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發(fā)現(xiàn)的冰心佚文一則和冰心研究資料兩篇*

熊飛宇，張 丁

(1.重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0047;2.重慶圖書館特藏文獻中心，重慶 400037)

關(guān)于冰心的著述，目前雖有《冰心全集》和《冰心文選·佚文卷》出版，但并未搜羅殆盡。其中，《女性的風格》一文即失收，因此可視作冰心的佚文。另外，范伯群所編《冰心研究資料》，有《研究資料目錄索引》，對民國時期的相關(guān)論文，羅列甚詳;不過，培良的《冰心胡說些什么?》和宋漢濯的《冰心女士的作品及其批判》，似在編者目力之外。今對此三篇文章，略作述評，以資補遺。

一、冰心佚文:《女性的風格》

(一)日本的女性是“柔”——當你對她說話的時候，她總是微微地笑著。

(二)美國的女性是“俏”——她們所穿著的衣服實在是“俏”。她們衣衫上的顏色，很少超過三種不同的顏色。

(三)法國的女性是“韻”——她很雅，很輕，很能講話，講那很得體的話。這是與她們常常邀請演講人，文學者，哲人等一同舉行“沙龍”有關(guān)系的。有一次我被一位朋友請去代買一件大衣，我一進大衣公司，幾百件的大衣，都是深籃［藍］色。法國女性的春裝也常是青藍黃幾色調(diào)和而成的，她們也從來不搽太濃的胭脂。

(四)英國的女性是“穩(wěn)”——她們給人看到，便會使人感到端莊有余的感覺。

(五)德國的女性是“素”——她們過去在希特勒的統(tǒng)治之下，是絕對不準許施用“化妝品”的(如粉、胭脂、蔻丹)所以一般看過去，覺得非?！八亍薄?/p>

(六)瑞士的女性是“健”——瑞士國有著多量的牛奶，可可;所以她們的女人是藍眼睛、黃頭發(fā)，外貌覺得十分的“健”。

(七)蘇聯(lián)的女人是“壯”——她們能夠駕駛車子擔任“站長”的職務，所以她們稱得上“壯”。

(八)中國的女性——她們有著上列各種不同的優(yōu)點，她們是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女性!

該文發(fā)表在《學生導報》1947年第26、27、28、29四期合刊，“中華民國36年11月16日出版”，作者署名“冰心”?！秾W生導報》創(chuàng)刊于1946年，具體時間未標注，“每周出刊一次”?？率稹疤煨恰?，疑為題寫者。關(guān)于“四川省學生導報社”的人員組成如下，社長:陳夢吉;副社長:王熙;總主筆:范夢痕;文藝主筆:黃昆吾;英文主筆:陳楚良;科學主編:李蜀奇;總編輯:郭秋白;代表人:郭秋白。社址:成都祠堂街六十四號。

長期以來，冰心對女性，有過廣泛而深入的觀察與思考;她也曾周游世界，對各國女性的評價，可謂“片言居要”。但此文風格，頗類講話體。又據(jù)《關(guān)于〈關(guān)于女人〉的作者謝冰心》一文，1947年6月17日晚8點，冰心特應燕大教職員會邀請，在臨湖軒發(fā)表演講。演講的主題是旅日生活和日本問題。后有聽眾提問:謝先生走了許多國家——對各國婦女印象如何?這一問題激起了冰心的興奮，回答說:“美國女人俏。法國女人韻。瑞士女人健。蘇聯(lián)女人壯。英國女人穩(wěn)。德國女人素。日本女人柔。中國女人則具有這一切本美。”［1］20以此觀之，《女性的風格》是冰心在這次演講中回答問題的文字實錄。而《學生導報》在該期封面，標舉“集世界書報精華，寫天下奇聞異事”，其辦刊宗旨，已近于文摘之類，但此文出處暫不可考，故仍可將《學生導報》視為其首發(fā)刊物。

