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霞
女性審美的超越與升華
——新解《到燈塔去》中拉姆齊夫人形象
朱玉霞
《到燈塔去》是英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先驅弗吉尼亞·伍爾夫的鼎力之作。女主人公拉姆齊夫人通常被認為是男權制社會的犧牲品,喪失女性自我的典型代表,但實際上,拉姆齊夫人已經(jīng)超越了傳統(tǒng)的賢妻良母角色,潛意識中渴望能有一定的社會作為,這種傳統(tǒng)精神與超越精神的結合使她的人格魅力得到了拓展和升華。以當代女性主義理論為基礎,透視出她既擁有家里天使的傳統(tǒng)之美,又擁有博愛之母的超越之美以及圣母形象的永恒之美的多維形象,可以更好地理解作者希望建立一種自足而開放的女性自我,希望男女兩性和諧共存的女性美學立場。
女性;傳統(tǒng);超越;永恒
兩百多年來,女性主義經(jīng)歷了“自由女權主義”、“激進女權主義”和后現(xiàn)代背景下的當代女性主義理論階段,不再提倡男女的對立或女性一元論,而是注重多元論,在充分尊重男女獨立人格的基礎上,提倡男女文化互補,揚棄傳統(tǒng)文化的弊端和偏見,完善和發(fā)展健康人性。[1]352-353她們認為女性主義追求的終極目標是超越自身,超越性別對立,創(chuàng)造大寫的“人”。[2]350法國女權主義代表西蒙娜·德·波伏娃也認為,當女性被塑造被壓抑的同時,男性也并不能幸免。男人和女人彼此對對方有著同樣本質的需要,當人類的兩性不必再去爭奪靠不住的性別特權時,男人和女人就能成為兄弟手足,為爭取“人”的解放而攜手同行。[2]350英國女權主義先驅弗吉尼亞·伍爾夫在《一間自己的房子》中指出,人人腦后都有先令般大小一塊疤痕,自己難以看到,兩種性別的人正好幫忙描述對方腦后先令般大小的那塊疤痕。[3]78
伍爾夫在《到燈塔去》中通過塑造女性審美主體拉姆齊夫人,充分體現(xiàn)了女性的人格魅力和可能的社會作為,彰顯了女性作為“人”的偉大。拉姆齊夫人既有作為家里天使的傳統(tǒng)之美,又有作為博愛之母的超越之美和作為圣母形象的永恒之美,體現(xiàn)了作者希望建立一種自足而開放的女性自我,男女兩性和諧共存的女性美學立場。伍爾夫這種具有啟示性和前瞻性的女權主義思想,使其當之無愧成為世界女權主義的先驅。
在女性問題的論爭中,騎士派代表人物羅斯金用最強硬的語言把家庭說成是婦女真正的場所,他認為一個真正的妻子無論走到哪,這個家都會隨之而至,只要她在,就有家,對于一個高尚的婦女來說,家在她身邊延伸開去,靜靜地透著亮光灑向遠方,為那些無家可歸的人照亮前面的路。[4]124以上論斷無非強調(diào)了男性的本位主義思想和他們在社會中的主體地位,可是同時也突出了強壯、能干、自信的男性也需要女性的存在和幫助,彰顯了女性在特定領域不可替代的作用。
《到燈塔去》中的拉姆齊夫人可謂名副其實的家里的天使。她充當了傳統(tǒng)女性的角色——妻子和母親,她沒有抱怨命運的不公,缺少女權主義者筆下女性的那種叛逆和反抗,她溫柔善良,端莊優(yōu)雅,默默奉獻,可謂賢妻良母的典范。她“驚人地美麗”,“希臘式的臉、藍藍的眼睛、挺值的鼻梁,是聚在一起的賜人以美麗歡樂的希臘三女神似乎聯(lián)合起來,在開滿長春花的草地上創(chuàng)造出了那張臉”。[5]作為八個孩子的母親,她精心照顧著他們,時時保護著他們,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在能不能去燈塔的問題上,她盡其所能不讓小兒子受到失落的打擊,母親的偉大可見一斑。對于狹隘、自私、專橫的丈夫,她百般忍讓遷就,努力使他處于生活的中心,幫助他脫離孤獨的深淵。為了能鼓勵和安慰丈夫,使他獲得能量和勇氣去繼續(xù)他的事業(yè),她“充滿激情和活力,好像她所有的精力都噴射出來了,在燃燒,在發(fā)光”。[5]當她意識到自己的個人價值得到實現(xiàn)時,她流露出無比喜悅的心情。盡管以陪襯角色出現(xiàn),即使在家庭這個私人領域,她也心滿意足于能展現(xiàn)自己的才能。她井然有序地操持家務,負責草坪的修剪、房屋的維修和八個孩子的飲食起居,精心經(jīng)營著他們不算富裕的家。面對生活,她從容應對,但仍感孤獨,因為需要獨自面對生活中的瑣事,不去打擾丈夫的事業(yè)。比起丈夫,她認為自己的貢獻微不足道,但毫無疑問她有自己獨特的貢獻。
