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學演變的動力和意義生成模式＊——以許衡、丘浚治世思想為核心的研究

馮建章，王宏海

（1.三亞學院 藝術學院，海南 三亞572022；2.三亞學院 跨文化研究中心，海南 三亞 572022）

《說文解字·卷八上》對“儒”的解釋是：“儒，柔也，術士之稱。從人，需聲?！保?］（P162）儒字從人從需，“需”意為“柔軟”，“人”與“需”結合表示“身體柔軟的人”，即“沒有筋骨力氣的腦力勞動者”。自遠古以來，中國人就敬畏死亡、重視喪葬禮儀，這種普泛的社會需求促成了一個特殊社會階層“儒”的出現(xiàn)。胡適認為“儒是殷民族的教士”［2］（P1）?！叭濉弊值囊饬x經(jīng)過歷史的損益，從一個包括一切方術之士的“儒”，逐漸縮小到“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①劉向《七略》曰：“儒家者流，蓋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順陰陽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經(jīng)之中，留意于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于道為最高。”狹義的“儒”［2］（P3）。由此可見，“儒”的初始義與初民社會，人神交通的巫祝活動有關，但其本義是“讀書人”。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背景下，“讀書人”主要指以儒學為本位的知識分子。如此可以這樣界定儒學：一種學術文化，可以修身齊家，經(jīng)世救國，砥礪人生，即一種以“內圣外王”為鵠的學術思潮。于此可與儒教②儒教是一種宗教信仰，可以修行靈魂，明了生死，洞徹人生。區(qū)別開來。

文化傳統(tǒng)的建構和再續(xù)，是當今中華民族復興的內在需要，也是國家軟實力建構的必然。所謂傳統(tǒng)社會是指程朱理學影響下的社會，所謂傳統(tǒng)文化，核心即程朱理學。所謂文化復興，主要是指接續(xù)宋元明清時代的儒學，吸取儒學的精華，創(chuàng)造性地為現(xiàn)代社會服務。基于以上緣由，通過剖析元代河南大儒許衡，明代海南大儒丘浚的儒學價值，通過實證分析以期獲得儒學內在演變的動力和意義生成模式的普遍價值，進而對當代儒學現(xiàn)代化有所裨益。

為了研究的便利和顯彰，在歷史時間的節(jié)點上，選擇元代生長在中原地區(qū)的許衡為個案；以空間為節(jié)點，選擇明代生長在邊緣地帶海南的丘浚為個案。從他們二人獨特的時空存在，便于深刻詮釋儒學演變的內在動力及其意義生成模式。在儒學發(fā)展史上，許衡③1209－1281，字仲平，學者稱魯齋先生，今河南沁陽人，生活于金末和元初。以其“治生論”④為學者治生最為先務。茍生理不足，則于為學之道有所妨。彼旁求妄進，及作官嗜利者，殆亦窘于生理所致也。而聞名，他的“治生”論具有時代性，它將郝經(jīng)之后的“實學”更加具體化了，也更易為當時的士人群體⑤自金與大蒙占國對峙始，北方士子飽嘗戰(zhàn)亂相尋、天災迭萌的苦痛、現(xiàn)實的殘酷使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深刻認識到，若溫飽問題以及自身安危都無法得到保障，空談孔孟之道簡直是不切實際的愚妄之舉。所認同接受。丘浚⑥1421－1495，生于明成祖永樂十八年，卒于明孝宗弘治八年。以其“藏富于民”、“對外開放”、“勞動價值論”等學術思想和經(jīng)濟方策，受后人崇敬。在不違背二人原意的前提下，從當代歷史的研究視角分析，他們二人在不同的時空情境之下，都提出了“治世”的普世思想，而此積極入世精神是儒家文化的內核，是儒家建構動力和意義的外在表現(xiàn)。所謂“治世”不僅是指主體自身的物質改善的不斷提升，而且還指儒學的超越性和包容性以及開放性，他不僅超越地域文化的阻礙，而且還融合了種族之別，超越“華夷之辨”的意識形態(tài)，促進了中華文化的延續(xù)外向輻射。經(jīng)過堪比二人的生平、在儒學理論及其社會實踐上的成就，我們認為儒學演變的內在動力及其意義生成模式是一個立體化的模式，其中主要包括了以下三個方面。