二、培良:《冰心胡說些什么?》

1926年11月，冰心應北京大學之邀，作《中西戲劇之比較》的學術(shù)報告，提出“發(fā)揮個性，表現(xiàn)自己”的文學主張，同時也試圖通過文學喚醒民眾的愛國情操［2］125。演講由程朱溪、傅啟學筆記。程朱溪(1906－1952)，安徽績溪人，1925年考入北大文學院，其兄程萬孚。傅啟學(1903－1993)，貴州貴陽人，1925年5月，任北京大學學生救國團宣傳部部長、北京大學學生會對外代表，1926年任北京大中公學總務長兼代校長。關(guān)于該文發(fā)表的時間，有兩說:卓如以為是1926年11月18日的《晨報·副刊》［3］，陳恕則認為是1926年11月16日的《晨報》副刊［2］125。今查，《中西戲劇之比較》發(fā)表于《晨報副鐫》第1477號第42－43頁，“中華民國十五年十一月十八日星期四”出版，副題“在學術(shù)講演會講”，《冰心全集》在錄入時候，改作“在學術(shù)講演會的講演”［4］。

演講的反響，有《冰心胡說些什么?》，發(fā)表在1926年12月號的《狂飆》。作者署名“培良”，就其學術(shù)背景以及與《狂飆》的關(guān)系而言，當是向培良。向培良(1905－1961)，湖南黔陽人，曾加入“狂飆社”和“莽原社”，對戲劇頗有研究且有創(chuàng)作。文中有“我自己所作的暗嫩”一句，可以佐證?！栋的邸穼懹?926年8月，故事來源于《舊約·撒母耳》，是向培良的代表作，收入《沉悶的戲劇》。文章寫在1926年11月22日，作于北京。不過，據(jù)向培良履歷，1926年5月，即與呂蘊儒、高歌赴鄭州，創(chuàng)辦《豫報》副刊。其后是否重返北京，尚不得而知。向培良與魯迅交厚，后又反目。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向培良淪為《魯迅全集》中的一個反面符號，在讀者的鄙棄中逐漸湮沒無聞，至今未有充分的研究。

在看過這“短短的不到三千字的演講錄”，培良以為“從題目起，到末一段，幾幾乎無處不大錯而將［特］錯”“好像戲劇這樣的東西，誰都可以任意胡說似的，而且叫作演講，叫作學術(shù)演講”。緊接著，便對冰心的演講，逐句逐段地加以指摘與辨析，即其自謂“給冰心當校對”。最后感慨:“冰心什么也不懂，想說幾句漂亮話說不出來，終至于弄成一大堆胡說?！保?］對于戲劇，培良雖有深厚的素養(yǎng)，批評亦不乏見地，但為逞一己快意，行文時辭氣浮露，這在很大程度上，沖淡了文章的學理性。

那么，且看冰心的“學問”，究竟又如何呢?1933年1月，在北新書局出版的《冰心小說集》自序中，冰心有過自我解剖:“我知道我的弱點，也知道我的長處。我不是一個有學問的人，也沒有噴溢的情感。然而我有堅定的信仰和深厚的同情，在平凡的小小的事物上，我仍保貴著自己的一方園地。我要栽下平凡的小小的花，給平凡的小小的人看?！雹佟蹲孕颉芳础段业奈膶W生活》，發(fā)表于1932年10月20日《青年界》第2卷第3號。不過，冰心對戲劇，自有其學術(shù)功底。其學士學位論文題名《元代的戲曲》，目錄如下:一、元曲的分類:(甲)戲曲(乙)雜劇(丙)套數(shù)(丁)小令。二、元曲的淵源:(甲)演作方面:(一)覡巫歌舞(二)俳優(yōu)戲扮;(乙)歌詞方面:(一)樂府(二)詩(三)詞。三、元曲的作家:(甲)四大作家:(一)關(guān)漢卿(二)白樸(三)馬致遠(四)鄭光祖;(乙)三期作家:(一)蒙古時代(二)一統(tǒng)時代(三)至正時代。四、元曲的結(jié)構(gòu):(甲)折數(shù);(乙)樂調(diào):(一)大曲(二)唐宋調(diào)(三)諸宮調(diào);(丙)聲韻。五、元曲的腳色:(甲)雜劇(乙)院本(丙)北曲(丁)南曲。六、元曲的思想:(甲)背景:(一)政治環(huán)境(二)社會環(huán)境;(乙)派別:(一)和平派(二)激烈派。七、元曲的藝術(shù):(甲)意境:(一)真摯(二)瀟灑(三)深刻;(乙)修辭:(一)不避駢律(二)不避俗語(三)善用形容字。八、元曲與新文學:(甲)時代關(guān)系(乙)工具關(guān)系。對此提綱，導師周作人曾予以認可。1927年6月，燕京大學學報在其創(chuàng)刊號上，也曾選登，足見對此文的重視。1926年9月，冰心回燕京大學國文系任教。除大一國文課，還開設(shè)習作課和歐洲戲劇課。后者是大二以上的選修科目。歐洲語系的學生焦菊隱，曾聞訊選修。冰心既能開講《歐洲戲劇》，可見并非毫無學術(shù)準備。其見解和觀點，未必嚴謹或正確，間有可以商榷之處，但也并非如培良所說的那般不堪。