拉姆齊夫人的自甘奉獻精神證明了自己的潛能。但是作為女人,她不能完全逃離女性處境,仍然受著女性處境的限制,只能服從于男性所建立的法律、風俗與真理。在她身上體現(xiàn)了“家是婦女的歸宿,家庭是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場所,家庭是婦女為社會福祉的唯一渠道。”[6]16
文學是對社會人生的一種超越,審美超越是對人的終極目標的追求,是一種永恒的生命體驗。人總是不斷地超越自身,追求理想,以有限的生命存在去實現(xiàn)無限的價值理想。文學超越性就是表現(xiàn)人的這種超越精神。在伍爾夫等女作家的作品中,強烈滲透著女性對人格獨立、超越自我、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向往(苦悶、孤獨、幻滅這些情緒可視為這種獨立意識的曲折、深刻或極端的反映)[6]198,被定位為“為爐灶而生的女人”,并沒有讓自己的理想追求囿于家庭領域,而是充分發(fā)揮個人才能,尋求超越自身,實現(xiàn)個人價值的途徑。在傳統(tǒng)文化語境中,對自身的超越更提升了女性獨特的人格魅力。
拉姆齊夫人,典型的家里的天使,盡職盡責地扮演著賢妻良母的角色,極大地張揚了女性在傳統(tǒng)領域的人格魅力。但她并未因此享受安逸生活,而是常常孤獨、恐懼、壓抑,“她不僅感到身體的疲乏,而且在肉體的疲乏中夾雜著出自另外原因的微微令人不快的感覺”,“她痛苦的感到自己被證明毫無價值”。[5]208-209伍爾夫對拉姆齊夫人的內(nèi)心意識的書寫揭示了在賢妻良母背后潛藏著的女性意識。拉姆齊夫人在孩子、丈夫、朋友面前寬容大度、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內(nèi)心深處卻有較強的自我意識和對生活的清醒認識,對生活的思考使她感到痛苦。拉姆齊夫人不滿足于枯燥乏味的現(xiàn)實生活,不愿只做“持家的小女人”,她有自己的理想,渴望到外面去做事。她思考社會上的貧困問題,記錄窮人們的工資和支出以及就業(yè)和失業(yè)的情況,希望能成為一個社會問題的闡釋員。針對那些永恒的問題,如痛苦、死亡、貧窮等,她有自己的原則,試圖做些什么,卻感覺勢單力薄,因而時時苦惱煩悶。拉姆齊夫人也表現(xiàn)出了極強的聯(lián)絡組織能力,她經(jīng)常主持類似宗教團體聯(lián)誼會式的宴會。在宴會上,大家“看來什么都沒有結合起來。他們都分散坐著。進行結合、交流與創(chuàng)造的全部努力,都有賴于她”。[5]126拉姆齊夫人以她的善解人意、通情達理、無私的愛,尤其善于處理各種人際關系的能力,將大家的情緒都調(diào)動起來,將分歧化為和諧,讓每個人都在愉快的交流中體驗生活的無限樂趣。
拉姆齊夫人朦朧認識到小說中另一人物莉麗身上所具有的獨特品質正是她內(nèi)心深處所渴望的,是生活在男權社會下的女性所為之奮斗的品格。莉麗的性格體現(xiàn)了潛藏在拉姆齊夫人身上得到釋放的女性意識,她是一個具有獨立意識和藝術家才智的畫家,在她身上更多地體現(xiàn)了女性的精神獨立。如果說拉姆齊夫人的女性意識和潛在能力受到壓抑,沒能充分展示,那么莉麗就是一個能夠用獨立的精神去審視現(xiàn)存世界的女性,是拉姆齊夫人的希望。同時暗示了如能逃離男權社會的樊籬,拉姆齊夫人將會超越自我,在其他領域將更有作為,盡顯其女性魅力。
文學作為人類獨有的精神生產(chǎn)活動,其根本價值就在于審美超越過程中人類精神所獲得的自由享受,心靈擴張。美化創(chuàng)造性想象的激發(fā),是人的本質力量的實現(xiàn)、提升和完善,是人的生命自我超越與創(chuàng)造的樂趣,它使人在自由的想象中實現(xiàn)生命的提升與超越,在激情煉鑄中完成人格的升華。藝術創(chuàng)造的可貴在于,它給人們揭示生活的真理并使人得到美所帶來的最大愉悅。文學藝術的魅力就是對這種社會人生的超越拓跋和自由精神的實現(xiàn)、拓展與升華。它始終指向人的最高存在,并以人的最高理想來關照現(xiàn)實。它不僅是對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自由的肯定和確證,而且是對永恒創(chuàng)造的自由自覺的超越意識的喚起。