一、儒經(jīng)的神道設教

所謂神道設教，出自《易經(jīng)·觀卦》“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圣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一語，指的是利用“神明”來進行教化。《易經(jīng)》作為中國古代經(jīng)典，特別是儒經(jīng)之首，可以說指明了儒家經(jīng)典所具有的“神道設教”功能。梁韋弦先生認為：“在先秦百家中，真正得歷政文化①這里所說的歷政文化，是指自堯時的觀象授時之“政”形成的一種管理社會生產(chǎn)的治道，及其中包含的人們關于天人關系的認識，以及由此形成的文化傳統(tǒng)。思想精髓的是儒家?！保?］儒家的創(chuàng)始人為孔子，他的“精神”導師是周初著名的政治家周公?？鬃优c周公在中國儒家建構的文化史上共同構成了一對獨一無二的“內圣外王”混合體。在《論語》中，后世的儒者收集了有關孔子的語錄，描述了孔子之“道”，但卻沒有任何地方明顯地說明“何謂道”。如果勉為其難，我們可把這個道詮釋為“社會的秩序”，乃至“靈魂的秩序”［4］（P90）——當然我們還可以把儒家的“道”詮釋為最高一級的“時中性”（即“中庸”）——因為《論語》中的孔子為道、仁、天、性、命等概念，留下了神秘解釋的可能，盡管“歷政文化”是巫史文化的反動。為民眾建構“社會”和“靈魂”秩序成為了漢唐儒學《五經(jīng)》和宋明儒學《四書》等經(jīng)典的核心，這正說明了儒經(jīng)的“神道設教”功能。而不同時代建構不同層面的不同秩序就是儒學演變的內在動力，這主要反映在歷代儒者的“治世”行為上。但儒者意義世界的生成，即“神道設教”功能的完成，離不開經(jīng)典的傳承和個體對經(jīng)典的閱讀。

（一）許衡與儒家經(jīng)典

許衡生于亂世，出身于農(nóng)家。《元史》中記載其家“世為農(nóng)”［5］（P2085），“貧且無書”［5］（P2085），過著“家貧躬耕，粟熟則食粟，不熟則食康菜”［5］（P2085）的生活。但《元史》又記載他很愛讀書，“幼有異質，七歲入學，授章句”［5］（P2085），“嗜學如饑渴”［5］（P2085），“嘗從日者家見《書》疏義，因請寓宿，手抄歸”［5］（P2085），“謳誦之聲聞戶外如金石”［5］（P2085）……他不但是通讀百家，更是親近儒家經(jīng)典?！对贰酚州d“乃還河、洛間，從柳城姚樞得伊洛程氏及新安朱氏書，益大有得。尋居蘇門，與樞及竇默相講習。凡經(jīng)傳、子史、禮樂……無所不講，而慨然以道為己任”［5］（P2086）。許衡曾對時人說，“綱常不可一日而亡于天下，茍在上者無以任之，則在下之任也”［5］（P2086）。許衡在一個亂世能夠飽讀經(jīng)籍，更以儒經(jīng)為尚，實為難得。

他早年曾跟著北方的“落第老儒”學習儒家的“句讀訓解”，直到接受了趙復所傳程朱理學之后，才奠定了他的學術方向。許衡雖然不滿北方“落弟老儒”所授的“句讀訓解”，但他自小從北方“落弟老儒”，受到了儒家經(jīng)典影響，特別是通過這些人接觸了孔孟原始儒學，對孔、孟推崇備至。［6］這成為他后來成就，為一代大儒的初始知識經(jīng)驗。

因為許衡的成就，他得到了當時和后世很高的贊譽。同時代的王磐曾說，“以繼往圣、開來學，功不在文公之下”；比許衡稍后的虞集也有一段評價，尤為貼切，“使國人知有圣賢之學，而朱子之書得以行于斯世者，文正之功甚大也”②蘇天爵：元朝名臣事略·卷八·左垂許文正公。；蔣超說，“有元一代，以理學后先倡和，為海內師資者，南有吳澄，北有許衡”③吳澄從禮奏疏·吳文正公集·卷首。；明初名臣，《元史》的主編宋濂稱譽許衡為“百世之師”［7］……從《元史》對許衡生平的記載和后世儒者對許衡的評價，我們眼前出現(xiàn)了栩栩然一代大儒的形象。許衡之所以能成為一代儒宗，離不開對具有“神道設教”功能的儒家經(jīng)典的閱讀和內化。他后來積極入世的“治生”思想，關于“理學”的詮釋、拓展和傳播，是對儒經(jīng)“神道設教”功能的弘揚。

