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塢主人
“八月十五廟門兒開,各種蠟燭擺上來。紅蠟燭紅,白蠟燭白,小妹我一把攥不過來 ……”二十年前的那夜龍門客棧,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那夜的天地間不聞好漢歌,但聞點蠟曲,于是蒼涼之中有了嫵媚,不露殺氣卻咫尺江湖。唱曲的是身無寸縷的金鑲玉,聽曲的是翩翩而來的周淮安,“請問龍門客棧在哪?”裹上店幡的金鑲玉,羞意在雙頰,風(fēng)情到發(fā)梢:“我身上的就是龍門客棧?!?/p>
龍門客棧就是金鑲玉,而不是二十年后似曾相識的那幾間東倒西歪的土屋。那面店幡塵土依舊,可怎么看,都不合凌雁秋玲瓏的身段。周迅是江南檐下燕的風(fēng)姿,斷不似大漠里討生活的女子。“大碗酒一泡尿,大漠的漢子愛妹嬌”,這龍門客棧的老板娘,本就應(yīng)千嬌百媚、酒一般熱烈醉人,少不了殺人越貨的膽識,八面玲瓏的心竅,外加點遍天下蠟燭的風(fēng)流手段。偏偏凌雁秋人淡如菊,冷貌冷心,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勢,渾然置身江湖之外。凌雁秋繼承了金鑲玉的身份,舉止氣度卻是邱莫言的化身。邱莫言的人物設(shè)定平淡,即便當(dāng)年的林青霞,也只是中規(guī)中矩,風(fēng)采全在那身男兒打扮。而周迅的男裝,似書童而絕不似大俠,再好的演技,也無法擺脫先天的條件——導(dǎo)演豈非強人所難?
周淮安是騎著駱駝身入龍門的,慢得自信雍容,慢得充滿力量——縱是天羅地網(wǎng),我自一身悠然。長笑間翻身而下,取劍系韁繩,一旁裹著“龍門客?!钡慕痂傆?,媚笑里藏著小銀刀:“八方風(fēng)雨比不上我們龍門山的雨?!彼L身玉立,目光瑩然:“龍門山有雨,雪原虎下山。”……周淮安是個好看的男人,即便處江湖之遠,也不失廟堂氣度;一身忠肝義膽,卻又深藏城府;像一片曲徑通幽的景致,耐人玩味。這邊陲土屋因為有了他,竟似有了京城里勾欄瓦肆的旖旎風(fēng)光。
那年梁家輝三十出頭,江湖正是血色的浪漫;而如今李連杰已老,若無快馬加鞭,就頓失精神。那曾經(jīng)的面如冠玉,多了歲月的坑坑洼洼,不見方世玉的少年得意、令狐沖的神采飛揚,即便黃飛鴻式的沉穩(wěn)剛毅,都有了英雄遲暮的味道。48 歲的趙懷安,37 歲的凌雁秋,兩人對視的眼神里,難覓愛情的蹤跡,一樁情事的線索只剩那支長笛,靠二十年前的劇情來補白。長笛于周淮安,是愛情信物,是風(fēng)流道具,是打開龍門密道的鑰匙;而于趙懷安,是二十年后牽強的藕斷絲連,是龍門小賣部的打折紀念品,證明當(dāng)年徐老怪曾到此一游。
“風(fēng)里刀”是實至名歸的周淮安,擔(dān)起了周旋于女人和太監(jiān)之間的大戲。而趙懷安只是將故事引到龍門客棧的一條氣若游絲的線。李連杰戲份不多,人物語言蒼白得像游擊隊長。他的存在,標(biāo)簽的意義甚于其他——票房廣告的LOGO,徐克巔峰期的遺產(chǎn)。李連杰和梁家輝的那場交手,顯然是徐克向武俠電影的兩個黃金時代致敬。對片中那些年輕演員而言,這是一場叔叔輩和爺爺輩的對決。
今天的龍門客棧,無歌亦無酒。故事雖然奇詭,BUG也極多,不勝枚舉。少了金鑲玉的葷曲,江湖平添了寂寞;少了塞外的烈酒,江湖就淡了血性。二十年前的酒里,喝得出春心蕩漾,品得了爾虞我詐,有借酒澆愁的忘情,有生死相托的豪情,怎似如今這酒淡出了鳥來?酒無味,劍亦無趣。當(dāng)年邱莫言冒周淮安之名前去行刺,三招兩式,便被東廠之人辨出真?zhèn)危骸爸芑窗膊皇沁@種江湖武功。”那時的武功路數(shù),有板有眼,有江湖與廟堂之分,而如今呢?我們是不是可以感慨一聲:這已不是徐老怪當(dāng)年的武功……
二十年光陰,江湖離我們有多遠?如果作品無所謂前世今生,那此作定會有更多好評。只因有了二十年前的經(jīng)典,頓覺再廣闊的沙漠,也難現(xiàn)當(dāng)年的寂寞蒼茫;再炫目的特效,也不敵曾經(jīng)的刀光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