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義軍
現代性、“參與式”治理與中國基層民主政治建設*
繞義軍
現代性從誕生之日起,便成為一種持續(xù)而又強勁的、明顯或潛在的力量沖擊著非西方文明的政治、經濟、社會以及文化觀念前提。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基層社會明顯地受到了這股力量的沖擊,舊有的制度規(guī)范和治理模式與新的參與要求之間的緊張對基層社會秩序發(fā)出挑戰(zhàn)。本文從現代性傳播的宏觀視角考察了我國基層社會民主政治建設,并闡釋了“參與式”治理在應對這一挑戰(zhàn)、促進基層民主政治建設中的積極作用。
現代性;基層民主政治建設;“參與式”治理
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通過轉變經濟體制,實現了經濟持續(xù)快速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世界經濟發(fā)展史上的奇跡,并引起了世界的廣泛關注。但與經濟發(fā)展相比,我國的民主政治建設卻顯得步履蹣跚,各種矛盾——尤其是廣泛的參與要求與各種制度的吸納或應對能力之間、廣泛地參與要求與政府傳統(tǒng)管理方式之間的矛盾日漸凸顯,致使經濟問題、社會問題、政治問題、民族問題盤根錯節(jié),一方面沖擊著現存社會政治秩序,另一方面也催生著有生命力的新秩序。從中國基層社會民主政治建設實踐來看,改革開放以后,執(zhí)政黨和政府在我國城鄉(xiāng)地區(qū)分別推行了城市社區(qū)自治和農村村民自治制度,兩種制度的推行,試圖通過動員廣大基層社會群眾,采取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監(jiān)督的方式,實現基層社區(qū)的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促進經濟社會全面發(fā)展的目的?;诖耍覀冊噲D在現代性傳播對中國沖擊的宏觀背景下,考察中國基層社會民主政治建設,并結合“參與式”治理理論,從理論層面對基層社會秩序構建和基層民主政治建設進行思考。
(一)現代性及其特征
現代性約于17世紀發(fā)端于西歐,后來逐漸傳播到世界其它國家或地區(qū)?,F代性是西方社會“祛魅”(disenchantment)——打破傳統(tǒng)宗教禁錮不斷趨于世俗化——之后顯現的各種社會秩序構想和探索實踐,它是對人類現實的以及潛在的生存問題的回應,它帶來了人類自身在各個領域的反思和探索,也給人類社會尤其是在政治領域帶來了各種各樣的新問題和挑戰(zhàn)。
思想家們對現代性的認識可謂見仁見智。安東尼·吉登斯指出:“現代性指現代生活、組織模式,大約從十七世紀出現在歐洲,并且在后來的歲月里,程度不同地在世界范圍內產生著影響……但是到目前為止,它的那些主要特性卻還仍然在黑箱之中藏而不露”。①哈貝馬斯認為,“現代性是一項未完成的謀劃?!笔巧鐣冞w過程中,人類社會不斷出現的各種秩序設計的陸續(xù)展現②。馬爾圖切利認為,“現代性通常不是指別的東西,而是指當代社會和目前時代……現代性不是單純地希望了解世界是什么,或作為眼下的現在;更確切地說,現代性是尋找對一種不安的答案。”③艾森斯塔特認為,“現代性,即現代文化方案和政治方案,是在偉大的軸心文明之一——基督教歐洲文明內部發(fā)展起來的,它通過含有強烈的諾斯替代教成分的異端理想的轉型而得以形成。異端理想試圖將上帝之國引入塵世,這種轉型使異端理想從社會的相對邊緣轉移到中心的政治領域。”④“現代性應被視為一種獨特文明,具有獨特的文化和制度特征……現代性是一種獨特的社會‘想象’(imaginaire)的成形與發(fā)展,實際上是一種本體論圖景、一種獨特的文化方案的成形與發(fā)展,與一套或幾套新的制度形態(tài)的發(fā)展相結合?!雹?/p>
綜觀這些論述,基本上涵蓋了大致相同的內容——即現代性是指人類進入現代社會以后有關人類自身存在問題而展現的前所未有的特征,它是在對歷史社會反思的基礎上對現實和未來社會秩序的種種觀念規(guī)劃和實踐探索,它在人類生存的各個領域不斷地制造不安,引生各種緊張,這些不安和緊張以無法回避的方式沖擊著現存的經濟、社會、政治秩序,同時也迫使人類去探尋更加完美的應對方案。