（二）丘浚與儒家經(jīng)典

丘浚雖生于遠離中原、開化較晚的海南島，但他能夠成就為一代大儒，與儒家經(jīng)典的“神道設教”功能與熏陶是不可分離的。丘浚l歲喪父，靠母親李氏教養(yǎng)。他聰慧過人，好讀書。①他在自傳體的《藏書石屋記》中說，“予生七歲而孤……及聞有多藏之家，必豫以計納交之……有遠涉至數(shù)百里，轉挽至十數(shù)人，積久至三五年而后得者”，又在書中言志到“古語有之，通天地人曰儒。一物不知，儒者所恥。一書之不讀，則一書之事缺焉”。據(jù)《詩文會稿》記載：當時書肆有好書，丘浚很想買，但自己的錢卻不及書價的十分之一，只好每日都去翻讀，愛不釋手，把書中重要部分全部熟記。后來他試探著出了低價，想店主把《漢書》減價賣給他，說：“如此價即買，否則余也熟記矣。”店主不信，以為丘?？淇?，笑著說：“寧有此事？果若所云，余愿奉贈?！币蚨〕觥稘h書》隨便指里面數(shù)頁試丘浚，不料丘浚背誦如流，不漏一字。店主大為驚訝，當即將《漢書》贈送給丘浚。從此丘浚“神童”之名大揚。在北京為官時，丘浚用自己的薪水設了一間“槐陰書屋”，給后學提供讀書的環(huán)境。丘浚為石室做記到，“書之功用大矣。由一理之微，而可以包六合之大；由一日之近，而可以盡千古之久；由一處之狹，而可以通四海之廣；由一事之約，而可以兼萬物之眾。其惟書乎！”［8］（P4357）“讀書所以積學，積學所以成德，成德所以合天”［8］（P4357）。

丘浚讀書較雜，但我們從其因背《漢書》被譽為神童的經(jīng)歷；從他正統(tǒng)九年（1444年）鄉(xiāng)試中舉解元第一，入國子監(jiān)，登甲戌科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從他歷任國子監(jiān)祭酒、禮部尚書和文淵閣大學士等的從政經(jīng)歷；從他的傳世之作《大學衍義補》；從他故居大門兩邊對聯(lián)“尚書宰相門第，理學經(jīng)濟名家”等，可以看出，在他成為一代大儒的過程中，儒家經(jīng)典對他的行塑與滋養(yǎng)是主要的。

從許衡和丘浚的經(jīng)歷可以看出，他們之所以能成為一代大儒，就在于無論人們地處何方，何族為政，何人為政，都無法阻隔或拒絕儒家經(jīng)典的“神道設教”作用，也可見儒經(jīng)對他們的浸潤功用。除儒家經(jīng)典的閱讀外，他們能成就為一代大儒與當時儒學主導的社會風氣熏習分不開。

二、儒風浸潤

經(jīng)過近兩千多年以孔孟為代表的原始儒學、以董仲舒為代表的漢代儒學、以程朱為代表的宋代儒學的浸染，經(jīng)過近一千年儒佛道三教的辯論與交融，到元明之世，由于政府主導下的科舉制度，對儒家經(jīng)典的推崇，社會風俗逐漸為儒家所主導，無論是在游牧民族主政的元代還是多民族雜融的孤島海南。

許衡雖出生于有著悠久儒家傳統(tǒng)的中原大地，但卻處于外族統(tǒng)治下的金末元初之時，儒學多有荒廢；丘浚雖出生于明成祖和孝宗治下的所謂盛世，但卻是成長于被譽為蠻荒之地、多民族雜糅的海南島，明清之前，特別是唐宋時期海南島還是貶官的流放之地。他們的時代雖各有不同，但從根本上來說，許衡所處的時代，儒家文化仍然是中原的主流文化，且民間宗法社會逐漸形成，成為社會秩序不可分割部分。丘浚之世，在科舉制的建構和影響下，儒家文化已經(jīng)在海南占據(jù)了主流地位，比如海南黎族文化與漢族文化構成互生現(xiàn)象。也就是說無論金元之世還是明代中期的海南，儒學都是社會主流價值觀念，主導社會風俗，“書香門第”是一種榮耀，“光宗耀祖”是知識分子一種人生最高的意義，將家庭“香火”傳承下去，被人們看成是積極的理想，即使是國家也不敢對它提出挑戰(zhàn)。［4］（P115）

