有錢，希望男人出人頭地，但男人有錢了，留給她的只有寂寞和等待。很多時候，女人心里都寂寥和空落，這時候，惟有詩詞填在心里。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女人心里對男人不知是恨還是不恨。

一天，也是女人一個人在家，女人觸景生情，女人念道：

紗窗日落盡黃昏

金屋無人見淚痕

寂寞春庭空欲曉

梨花滿地不開門

女人又念道：

別夢依稀到謝家

小欄回合曲廊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

猶為離人照落花

男人回來了，在后面聽，女人念完，男人說：“你怎么變成了怨婦了呢？”

女人說：“這一切還不都是因?yàn)槟??！?/p>

一天，男人又是半夜回來，女人還沒睡，女人問男人說：“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呀？”

男人說：“陪領(lǐng)導(dǎo)唱歌?！迸苏f：“只怕是‘玉樓半天起笙歌，風(fēng)頌宮嬪笑語和吧？”

男人說：“你現(xiàn)在是一首閨怨詩了。”女人說：“是呀，我也沒想到我會是一首閨怨詩?！?/p>

當(dāng)然，女人有時候也會想辦法排解。一天，女人去了瓜州，這個張祜詩里出現(xiàn)的地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旅游勝地了。女人去的時候天已經(jīng)晚了，但潮落夜江月分明，到處是游人。女人轉(zhuǎn)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一個男孩在看他，男孩差不多也有二十多歲了，男孩看了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女人被男孩看得有點(diǎn)不好意思了，女人問男孩：“我身上有什么不對勁兒嗎？”

男孩搖頭，男孩說：“我可以叫你姐姐嗎，我覺得姐姐你真好看。”女人聽了，竟紅了臉。

過后，女人記住了瓜州這個地方。一天，女人在窗口往瓜州方向眺望，嘴里念道：

潮落夜江斜月里

兩三星火是瓜州

男人這時候又回來了，男人聽到女人念的詩，男人說：“這首不是閨怨詩嗎？”

女人沒聽到男人的聲音，女人看著遠(yuǎn)方，她眼里，真有兩三星火了。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