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惠玲
(蚌埠學院藝術設計系,安徽蚌埠233000)
考窺古淮夷原始裝飾與圖騰符號
萬惠玲
(蚌埠學院藝術設計系,安徽蚌埠233000)
蚌埠雙墩遺址出土璜、陶泥塑、陶祖形支架等器物飾件,其中泥塑兒童像紋面形象以及仿動物造型的特殊器皿采用多種裝飾紋樣及塑造手法,裝飾意識十分強烈,裝飾造型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藝術性。在雙墩器物裝飾符號中有花、蠶、豬等動植物圖騰,這些裝飾符號說明雙墩先民對圖騰崇拜從真實模擬自然過渡到身體裝飾再延伸到器物裝飾上,無一例外地象征著某種特殊的神秘含義,以求得圖騰對于氏族的庇護。
雙墩遺址; 古淮夷; 原始裝飾; 圖騰; 象征
人類裝飾物的出土,上限至舊石器晚期,但根據(jù)考古學的推測,時間開始于舊石器前期,人類利用自然物、果木、花草、羽毛作裝飾應早于用加工物作裝飾,如美洲印第安人的羽毛裝飾 (如圖1)。歐洲的馴鹿時代已存在用馴鹿角雕刻的裝飾品。我國發(fā)現(xiàn)最早的裝飾品也在舊石器時代晚期,多采用角、骨、牙等多種材料通過鉆孔、引線成串。安徽省蚌埠雙墩遺址產(chǎn)生于新石器時代中期古淮夷地區(qū),遺址出土距今7300年前的泥塑人面頭像、璜、陶支架、骨飾等飾件,通過雕、琢、刻紋等人工成形?!把b飾”(decoration)一詞是現(xiàn)代人對人體固定裝飾 (如文身)、活動裝飾 (如身體懸掛的飾件)以及器物雕刻和描繪花紋的總稱。形式上看,原始飾件裝飾與現(xiàn)代裝飾很是相似,然而裝飾目的具有很大差別。[1](P32)概括地說,具有代表意義的雙墩新石器時代遺址原始裝飾有著神秘的象征 (Sumbol)意義,這與人類當時淮河流域典型的古淮夷宗教觀念有著密切關系。
雙墩文化是淮河中游古淮夷地區(qū)發(fā)現(xiàn)年代最早的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存,從遺址出土600多件刻畫符號看 (圖2),很可能是中國文字起源的重要源頭之一。也就是說雙墩新石器時代文化在當時是先進的,原始裝飾意識十分強烈。這種裝飾意識主要表現(xiàn):一是石制圓餅 (制陶工具),通體磨光,一面為直邊,一面為弧邊,不但實用,而且形狀的規(guī)則、表面的光滑度、材料的選擇方面,超出實用需要,體現(xiàn)比較明確的審美意識;二是陶器、陶器支架等 (如圖3)的發(fā)明,以其形制的完美,功能完備齊全,裝飾紋樣有戳刺文、點文、乳丁文、弦文、鏤空和彩繪等文飾,為研究淮河流域新石器時期的裝飾紋樣提供重要的證據(jù)。三是由于器物與國內(nèi)其他遺址一樣都出在文化地層中,許多器物殘缺不全,對于這種現(xiàn)象有人認為是人在某種活動中有意弄碎,如祭祀、巫術等。[2](P419)其出土飾物有璜、飾件 (如圖4、圖5、圖6)等藝術品。四是技術手法上與眾不同,一般裝飾在器物上部的口沿、肩部、折棱等部位上,還著重運用上下層次和凹凸結(jié)合的布局與不同的紋飾來組合體現(xiàn)裝飾效果,有少數(shù)通體紋飾的陶罐殘片與河南舞陽大崗滿飾刺點紋的陶罐有過之而無不及,顯得非常美觀。少量的彩陶多在器物口、頸、肩部位施紋,有“紅口”、連續(xù)交叉紋、重菱形紋和曲折紋。
