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戎
(安徽工商職業(yè)學院 思政教學部,安徽 合肥 230041)
老子將生命本源歸結為“道”,老子認為,道為萬物的本體和本原,天地萬物都是由道產生的。他說:“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老子》第四章,以下只注篇名)[1]又說“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保ǖ谖迨徽拢1]虛而無形的道是萬物賴以存在的根據,又是派生萬物的本原,天地萬物都由道演化而來,其過程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第四十二章)[1]。所謂一,是指天地萬物形成之前的一種混沌未分的狀態(tài)。由一生二,即產生天地或陰陽。天地陰陽交合而生三,即沖氣,然后產生萬物。這樣,道便成為萬物所由產生的本體或本原,萬物都統(tǒng)一于道。而“道”所生之萬物中自然包含了生命形態(tài),“天地萬物包括人的生命都是由“道”的作用而產生,從“道”那里獲取自己的形體、生命和性情。莊子繼承了老子的這一觀點,同樣認為“道”是宇宙萬物的本體,世界萬物都由道產生。他說:“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保ā肚f子》·大宗師,以下只注篇名)[2]道雖然幽陰寂靜,不見形象,不可感知,但他有情有信,是真實的存在。道自古至今永恒地存在著,是天地萬物的本根和存在的根據。世界上的一切,不僅天地萬物,包括人的生命,甚至鬼神上帝,都是由道產生出來的。正由于道無限廣大,無形無狀,永恒存在,所以它涵蓋萬物。“夫道,覆載萬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天地》)[2]“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 ”(《知北游》)[2]可見,道是一個產生天地萬物的實存性本體。
不僅如此,同老子相比,莊子更明確地將“氣”作為“道”與物的中間環(huán)節(jié),認為“道”是通過“氣”而化生萬物的。《至樂》篇較為系統(tǒng)論述了由“道”到“氣”、到有形之物、再到生命形態(tài)的演化過程,指出人的生命,“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2]莊子認為宇宙產生之始沒有生命,即本來沒有形體,也沒有“氣”,屬于“道”的狀態(tài)或階段,“道”在恍恍惚惚之間轉化為“氣”,“氣”經過自身的變化又產生了形體,形體再進一步變化便有了生命,如今變化又回到死亡,就跟春夏秋冬四季運行一樣。[3]從而揭示了“道——氣——形——生——死”這一生命的全過程。顯然,“道”的先在性是生命得以產生的終極根源,而“氣”的變化則是生命形成的關鍵,如果缺少這一環(huán)節(jié),那么“道”的生命力則只能永遠以潛在的形式存在著,而無法轉化為現實的生命。而“道”的潛在生命力之所以能轉化為現實的生命,是因為它首先蘊生出了生命的構成者“氣”。“氣”是一種無形的實體性存在,它本身雖不是生命,但它具有生命的最顯著特征:變化性?!皻狻蹦懿粩嗟馗淖冏约旱男螒B(tài),它一變而為形體,再變即為生命。在莊子看來,不僅生命的產生是氣化所致,死亡同樣也是氣化所致。生命從產生到死亡這一過程中,“氣”經歷了三次變化:“氣”一變而為形體,二變而有生命的產生,三變而使生命死亡。[3]所以,生命從產生到死亡,都是氣化所致,是“氣”從一種形態(tài)到另一種形態(tài)的轉變,生命現象就是氣化現象。因此,死亡并不代表生命體的消失,而只是生命體又復歸于“氣”,“氣”經過變化,又將形成新的生命。如此周而復始,就像四季更替一樣,自然而又無窮無盡。在《知北游》中,莊子還表達他對于生命產生與死亡的獨特觀點:“萬物以形相生?!薄吧菜乐?,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盵2]莊子對人之生命的認定從死開始,將人的生命存在歸結為從無形到有形的無限循環(huán)。人形是人的生命之生,轉化為其他形狀并不意味著人的生命之死;死不是消逝而是化為他形?;谶@種認識,他指出生死相貫,在死中看到了不死,進而在與道合一、與天地萬物的相互轉化中由有限達到無限。
道是生命之本,它不僅創(chuàng)生生命,還存在于生命之中。“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天道》)[2]。道是客觀地存在著,沒有作為,沒有形跡,可以心傳卻不可以口授。道自本自根,先于天地萬物而生,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上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莊子認為道無所不在,道可以“在螻蟻”中,“在稊稗”中,“在瓦壁”中,“在屎溺”中(《知北游》)[2]等。 總之,道內存于宇宙萬物等生命之中。