（一）許衡所處時代的儒學氛圍

儒學在許衡時代的影響，可以從下面一則故事看出。《元史》記載：問其師曰：“讀書何為？”師曰：“取科舉耳?！痹唬骸叭缢苟押酰俊睅煷笃嬷?。每授書，又能問其旨義。久之，師謂其父母曰：“兒穎悟不凡，它日必有大過人者，吾非其師也?！彼燹o去。如是者凡更三師。［5］對于這則故事，可以有不同的解讀，可以理解為許衡天資聰慧，可以理解為許衡天生好學，但我們會從“意識形態(tài)批判”的角度洞見當時濃厚的儒學氛圍。其實在許衡的時代，儒學作為一種積極的學問，在亂世依然得以有很大的發(fā)展。

金代儒學的發(fā)展。許衡生活的主要時期是金代末期與元代初期。這個動蕩的時代文化氛圍也塑造了許衡的儒者人格。金朝在與南宋、西夏并立期間，迫使西夏臣附、南宋屈辱求和，始終維持其霸主地位。女真從進入中原后就開始接觸儒家文化，并意識到其重要性。歷經(jīng)熙宗、世宗、章宗、海陵王等，金代從官制、教育、科舉等方面就以唐宋制度為楷模，并在科舉制度的內容②金代策論考試的欽定書目仍然是中國傳統(tǒng)的儒學文獻，包括儒學經(jīng)籍《易》、《書》、《詩》、《春秋》、《禮》、《論語》、《孟子》、《孝經(jīng)》，正史以及部分子部典籍，如《荀子》、《老子》、《揚子》。、對孔子的尊崇、教育體制等方面有所發(fā)展［9］（P61－62）。金代后期社會秩序走向沒落，各民族起義風起云涌，同時又受到蒙古軍隊的不斷打擊，但其文化規(guī)模，特別是科舉考試對儒家經(jīng)典的重視，對青少年時代的許衡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經(jīng)濟全球化是世界發(fā)展大趨勢，各民族間的經(jīng)濟交往、文化交流越來越頻繁，各國間相互依存度愈來愈高，這就要求我們應該站在世界的制高點，以更加博大、開放的胸襟，學習外國道德體系建構的先進經(jīng)驗。借鑒國外，特別是市場經(jīng)濟體制較完善國家道德體系建設成果，有助于消除小農(nóng)經(jīng)濟意識，讓農(nóng)民逐步成為市場主體，讓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融入社會化大生產(chǎn)，加快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建設步伐。

元初儒學的發(fā)展。1260年，忽必烈在開平稱帝建元中統(tǒng)，1271年改國號為“元”。忽必烈在其《中統(tǒng)建元詔》云：“稽列圣之洪規(guī)，講前代之定制，建元表歲，示人君萬世之傳；紀時書王，見天下一家之義。法《春秋》之正始，體大《易》之乾元。炳煥皇猷，權輿治道。可自庚申年五月十九日，建號為中統(tǒng)元年?！雹佟对念悺肪?《中統(tǒng)建元詔》。忽·必烈稱帝建元，標志著蒙古統(tǒng)治者“以儒治國”思想的正式形成?？梢娫谠⒄喑跗?，統(tǒng)治者就開始意識到了儒學的重要性。劉秉忠等所奏建國號曰大元的“文義”，官修的《經(jīng)世大典》講得更清楚：“元也者，大也。大不足以盡之，而謂之元者，大之至也?！雹凇对念悺肪?0《經(jīng)世大典序錄·帝號》。上層統(tǒng)治者重視儒學如此，知識分子也很重視儒學?！熬湃迨ぁ币幌驗楹笕怂嵅?，內涵有知識分子地位低下之義。但這種歷史現(xiàn)象并不真實，只是當時知識分子對現(xiàn)實不滿的發(fā)泄。③南宋遺民謝枋得在《疊山集》里曰：“滑稽之雄，以儒者為戲曰：我大元典制，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貴之也，謂其有益于國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后之者，賤之也，謂其無益于國也?！敝x枋得明言這些都是“滑稽之雄”的戲言。蒙古統(tǒng)治者初入關時任由儒生們流離無依，甚至強擄為奴也屬史實。但元帝國成立四十幾年后，儒家文化就再次宣講于朝堂經(jīng)筵之上，弘揚于蒙古顯貴之門。元仁宗就曾言道：“明心見性，佛教為深，修身治國，儒道為切。”④《元史·本紀第二十六·仁宗三》。可見蒙古統(tǒng)治者對儒學的功用有著較清晰的定位和深入的了解。