(二)現代政治新變化
現代性的出現彰顯了人的能動性、自主性和創(chuàng)造性,產生了未來觀念、反思及探索精神。這些觀念或精神不僅質疑前存的社會秩序、本體論秩序和政治秩序的合法性,而且不斷地把政治權威、權力結構及其本質置于理性考量之下,進而產生了人類可以通過自覺活動而積極塑造社會的信念。⑥現代性這種獨特的文化或意識形態(tài)前提引生了政治秩序概念、前提、政治領域構造以及政治進程特征的一系列根本轉變:首先是政治秩序的傳統(tǒng)合法性遭到質疑甚至崩潰;其次是構建新的政治秩序的不同方案相繼出臺;再次是有關如何構建政治秩序的爭論的展開;最后帶來了構建政治領域的各種取向——集權的與多元的取向常常與反叛的取向和知識分子唯信仰論的取向——相結合,與強烈中心形態(tài)與制度重構的取向相結合,從而導致了政治進程中各種新形式的社會運動和抗議運動。這些轉變對政治領域和政治進程不斷提出新的要求,帶來了政治領域的新變化:第一,強調政治領域和政治進程的公開性;第二,強調統(tǒng)治者的責任觀念;第三,強調社會邊緣和所有社會成員至少潛在地參與到政治領域;第四,中心滲透邊緣、邊緣沖擊中心的強大趨勢的形成;第五,一個或多個中心的奇里斯瑪化與抗議主題和象征(平等和自由、正義和自主、團結和認同)相結合。⑦各種抗議主題和象征構成了人類解放之現代規(guī)劃的重要成分,將其整合到中心的強烈要求構成現代政治領域的獨特景觀。
在現代政治這些變化的背后,蘊含著公民在意識形態(tài)和政治上不斷增長的關于平等、自由的訴求,在國家各種制度中心不斷增多的參與訴求,以及自主塑造社會政治秩序的訴求。自17世紀以來,早期現代性便攜帶著其精神特質伴隨殖民主義、帝國主義、資本主義、移民、全球化在世界各個角落傳播。在傳播過程中它將西方獨特的構建社會政治秩序的可能性展示給了非西方國家,在不斷破壞或瓦解非西方國家原生的各種社會政治秩序前提的同時,對非西方社會秩序構建發(fā)出挑戰(zhàn),迫使非西方社會對西方現代性文化政治方案進行解釋、選擇與整合,同時也迫使非西方社會反思本土政治文化傳統(tǒng),重構社會政治秩序前提,重新謀劃未來。
自19世紀中葉以來,中華文明與其他文明一樣也被現代性擴張卷入到新的國際體系之中,帝制遭到考問,社會受到動員,觀念得到“祛魅”,意義深遠的社會政治變遷過程就此展開。
(一)現代性沖擊中國帶來的第一次“祛魅”
鴉片戰(zhàn)爭揭開了西方現代性沖擊中國的序幕,戰(zhàn)爭失敗帶來的割地、賠款等一系列喪權辱國的條約,以及連續(xù)發(fā)生的與西方列強之間的戰(zhàn)爭,一步步地迫使大清帝國重新認識西方現代性的實質,尋找應對方略。然,以大國自居、以朝貢為榮的帝國統(tǒng)治者反應遲鈍,視回應西方的挑戰(zhàn)與沖擊無異于歷史上平定蠻夷。當西方列強逐漸挑戰(zhàn)國家主權之時,帝國開始了緩慢的應對。最初,把戰(zhàn)爭失敗歸因于技術裝備的落后,故秉持“師夷長技以制夷”的理念,開展了“洋務運動”,企圖通過開辦洋務學堂學習西方技術,制造先進槍炮來御敵保國,但歷史證明了當時的帝國僅憑器物層面的改進不能“制夷”。于是,帝國統(tǒng)治者的認識高度遂提升到效仿西方政制變革皇朝制度,掀起了“戊戌變法”運動,但這種由勢單力薄的皇帝和少數知識分子發(fā)起的政治制度變革運動,因觸動了千年帝制的根基而被腰斬。一連串的歷史事實已預示著帝國制度體系走到了崩潰的邊緣。
20世紀之初,帝國崩潰帶來的構建新秩序的要求為西方現代性擴張騰出了觀念空間,自由主義、共和主義、社會主義沖擊著時代的頭腦,新文化運動、五四運動、工人運動、共產主義運動蕩起了這個時代最強的回響。從某種程度上說,中華帝國覆滅的過程造就了中國的第一次“祛魅”——政治精英的“祛魅”。他們的思想和行為逐漸游離傳統(tǒng)的忠誠和信仰,開始用新的眼光審視和回應世界性的挑戰(zhàn),開始認識到構建新秩序之必需。但是,面對西方紛繁復雜、難以捉摸的現代化經驗和思想觀念,面對綿延千年的傳統(tǒng)文化和國內復雜的政治力量格局,選擇何種道路、信仰什么“主義”、構建何種秩序,都預示著現代性把各種嘗試以及嘗試的痛苦和希望擺在國人面前,預示著傳統(tǒng)與現代最激烈的交鋒的到來,也預示著中國歷史劃時代的變革的來臨。