道為“萬物所由”,并主宰著生命。道產生天地萬物,同時又支配著天地萬物的變化,是天地萬物生長、發(fā)展所必須遵循的規(guī)律?!暗勒撸f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保ā稘O父》)就是說,道是萬物運動變化所遵循的法則。萬物遵循道變化則生長,失去道就會死亡;生命尋道而行就成功,逆道妄為便失敗?!傲餍杏谌f物者,道也?!保ā短斓亍罚┤f物莫不“尋道而行”。陰陽變化,四時更替,都是道的表現形式。天地有天地變化之道,生命有生命的變化之道,各有其自身的運動法則。然而,道的作用是內在的,人們不能直接感知,要通過事物變化的現象和結果來分析,才能加以認識。因此天地萬物包括人類社會,看起來都是自生自化,但在這種自生自化的過程中,就貫穿著道?!耙讯恢淙恢^之道。 ”(《齊物論》)
“道”是生命活動的法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第二十五章》)[1]。自然狀態(tài)之“道”周遍地貫注于萬物之中,生命從產生到死亡的演變歷程,都與“道”息息相關,生命必須循“道”而行?!暗郎?,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第五十一章》)[1]因此,莊子主張“人相造乎道”(《大宗師》)[2],即生命的生存在于道。莊子把道放到了至高無上的地位,認為道是衡量生命價值的尺度。為了道,可以舍棄一切外在的東西。有了道,生命就有意義和價值,沒有了道,生命就沒有意義和價值。生命以道為動力?!捌埖糜诘?,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天運》)。[2]道使生命的形體有了生機?!扒业勒?,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漁父》)。[2]
生命的過程,即是逐漸遠離道和向道回歸的過程。生命遠離道,就失去了生命的本性,生命復歸于道,就是回歸生命的本性。生命唯有認準道這個目標后,才能特立獨行,不隨波逐流,不被功名利祿所左右,做一個德行完備的人。《莊子》中的宋榮子能做到“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為。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傲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然不受。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德之人哉”(《天地》)。[2]
不僅如此,莊子還以道為標準,提出了體道境界的問題。既然生命是道的一種外顯,生命就應該體道而行。但是由于生命主體的不同,體道的深度不同,道在生命中的外顯的程度也就不同。莊子提出“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逍遙游》[2]。將體道之生命分為三個境界:即“至人”、“神人”、“圣人”?!爸寥恕币讶ノ翼樜铮搅恕拔釂饰摇钡某潭?,已至道的最高境界,最能體現道家的生命價值觀。神人次之,“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人間世》)[2]神人只是顯示了自己的不材,不貪圖功利,境界稍差一些。圣人則屬于第三等,僅僅是忘掉名利而已。在莊子看來,名,是生命間明爭暗斗的原因;利,是生命間巧取豪奪的原因;智,是生命間勾心斗角的工具。功名利祿并不是生命自身擁有的,只是偶然得來的,或者是暫時寄存的東西,生命應從功名利祿中解脫出來,復本歸根,即找到自身的本根——道。
從老子開始,道家就把世界區(qū)分為有形和無形的兩種,亦即所謂的形而上和形而下。道是無形的即形而上的,老子認為“大象無形”。物則是有形的即形而下的,“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而器成之”(《第五十一章》)即可說明。無形者是宗,是始和母,有形者是子,是從無形者中產生的。[6]道是無形的,其生命是無限的;萬物則以形相蘊,其生命是有限的。[7]
