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沒之魚》：從單一的母女主題到主題的多元化

曾慶玉，陶謙

摘 要：《沉沒之魚》是一部代表當代美國華裔女作家譚恩美新的創(chuàng)作高度的小說。在書中，作者突破了一貫擅長的單一母女主題和族裔寫作的風格，在主題中融入母女親情、苦難與救贖、兩性情感及東西方文化因誤解而導致沖突等當今現(xiàn)實生活中普遍存在的多元化社會問題，在人類文明相互交融的今天，無疑具有普遍而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關鍵詞：《沉沒之魚》 主題 多元化

《沉沒之魚》（Saving Fish From Drowning，2005）是當代美國杰出華裔女作家譚恩美（Amy Tan，1952- ）繼《喜福會》（The Joy Luck Club，1989）、《灶神之妻》（The Kitchen Gods Wife，1991）、《通靈女孩》（The Hundred Secret Senses，1995）和《接骨師之女》（The Bonesetters Daughter，2001）之后又一力作，也是她迄今為止出版的最后一部小說。該書問世后即受到全世界讀者和文學評論界廣泛關注，成為當年最暢銷的小說之一，并迅速登上了《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創(chuàng)造了她小說創(chuàng)作史上一個新的奇跡，在世界文壇刮起一股“譚恩美旋風”。相比前幾部作品，譚恩美在書中糅合了大量記憶、想象和現(xiàn)實畫面，同時融入了母女親情、苦難與救贖、兩性倫理以及東西方文化因誤解而導致沖突等現(xiàn)實生活中普遍存在的多元化社會問題，超越了以往一貫擅長的母女關系和族裔寫作的界限。關于這部小說的主題，譚恩美在接受采訪時曾說過：“小說涉及很多道德觀的問題，很多很難回答，我在寫作中嘗試回答了一部分?！痹谕ㄗx之后，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主題的多元化特征。

一、母女情感主題

對譚恩美而言，母親是其創(chuàng)作靈感的源泉，母女親情是其作品永恒的主題，足見母親在其內(nèi)心及作品中的地位。盡管《沉沒之魚》是其全新突破的一部作品，但我們從中仍不難發(fā)現(xiàn)她以往作品的某些影子。在書中母女關系即使不再最重要，但在書中仍有一對母女：華裔母親朱瑪琳和女兒艾斯米。朱瑪琳可說是書中最完美的女性，作為母親她勇敢善良、光彩照人，尤其在旅行途中處處表現(xiàn)出來的無私而博大的母愛，令深愛她的柏哈利相形見絀，也正是由于這種偉大的母愛，艾斯米逐漸理解了自己的母親，母女關系也得到極大的改善。本書最重要的一位母親，則是書中從未出場，卻始終貫穿全文的人物——璧璧的生母。璧璧生于上海一個名門大戶，父親家族世代經(jīng)商，家境殷實?！般曈穸钡蔫佃底鳛楦患倚〗悖畋緫獰o憂無慮，舒適愜意。然而，事實遠非如此。由于璧璧的生母只是父親的“小妾”，而父親正房“甜媽”未能生兒育女，璧璧的生母就自然擔當起為家族傳宗接代的任務。當璧璧還是嬰兒時， 生母就因病離開人世，她由繼母“甜媽”撫養(yǎng)長大。“甜媽”是一個刻薄而惡毒的女人，不但璧璧和兩個哥哥受盡白眼和虐待，璧璧的生母也常受到她惡毒語言的攻擊。璧璧認為，母親在人的一生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璧璧對于母愛的尋找，一輩子也沒有停止過。最后得到生母遺留下來的“一只用綠色翡翠雕成的精致發(fā)卡”{1}。她把這失而復得，在冥冥中一直將生母和自己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的發(fā)卡放在臉上輕輕摩挲，然后將它緊緊地按在胸口，“我像搖嬰兒一樣輕輕地搖著它”。瞬間，璧璧終于品嘗到一直憧憬卻從未真正體會的美妙而復雜的母愛，“我第一次感到了她的愛，失去母愛的空虛， 折磨著我的整個人生，如今終于可以彌補了”。就在此刻，由于過度悲喜交集，璧璧從凳子上摔了下來，發(fā)卡戲劇般地扎入了喉嚨，她鮮血流淌，心臟停止跳動，脈搏消失，失去了生命。我們可以說，母女情感是這部小說隱藏始終的副線，是重要的隱性主題。