新中國建立后,中國選擇了社會主義道路,建立起了人民政權,歷史地承擔起了構建新秩序的使命。改革開放30多年以來,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中國在敞開國門不斷融入世界的進程中,通過經濟、政治、文化體制改革才不斷找到回應西方現代性挑戰(zhàn)的正確道路,使經濟走向發(fā)展,政治日趨民主,文化漸現繁榮。但未來的中國在全球化過程中仍將持續(xù)地受到現代性的沖擊,只不過受到沖擊的方式、程度以及所涉及的領域與歷史上的遭遇有所差異而已。如果說早期現代性傳播主要沖擊到國家的主權和政治制度層面,它帶來了統(tǒng)治者觀念的巨大變化,那么,在當今全球化時代主要沖擊到的是國家的社會層面,更確切地說是廣大基層社會普通民眾的觀念領域。
(二)現代性沖擊中國帶來的第二次“祛魅”
放眼廣大中國社會,在與西方現代性博弈的過程中,至少在資本、公民身份進而到人們的政治心理、行為方式等方面引起了深刻變化。
首先,從資本的角度來看。伴隨著現代性的傳播及其不斷向基層社會的滲透,市場經濟不再作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范疇被國人排斥或批判,而是作為一種有效的資本配置方式和運作模式被人們接受。市場經濟在中國的推行,使資本增殖的本性被激活,資本的本性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釋放,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和信仰取向在與現代性遭遇時,正在不斷地經歷著重釋、解構和重構的過程——朝著更加注重世俗化、更加強調個性、更加講求效率、更加關注自我、更加突出“現世”的方向轉變。正如艾森斯塔特所說的一樣,現代人“日益強調人生短暫,樂當及時”。⑧觀念的轉變不斷地沖擊著傳統(tǒng)的道德倫理和現存的制度規(guī)范。
其次,從身份的角度來看。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推行,資本的解放、市場的開辟帶動著身份的解放。往日禁錮在特定地域或行業(yè)的勞動力走向市場成為必然,大規(guī)模的人口伴隨市場而流動,使得人口結構發(fā)生歷史性的改變——農村人口不斷涌入城市,欠發(fā)達地區(qū)人口不斷涌入發(fā)達地區(qū),國內人口不斷流向國外。這種流動不是簡單的空間位移,雖然他們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追逐財富而流動,但在流動過程中他們更多感悟到的是身份、地位、分配的差別與不平等帶來的不安。于是對公平、正義、平等進而參與的訴求日趨強烈。身份的解放使流動人口主動地被現代了,在流動過程中他們進一步感染著生活圈中的人,影響著他們的人生觀、價值觀。
第三,從政治心理的角度看。政治心理是社會成員在政治社會化過程中對社會政治關系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政治行為、政治體系和政治現象等政治生活的各個方面的一種自發(fā)的心理反映,它表現為人們對政治生活某些特定方面的認知、情感、態(tài)度、情緒、興趣、愿望和信念。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以來,基層群眾更多的強調平等地、自主地參與政策的制定、實施和監(jiān)督過程,通過政策過程的參與來維護和實現切身權益。
第四,從行為方式的角度看。上述一系列變化最終反映在行為方式上,而行為方式的變化最突出的特征又反映在形形色色的不斷增多的參與之中。近年來大幅增加的群體性事件把各種社會群體卷入到政治過程中來,盡管參與者中有對事件知情的,也有不知情的;有涉及到自身權利和利益的,也有與己無關的;有主動參與的,也有被動參與的;有明事理的,也有盲從的。但毫無疑問,無論參與的動機和目的何在,他們都實實在在地參與到各種事件之中,對現存的社會秩序產生了沖擊。印證了亨廷頓的至理名言——現代性孕育著穩(wěn)定,但是現代化過程卻滋生著動亂⑨。