莊子認為“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保ā短斓亍罚┡c“一”而未形的原初形態(tài)相對,現實世界中不同事物的形成,以獲得具體的規(guī)定為前提,這種具體的規(guī)定也就是“德”。[8]就道和德的關系而言,普遍之道體現于具體事物,便表現為“德”,而從對道的把握過程看,“德”又構成了現實的出發(fā)點:“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窮生,立德明道”。(《天地》)萬物以道為本原,又由“德”而獲得具體的、個體的規(guī)定,從而彼此區(qū)分:無“德”則物之特點便難以彰顯。[8]《天地》指出:“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閑,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齊物論》指出: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無毀,復通為一。”(《知北游》)[2]“德”雖然和“道”一樣未成形體,但已開始有陰陽的區(qū)分(“未形者有分”),保持著流行無間的狀態(tài),而且有機地連系著,這叫做“命”。道是不斷地變動、分化而生物的,物形成了各自的生理結構 (“物成生理”),這叫做“形”。[5]形體中寄寓著精神,各物具有自身的存在樣態(tài),這叫做“性”。所謂:“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庇衷疲骸巴ㄌ煜乱粴舛??!?(《知北游》)[2]人的生命來自氣稟之聚合,形體自幼至老的變化是氣化流行所使然,形體的衰亡則是氣稟的散離?!皻狻笔菍儆谟钪姘l(fā)生論意義上的,“道”則是屬于本體論意義上的。[4]道氣之間相依互動并且以“道”率“氣”,以“氣”順“道”?!暗馈鄙畈豢蓽y的體性及玄奧的妙用稱為“神”,人由道所稟受之德,是人的生命的本真之性,分享了“道”形而上的精神特征,構成了人的生命本體。因此,生命結構的形神關系對應了宇宙論的道氣關系,[4]從而使生命的存在有了形而上的依據。由此生命及其活動體現了以道率氣,以氣順道的相依互動關系。若以形神關系來解釋,則以神導形,以形傳神,形神并茂。莊子深信,生命之形體委之氣化之變,由幼而長,由長而老死,可是生命的先驗精神主體與道同在,享有超越性、永恒性、不變性,是生命的同一性,謂之為真君或真宰。因此,對莊子而言,形神之間,形殘而神全,形體與時俱化,生命的精神自我則永恒而不改變。生命與“道”不是對立矛盾的,而是同根同源,合而為一的。天地萬物等生命既源于一氣之流行變化,生命在形神相親,以神導形時,相互感通無礙,在形神交融下,精神的自由得以彰顯,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得到體現,生命的境界得以提升。莊子借[氣]的虛靈活潑義來喻說生命神游物外的精神境界,《逍遙游》所謂:“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變,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可見,莊子的生存論是為價值論奠基的,他的境界哲學是建立在生存論之上的。
由此,莊子主張重神輕形?!熬裆诘?,形本生于精,而萬物以形相生”《知北游》。[2]莊子并不否定形的存在,因為攝生就是對形的一種肯定。莊子闡述過如何養(yǎng)形:“古之行身者,不以辯飾知,不以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德,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繕性》)。[2]但在神和形的比較中,莊子認為神比形重要。[5]莊子例舉了許多形體殘缺不全,相貌丑陋的生命。這些生命由于心中有道,而仍然活出精彩。莊子認為生命的形體的美丑、生死、存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的精神能否與道同一。對生命的占有是有限的,對道的占有是無限的。只要心中存道,盡管形殘德全,仍然可以化丑為美,化缺為全,形殘之生命同樣可以備受尊崇和歡迎,活得有意義和價值。莊子由此得出結論“故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德充符》)德才是生命最該關注的,也是生命之為生命的最重要的內容。因此,應該“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保ā兜鲁浞罚?/p>
“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漁父》)[2]形殘之生命所以被莊子稱道,在于形殘之生命沒有任何人工雕琢痕跡,體現了形體的自然本真狀態(tài),彰顯了生命的本質與價值。他們不合于世俗,認準了道的目標后,能夠特立獨行,矢志不渝?!熬筒挥?,和不欲出”(《人間世》)。[2]“為善無近名”(《養(yǎng)生主》)。[2]“善行無轍跡 ”《第二十七章》。[1]他們能體道而行,雖然形殘,但品性是真實自然的??梢姡f子之所以倡導形殘之生命,目的在于弘揚道的精神,彰顯生命的精神世界,反對過于注重形式外表,從而使生命從世俗的功名利祿中超脫出來,提升了生命的精神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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