三、宋漢濯:《冰心女士的作品及其批判》

1936年4月廿日，宋漢濯①關(guān)于宋漢濯，《西北大學學人譜》(西北大學出版社，1997)有傳，但未及見。生于1914年。在北大作《冰心女士的作品及其批判》［6］，發(fā)表于同年《文藝月刊》第九卷第二期。時宋漢濯身染肺疾，終日臥床休息。唯一的慰藉，便是讀書。而冰心女士的作品，“溫馨新雋恬柔新麗”，正“宜于病中心緒”。讀完《寄小讀者》，“一種莫名的誘力”“牽系著”作者的“心弦”，使他“不得不接續(xù)著”去讀冰心的《往事集》《超人》《春水》《繁星》等別的作品。結(jié)果，“腦海里翻騰著海潮似的意緒”，于是便有了這篇《冰心女士的作品及其批判》。

“五四”時代，在幼稚的中國文壇上，作為絕無僅有的女作家，冰心的出現(xiàn)，以“文字的美麗”和“思想的新奇”，“驚動了千萬的讀者”，為當時部分青年“學步”與“效顰”，形成所謂的“冰心體”。要了解冰心的作品和思想，須先了解其生活環(huán)境。

冰心生活在一個“半新半舊”“極為富裕”的家庭。父親是一位儒雅的海軍軍官，母親是一個讀書明理、慈祥愷惻的婦人。在她幼小時，家中絕少小孩作伴。所處者，又是一個與煩擾的都市隔絕的幽僻的海隅。由于父親的鐘愛，冰心在十歲前多是男裝，并時常在海濤上戲耍，因此造成“呆呆的對著大?！钡鸟毙?，養(yǎng)成沉思的習慣。生長在美滿的家庭和富有詩意的環(huán)境，冰心自然覺得“生命中只有‘花’和‘光’和‘愛’”，“只有祝福，沒有詛咒”。正是由于這樣的生活環(huán)境，才鑄成冰心“不偏不激的中庸思想的基礎(chǔ)”。入學后，冰心又接受了“富有保守性的基督教義”，于是，“愛的人生觀和世界觀”，便在其“稚弱而肥饒的心田里生根發(fā)芽”。再后則是泰戈爾思想的傳入，救濟了她“天賦的悲感”，慰藉了她“心靈的寂寞”，并最終使她“原來不可言說的思想”“由附庸蔚為大國”，形成“愛的哲學”。其《遙寄泰戈爾》，表露出冰心“熱誠的向往和欣慰的同情”。