朱熹理學北傳。宋、金對峙，南北隔絕，正常的學術文化交流難于進行。到了南宋后期，由朱熹集大成的理學獲得了朝廷的承認，在思想界的地位日益提高。這時，由于宋金信使的往還和儒者的生存動機，朱熹學說也開始零星傳入中原地區(qū)。我們也可以從許衡“不食無主之梨”［7］（P2085）的故事中窺見金末元初儒學在社會上的流行和儒學對許衡的影響。

金元時期儒學的發(fā)展和理學的北傳，建構了當時濃厚的儒學氛圍，為許衡的成長提供了可能和便利。

（二）丘浚所處時代的儒學氛圍

丘浚之所以能夠成為明代的一代大儒，跟明代中期儒學的發(fā)達和海南的儒學發(fā)展有很大的關系。

一是，海南儒學傳播。海南文化是中原文化的延伸，是黎、漢、苗、回等民族文化融匯發(fā)展起來的。海南文化有著多元、開放的內涵特點和自己的表現(xiàn)形態(tài)。海南在唐代以前，經(jīng)濟文化長期停滯不前。唐代之后，征戍邊將、鑒真和尚、州縣賢吏、文人名宦重視儒學傳播，對海南儒學文化主導地位的確立起到了積極意義。

二是，完備的教育制度。到了宋代，海南漢人移民已發(fā)展到10萬人，海南的文化教育有了較大的發(fā)展。北宋仁宗皇帝下令各州縣設立學校，并規(guī)定在學校學習300天的人才能參加科舉考試。于是，海南各州縣的官員，聞風而起，建立儒學，逐漸形成了完備的教育制度；從縣學到府學，形成分級式的教育體制。除了官學之外，還有私學，其中書院是私學的主要形式。據(jù)統(tǒng)計，明代書院的數(shù)量約為1 500余所，僅海南就有20所，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瓊臺書院。

三是，成熟的科舉制度。明代八股取士已經(jīng)相當完備。明清兩代以完備的八股考試而著稱。生員、官員的選拔都要經(jīng)過考試，擇優(yōu)錄用。自崇寧二年（1103年），海南出了第一個舉人姜唐佐，大觀三年（1109年），出了第一個進士符確之后，海南在宋代還有13人考取了舉人。明代，在舉行的89科殿試中海南進士及第者39科62人，中舉人者594人，其中官至大學士、尚書、侍郎都御史等正三品以上的大官不下十人。與丘浚同時代的就還有被清代張岳崧稱為海南三賢之一的邢宥。

丘浚能夠成為一代大儒，跟明代儒學的繁榮和海南儒學的發(fā)展分不開。由許衡和丘浚所處時代的儒學氛圍，可見文化習俗浸染對儒家傳統(tǒng)復興的重要性。

三、知行踐履

儒學有“內圣外王”的追求，儒學以積極入世為核心。一個真正的儒者是一個行動派，即王陽明所謂的“知行合一”。許衡與丘浚之所以能成為真正的儒者，不但跟儒家經(jīng)典“神道設教”功能和社會儒家主導的風俗浸潤有關，更主要的是他們在教育、政務、著書等方面的積極參與和進取精神。

（一）許衡的社會實踐

一是，剛正不阿的人格。至元二年（1265年），許衡受命議事中書省，任職期間“不為利回”、“不為權屈”，有元代“魏征”之稱。《元史·竇默列傳》記載：世祖即位，召至上都，問曰：“朕欲求如唐魏征者，有其人乎？”默對曰：“犯顏諫諍，剛毅不屈，則許衡其人也。”［5］（P2095）作為許衡的知己，竇默沒有看錯許衡?！对贰ぴS衡列傳》有記載，未幾，阿合馬為中書平章政事，領尚書省六部事，因擅權，勢傾朝野，一時大臣多阿之，衡每與之議，必正言不少讓。已而其子又有僉樞密院之命，衡獨執(zhí)議曰：“國家事權，兵民財三者而已。今其父典民與財，子又典兵，不可?！钡墼唬骸扒鋺]其反邪？”衡對曰：“彼雖不反，此反道也。”［5］（P2093）許衡一生從政經(jīng)歷很短，但他以唐代魏征為楷模，以儒家的道統(tǒng)為皈依，極盡自己的權責，成為一代儒臣之范式。

