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而生（節(jié)選三）

唐歌抬起淚眼，看到走廊盡頭，那個在她第一天上學就被自己撞倒的單腿男生，正拄著拐杖站在那里。他的正義凜然并沒有因為拐杖而失去任何色彩。很明顯智障男生也被他震懾住了，因為他伸向唐歌的手猶豫在半空中。

一個花季中的女孩，也曾無數(shù)次地幻想過英雄救美的故事情節(jié)。唐歌從來沒想過，危急時刻救自己的，竟是這樣一個單腿男生！但這時，唐歌已經(jīng)不在乎救自己的是英雄還是狗熊了，只要他能救自己，讓自己遠離這個可怕的男生就行了！

智障男生只猶豫了一小會兒，就繼續(xù)靠近唐歌，嘴里依然含糊不清地叫道：“妹妹……妹……不怕……”

“??！”唐歌又驚叫了一聲，因為智障男生說話時，把一滴口水濺到她臉上了。她揮著衣袖拼命地擦口水，惡心到想吐。

單腿男生顯然忍無可忍了，他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把拐杖一丟，拉住智障男生，對準他身上無關緊要的部位狠狠地擂了幾下：“我叫你欺負人家姑娘！我叫你欺負人家姑娘！”

“嗷！”智障男生顯然被激怒了，像只小獅子一樣和單腿男生打了起來。單腿男生到底體力不支，身體無法保持平衡，一會兒便被智障男生打倒在地。但他依然揪著智障男生不放，不顧智障男生對自己的拳打腳踢，對唐歌說：“你快走呀！”

唐歌呆了，愣了。半晌，她才想起什么，隨手拿起地上的拐杖，對著智障男生一頓劈頭蓋臉的打罵：“我打死你這個壞東西！我讓你欺負人！我打死你！”

智障男生再強大，此刻也被單腿男生揪著，行動不便。唐歌手里的拐杖又狠又準地向他落下來，他被打得“嗷嗷”叫痛。

“唐歌！唐歌！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唐歌正打得起勁，突然張紫琛不知從什么地方跑了過來，用身體護住智障男生：“不要打他！不要打他！唐歌，手下留情呀！”

唐歌最后揮下去的那幾拐杖，全落在了張紫琛身上。

張紫琛一來，智障男生就變乖了。他委屈地伏在張紫琛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張紫琛的小碎花棉襖都弄臟了。

“哥！你又闖禍了?！睆堊翔∨呐闹钦夏猩暮蟊?，像安撫一個小孩子一樣。

唐歌不滿地說：“要不是他，我非得叫你哥給嚇死不可！”

她去扶單腿男生起來，卻看見他那條空蕩蕩的褲腿已經(jīng)在剛才的揪打中被智障男生給扯破了，正好露出一截布滿疤痕的、斑駁的切口。

唐歌被那丑陋的切口震驚了！

她又開始感覺到惡心，惡心到想吐……

唐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左腳的疼痛還在，更重要的是心里的疼痛，那種莫名的惡心一直都在。短短的回家路程，唐歌覺得自己走了一個世紀之久。

回到家，關上門，唐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把心里的委屈和無奈都哭了個夠。

爸爸、媽媽下班回到家里，唐歌還關著門在自己的小房間里。媽媽做好飯，叫唐歌出來吃飯。唐歌苦著臉，開門出去，臉上還依稀有淚痕。

媽媽驚訝地說：“怎么啦？早上出門時都還好好的?！?/p>

唐歌這會兒可不愿跟媽媽說話。都怪她！要不是她要換個什么“三固定”的工作，她能跟著轉學到七中來受這份罪嗎？

想到這里，她把臉別過去，不理媽媽。

媽媽依然鍥而不舍地追問：“在學校里受委屈了？誰欺負你了？跟爸爸、媽媽說，我們明天就去為你討回公道！”

“媽！你不覺得，你這份新工作，就是我和爸爸最大的委屈嗎？”唐歌終于沖著媽媽發(fā)火了。

爸爸把嘴巴張得老大，望著媽媽。

媽媽低下了頭：“對不起，唐歌。也許是媽媽太自私了……”

這么固執(zhí)又這么自以為是的女人，居然向唐歌道歉。但唐歌不想原諒她！今天在學校發(fā)生的一幕，讓她無法原諒媽媽！

“我不餓，你們吃吧。我要早點休息！”說著，她一瘸一拐地走進房間。

“唐歌，你的腳怎么啦？”媽媽驚呼。

“又崴到了嗎？”爸爸也驚呼。

他們兩個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異口同聲地問道：“不要緊吧？就是和以前一樣吧？”

唐歌才不想看他們這樣，她沒好氣地說：“沒事！明天一大早就好了！老毛病，值得你們這么大驚小怪嗎？”