冰心的“愛的哲學”是基于“母愛”。由“母愛”出發(fā)，“發(fā)揮普及于兒童的愛，成年的愛和全人類的愛”。對母愛的頌贊，在冰心的作品中，到處可見。母愛的“神圣和奧妙”，在于其“極偉大和神秘不可揣測的力量”。這“母親的愛打千百轉(zhuǎn)身，在世上幻出人和人，人和萬物種種一切的互助和同情”，產(chǎn)生出全人類的互愛，并由此而建造起世界。因為母愛的憬悟，《超人》中的何彬，《煩悶》中的小弟弟，《悟》中的星如，都改變了人生的態(tài)度。

除謳歌母愛外，冰心作品的基調(diào)，還有“童年的贊頌”。在她的“輕舒慧腕”之下，復現(xiàn)出一幅幅天真活潑的兒童畫圖?！八J為活在世上的人類，都已改換了本來面目，失去了本真，身心都滯留了些世俗的灰塵。唯有小孩子是純真的，一塵不染的像一顆晶瑩的透明體;而在苦痛的人生長途中，只有童年是一生的黃金時代。但這黃金時代已永逝不返”，所以只有回憶自己已去的童年，只有渴慕一切的小孩。正是在此意義上，冰心方成為“一個兒童的歌頌者”。

冰心作品中“常用的背影是?！?。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為她自幼“整年整月所看見的，只是青郁的山，無邊的?！?，“所聽見的，只是山風海濤”(《小說集自序》)的緣故。故海幾乎是她的第二生命，“好像是她的母親”(《寄小讀者》)。這“莊嚴偉大”的海，“影響了她的生命”，“更影響了她的作品，促助了她詩的天才，發(fā)展了她豐富的想像力。”讀《繁星》一三一，可以感受到她的心靈，是受著“海的主宰”;她的思想和情緒，是受到“海邊風景的陶冶”。而這一切，成就了冰心“沈靜幽邃如‘秋水寒潭’般詩人的氣質(zhì)”。

韓寒與陳丹青曾認為，冰心、巴金、茅盾的文筆甚差，尤其是冰心的書，不忍卒讀［7］。而宋漢濯在統(tǒng)讀冰心的作品之后，感覺還有一點使人不能忘懷，即是其“文字的美”?！扒逍码h麗，清淡窈遠”?！半m未完全擺脫古文的影響，確是‘中文西文化’‘今文古文化’的別具豐韻，同時充滿畫意和詩意。”“真如雨后的一縷春風，漫漫浮過花莖”，令人感到一種“清新爽神而又溫馨馥郁的氣息”。故有人綴合她的名字“冰心”與《春水詩集》道:“文字瑩瑩如冰心。讀她的小說時，只覺得‘風乍起，吹縐一池春水’令人愛不釋手?！贝俗阋砸姵霰奈淖值暮锰?。就散文而言，細膩清新，《寄小讀者》可算是其代表作。集中通訊四，通訊七，尤見精彩。至于其小說中的文字，同散文一樣“秀美”。梁實秋曾說:“她的小說，時常像一塊錦繡，綴滿了斑斕的彩繪”。再看冰心的詩，如《繁星》之二、五、九六和《春水》之一四四，且不管詩的內(nèi)容或意境，單就文字而言，其令人贊賞處有二:即“愛以具體的文字，表現(xiàn)抽象的名詞”，以及“字句選擇的謹嚴美麗”。

如果說“文學家的作品，都是本人的自傳”，對冰心而言，最為恰當?！霸谒小逅摹瘯r代的作家中，只有冰心女士最屬于她自己?！痹诒牡淖髌分校床怀鰰r代的創(chuàng)痕，不帶有時代的烙印。批評者或以為，冰心是站在云端里持“超然”的態(tài)度，說她是“超然高舉，一塵不滓”，說她“像一朵荷花一樣的潔白，一塵不染”。