面對上述種種變化帶來的挑戰(zhàn),執(zhí)政黨和政府也采取了一系列的應對策略:從20世紀80年代初期以來,就逐步推行了家庭承包責任制度、基層群眾自治制度、土地流轉制度,從關注“三農”到實實在在地免除農業(yè)稅、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實行農業(yè)直補,推行“新農合”、“新農?!敝贫?,進行危房改造,等等,試圖通過一系列的制度措施來促進基層社會發(fā)展,維護基層社會秩序穩(wěn)定。執(zhí)政黨和政府回應基層社會各種挑戰(zhàn)的方略可謂十分周詳,然而形形色色的無序參與卻依然層出不窮。這足以說明現代性對中國基層社會已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它強化了基層社會群眾的自主性,喚醒了基層社會群眾的維權意識,鼓舞了基層群眾的參與熱情。種種事實表明“參與”已成為新世紀基層社會一個醒目的“政治符號”,中國社會開始了第二次“祛魅”。面對上述變化,對于執(zhí)政黨和政府來說,轉變執(zhí)政理念、創(chuàng)新參與制度、拓展參與渠道、擴大參與內容,既是化解各種參與緊張的當務之急,更是促進基層社會民主政治建設的長期方略。
(一)“參與式”治理理論與實踐
“參與式”治理理論(Theory of Participatory Governance)緣起于上個世紀70年代左右西方國家企業(yè)管理中普遍采用的“參與式”管理理論,后者是在對單向度提高企業(yè)效率的傳統(tǒng)非人性化管理理論進行修正的基礎上而產出的一種新的企業(yè)管理理念和模式。“參與式”治理理論則是在拓展“參與式”管理理論適用范圍的基礎上注入了新的政治元素,它是古老的政治參與理論與當代地方治理理論的合流,是將政治參與、地方治理、社會管理相結合的一種理論構想。
從“參與式”治理理論的實踐范圍來看,自上個世紀90年代以來該理論被廣泛應用于全球自然資源保護,近年來又逐漸被引入人類政治、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等領域,尤其是在地方治理層面得到廣泛實踐。從其理論基礎來看,可見之于各種關于個人權利的思想中,如,“每個人或任何一個人的權利和利益,只有當有關的人本人能夠并習慣于捍衛(wèi)它們時,才可免于被忽視?!雹狻霸谝粋€自由的國度里,每個人都認為他和一切公共事務有著利害關系;他們有權形成和表達自己的意見,對于公共事務,他們反復探究,認真討論……”。(11)這些觀點強調利害相關者是其自身利益的最佳維護者和評判者,他們理應參與到政策過程之中。從其內容特征來看,“參與式”治理理論至少涵蓋了如下幾個方面的內容:第一,強調“賦權”(empower),即,充分賦權給那些與政策內容具有利害關系的個人、組織或團體,使其能夠影響公共政策過程(12);第二,強調“直接參與”(direct participation),即,充分吸納那些與決策內容利害相關者,尤其是弱勢群體和邊緣群體,直接地而并非間接地參與到政策過程中來;第三,強調參與主體的多元化(multiplicity of governance body),即,在治理過程中,除了政府作為傳統(tǒng)治理主體外,還必須包括利害相關者——個人、組織或團體,以及愿意為相關治理做出貢獻的志愿者群體等。(13)第四,強調“公民權”(citizenship),即,公共政策所涉利益群體有權參與表達。
從理論分析方法上看,關于“參與式”治理理論討論的焦點主要集中在“參與”(participation)與“善的”(good)“輸出”(output)或“結果”(outcome)之間的關系上。相關文獻中的闡釋可以概括出如下四種情況:第一種觀點認為,“參與”對“輸出”和“結果”產生“太多”負面影響。羅伯特·達爾是這種觀點的代表人物。他闡釋了他所謂的民主的困境——體系輸出和結果與公民參與之間存在沖突,即公民在實踐民主政治的過程中,控制政策制定的能力與體系滿足公民集體偏好的能力之間存在著沖突。(14)也有人作出過更為具體地闡釋,認為廣泛的公民參與有礙于政治精英有效的和有效率地工作;普通公民不具備對現代社會復雜的政治問題作出決定的知識和技能。(15)第二種觀點認為,在“輸入”與“輸出”和“結果”之間根本不存在任何聯系,輸出和結果并非必然依賴于輸入的安排,而是依賴于幾個關鍵變量,如某個特定范圍內的制度安排、社會經濟條件、精英的價值取向以及他們之間的競爭程度等。(16)第三種觀點認為,參與對輸出和結果有著積極影響。持這種觀點的人認為,公民在政策取向、政策影響、解決問題的方法等方面有著特殊的知識,將利害相關者的知識集中起來可以帶來樂觀的結果,同時利害相關者越是廣泛地參與政策過程,則政治決定越能廣泛地被接受。(17)第四種觀點認為,民主政治本身就存在著悖論——政治過程的開放性同時孕育著政治體制的延續(xù)性和脆弱性。(18)即把握政治參與的“度”十分關鍵,亦即廣泛的參與必須控制在一定的秩序范圍內,才能使體制延續(xù),也才能有好的輸出或結果,否則體制本身就會遭遇崩潰的危險。
