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國度
本刊記者 劉洋碩
68歲的吳永寬幾次委托大女兒打來電話,叮囑我一人在外,注意安全。幾年前,他自己建了一座紀念碑,為了祭奠那些在饑荒中遇難的亡靈,也為了警醒后人。
不過村里的年輕人對此并不關心。早已離開村子各奔前程的他們,雖然也從父輩、祖輩那里聽過那些挨餓的故事,但又跟他們有什么關系?
我的另一位采訪對象也是記者,他說:他看到最可怕的,便是麻木——最最最可怕的,是年輕人的麻木。
年輕的干部怪罪吳永寬,說他“與國家對”。這讓他很是委屈。”
在采訪中,我曾無數(shù)次見到吳永寬這樣堅持的老人。他們或是守在長江邊,與核電項目作著“螳臂擋車”般的對抗;或是站在七尺講臺上,以年邁之軀一次次重申著“真理”;或是拿著早已過時的紙筆,奮筆疾書,為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討個說法……
當年輕人被名利牽絆,老人們反而成了這個國家的脊梁。
我曾問82歲的學者資中筠先生,為何她這個年紀的人,反而更尖銳、更關心現(xiàn)實。她說“這個年紀的人負擔少一些,既不會再失去什么,也不能再得到什么”,就像戳穿皇帝新衣的孩童,“童言無忌,老言也無忌?!?/p>
我也曾采訪律師界泰斗、86歲的張思之律師。當時正值“北海律師案”關鍵時刻,刑辯律師群體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執(zhí)業(yè)危機,他說:“北海如果真有很大風險,那我去!”
離開吳永寬家的那天,村里剛下過雨,他帶我走在泥濘的田間,去看他的紀念碑。他走在前面,讓我踩著他的腳印。我一路緊跟,卻還是弄了滿腿泥濘。
回來的時候,老人默默帶我走到河溝邊,蹲下去幫我清洗??粗淮未瘟闷鸷铀谋秤埃曳路鹩X得他就是我的爺爺,然后又想起那句話,“有丑就不要害羞,有臟東西就好好洗一洗?!?/p>
吳永寬站起來,轉向我。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這分明是一個由老人們支撐起來的國家。
過于喧囂的孤獨
本刊記者 馬李靈珊
在謝霆鋒那間狹窄辦公室里,我見到了他最珍視的幾項榮譽——香港電影金像獎和世界音樂大獎的獎杯;一張證明他的詠春達到專業(yè)級別的證書;一張由文化部頒發(fā)的、證明他參與建國60周年首都文藝匯報演出的獎狀。當我問他,“這么多年,你為自己做了什么?”他一揮手,“這里(PO)就是我為自己做的?!?/p>
研究謝霆鋒的30年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你會發(fā)現(xiàn),他的成長如此清晰又模糊地存在著。他所說過的話、做出的選擇、獲得與失去的人生體驗都被完整呈現(xiàn)于那些過去的記述中,似乎每個人都知道些他的事兒。但在那些描述中,他的形象都是被加工與被想象的,影影綽綽,看不真切。憤怒沒來由,快樂像演戲,這么多年了,他仍然在對抗窺探與猜疑。
他應該是個不錯的人,因為他的生意伙伴們發(fā)自內心地喜歡他,對他的態(tài)度并不是恭敬順從,而是尊重。而那些繁忙的導演與音樂人,在聽說是要做他的外圍采訪時,都一口答應,即便推托也都是因為時間緣故。
在所有和我談起謝霆鋒的人中,最打動我的是劉鎮(zhèn)偉導演,他說,“謝霆鋒是一個孤獨的人。”我見過謝霆鋒兩次。第一次是在一個拼盤演唱會上,他穿著運動服,梳著油光水滑的大背頭,一只腳抬高,踩在音響上,跟著節(jié)奏點頭,嘴唇抿得很緊,左手煽動性地一抬一抬,仿佛很享受這種時刻。但在那樣一個簡陋的體育館內,他越認真,反倒越有一種凄涼的黑色幽默。第二次就是采訪,他以CEO形象出現(xiàn),煞有介事地穿了純黑西裝,褲縫筆直,袖口熨帖,嚴絲合縫地一路下去。那張英俊的臉上,目光炯炯,眼睛里有一種奇異的光,理所應當?shù)氐却毁澝琅c尊重。
很奇怪,兩次見到他,我的感覺都和劉導演相同:他很孤獨。
他不愿意談起過去,我問他,17歲的你會為今天的自己驕傲嗎?他說我不知道,我不再是17歲了。他不愿回頭看,說得多了他會微微慍怒,他只想和我聊聊現(xiàn)在和未來。這些是他可以控制與期待的,有安全感。今天的他已經不再缺少贊譽,但是我想,他更在乎的也許是人們對他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