但在宋漢濯看來，純粹的“超然”，在人世恐怕比“鳳毛麟角”還要稀少。區(qū)別在于所受社會影響程度的深淺，或者說量的多寡。從其《小說集自序》，可以清楚地見出:冰心最初的創(chuàng)作活動，是“出發(fā)于現(xiàn)實”，是受到“‘五四’時代澎湃洶涌的社會運動的浪潮的激動”。途徑之一，便是表兄劉放園為之供給《新潮》《新青年》《改造》等雜志。這些雜志，俱為當時社會運動的“原動力”。從這些雜志里，冰心知道了杜威和羅素，也知道了托爾斯泰和泰戈爾，并且“懂得小說里是有哲學的”，于是她的“愛小說的心情”又“顯著的浮現(xiàn)”。此后，“醞釀了些時”，便有第一篇作品《兩個家庭》的產(chǎn)生，接著是《斯人獨憔悴》《去國》《莊鴻的姊姊》。這些“問題小說”，都是“當時人世的悲喜劇”。冰心雖然開始正視社會，并且發(fā)現(xiàn)社會的許多問題，但由于從生活環(huán)境所產(chǎn)生的“中庸思想”和“天稟的孱弱女性氣質(zhì)”，使其沒有勇氣進一步理解社會，分析社會，進而求得“正確的解答”。盡管如此，問題卻如狂風暴雨般襲來，冰心只好逃避到愛里，謳歌“愛的哲學”?！八孟衽依锏囊欢湫』?，一年四季的在劃一的溫度下開著，不受風雨的侵襲和烈日的摧蝕。她在溫靜逍遙的生活里，偶爾聽到遠處隱隱傳來的一絲山風海雨的音響，使她微微的起了驚愕，于是便念起自己的符箓(愛的哲學)，以求退卻這風雨的襲來，安慰自己受驚的靈魂。”冰心的作品，明確地告訴我們:“她是如何地企圖以‘愛’提醒人世，使人們互相愛護，互相牽連，造成個花團錦簇的‘愛’的世界;如何地欲以‘愛’的傳播，來拯救人間;如何地‘要謳歌理想，不愿描畫現(xiàn)實賺取人們的淚珠’?！逼洹皾郎钚摹保钊烁信?。但這濟世哲學，“應該建筑在一個合理的鞏固基礎(chǔ)上”:“不去澈底探討人生的真諦，分析現(xiàn)社會的組織;只從自己小我生活的美滿，唯心的推想到人生之美，而以錦繡似的文字，織成玄妙虛幻的夢境?！逼湮ㄒ坏墓π?，“便是使一些心靈終日如沸水般的生活在忙碌煩勞里的成人”，“或過著枯燥呆板生活”的“青年學生”，“得一陣清風似的慰藉，或如飲一杯清涼芬冽的泉水似的暫時有點爽快的感覺”。“僅此而已”，但這于事實又有何補?對于社會，冰心未免太隔膜，宜乎陳西瀅教授所說:“一望而知是一個沒有出過校門的聰明女子的作品”，“人物和情節(jié)”距離實際都“太遠”(《西瀅閑話·新文學運動以來的十部著作》)。

“五四”時期，“澎湃的反封建運動，反舊倫理運動，以及種種思想改革，科學提倡”，緣何沒有影響到冰心?在此，宋漢濯有過區(qū)分，就“思想哲學”而言，冰心未受“五四”時代的影響;就其創(chuàng)作活動來說，冰心則是由現(xiàn)實出發(fā)，但其作品的內(nèi)容，并沒有把握住“五四”的時代意識。要解決這一疑竇，在明白冰心的生活環(huán)境之后，也有必要了解其文學觀?！缎攀摹?，是冰心最好的自白。“文藝好像射獵的女神”，而她便是“勇猛的獅子”;“文藝好像游牧的仙子”，而她則是“溫善的羔羊”;“文藝好像海的女神”，而她是“忠誠的舟子”;“文藝好像花的仙子”，而她則是“勤慎的園丁”。對文藝，冰心既然抱持這般“信誓”，從而也就決定了她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其指導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假如我是個作家》一文中。冰心之所以屬于自己，是因為她的作品，并不希望人們的“批評”和“注意”，并不希望人們的“聽聞”或“念誦”;只愿自己“在寂寥的白日或深夜”，“能以再現(xiàn)幾幅不模糊的圖畫”，或在“自己愁苦快樂，或是獨對著無限的自然，能以自由抒寫”，只要“積壓的思想發(fā)落到紙上”，便可滿足。無怪乎有人說她是“孤芳自賞”。