知道關心自己的身體，為什么就不多花點心思關心一下自己的成長環(huán)境呢？七中這個地方，真不是自己待的地方。

打開電腦，上QQ，對著自己的昵稱發(fā)呆：棒棒糖，棒棒糖，幸福就像棒棒糖，不是甜到憂傷，是舔一口，就少一口。

4.雨夜求醫(yī)

當我走在草地上，聽見杜鵑在歌唱。我到樹叢去尋找，杜鵑飛向小河旁。我又飛快跑過去，但它飛向遠方……

窗外傳來活潑輕快的《頑皮的杜鵑》，這首鋼琴曲如今不再斷斷續(xù)續(xù)了，聽得出彈的人很歡快。

可是唐歌怎么也輕快不起來。她把眼睛閉上，睜開，再睜開，閉上。白天那駭人的一幕始終在腦海中，不肯消散。智障男生的口水和搭在她身上的魔爪，單腿男生那一截布滿疤痕的、斑駁的切口，總是交替出現(xiàn)在唐歌腦海中……

“咕咕咕咕！”高亢的音樂終于落幕，世界恢復了一片寧靜。

不，世界并不寧靜。寒風帶著強勁的力量吹打著窗外的樹枝，“呼呼呼，呼呼呼……”一陣接一陣。天哪，那些小樹，他們受得了這樣的凌虐嗎？唐歌想象著小樹們在風中搖擺，葉子一片片脫離枝體，在黑暗中飄零而下……她可以肯定，落葉的姿態(tài)，絕不是什么舞蹈的姿態(tài)，那只是無奈、委屈、落寞……

眼前又浮現(xiàn)出單腿男生那丑陋的切口。唐歌再也受不了了，她“呼”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緊張地用手抱住腦袋，歇斯底里地大叫道：“不！不要！”

“唐歌！唐歌！”門外傳來爸爸、媽媽焦急的呼喚和捶門的聲音。唐歌依然抱著頭，此刻，世界對于她來說，只剩下一片風聲……

不知什么時候，無計可施的爸爸終于撞開了她的房門。

爸爸、媽媽呆呆地看著擁被而坐、抱頭而泣的唐歌，不知所措。

良久，媽媽走上前，摸摸唐歌的頭：“唐歌，到底怎么啦？是不是腳的問題？”

她要替唐歌拉開被子，檢查她的腳。

“不要！”唐歌拉緊了被子，“我要回四中上學！媽媽，我要回四中上學！”

爸爸、媽媽面面相覷。

“好吧！孩子，我答應你！”最后，媽媽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咬著牙說。

唐歌驚訝地抬起頭。是媽媽，是媽媽答應了自己！

爸爸也驚訝地望著媽媽：“怎么……我們之前不是說得好好的嗎？”

“對我來說，沒有什么比唐歌的健康和快樂更重要的了。”媽媽含著淚笑了，“孩子，穿好衣服，起來，我們帶你去醫(yī)院檢查一下你的腳?！?/p>

“老媽，我沒事，我不想去?！碧聘枞跞醯卣f。她最害怕去醫(yī)院了，況且還是這深更半夜的。

“可是我答應了你，你就不能答應我一次嗎？再說有事沒事，得醫(yī)生說了才算?！眿寢屨f。

媽媽開始動手給她穿衣服。

媽媽的手碰觸到唐歌的皮膚，唐歌感到一陣透徹心扉的涼意。她這才注意到，爸爸、媽媽都穿著睡衣站在她房間里，不冷才怪！

“阿——嚏！”媽媽打了一個長長的噴嚏。這個噴嚏好像有傳染性，爸爸緊跟著也“阿——嚏”了起來。

“好了好了！”唐歌看著他們，又好氣又好笑，“你們呀，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來給我穿衣服，快自己回被子里睡去吧！明天要是感冒了我可擔當不起！”

“不行！你得跟我們去醫(yī)院！要不然你也別跟我們提回四中上學的事了?！?/p>

唐歌看著媽媽，這個固執(zhí)的女人一向都是這樣，不達目的不罷休。

好吧，為了回四中，快快樂樂地和陸以梅在一起，就舍命陪君子一回。況且，唐歌知道，自己要是再不答應這兩口子，恐怕他們還會這樣穿著睡衣站在自己房間里好一陣子。生病的滋味很難受，唐歌才不想做“千古罪人”。

等到唐歌穿好了衣服，外面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哎！真煩！”唐歌嘟囔著說。她的眼睛瞟到雨傘架那里，和陸以梅分手時陸以梅送給她的彩虹雨傘還在。想到陸以梅，唐歌就開心了。

一瘸一拐跳著去拿彩虹傘，媽媽在身后驚叫：“還是這樣走路！還說沒事呢！這樣能沒事嗎？”