除此以外,雙墩遺址還遺留紋面的形象以及仿動物造型的特殊器皿。首先紋面泥塑兒童像 (如圖7)的裝飾造型相對精細,兒童表情自然生動、五官清晰秀美。頭像高613 cm,采用捏塑、堆貼、刻畫等塑造手法,頭型是細心打理,并戴有裝飾品,兩頰有圓窩點狀紋樣,應該是當時“紋面”或面部彩繪的反應,耳朵穿有耳孔,兩條夸張連在一起的眉毛,這些征象說明了其人為裝飾后的產(chǎn)物。對于這種獨具特點的裝飾造型,說明裝飾意識的表達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藝術性。以至于把雙墩兒童泥塑放在雕塑藝術歷史的長河中,應是圓雕藝術的繼續(xù),也可以從另一角度見證雙墩古淮夷地區(qū)的文明程度。格羅塞在《藝術的起源》中根據(jù)現(xiàn)代原始民族的考察,認為“用具裝飾的發(fā)展程度,在較低文明階段里,比人體裝飾落后得多”[1](P34)。由此推斷,在新石器時期之前,人類對身體的裝飾,不但有利用裝飾品的種種“活動裝飾”,還有直接畫或刺、刻在肉體上的文身、紋面等“固定裝飾”。這些裝飾的動機無非心理的或者實際需要,實際需要,如崇拜需要;心理需要,如表達的需要。
無論是原始裝飾中的紋面、文身還是器物裝飾,都是一種手段與橋梁,人類的心靈在與某些人所期望的力量溝通,然后,在消解力量的過程中,展現(xiàn)裝飾與巫術宗教。實際生存活動也是如此。原始裝飾、巫術等本來就是實際生存活動的一部分,不是“生活的反映”,而是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原始裝飾的地位和作用不可等閑視之,也是紋面藝術得以占有崇高地位的原因。這些特殊的裝飾造型和裝飾意識是淮河流域古淮夷人在藝術中的真實反映還是整個部落的靈魂和精神支柱呢?這并不僅僅具有裝飾意義,其中肯定有著某種“特殊”的意義。巫鴻先生認為,“在一特定時期和文化體系中人們所創(chuàng)造的藝術與文學 (包括口頭文學)應互相平行,都反映當時人觀察、理解和表現(xiàn)世界的特殊角度、觀念。”[3](P28)雙墩遺址原始裝飾就是這種特殊意義下的特殊角度、特定觀念的具體顯現(xiàn),很可能與“圖騰崇拜”有著密切關系。
圖騰對體飾和器物裝飾有很大影響,在原始裝飾中表現(xiàn)尤為突出。圖騰崇拜是攫取經(jīng)濟 (采集和狩獵)生活的直接反應。弗洛伊德在《圖騰與禁忌》中所說的;“崇拜是由禁忌轉(zhuǎn)化來的。”[4](P119)雙墩先民在自然經(jīng)濟階段依靠采集植物、獵取動物謀生,以“禁忌”的方式來保護動植物的繁衍,這種保護措施演化為視保護對象為“親屬”的神秘觀念。當然在捕殺或分食圖騰物前后,必須進行某種儀式“謝罪”。分析了雙墩器物上的圖飾結(jié)構,與同時期文化類型的進行了比較,借鑒何星亮先生對于半坡類型彩陶紋樣的研究成果,他認為:“彩陶上的魚紋、蛙紋、鳥紋、鹿紋等都是圖騰,或者是氏族、部落的圖騰,或者是個人、家庭的圖騰,也可能有一個氏族或家族奉兩個圖騰的現(xiàn)象。”[5](P63)在雙墩器物刻畫的裝飾符號中有四葉花的植物圖騰 (如圖8),花圖騰崇拜在中國民間文化中廣泛存在,有壯族花婆姆六甲的神話傳說。蘇秉琦在《華人·龍的傳人·中國人—考古尋根記》中就提出:“華人即花人。中華民族之所以成為愛花的民族,植根于遙遠過去氏族標記的族花,原始部落國家成立后在國花,在花的原野上,有眾多的花神,在信仰與崇拜的高度去認識她們,就是象征了中華民族的起源?!盵6](P134)花的符號概念可能在雙墩先民看來就是神靈化象征?!兑住ふf卦傳》說:“坤,地也,故稱為母”。這就是我國古代和古希臘神話都把地神稱為“地母”,把花植物成為“花神”,大地生物,筆者認為:花是送給“地母的最好裝飾崇拜物”。
