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公元前356年,商鞅在秦國推行變法,其中一個重要的舉措,就是“廢井田,開阡陌”。
所謂“阡陌”,說白了就是田壟,這些縱橫交錯的田壟兼小路,據說在每塊長寬各約405米的田地中劃出一個“井”字,把每塊這樣的田地分成9小塊,中間一塊收成歸公家也就是國君,邊上8塊的收成則歸耕種者,但9塊都由這些耕種者來耕種。
“廢井田”好理解,這種“農業(yè)大鍋飯”干好干壞一個樣,尤其“公田”收成好壞和耕種者毫不相干,種得不好是8家的事,都負責也就等于都不用負責,弄到最后,自然是“大河沒水小河干”,公家得不到多少油水,種田的也只能半糠半菜湊合過,廢除井田制,推行土地私有,把原本“公田上白干,其它地不算”的體制,改為不管哪塊田,都按百分之十抽稅,這樣一來,種得地越多,單產越高,耕種者得利越大,公家獲得的稅收也越多,“打破大鍋飯,人人搶著干”,自然是公私兩便的進步——問題是,為啥要跟田壟也就是“阡陌”過不去?
正如許多學者所指出的,認識到“農業(yè)大鍋飯”弊端,想著法子算計這個“井田”的人不但早就有,而且還很不少,有的地位還遠遠超過商鞅、甚至商鞅的“后臺老板”秦孝公嬴渠梁。比如早在公元前827年,也就是中國有確切紀年后僅14年,周宣王姬靜就“不籍千畝”,打起“農村體制改革”的主意;公元前594年,魯國“初稅畝”,公元前548年,楚國孫叔敖“書土田”,公元前538年,鄭國子產“作丘賦”,這些今天比繞口令還別扭拗口的名詞術語看似眼花繚亂,其實說穿了全一個意思:打破“大鍋飯”,取消讓大家伙兒義務勞動的“公田”,在所有田地上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個人多勞多得,政府逐畝抽稅,這和商鞅那“六字真言”的前半截并沒太大區(qū)別。不過這跨度近300年的各家“農業(yè)改革”,卻都沒拿田壟說事。那么,商鞅唱的是哪一出?
按照朱熹的解釋,這個“開阡陌”其實本來并不是真的把這些田壟或小道刨掉,而是“無視”:這些玩意兒的本意,并不是便利交通,阡陌的主要用途是作界限,一是農田和荒地的界限,二是井田甲和井田乙、每塊井田里9塊“小田”的界限。商鞅的“開阡陌”,意思是讓大家不用管哪塊是農田,哪塊是荒地,只要這地沒主,你有本事開墾,能交得起田賦,這地就歸你了。
這么一來不但有秦國“戶口”的農民紛紛跨過“阡陌”,去開墾只要長苗就歸自家的荒地,關東各國的農民也紛紛當起了“投資移民”,像今天去澳洲、加拿大的農業(yè)移民般在他鄉(xiāng)當起了多勞多得、自食其力的小農場主,如此一來,那些隔開農田與荒地的田壟自然變得毫無必要,而井田與井田、井田內的那些“阡陌”則更沒任何意義了——“公田”已不存在,每塊地都是一樣的稅率,既能隨便買賣,也可以連片轉讓,“井”不“井”的又有啥關系?
不難看出,這個“開阡陌”雖然最初沒有直接去刨田壟,但最后千真萬確把田壟都給刨掉了,而且這么一刨好處多多:耕地面積增加,政府賦稅水漲船高;人口暴漲,勞動力和兵源問題也迎刃而解;那些礙手礙腳的“田壟”既妨礙交通也影響軍事調動,如今一切放開,正可以因地制宜,順著地形的方便修道路,興水利。
問題是,這么多的好處,怎么就商鞅想到了,難道此前那么些改革者都是傻子么?
這當然不僅僅因為秦國荒地多、人口少,因為在那個時代,其實各國都是荒地比耕地多,人口密度也小得可憐,關鍵在于那些早期改革者生活在農業(yè)技術更不發(fā)達的時代,每個農戶所能耕種的土地有限,單產也很低,想多勞也干不了,想多得也沒門路,而到了商鞅時代,農具、灌溉技術和大牲畜使用都突飛猛進,農民們刨開的不是田壟,而是滿滿的糧囤和糧倉。
● 摘編自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