二是，“行漢法”。所謂“漢法”，系指中原地區(qū)歷代王朝與農(nóng)耕文明相適應的上層建筑。許衡依“漢法”提出了一系列關于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方面的治國方略。［10］（P399－400）由于許衡出身于腐朽沒落的金代后期，他沒有形成程朱理學積極形塑的忠誠“人們出生于其中”的王朝的人格。許衡生活于大蒙古國向元帝國嬗變的歷史時期，這是一個“漢法”與“回回法”激烈沖突期。在忽必烈第四次召見他時，許衡經(jīng)過深思熟慮，在長篇奏疏中論述了“行漢法”的必要性和重要意義。至元三年，在忽必烈的一再督促下，許衡上書了《時務五事》。他提出依照先進的中原文明來建立和鞏固元帝國，“考之前代，北方奄有中原者，必行漢法，乃可以長久”［10］（P399－400），“為政必因先王之道，反之則有變”［10］（P399－400）。蒙元之初，多教并存，如伊斯蘭教、基督教、道教、中原佛教、藏傳佛教以及蒙元自身的薩滿教，當時成吉思汗后裔建立的其他幾個汗國，如伊利汗國、欽察汗國等，均皈依了伊斯蘭教。元朝采取哪種宗教，忽必烈是經(jīng)過認真考量的。在如此背景之下，許衡提出了“樁主說”，以“祭酒國學”為進路，使儒學從式微的狀態(tài)下在多元文化中突圍而出，最后被“定為國是”，確立為有元一代的行政哲學。

三是，弘揚理學。元史記載：帝久欲開太學，會衡請罷益力，乃從其請。八年，以為集賢大學士，兼國子祭酒，親為擇蒙古弟子俾教之。衡聞命，喜曰：“此吾事也。國人子大樸未散，視聽專一，若置之善類中涵養(yǎng)數(shù)年，將必為國用”［5］（P2093），“久之，諸生人人自得，尊師敬業(yè)，下至童子，亦知三綱五常為生人之道”［5］（P2093）。許衡主持國學，其貢獻至偉，促進理學的傳播就是貢獻之一。

（二）丘浚的社會實踐

一是，居官為政。與許衡短暫為官不同，丘浚長期居朝為官。在參與政事期間，他在整治肅吏治、抑制土地兼并、強化抗災保收、發(fā)展海運、開辟海埔造田等方面，提出了一系列方略。

（1）“配丁田法”。土地兼并是丘浚所處時代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針對這一問題，丘浚認為，國安須民安，而民安之要在耕者有其田。對怎樣解決土地問題，當時朝儀中有人提出恢復古時之井田，但丘浚條陳史鑒，認為此議弊端極多，“決無可復之理”。他提出了“以丁配田”，限制田量，并把田地與差役聯(lián)系起來①《他在《固邦本·制民之產(chǎn)》中說“凡有生于天地之間者，若男、若女、若大、若小、若貴、若賤、若貧、若富、若內、若外，無一人而失其職，無一物而缺其用，無一家而無其產(chǎn)，如此，則人人有以為生……民安則國安矣”。而當時亟需解決的，他認為，“民之所以為生產(chǎn)者，田、宅而已，有田有屋，斯有生生之具。所謂生生之具，稼稿、樹藝、牧畜三者而已。三者既具，則有衣食之資，用度之費……禮義于是乎生，教化于是乎行，風俗于是乎美”。。這對限制皇戚貴族侵奪民田，阻止土地兼并和由此造成嚴重的貧富不均，有著積極的作用。