二、苦難與救贖主題

《沉沒之魚》講述的是璧璧計劃帶領一群美國朋友從中國麗江開始，穿越邊境進入古老蘭那王國，沿途欣賞名勝古跡和自然風光的故事。講到游歷，對于所有親歷者來說，不啻是一次苦難的歷程。首先，遠征還未開始，作為組織者和計劃者的璧璧卻離奇死亡，為遠征定下了苦難的基調(diào)。璧璧的一生，雖然表面風光，卻歷盡苦難。生母早逝，無法得到渴望的母愛。她一直想有個孩子，但愿望始終未能實現(xiàn)。正如她所言：“說實話， 我的愛一無所有。”璧璧雖家境富足，但全部家庭成員都去世了。作為華裔女性，在異國孤身打拼，雖至成功，艱辛程度可想而知。再從旅行團的成員來看，他們雖物質(zhì)生活富足，卻都有各自的不幸和解不開的“心結”。隨著旅行的深入，他們相繼歷經(jīng)了用錯導游、遭到詛咒、火燒平安夜、迷路等諸多苦難。苦難的高潮部分是當大家到達“無名之地”，親眼目睹“神之軍隊”歷經(jīng)的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苦難。到達“無名之地”時，那里的人們排成長隊來歡迎他們，印入旅行團成員眼簾的是貧窮和疾病的肆虐。因為國王的統(tǒng)治，戰(zhàn)爭的襲擊，當?shù)孛總€人都經(jīng)歷著身體缺手少腳的折磨。他們看見一個漂亮的當?shù)匦∨?，因?zhàn)爭導致一只手臂傷殘，無不在心里詛咒戰(zhàn)爭的無情和殘忍。在這里度過的日子是他們的過去所未曾經(jīng)歷的，強烈的視覺沖擊震撼著在場的每個人的心靈。這里秀麗的自然風光難以掩蓋戰(zhàn)爭給人們帶來的貧窮、傷殘以及無盡的苦難。生活在這里的人們無時不期盼能拯救他們的“小白哥”早日回來，帶領部落人民脫離苦海，過上幸福、平安的生活。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是世人對待苦難的一種普遍態(tài)度；理解其苦難，體貼其心靈是對待苦難的另一種態(tài)度，譚恩美采取的則是后一種。當璧璧隨著朋友們在蘭那王國度過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時光后，她完成了改善自我的人生涅■歷程。連作為“幽靈”的她都承認變得有點自憐，漸漸習慣于不斷的被感動。出于對生命的思考，她原諒了“甜媽”，完成了靈魂的自我凈化和升華。經(jīng)過旅途種種苦難的洗禮，在回到美國后依依惜別時，旅行團中的有些人性格已經(jīng)被徹底改變，靈魂也得到了徹底的自我拯救，因為“那種體驗完全改變了人生，使他們體驗到了西方文明以外的精神世界”。長期以來，在“無名之地”生活的人們，生活的苦難、戰(zhàn)爭的傷痛并沒有擊垮他們，憑著對“小白哥”的虔誠和期盼，最終他們走出了“無名之地”，也因此獲得了自由和新生。

三、兩性情感主題

既然是文學，就必然會涉及對婚姻、家庭、性愛的描寫。和諧、完美的兩性是家庭和社會穩(wěn)定的基礎，也是譚恩美作品一直關注的對象。在本書中，譚恩美對兩性情感的關注上升到了一種新的高度。旅行團的許多成員，包括璧璧在內(nèi)，在這方面都有難以啟齒的問題。薇拉智商極高，擁有博士學位，事業(yè)有成并常入選美國百位最具影響力的黑人女性，但在選擇男人的時候，也會犯錯。薇拉年輕的時候就因擇人不善導致婚姻失??；柏哈利是有名的馴狗師并經(jīng)常在電視上露面，年過四十，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并患有嚴重的前列腺疾??；他從網(wǎng)站獲悉：每日都有婚姻生活會減緩前列腺增生，于是決心找一個能合得來且常相廝守的情人；莫非是一個種植園主，年過不惑，沒有穩(wěn)定的家庭，并已離婚；懷亞特與洛可，由最初的師生戀演變成“無聊的婚姻”，他們之間的性愛，純粹只是為了要孩子而完成的工作項目，算不上和諧與完美。由此可見，旅行團的成員，雖然表面上都是成功人士，有錢有地位，但在家庭情感方面基本上都是失敗者。但隨后的經(jīng)歷，尤其是在麗江和蘭那王國所度過的驚心動魄的時光，使他們的情愛生活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柏哈利和朱瑪琳旅行開始不久就一見傾心。他們歷盡磨難，“最終，他們得到了期待已久的激情之夜”。在神秘植物“蛇菰”幫助下“他們順利而綿長”，并決定從此恩愛白頭。馬塞夫婦回舊金山后協(xié)議離婚，但當馬塞先生得知前妻懷孕幾乎流產(chǎn)時，又回到她身邊盡心照料，為她做以前從未做過的“仆人般的事情”。當兒子出生后，他又搬了回來，恪盡父親的責任，雖然這影響了他和另外一個女人的浪漫關系，但在他的關愛下前妻洛可的產(chǎn)后焦慮也慢慢消退。旅行結束后，溫迪和懷亞特結束了夫妻關系，但兩人很快就投入了各自新的戀情。連作為“幽靈”的璧璧也從其他人身上感受到完美和諧的性愛所帶來的巨大力量。譚恩美認為，只有擁有了完美和諧的兩性情感，才能擁有幸福的婚姻家庭生活，進而獲得和諧的人際關系。