上述四種觀點大體上形成了四派——反對派、支持派,折中派和謹慎派。反對派所持的理由在于三個方面:一是普通公民控制體系的能力不足;二是普通公民的參與會降低效率;三是普通公民不具備足夠的知識和技能,難以做出有效的決定。支持派的理由也在于三個方面:一是強調普通公民在參與內容方面有著特殊的知識;二是通過參與可以集思廣益、協(xié)調一致并帶來樂觀的結果;三是政策過程吸納了廣泛參與,可以帶來對政策決定的廣泛接受。折中派的觀點認為,政策結果的好壞并不直接取決于是否參與以及參與的程度,而是取決于制度環(huán)境、社會經濟條件以及精英結構及其取向。在最后一點上折中派的觀點與反對派至少潛在的是一致的,即政策制定是精英的事。謹慎派所持觀點的關鍵在于:一是承認參與是必要的,這是人類政治發(fā)展進步使然;二是擔憂無序參與帶來的負面后果,因此參與又必須得到控制,這是社會條件發(fā)展不足使然。
上述討論過多地停留在理論層面,忽視了現代性展開過程中公民參與的實際力量與強大趨勢。其實,上個世紀初以來,在西方民主國家,由于議會的“繁瑣”,難以應對瞬息萬變的社會需求導致了代議民主制由盛而衰,行政集權民主制的形成,而到了上個世紀80年代,由于政府權力擴張又導致了公民權利受到侵害,于是社會制衡的理念逐漸形成,共同參與民主制雖然尚未作為一種制度形態(tài)出現,但作為一種趨勢已初見端倪。因此,“要不要參與”已不應作為問題而存在,關鍵所在是“如何實現參與”的問題。古希臘城邦因領土與人口規(guī)模適度而建立起了直接參與民主制,實現了“城邦民主”,而近代民族國家形成以后,因領土和人口規(guī)模超過了一定范圍而難以實現直接民主,但是這并不否認基層社會在村莊、社區(qū)范圍內可以采用直接參與的方式——“大樹下的民主方式”進行地方治理。或許這也正是“參與式”治理理論在全球范圍內得以廣泛實踐的現實基礎。
“參與式”治理理論以強調實現個人權利為基礎,以善治為目的,變傳統(tǒng)的被動參與為主動參與、變間接參與為直接參與、變單一主體參與為多樣性的主體參與,突出了參與主體的能動性、自主性和創(chuàng)造性,諸多理論要義恰好契合了現代政治新變化。再者,從客觀的角度看,基層群眾并非寄希望于取代政治精英的位置和作用,他們并不諳熟治國安邦之道,他們的目光更集中于切身的權利和利益,確切地說他們更關注身邊的事情,據此,他們的關注也就與地方治理關聯起來,這樣,就突破了傳統(tǒng)政治參與的范圍,把基層社會參與的難題消解于地方事務治理之中。
(二)化解參與緊張的對策與建議
面對現代性在基層社會帶來的各種緊張和挑戰(zhàn),黨中央早已明確地從高層作出了回應。黨的十七大報告指出:堅持國家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從各個層次各個領域擴大公民有序政治參與。黨的十八大報告強調:完善基層民主制度,在城鄉(xiāng)社區(qū)治理、基層公共事務和公益事業(yè)中實行群眾自我管理、自我服務、自我教育、自我監(jiān)督,是人民依法直接行使民主權利的重要方式。要健全基層黨組織領導的充滿活力的基層群眾自治機制,以擴大有序參與、推進信息公開、加強議事協(xié)商、強化權力監(jiān)督為重點,拓寬范圍和途徑,豐富內容和形式,保障人民享有更多更切實的民主權利。從黨的報告中既可以看出共產黨執(zhí)政為民的宗旨,也可以看出中央高層已經認識到了現代性沖擊基層社會帶來的挑戰(zhàn),從而把基層民主政治建設作為一項戰(zhàn)略目標來抓,并突出強調了保障個人權利的“直接參與”形式與維護社會穩(wěn)定的“有序參與”形式的重要性。由此可見,面對基層社會的變化,執(zhí)政黨在執(zhí)政理念上已適時作出了轉變。更進一步的是如何實現“有序參與”的問題,亦即如何化解參與緊張的問題。借鑒“參與式”治理理論,結合中國基層社會的參與實際,如下幾個方面對于破解參與難題、促進基層民主政治建設是甚為關鍵的。
1.切實賦權,明確權利范圍
