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相冊

■李玉順

去年秋天，年邁的父親胃癌二次發(fā)作，一生倔強如牛的老父終于走到了生命的邊緣，至此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整理父親的遺物時，我在他的一個舊書柜的一角，找到了一本頁面發(fā)黃的舊相冊，外皮破損嚴重，有幾處是用一種粘性很大的透明膠粘住的，只為阻止封皮不再外翻。打開相冊，我好奇地逐頁翻看起來。里面清一色擺滿了我由小到大的各類獎狀和榮譽證書，其中最早的一張，是我讀小學一年級時的花邊獎狀，外形小巧，只有二十厘米長的樣子，被父親折成了半塊手絹大小，規(guī)矩地放在相冊的首頁。接下來，按照一定的時間順序，依次擺放著我學生時代獲得的每一項榮譽，有我中學時代獲得的一次文藝演出的紅雙喜證書，有我高中時期獲得英語競賽第一名的燙金證書，有我考入大學時的錄取通知書的快遞封皮，也有我整個大學期間獲得的各種等級證書的復印件。就連我求職期間的幾家單位的邀請函，也被淘到了這本相冊里……

看著看著，我的眼前忽然閃過一片雨霧。我終于發(fā)現(xiàn)，在這本厚厚的影集里，居然沒有一張照片，里面所珍藏的全都是和我有關(guān)的一些記憶！

透過淚眼，我的眼前迅速閃出父親生前的一些片段來——

10歲那年的期末考試，我興沖沖地捧回一個大獎狀，他看到后，竟然當著一家人的面甩出一句硬邦邦的話來：沒啥值得驕傲的，就像種莊稼，年年種，年年收，誰還不會遇著一個豐收年！趁著我抹鼻子的空當，他則偷偷收好了擺放在桌面上的大獎狀，至此，全家再沒有人提起過這件事。

19歲那年的秋天，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點大學。接到通知書的那一刻，父親只是習慣地為自己點燃一根煙，并表情平淡地說出一句話：你只是趕上了好時代，如今的大學生遍地都是，就如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再長一茬……我的心一陣緊縮，我努力的結(jié)果，還是沒有換來父親一個滿意的笑。我賭氣地躲進屋里看書，他則拿著那張通知書故意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28歲那年的冬天，我有幸在自己喜愛的城市里謀到一份心儀的工作，我忙打電話給父親報喜，他先是長時間地不肯多說一句話，卻在電話即將掛斷的一剎那，用沙啞的嗓音叮囑我：一個人走路，小心路上的石子啊……我的眼前頓時一片雨霧。要知道，我在求職的路上已經(jīng)多次跌跤，幾次碰得頭破血流，但從未和父親提起過，因為，倔強的我太怕看到爸爸眼神中的不屑。

今年春天，父親在臥床之際，時常騰出一只手來不住地摩挲著我兒子的額頭，那綻放的笑容是我所從未見到過的，于是，內(nèi)心深處充滿了一個男人不可言說的妒忌。當他從兒子口中得知我被評為單位的勞模后，竟孩子般地央求我一定要將那張勞模證書拿給他看，妻無奈，只得打車返回城中，將我的那張印有本人照片的勞模證的復印件帶了回來，不想，這張紙片被他當做寶貝般地封存在相冊里的最后一頁。

想到這里，我終于收起了一個男人的自尊，當著眾多家人的面，淚落不止。至此我方懂得，在這個浮華的塵世間，唯有父親才是最懂我的那個人，為了鞭策我成長，他一直以“不屑”的方式，默默地激勵我前行……

我小心地收起相冊，鄭重地將它放回原處。我在心里暗暗發(fā)誓，在今后的人生路上，我一定要好好做人，勤勉工作，力求把父親為我保留的“榮譽冊”變得厚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