四、文化誤解與沖突主題

譚恩美對于文化誤解與沖突的關注并非從本書才開始的，在前幾部作品中，她就試圖通過母女間的對立與沖突對此作了初步的探討。譚恩美筆下的母親生于中國，成年后移民美國，屬第一代移民，身上深深帶有東方文化的烙印，而女兒們作為第二代移民，所受教育和所處環(huán)境無不具西方特色。只不過在這部小說中，譚恩美對文化誤解與沖突的探討更具鮮明的目的性與針對性，并且上升到了一種哲學的高度。在她眼里，東、西方兩種文化差異巨大，但歸根結底，矛盾與沖突都源自誤解。當看到路邊有條水牛，肚子上全是泥，眼睛被蒙起來，還不停地被人用鞭子抽打，大家對水牛的悲慘命運寄予莫大的同情，尤其是馬塞太太和埃斯米。在導游榮小姐看來實在是大驚小怪，在她的思維里“生存形式早已注定，也許這條水牛前世是殺人犯或強盜，現(xiàn)在這樣受苦純屬報應，或許它能在下一個輪回投胎到好人家”。在東方，“人世輪回、因果報應”的佛家理念已深入人心。但榮小姐無法知道，在西方，動物被認為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很多西方人對動物的感情甚至比對人的感情還要深，而且動物不能為自己說話，有著道德上的純潔，不應受到人類的虐待。

麗江生活著諸多少數(shù)民族，他們有自己獨特的宗教信仰。在石鐘山景點，有一個天然洞穴，形似女性的子宮，這原本是自然造物，在當?shù)貐s有著不一般的意義，因為這里的人們相信黑暗而神秘的子宮乃萬物之源。旅行團成員無法從榮小姐那里了解“子宮洞”的歷史和文化，只好憑著豐富的想象力將它想象成各種樣子。抵達景點后，柏哈利要上廁所而誤入“子宮洞”，將洞內(nèi)神龕里雨水泡過的香灰當作尿和煙灰，并自以為是地將石墻上雕刻的有關生殖女神的文字譯成“打開我的方便之門，好讓我可以隨處接受宿命的安排”。他對“圣地”的無意褻瀆遭到了正在這里拍攝的電視臺攝影師和記者的唾罵。而柏哈利卻不知身犯何錯，他認為不過是用了下室外的便池而已。而這時旅行團的其他成員也都犯下了愚蠢的錯誤。這一切對當?shù)鼐用駚碚f，完全是對他們膜拜的神靈的侮辱和褻瀆。他們因此招致白族村長的詛咒并被禁止進入當?shù)仄渌糜尉包c而灰溜溜離開麗江。

書中描述的“神之軍隊”的悲劇也是由于文化誤解造成的。書中一項民意調(diào)查表明：96%的美國人對蘭那王國一無所知。旅行團的成員以自己慣有的思維方式和價值觀去解讀這個陌生的東方部落，依照自己富足的生活方式來評價部落人原始的生活方式。雖然他們對部落人貧窮與苦難的生活寄予無限同情，他們善意的救助，結果卻造成誤解和沖突，給這個部落帶來滅頂之災——“神之軍隊”在從美國演出歸來途中，慘遭蘭那政府軍隊殺害。對這樣的結果，美國人毫無辦法，也未采取任何行動。另一方面，旅行團的成員均是成功的中產(chǎn)階級，代表著美國的主流文化情趣。他們依據(jù)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思維方式以及自己所熟知的一切來行事，結果造成了種種的誤解和沖突。在譚恩美看來，來自不同國度的人們由于缺乏相互了解，而導致種種問題，這在高度全球化、人類文明相互交融的當今社會，無疑具有普遍而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譚恩美的這部小說，內(nèi)容豐富、情節(jié)跌宕，其主題因涉及母女親情、人世苦難及救贖、兩性情感和因文化誤解而導致沖突等當今人類社會普遍存在的多元化社會問題而非常富有現(xiàn)實價值。正是這樣一些與人類的生存發(fā)展和自身的認識密切相關的故事情節(jié)，正是這些無比生動關于人的真實情感、理想與對未來美好生活憧憬的描述，讀后無不令我們感動和深思。

參考文獻：

[1] 譚恩美.沉沒之魚[M].蔡駿譯.北京：北京出版社，2006.（文中有關該小說引文均出自此書，不再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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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鄒建軍，朱頌.從文化誤讀到文化沖突——《沉沒之魚》中的三個意象[J].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08（4）.

[5] 萬濤，許麗芹.異質(zhì)文化的時空交錯——解讀譚恩美作品[J].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0（4）.

作 者：曾慶玉，荊楚理工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陶 謙，荊楚理工學院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美國華裔文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