賦予基層民眾參與政治過程、政策過程的權利是實現有序參與的前提和基礎(誠然,按照西方自由主義學派的政治理論,是“賦權”還是“還權”是一個爭論的問題,在此不作討論)。只有切實賦權才能突出基層民眾的自主意識、主人翁意識,培養(yǎng)其積極主動的精神和努力向上的性格,也才能加強其責任意識,從而自覺地約束和規(guī)范參與行為與方式,發(fā)揮參與效果。賦權不能停留在觀念或抽象的制度文本層面,必須走向具體實踐操作層面,明確參與權的范圍,如前所述,基層社會民眾并不諳熟治國安邦之道,他們或許對國防、外交、國家中長期發(fā)展政策的制定缺乏興趣或能力,他們更關注身邊的事情與切身的利益,當然這并不否定他們熱愛國家,但也并不表明他們所爭取的權利并不重要。因此,賦權的內容可以以概括或列舉的方式明確化。比如,在地方治理層面,賦予他們直接參與基礎設施建設規(guī)劃、房屋拆遷安置補償標準、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醫(yī)療養(yǎng)老資金投入標準等等一系列政策制定執(zhí)行和評估過程的權利。
2.創(chuàng)新制度,增強制度彈性
從制度的角度看,造成現實參與緊張的原因主要存在兩大方面:一是缺乏新制度規(guī)范參與行為,二是舊制度缺乏彈性,無法吸納新的廣泛的參與要求。正因為二者并存才導致了很多制度外的無序參與。因此,創(chuàng)新制度與增強制度彈性是實現有序參與的保證。創(chuàng)新制度應從基層社會黨組織的領導方式,基層群眾的自治機制,行政信息公開,權力監(jiān)督,參與的內容、形式、范圍、程序、途徑等方面著手,建立健全制度體系。制度彈性是指把各種相對分化而又共存的利益主體納入共同框架,達成共識的制度能力。制度彈性主要體現在制度的開放性、制度的容納能力以及連續(xù)重構的能力等方面。當代中國基層社會在現代化過程中已經得到相當程度的動員,在高揚“人民主權”、“以人為本”、“以民為本”的政治語境下,基層群眾的主體地位得到提升,參與熱情也因此而得到激發(fā),于是圍繞各種各樣的主題,出現形形色色的參與,這已成為時代潮流,然而舊制度卻因為缺乏彈性而不能吸納各種參與訴求,致使在傳統(tǒng)的管理主體和模式與新的參與群體和要求之間出現緊張,導致現存社會秩序的緊張?!皡⑴c式”治理強調多元化的利益主體在充分參與協(xié)商的基礎上達成共識,這在某種程度上減少了沖突。
3.加強公民參與教育,提升公民參與能力
無序參與與基層群眾的綜合素質也有關,從整體狀況來看,他們主要具備的是傳統(tǒng)的生產生活經驗和常識,但這并不足以支撐他們做出準確的政治判斷,他們缺乏的是基本的參與知識、參與能力和技巧,所以他們的參與無序、盲從。因此,應該發(fā)揮三大教育宣傳主體的作用。一是發(fā)揮學校的教育功能。隨著工業(yè)化、市場化和城市化的到來教育體制也在悄然發(fā)生變化。各種行業(yè)、組織對教育產品多樣性的需求帶來了辦學主體的多樣性,各種各樣的辦學主體更多強調的是教育產品的工具性,致使公民參與教育缺位。據此,有關部門應該按照憲法、法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以及社會道德規(guī)范,編纂“公民”、“公民參與”之類的教材,開設參與課程,從基礎教育開始就開展參與教育,使年輕一代在成長過程中就明確參與權利、參與責任,習得參與知識、掌握參與技能。二是發(fā)揮各級黨政宣傳部門的作用。采用多種形式在廣大基層社會開展法律政策宣傳教育活動,傳授參與基本知識和技能,培育參與精神,營造參與文化。三是發(fā)揮基層社會組織的作用。基層社會組織存在并成長于基層社會,它們與基層社會群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其組織者多為地方社會精英,他們的行為具有極強的示范性,其價值取向對基層社會群眾也產生不可忽視的影響,充分發(fā)揮這些組織的整合作用,對促進有序參與也有著積極作用。
4.健全法制,確保參與常態(tài)化
