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月斌
潘維建和魏留勤都是普通農(nóng)民,又都是不尋常的文學(xué)愛好者。他們生于1960年代,都已不算年輕,從事寫作的時間也不算短,卻還是心懷虔誠、執(zhí)著不悔的文學(xué)新人——在他們身上,還可以看到質(zhì)樸的文學(xué)情結(jié),還可以感受到文學(xué)強勁的活力。所以我們特地把他倆放在一起,作為今年開春第一撥“新勢力”。
去年的“魯軍新看點”,曾對潘維建作過重點推介。他一邊在外打零工,一邊堅持寫作,曾在《北京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等刊物發(fā)過一些作品。多年下來,雖然寫了不少,發(fā)得不多,回報甚微,但他骨子里有一股文火慢熬不急不躁的耐性。因此,他寫的東西,即便多顯沉滯、笨拙,卻總少不了多可品咂的滋味。比如,他在《剃頭匠周酸溜》、《在河之洲》中塑造的兩個人物,即集現(xiàn)實意義與象征意義與一身:那些現(xiàn)實生活中的“另類”,之所以不可避免地帶有某種悲劇性,并不是他們不可救藥,而是因為我們每一個人所構(gòu)成的“現(xiàn)實”出了毛病。所以我認為,潘維建這類小說既有夫子自道的成分,又有深刻的反省精神。這次發(fā)表的短篇小說《雪媳婦》實質(zhì)上也可看作上述作品在題材和內(nèi)涵上的拓展。小說的兩位主人公(孤老漢五仁和傻子大青)同屬于鄉(xiāng)村社會的邊緣人、“零余人”,不僅不被重視,常遭冷眼調(diào)笑,甚至多受欺辱。在這種狀況下,兩個各有缺憾的人才會相互取暖,相互烘托出人性最為美好的一面。所以,為了兌現(xiàn)給大青說媳婦的承諾,最后的大雪之夜,五仁不惜賠上了老命,給傻子堆起了一尊“雪媳婦”。這樣的結(jié)局看似浪漫,實則慘痛,荒誕,孤老漢五仁之所以蹈死不顧,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換得雪媳婦的短暫存在,正說明了他的決絕,他以他不可思議的舉動,對抗了人世間更為不可思議的“暗物質(zhì)”。
魏留勤生活在微山湖畔,也是邊打工邊寫作,自1998年在《雨花》發(fā)表第一篇短篇小說《逼債》以來,還曾在《山東文學(xué)》、《當(dāng)代小說》等刊物發(fā)表過若幹小說。其作品多取材于身邊的人和事,所以既有鄉(xiāng)土氣,又真實生動,讀起來常能引人入勝。短篇小說《可疑的磚頭》即寫得頗有趣味。村長孫二狗半夜里莫名其妙地被人砸了一黑磚,便找出了三名“重點懷疑對象”,并一一盤查,由此引出了一推連鎖反應(yīng)。村長頭上挨的這一磚,既是引線,又是火藥,但最終引線燒光,火藥卻沒點燃:這一磚砸出了村長的火氣,也砸出了他自身的問題,讓他跨過了“磚頭”形成的障礙,一下子豁然開朗了。
魏留勤和潘維建的小說都源于鄉(xiāng)村,但其著眼點、用力點顯然各有千秋。可以說,潘維建寫的是低層的低層(孤老漢、傻子),而魏留勤寫的是低層的上層(村幹部),雖然小說里的人物都要維護各自的“利益”,但其動機、方式又大相徑庭。五仁是防御性、付出式的;孫二狗雖然挨了打,但仍是進攻性、掘取式的。所以,當(dāng)需要與外在的世界謀求“平衡”時,前者只能是自我消耗甚或自我毀滅,后者則只需做出適當(dāng)?shù)恼{(diào)整或讓步。所以,在五仁身上,我們可以說看到了“偉大的人性”,對于他的做法,已無從評價值或不值;而在孫二狗身上,才只是現(xiàn)出了一些“好人”的苗頭,他能這樣已經(jīng)不錯,最多可贊其“難得”。因此,《雪媳婦》呈顯的是生命的不可承受之重,《可疑的磚頭》透露的是生活中乏善可陳的輕。潘維建目之所極是世界的盡頭,魏留勤心之所想是世界的另一面。兩位作家都試圖用文字打撈出被俗塵污垢淹沒的真善美。
當(dāng)然,這樣的作品尚有提升的余地,兩位農(nóng)民作家也都擁有盡可拓展的空間,期待他們能夠站得更高,看得更遠,寫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