左腳的確有點行動不便。不過唐歌都習慣了，她覺得這就是小毛病，通常都是幾個小時后就恢復了。

爸爸披著雨衣、推著自行車走在前面，媽媽一手撐傘一手擰著電筒走在旁邊。唐歌撐著彩虹傘坐在后座上。她覺得爸爸一定被雨淋到了，悄悄把寬大的彩虹傘往爸爸頭上挪。

爸爸發(fā)覺了，急忙說：“唐歌，把傘往自己那邊移過去！你老爸是鐵打的，這點風雨根本吹不倒我！”

“就是，我們家老唐是鐵打的?！眿寢屢贿咈湴恋卣f著，一邊也不由自主地把傘往爸爸頭上邊移。

“你也別分心，給我做好移動路燈就行。我穿著雨衣呢！不怕?！?/p>

還好，新家離唐歌經(jīng)常就醫(yī)的醫(yī)院也很近。不過十分鐘左右，他們就到了。

唐歌自己從自行車后座上下來，爸爸把她抱進醫(yī)院。給唐歌看病的醫(yī)生唐歌也認識，姓米，是個禿頂?shù)男±项^，但是很風趣。唐歌的腳第一次被崴到，就是米醫(yī)生給看的。唐歌還記得，米醫(yī)生給她填病歷本，問她：“叫什么名字？”唐歌說：“我叫唐歌?！泵揍t(yī)生哈哈一笑：“你姓唐？咱們兩家是世交呢！”見唐歌有點迷惑，他又解釋：“你姓唐，我姓米。你是唐老鴨的親戚，我是米老鼠的親戚，可不是世交咋的？”唐歌“哈哈”大笑，她覺得這個禿頂?shù)男±项^，嗓音啞啞的，說起話來還真有幾分唐老鴨的味道。可惜他姓米，自稱米老鼠。

后來，只要碰到腳傷了，爸爸必定帶她找米醫(yī)生給看病。有時米醫(yī)生不當班，但他家就住在醫(yī)院的家屬區(qū)，只要爸爸一個電話，他總是隨叫隨到的。

來之前爸爸大概打過米醫(yī)生的電話了，這會兒他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等著了。給唐歌脫下鞋襪，一看，左腳腳背已腫得老高。米醫(yī)生輕輕用手按了一下，唐歌大叫：“痛！”

米醫(yī)生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說：“這次傷得好像挺厲害的，輸液消腫吧！”

“不要！”唐歌抗議，“我不想輸液，米老鼠伯伯你肯定有辦法，給我開點別的藥吧！幫幫小唐老鴨吧！”

“這個米老鼠伯伯幫不了你，只有輸液才能幫你。”米醫(yī)生摸摸唐歌的頭，“小唐老鴨，聽說你轉學到七中來了？咱們的距離又近了??！”

米醫(yī)生說著“唰唰”地開處方。媽媽把頭湊過去：“米醫(yī)生，唐歌這腳……問題不大吧？”

她問得小心翼翼，仿佛一個因做錯了事而在老師面前唯唯諾諾、惶恐不安的小學生。唐歌這才想起，她的這個聒噪的老媽，只要一到米醫(yī)生這里，就變得分外安靜。

“應該問題不大。不過瞧這腫得比以往要厲害些，以后要注意，保證孩子的營養(yǎng)，保持孩子的好心情?！?/p>

“嗯?！卑职?、媽媽像虔誠的信徒一樣點著頭。

冰冷的生理鹽水一滴一滴流進唐歌的血管，開始稀釋她的血液。

米醫(yī)生又交代了幾句，正要往外走，一個清清瘦瘦的高個子姑娘拿著一把雨傘推門走了進來：“爸爸，外面下雨了。我怕你回家淋濕，給你送傘來了?！?/p>

“彩虹傘？《天使的翅膀》？”唐歌欣喜地叫道。

“哎呀！米米，你真是我的乖女兒?！泵揍t(yī)生笑著，指著唐歌說，“小唐老鴨，這是我的女兒，你以后就叫她米米姐姐吧！”

米米沖唐歌笑笑，那笑容像一朵溫情的花，在剎那間綻放。唐歌忽然覺得自己很想唱歌，這個叫米米的高個子姑娘，一舉手一投足都那么優(yōu)雅，柔軟到極致的目光讓她沉醉。

每個十四五歲的女孩都幻想過青年時期的自己吧！眼前的米米，是唐歌幻想中的20歲的自己：高挑、優(yōu)雅、溫情、柔軟……

也許是燈光的原因，米米的臉色有點蒼白?？墒沁@絕不影響她的朝氣蓬勃和青春逼人。

她善意地拍拍唐歌的頭：“小唐老鴨，聽說你是七中的學生？真巧，從明天開始，我就要去七中實習了。”

唐歌眨眨眼：“米米姐姐！”

她本來想說：“我要回四中去了，爸爸、媽媽已經(jīng)答應我了。”

可是說出來的話卻變成了：“真高興能在七中見到你！”

想一想，這么美麗的姑娘走在七中的校園，該是多么生動的風景！

可惜是七中。為什么不是四中呢？如果陸以梅見到她，會驚叫起來吧？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