（2）“藏富于民”。明代中后期，資本主義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是公認的觀點，政府到處設置礦監(jiān)、稅吏。在這一背景下，丘浚提出了“藏富于民”的觀點，反對政府直接經(jīng)營工商業(yè)，反對政府對私人經(jīng)濟活動種種控制和禁限，主張給商人充分的經(jīng)營自由。他認為經(jīng)營工商業(yè)獲得利潤，是私人的事情，政府干預商業(yè)，就是“人君而爭商賈之利，可丑之甚也”。他認為歷代統(tǒng)治者橫征暴斂，是“民財所以恒不足，而國用也因之以不充”的根本原因。②他在《制國用·總論理財之道》中指出，對百姓，“要因其土所出之財而致謹其財賦之入……不敢責無于有，取少于多”。他主張，“不用聚斂之臣，而行崇本節(jié)用之道”。

（3）開放海外貿(mào)易。由于丘浚出生于海南，海南的特殊地理位置，造就了他的“貿(mào)易”思想，為居于內陸的官員所不可比擬。他是我國較早提出對外貿(mào)易的人，且特別注意開辟海上交通運輸，推動南北商品交流。丘浚發(fā)展海運的主張，得到了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之一的顧炎武的肯定。③他在《天下郡國利病書》第十六卷中說，“此策既上，朝議稱許，八十年后隆慶間，民變相乘，潛運益苦，槽途總督王宗林鑒于潛運之糜費，乃重申其義，條陳海運十二利之策，幽燕國用兵食，始得稍纖”。

二是，著書立說。丘浚歷經(jīng)景泰、天順、成化、弘治四帝，為官達四十一年之久，并成為明中葉著名的學者型官員，“以經(jīng)濟自負”，常年“稽考制度，審究整體”，對明朝的制度設計進行了認真的思考。丘浚著述頗豐，個人著述有：《大學衍義補》、《世史正綱》、《朱子學的》、《家禮儀節(jié)》、《瓊臺詩話》、《瓊臺會稿》、《平定交南錄》、《史略》、《成語考》和《五倫全備記》、《投筆記》、《舉鼎記》、《羅囊記》等四部戲??；奉命纂修官書文獻有：《環(huán)宇通志》、《大明一統(tǒng)志》、《明英宗實錄》、《宋元綱目》、《明憲宗實錄》等?！洞髮W衍義補》對貨幣制度的研究，有其獨到之處，為后來歷代學者和統(tǒng)治者所重視，還被收進《廣東通志》一書。他的著作在經(jīng)濟、史學、文學等方面，在當時都是非常杰出的。他在當世和后世得到了很高的美譽。①《明名臣錄》說丘?！皣蟪?，律已之嚴，理學之博，著述之富，無有出其右者”；明代學者、刑部尚 書何喬新說丘?！皫X南人物，自張文獻有聲于唐，余襄公、崔清獻公有聲用于宋，追公四人焉”（見《神道碑》；明代《本朝分省人物考》中稱丘?！爸錾醺唬婪Q博學，為我朝之冠”；《四庫全書》提要評其“浚記誦淹博，冠絕一時，文章爾雅，有明一代，不得不置作者之列”等等。

通過對元代許衡和明代丘浚的治世思想研究，可知儒學演變的動力和生成模式其實是一個立體化的模式，這個模式包括三個不可分割的部分。一是儒學經(jīng)典閱讀，二是社會的儒學氛圍，三是個體的社會踐履。這一模式具有普世價值，它突破了時空的約束，其社會擔當意識無論在何時何地都具有積極進取的意義，對建構美麗和諧的社會具有不可拒斥的價值。

［1］［漢］許慎.說文解字［M］.［宋］徐鉉校訂.北京：中華書局影印，2006.

［2］胡適.大師說儒［M］.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2008.

［3］梁韋弦.先秦時期的歷政文化［J］.史學集刊，2004（3）.

［4］［美］本杰明·史華慈.古代中國的思想世界［M］.程剛譯，劉東校.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

［5］明·宋鐮.元史·卷一五八·許衡傳［M］.閻崇東等校點.長沙：岳麓書社，1998.

［6］何植靖，陳正夫.許衡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

［7］明·宋濂.潛溪前集·卷一·許文正公衡［M］∥宋濂全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

［8］周偉民.丘濬集（第9冊）［M］.?？冢汉Ｄ铣霭嫔?，2006.

［9］陳廣恩.金元史十二講［M］.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09.

［10］元·許衡.時務五事［M］∥魯齋遺書（卷七）.四庫全書第1198冊.

［責任編輯楊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