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芳 孫周年
(江南大學(xué),江蘇 無錫 214122)
孤獨的邊緣人
——論譚恩美筆下的女性世界
宋 芳 孫周年
(江南大學(xué),江蘇 無錫 214122)
女性世界一直是華裔女作家譚恩美創(chuàng)作小說著墨的重點。譚恩美小說中的女性大多都面臨著相同的生存困境——“邊緣化”處境,她們或是男權(quán)社會的邊緣人、或是主流文化的邊緣人,處于邊緣境地的女性自我承受著多種角色的擠壓和分裂。面對的二元對立(男/女、白種/黃種、西方/東方)文化,小說中的女性孤獨地站在了中間,精神游離在社會之外。
邊緣化;孤獨;沉默;失語;女性
作為一位女性作家,無論是出于怎樣的寫作態(tài)度,都對女性命運有著本能的關(guān)注。因此在譚恩美的小說世界里,女性是她著墨最多的一類人物。在這些女性人物中,既有根植于國土的中國婦女,也有從中國移民到美國的華裔女性,既有固守中國傳統(tǒng)女性,又有接受美國現(xiàn)代文化的知識女性,然而無論是哪一類型的女性都遭遇著類似的生存困境——“邊緣化”處境。這些女性或受到性別上的壓迫、或受到主流社會文化的排斥、或受到性別和文化的雙重壓制。根深蒂固的種族和性別歧視把女性置于了邊緣的地位,社會剝奪了她們發(fā)言的權(quán)利,她們是消聲,沉默的弱勢群體,她們是無法自我言說,無人傾聽,無人理解,與社會隔絕的孤獨邊緣人。
譚恩美文本中的女性主體不斷地受著父權(quán)文化的滲透和壓抑。人類從母系氏族社會逐步進入了父系氏族之后,男性在社會中占據(jù)了支配地位,在中國傳統(tǒng)宗法體制里,男性擁有著至高的地位和權(quán)威,《說文解字》里如此注釋“夫”:“從一大則為天,從大一則為夫。于此見人與天同也?!保ā墩f文解字》第十篇下:499)。西方則將“父”作為崇高、神圣事物的代指,比如在古希臘神話中,至高無上的宙斯是“眾神與世人之父”。就是在這樣的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里,女性一直處于被壓制,被統(tǒng)治的地位。
《灶神之妻》中的母親蔣薇麗就是男權(quán)文化的犧牲品,她在中國一直被灌輸著三從四德,順從丈夫的思想,生活也因此受盡了男性的壓迫和折磨。蔣薇麗還是小女孩的時候,就時常被長輩灌輸這樣的觀念:“女孩子的眼睛不是用來讀書的,而是用來做針線的;女孩子的耳朵不是用來聽想法的,只是用來聽吩咐的”1P269薇麗對于自己的婚姻也沒有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嫁給誰不嫁給誰都由不得自己,沒有人征求她的建議,她就這樣懵懂地被安排嫁給了紈绔子弟文福。在薇麗結(jié)婚前,與闊別多年的父親見面,父親給她的唯一教誨就是:結(jié)婚以后一切都要聽從丈夫的,再也不需要、也不能有自己的想法。2P137薇麗順從了家長的旨意嫁給文福,正是因為順從,帶給蔣薇麗無盡的痛苦。文福只是把薇麗當(dāng)成一個照料自己起居的仆人,一個發(fā)泄自己性欲的工具。薇麗在婚姻生活中不僅沒有得到一絲做妻子的尊重,甚至喪失了作為人的尊嚴(yán)。
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女性的地位有著顯著的提高,但是幾千年的父權(quán)文化已經(jīng)深深地滲透進了社會的各個層面,并使其內(nèi)化成一套自成體系的價值標(biāo)準(zhǔn)。在父權(quán)價值標(biāo)準(zhǔn)的長期制約下,已經(jīng)具有些許獨立個性的現(xiàn)代知識女性,仍然不得不時時面對著父權(quán)文化所造成的生存困境。