隨著時代的過去，對冰心贊美的聲浪，也漸“與時俱逝”。她所留給我們的，“只有璀璨的歷史痕跡”。在《小說集自序》中，冰心已感到漸受時代擯棄的“悲哀”。而她的《寄小讀者》，也早就反覆申說:“領(lǐng)略人生，要如滾針氈:用血肉之軀去遍挨遍嘗，要針針見血?！庇终f:“我愿遍嘗人生中的各趣，人生中的各趣我要遍嘗?！薄艾F(xiàn)時世界的風云，國內(nèi)的杌隉”，都要求作家拋卻“舊殘余、舊意識”，“針針見血”地滾上人生和社會的“針氈”。冰心雖然有所惕勵，有所主張，卻并不“急起直追，老當益壯地趕上”，只是感傷的自棄，不圖進步的奮發(fā)，“結(jié)果終于劃地自限”。其短篇小說《分》《相片》等，雖然風格上，取材上都略有改變，但對人生、對社會，仍看不出有較進步的理解。她“始終對社會只有一種遠觀，對人生沒有深入的接近，只以神秘的態(tài)度去理解一切，推斷一切”。

宋漢濯對冰心的“批判”，雖然峻激嚴苛，卻因為能夠一分為二，故而深刻精辟，其間既有時代風云和思潮的影響，同時也是基于自己對文學的理解，對作家的希望。在他看來，通過文學，“可以領(lǐng)略到宇宙里所包涵的一切——全人類的生活景象:離合與悲歡;希求與憎惡;排山倒海生命力的表現(xiàn);可以毀滅宇宙的陰毒兇殘與丑惡;大自然美的向往和神秘現(xiàn)象的疑懼”。“作家的立意謀篇”，“多多少少”“應該以讀者的需要和裨益為前題”。既然“文學不是高興時的娛樂物或失意時的消遣品”，則不能希望其能以“美艷的個性或靈性求得超時空的存在”，“只希望作家的筆能像一支優(yōu)良的金針，深深的刺進現(xiàn)實的血肉里，表現(xiàn)出人生的真實，擴展人類的喜悅和同情，使人們能在里面吸取一些熱和力。換句話說，文學是滔滔的生活河流里的真實通過作家的體識作用的反映?！币虼耍骷沂紫缺仨毦邆湔_的世界觀和人生觀。如果“只憑一己的興會或概念便亂七八糟的去東扒西取，結(jié)果只能產(chǎn)生一些‘雞零狗碎’的東西”，“絕對不會”產(chǎn)生“偉大的作品”。其次是充實生活經(jīng)驗?！叭绻皇菑谋砻娴纳鐣F(xiàn)象中間隨意的遨游”，其認識“絕難深刻化”，其天才“也絕難得到高度的發(fā)展”［8］。

《冰心胡說些什么?》和《冰心女士的作品及其批判》兩文，其標題或許怵目驚心，但作為冰心的研究資料，應該得到足夠的重視。

［1］路 囚.關(guān)于《關(guān)于女人》的作者謝冰心［J］.現(xiàn)實文摘，1948(2).

［2］陳 恕.冰心全傳［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1.

［3］卓 如.冰心全傳:上［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7:277.

［4］卓 如.冰心全集:第2卷［M］.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1994:369.

［5］培 良.冰心胡說些什么?［J］.狂飆，1926(12):348－352.

［6］宋漢濯.冰心女士的作品及其批判——病中讀書讠志［J］.文藝月刊，1936(2):120－131.

［7］張嘆鳳.“語冰”——冰心女士的文筆與價值［J］.名作欣賞，2009(11).

［8］宋漢濯.我愛文學［J］.讀書通訊，1940(13):1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