實現有序參與離不開法律法規(guī)的保障作用。首先,要從法律上對參與內容作出明確規(guī)定,使“賦權”內容明確化,當然這一點在憲法、普通法乃至許多地方性法規(guī)中都有體現,但是這些規(guī)定過于原則和抽象,很少涉及到具體的參與內容,因此,才出現了許多所謂的制度外參與;其次,要從法律上明確規(guī)定權利行使主體,使“賦權”對象明確化,要讓權利主體(利害相關者)名正言順地參與相關的地方公共事務治理,克服消極、被動、畏懼等心理,把參與既看成一種權利,更當做一種義務;再次,從法律上對參與程序作出明確規(guī)定,使基層群眾按照規(guī)定的程序參與,實現參與的有序化;最后,要從法律上對參與后果的處理作出明確規(guī)定,使參與主體明確參與的行為邊界和后果,把參與置于既有自由又處于可控的范圍之內。誠然,建立健全法制做到有法可依已迫在眉睫,但真正實現有序參與的常態(tài)化尚需假以時日,要讓基層社會群眾在實踐中得到鍛煉、綜合素質和能力得到全面提升,把有序參與當做一種慣常的生活方式,持續(xù)的、有生命力的社會政治秩序才會形成。
伴隨現代性展開,中國基層社會秩序正面臨著嚴峻挑戰(zhàn),化解廣泛的參與要求與各種制度彈性之間以及與政府傳統(tǒng)的管理模式之間的緊張已成為構建新秩序、促進基層民主政治建設的關鍵。隨著大發(fā)展、大變革、大調整時代的到來,迫切需要從制度創(chuàng)新和治理模式創(chuàng)新等方面做出努力,重構基層社會秩序?!皡⑴c式”治理以其巨大的吸納能力以及與現代民主政治理念的契合,在地方治理過程中對于擴大政治參與場域,促進基層民主政治建設都有極大的借鑒價值。
注:
①【英】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的后果》,田禾譯,譯林出版社2000年版,第1頁。
②【德】哈貝馬斯:《現代性的哲學話語》,曹衛(wèi)東等譯,譯林出版社2004年版,第1頁。
③【法】達尼洛·馬爾圖切利:《現代性社會學——二十世紀的歷程》,姜志輝譯,譯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1頁。
④艾森斯塔特:《反思現代性》,曠新年、王愛松譯,三聯書店2006年版,第79頁。
⑤Eliezer Ben- Rafael& Yitzhak Sternberg(eds.).Comparing Modernity——Pluralism verus Homogenity(Essays in Homage to Shmuel Noah Eisenstadt).Brill Leiden.Boston.2005:32.
⑥S.N.Eisenstadt.Multiple Modernities.Daedalus Journal of the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 .Cambridge.Winter,2000:1 -29.
⑦S.N.Eisenstadt.European Civilization in 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A Study in the Relations Between Culture and Social Structure》,Norwegian University Press.1987:11 -12.
⑧S.N.艾森斯塔特:《現代化抗拒與變遷》,張旅平、沈原、陳育國等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6頁。
⑨塞繆爾·P.亨廷頓:《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王冠華、劉為等譯,三聯書店1989年版,第38頁。
⑩J.S.密爾:《代議制政府》,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44頁。(11)哈貝馬斯:《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曹衛(wèi)東譯,學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112頁。
(12)參見魯炳炎《授能參與治理之研究》,2005年中國政治學會暨“多元社會、和解政治與共識民主”學術研討會,(臺北)中央研究院。
(13)趙光勇、陳鄧海:《國內“參與式”治理研究綜述》,《中國勞動關系學院學報》2009年第4期。
(14)Robert A.Dahl.A Democratic Dilemma:System Effectiveness Versus Citizen Participation.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1994/109(1);23-24.