《喜福會》中的映映·圣克萊爾的女兒麗娜無論在智力,學(xué)歷,事業(yè)上都有著與丈夫不相上下的能力,可以說是一個自立自主的現(xiàn)代知識女性。但是她也無可避免地成為性別較量中的弱者,他的丈夫哈羅德總是強調(diào)花銷各自分?jǐn)偅ˋA制)的經(jīng)濟獨立,認為這樣的方式使愛情更為純潔,他將自己的這種想法和觀念認為是理所當(dāng)然,從未理會麗娜的意見和感受。由此可見,哈羅德只是用他自以為是的男女平等去掩蓋其根深蒂固的男權(quán)觀念。他們會為一瓶殺蟲劑由誰付賬而起爭執(zhí),麗娜也對自己的婚姻反思:“我們的婚姻基礎(chǔ),到底應(yīng)該是什么······根本不是這種賬單,不是該誰付給誰多少錢,誰又該找回他多少······”。3P148正如麗娜所疑惑的那樣,婚姻基礎(chǔ)在于愛,在于男女觀念上的真正平等,在于女性的被尊重與被傾聽,而不是表面上的“AA制”,這種錙銖必較的賬目分?jǐn)偡绞礁菍ε缘挠夼蛯δ信降鹊闹S刺。
無論是在東方還是西方社會,父權(quán)文化都有著堅韌的滲透和清晰的顯現(xiàn)。在譚恩美的小說中無論是中國舊社會的女性還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女人,她們都受到來自性別上的歧視和壓迫,她們在以男性為價值論核心的世界里被剝奪了自我,她們的身份只是非男性,只是被支配的從屬類,只是以男權(quán)為中心的社會邊緣人。
而移居美國的華裔女性不僅要受著性別上的壓迫,還遭受著種族文化上的歧視。美籍華裔在文化社會中是雙重的“他者”,她們即是美國人眼中的“他者”,也是中國人眼中的“他者”。在美國生活,會受到美國主流社會的歧視和壓迫,回到中國,同樣也會遭受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排斥,而這種種族上的雙重邊緣性造就了美籍華裔的諸多生存困境,特別是華裔女性群體都面臨著主體性迷失和困惑。
在美國社會,“白色”的優(yōu)越性地位是毋庸置疑的,黃種人和黑人,棕色人種都受著“白色”強權(quán)的壓迫和排斥?!断哺分械娜A裔二代露絲與特德的母親初次見面,特德的母親就顯示出作為白種人的優(yōu)越性,喬頓太太在與露絲的談話中表示“對少數(shù)民族,一丁點偏見都沒有”,“他們對一些東方人,西班牙人甚至是黑人,印象都很好,私交也不錯。”3P100但是正是喬頓太太的刻意強調(diào),說明了美國主流社會對于少數(shù)族裔的歧視。對于露絲和特德的戀愛,特德的母親喬頓太太委婉地說出自己的顧慮:特德將來會做一個醫(yī)生,醫(yī)生的職業(yè)限定,特德以后的病人或者同事不會像喬頓家的人那般通情達理,可能不能接受特德有一位少數(shù)族裔身份的妻子。她還“無不遺憾的表示,世上其他地方還有那么多災(zāi)難和不幸,越南戰(zhàn)爭,又是如此喪盡人心。”3 P 1 0 0看似輕描淡寫的關(guān)心和同情,卻是一種俯視的姿態(tài),更顯示了作為白種人無處不在的優(yōu)越感和排他性。
作為華裔在美國,是美國主流社會的邊緣人,回到中國同樣徘徊在中國主流社會的邊緣。《喜福會》中的龔琳達,自我認同為“中國人”,但是在中國人眼中她仍是個“他者”。她在美國生活了四十年后回家探親,盡管她取下了珠寶首飾,換上了中國韻味的衣服,用中國的貨幣和語言,但仍被別人認為不是純粹的中國人。3P238
這種雙重身份,使華裔群體陷入了“既不是······也不是”的自我迷失,自我分裂狀態(tài)。他們處在了兩個世界,兩種文化的邊緣,局促不安,用《靈感女孩》中的話就是:
我既是中國人也是外國人,這又使得我什么人也不是,我屬于任何人,所以我也不屬于任何人。·····你說,我到底屬于誰?屬于哪個國家?哪個民族?哪個家庭?4P141
被男性主宰,被種族歧視,被主流文化排斥導(dǎo)致了女性華裔集體陷入了多重“邊緣化”的悲慘境地,而這些困境最終都指向了精神上的孤獨。一般來說,孤獨指個人在與他人或社會的交際中的溝通與聯(lián)系被切斷,生命個體受到他人或社會排斥,與他人對立,與外界隔絕,內(nèi)心自我封閉的一種精神狀態(tài)。孤獨本來就是現(xiàn)代社會生命個體共同的精神體驗,而性別,種族,文化上的排斥和壓迫深深地加重了華裔女性從外在生存到內(nèi)在心靈的多重孤獨感。在譚恩美的小說中對孤獨的直接抒寫屢屢可見:
“我的生活顯得空空蕩蕩,而且令人絕望地寂寞。”4P136