蠶、蠶絲、蠶繭的單體符號在雙墩陶器底部、腹部、喇叭形圈足內(nèi)側(cè)出現(xiàn) (如圖9),在雙墩先民眼里,蠶有蛻變死而復生、羽化成仙的神性。同時期浙江河姆渡遺址發(fā)現(xiàn)象牙盅刻有蠶紋,推測與蠶崇拜相關。其實在我國古代一直有著蠶神的傳說,傳說黃帝的元妃,后奉為嫘祖,為歷朝歷代皇后祭祀先蠶的對象,在民間有著蠶花娘子、馬頭娘等。我們從雙墩器物蠶的圖騰中可以看出雙墩先民對蠶神的敬畏之心,表明在新石器時期蠶神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雙墩先民的意識形態(tài)領域。在中國古代,由于洪水泛濫,海水倒灌,海岸線要遠遠比現(xiàn)在更加深入到中國東部地區(qū),[7](P30)而雙墩古淮夷所處的地區(qū)實際上是靠近沿海的沼澤地帶,東部沿海一直是古老的族群“夷”的生活區(qū)域。沿河而居的古淮夷部落以魚為圖騰可以從雙墩器物看到魚圖騰存在的痕跡 (如圖10),有單純的魚形、重線魚形,還包括與十字、網(wǎng)形、箭簇形、枝椏形等結(jié)合的圖騰符號,蔡運章在研究雙墩刻畫符號的資料中有《水經(jīng)注·濟水》說:“魚山即吾山也”,可以為證?!兑住び^》:“觀我生”。虞翻注:“坤為我”。魚當是《坤》卦之象。[8](P311)可見魚圖騰在雙墩古淮夷地區(qū)是存在的。在雙墩器物裝飾上同樣出現(xiàn)了家豬、野豬的圖騰符號 (如圖11、圖12),我國江蘇南京浦口曾出土以豬為圖騰崇拜的部落遺址,紅山文化出土的以玉豬龍為圖騰的表現(xiàn)器物。而雙墩陶碗上刻繪的孕豬,體態(tài)肥碩笨重,腹部下垂接近地面,給人以步履艱難的感覺。而野豬圖騰則鬃毛倒立,呈現(xiàn)沒有完全訓化的野性。《易·說卦傳》:“坎為豕”,當是《坎》卦之象,這一卦像是雙墩先民“制器尚象”習俗的產(chǎn)物。[8](P314)這些雙墩先民圖騰崇拜從真實模擬過渡到身體裝飾再延伸到器物裝飾上,以求得圖騰對于氏族的庇護。
圖騰究竟從哪些方面影響了原始裝飾呢?岑家梧在《圖騰藝術史》中說:“圖騰集團的組織,完全建筑于平等勞動的原則之上,成員的日常服飾、住所裝飾、用具樣式,也作劃一的表現(xiàn),即以模仿圖騰動物為目的的施行‘圖騰同樣化’(Assimilation of T otem)”[9](P31)。還有一些圖騰形象已經(jīng)由寫實形抽象為一種符號或某種綜合的神靈,我們不易分辨。雙墩先民的這些圖騰用于裝飾的目的遠不是為了美觀,深層的文化內(nèi)涵,則是象征。
象征是“用具體事物表示某種抽象概念或思想情感”。美國人類學家萊斯利·懷特認為:“人類使用象征;沒有一種別的生物是如此。一個機體,要么具有象征的能力,要么不具有象征的能力,中介的階段是沒有的”[10](P243),象征無疑起源于人類的生產(chǎn)勞動,雙墩先民就是通過這些無聲的圖像符號傳達意思溝通交流的特殊方式。陶器上刻畫的野豬、野鹿表明雙墩祖先畏懼的對象,畫在器物上象征不可戰(zhàn)勝的力量。各式各樣的圖騰符號,其形狀來源于大自然,象征一部落的公眾觀念,因而觀念是產(chǎn)生象征的原因。[11](P24)雙墩先民的裝飾品多用動物骨骼和鹿角磨制而成,另有扁圓紅褐色陶器璜、身飾豬首、陶祖前端等飾件。借鑒房龍在《人類的藝術》中說到原始的首飾:住在曠野里帶著馴鹿打獵的人,可以說,也是一種開拓者。男人在尋找食物時,死亡率之高,也說明女人當時不太重要。項圈、小飾物等奢侈品,以及其他種種裝飾用品,都是為部族中的男人準備的,而且只有男人用。[12](P31)以野獸的骨角皮毛作裝飾,可以作為他的力量、勇氣和靈巧的證明和標記。
從人類學家的研究成果分析雙墩原始裝飾可以看出:圖騰、身體裝飾和器物裝飾在原始雙墩先民眼中,無一例外地象征著某種特殊的神秘含義。原始裝飾的象征內(nèi)涵雖難以解讀,但這種象征在文化傳承中得到延續(xù)的時候,就可以找到它的根源。如雙墩器物刻畫符號中對有直接表現(xiàn)太陽崇拜的象征圖形、還有圓形,包括圓形與十字結(jié)合、多圓組合、圓形與井狀線、放射線組合等,類似的太陽崇拜圖形在凌家灘文化、仰韶文化等都有發(fā)現(xiàn),雙墩圓形符號代表太陽崇拜的較早階段,承載著原始宗教萌芽階段的生命象征意義,同時隨之產(chǎn)生四方意識,并有相關專家推測此時已經(jīng)產(chǎn)生出原始太陽歷法。[13]