(15)Paul A Sabatier.Toward Better Theories of Political Progress.PS:Political Science and Politics1991/24(2):147-157.
(16)Wolfgang Merkel.Systemtransformation.Eine Einfuhrung in die Theorie und Empirie der Transitionsforschung.Opladen:Leske budrich,1999.
(17)Charles E.Lindblom.The Intelligence of Democracy.Decisision Making Through Mutual Adjustment.New York,London:The Free Press,Collier- Macmillan Limited.1994.
(18)Eisenstadt,S.N.Paradoxes of Democracy:Fragility,Continuity and Chang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9.
〔責任編輯:寧 巖〕
Modernity,“Participatory”Governance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Democratic Politics in China Grassroots Society
Rao Yijun
Since the Western modernity appeared,it has been becoming one kind of continuous and also strong,obvious or the latent strength,attacking the non-Western civilization premises of the politics,the economy,the society,the culture as well as the idea.China grassroots society obviously has been impacted by it since reform and opening policy.The society has been receiving mobilization,the widespread participation request highlights.The tension between old systems and the new participation request continuously challenges to the existing social order.So,the article will inspect the construction of democracy politics in China grassroots society from the macroscopic view of modernity dissemination,and explain the positive role of“Participatory”governance in response to the challenge and promoting the construction of democratic politics in China grassroots society.
modernity;China grassroots society democratic politics construction;“Participatory”governance
D621
A
1001-8263(2013)12-0079-06
繞義軍,貴州民族大學管理學院副教授、博士 貴陽550025
* 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項目“基層社會公民政治心理變化帶來的挑戰(zhàn)及應對策略研究”(11YJA810013)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