拉姆齊夫人身上體現(xiàn)出的女神般的內(nèi)在品質,敏銳的直覺與智慧,友善與慈愛,無私與奉獻,是理想的化身,向人們昭示著美,給人以心靈的震撼。拉姆齊夫人的圣母精神感召著她周圍的所有人。哲學家的丈夫,自私、虛榮、利己和唯我獨尊,但她以畢生生命為代價給予了無限的愛、同情、安慰和支持。拉姆齊先生主動帶著兒女們?nèi)羲陀小疤厥獾脑?,他妻子過去總是給燈塔看守人送東西”,在船上,他讓漁民分享自己的食物,渴望和別的老頭一起嬉笑怒罵。說明在拉姆齊夫人的愛心感化下,理性自私的拉姆齊先生開始同情弱小,試圖融入生活,向往和諧生活。藝術家莉麗,在她進行藝術構思過程中,希望通過拉姆齊夫人將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刻變成了永恒,正如在另一領域,莉麗自己試圖將“那一刻變成永恒,在混亂之中有了形態(tài),外部世界的漂移和流動(飄過的云彩和顫動的樹葉)被固定下來”,“莉麗得到這個啟示,應歸功于拉姆齊夫人”。[5]314這樣,莉麗最終在她的愛的感召和啟迪下,為她的藝術難題找到了答案,完成了她的繪畫,放飛了她的理想。
在拉姆齊夫人身上,我們找到了神話中大地母親的形象,她震撼人心的“靈魂深度”使生命充滿生機與活力,和諧與寧靜。拉姆齊先生在駛往燈塔的航程中,百感交集,仰望燈塔,領悟到人生不僅需要男性的理性,更需要女性的憐惜與理解。與人融為一體的燈塔放射的光芒讓人們深深體味到了拉姆齊夫人作為一位精神伴侶的圣母形象。拉姆齊夫人死了,但是她時時刻刻與活著的人在一起,伴隨著他們的生命一起成長、思索,達到生命永恒的完美境地,可謂女性價值審美的升華。
[1]張京媛.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
[2]羅婷.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在西方與中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
[3]弗吉尼亞·伍爾夫.一間自己的房子[Z].王還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4]凱特·米利特.性政治[M].宋文偉譯.杭州:江蘇人民出版社,2000.
[5]弗吉尼亞·伍爾夫.到燈塔去[Z].王家湘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3.
[6]王先霈.文學批評原理[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責任編輯:楊 春
Transcendence and Sublimation of the Female Aesthetic in To the Lighthouse
ZHU Yuxia
To the Lighthouse is one of the most well-known works by British writer Virginia Woolf.In it,Mrs. Ramsay,the protagonist,is generally considered the victim of a patriarchal society and a typical symbol of the loss of the female self.However,it could be argued that in fact,Mrs.Ramsay has gone beyond the traditional roles of wife and mother,leading to the transcendence and sublimation of her as a female.Based on contemporary feminist theories,this paper interprets Mrs.Ramsay’s conventional beauty as symbolic of her role as an‘a(chǎn)ngel’in the home and as a mother.It reveals the author’s hopes to establish an image of the female as self-sufficient and open.
women;tradition;beyond;eternal
10.3969/j.issn.1007-3698.2013.02.014
:2012-12-20
I106.6
:A
:1007-3698(2013)02-0084-03
朱玉霞,女,隴東學院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化與文學研究。745000
甘肅省高等學校研究生導師科研項目“英美文學中的女性形象研究”部分成果,項目編號:09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