雙墩遺址器物裝飾藝術對于研究原始裝飾與圖騰發(fā)展具有重要作用。其制作工藝及藝術性在新石器時代裝飾方面具有很高研究價值,結(jié)合雙墩器物刻畫符號,我們會對雙墩早期紋面裝飾藝術與圖騰崇拜的突出地位更加清晰,雙墩新石器時代古淮夷原始宗教的產(chǎn)生、自然崇拜、生殖崇拜、圖騰崇拜的發(fā)展交織并滲透到原始裝飾藝術與原始圖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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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f Ancient Huaiyi Original Decoration and Totem Symbol
WAN Hui-Ling
(Art Design Department,Bengbu College,Bengbu,Anhui 233000)
Jade pendants,pottery clay,pottery,earthenware shaped brackets and other artifacts were unearthed in Shuangdun archaeological sites Bengbu,including clay surface pattern image of children as well as animal modeling imitation of special utensils and decorative patterns using a variety of techniques to shape with very strong sense of decoration.The decorative style has a certain artistic quality.Of the decorative symbolsfound in Shuangdun there are symbolsof flowers,silkworm,pig and other animal totems,which illustrate totem worship of ancestors and that Shuangdun simulated natural transition from the reality to the body and then extended to the decoration on the decorative objects,which reflect without exception a symbol of some special mystical meaning in order to achieve the clan totem for asylum.
Shuangdun site; ancient Huaiyi; original decoration; totem; symbol
K874
A
1671-9743(2012)01-0023-03
2011-12-24
蚌埠學院人文社科重點項目“淮河流域上古圖騰崇拜藝術研究”,項目編號:2010SK01zd;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淮河中游春秋戰(zhàn)國時期器物造型及紋飾研究”,項目編號:2011sk481;蚌埠學院淮河文化研究社科項目“淮河流域春秋青銅紋飾的圖形符號學研究”,項目編號:BBXYHHWH2010C02。
萬惠玲(1980-),女,安徽宿州人,蚌埠學院藝術設計系講師,碩士,從事藝術設計、美術考古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