“你母親或許曾經(jīng)是怎樣一個人:一個孤獨的姑娘,一個沒有希望卻有那么多需要的姑娘。”2P122
“你媽太孤單了,就那么回事?!?P90
幾乎在譚恩美的每一部作品中,孤獨無所不在,無孔不入侵蝕在個體生命里,譚恩美除了直接抒寫的孤獨體驗以外,更多的將孤獨遣散到小說的精神之中。而這種更為內(nèi)在潛藏的孤獨感在譚恩美小說中主要通過生命個體的“消聲”來表現(xiàn)。當(dāng)生命個體處于一種被擠壓,被隔絕的狀態(tài)時,他和外界的溝通是被切斷的,從而導(dǎo)致他自我言說、自我表述的聲音被漠視,呈現(xiàn)出發(fā)聲卻無聲的孤獨景象。譚恩美的作品中的生命個體“消失聲音”的現(xiàn)象大致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言語功能的喪失為表象的消聲,另一種則是言語功能健全,不停的說但無人肯聽的消聲。
《接骨師之女》中的寶姨在年輕時代生活自由而快活,性格開朗直率,個性獨立堅強,但是這樣的女性是與以“三從四德”為女性最高美德的社會是相違背的。寶姨后來被人謀害失去了親人并成為了啞巴,失去話語功能的寶姨無法言說自己,被人說成是“掃把星”“克夫相”卻無法為自己辯護,任憑別人去歪曲捏造事情的真相,她的經(jīng)歷和遭遇只能以別人的聲音誤傳,事實的真相被掩蓋,正常的社會身份被剝奪,被周圍人誤解和排斥,這是怎樣一種刻骨銘心的精神空落感。寶姨的女兒茹靈的婚事由養(yǎng)父母做主,被許配給了有著殺父之仇的張家。寶姨激烈反對,打著手勢迫切的想告訴女兒事情的真相,但是周圍的人看著她的情緒激動認為她在發(fā)瘋,女兒也無法理解她,認為她是在胡言亂語,甚至產(chǎn)生了厭惡和抵觸情緒。周圍沒有任何一個人愿意走進寶姨的內(nèi)心,了解寶姨的真實想法。寶姨的聲音被剝奪,不僅是嗓子不能說話,更在于內(nèi)在的聲音無人傾聽。男權(quán)話語社會里,對于女性的冷落,對女性命運的漠視,使得寶姨就像一個無聲的幽靈一樣存在于一個被拋棄的世界里,被人遺忘在角落,無依無靠。
而不同與寶姨這種以語言功能喪失為表象的消聲,譚恩美小說作品中更多的是不停的言說,但是卻無人傾聽,無人理解的消聲即個人聲音被他人的漠視。種族上的排斥,文化上的斷接才是讓小說中的人物更讓人無法忍受的孤獨境遇。華裔女性茹靈總是不斷地給在美國出生的女兒露絲傾述她的內(nèi)心,述說她的所見所聞以及她的看法,只要露絲一閑下來,茹靈就認準(zhǔn)了這是個母女交談的好機會,而母親帶有中國傳統(tǒng)觀念的話語和舉止在女兒眼里卻是不理智的,甚至是瘋狂和怪異的。沒人愿意去傾聽茹靈,包括她自認為最能也最應(yīng)該溝通的女兒。就如茹靈所抱怨的那樣“從來就沒有人肯聽聽我的心!你不聽,高靈也不聽,你知道我心里面多么痛?!?P82所以盡管茹靈在不停的言說,但是她的聲音是微弱的,這無異于沉默。
在種族文化和性別的雙重壓迫下,華裔女性聲音被漠視,她們想傾述卻無人傾聽、無人理解進而陷入了沉默。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聲音的消失,而是對整個自我的抹殺。這是一種無人理解,無人認同的精神漂泊的孤獨,這也是處在社會的邊緣,自我身份迷失的孤獨。
綜上所述,譚恩美小說中的女性大多都承受著性別上或種族文化上的歧視和擠壓,她們是男權(quán)社會的邊緣人或是主流文化的邊緣人,她們對于社會而言是異己的存在。而這種主體地位喪失的現(xiàn)實處境投射到個體的精神世界便是靈魂的孤獨。這種孤獨是無人理解,個人命運被男權(quán)社會漠視的孤獨,在異質(zhì)文化中失去文化依傍的無根孤獨。小說中的女性在面對二元對立(男/女、白種/黃種、西方/東方)的文化時,找尋不到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而只能生存于社會的邊緣,精神孤獨地游離于社會之外。
[1] 吳冰,王立禮.華裔美國作家研究[M].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
[2] (美)譚恩美著,張德明、張德強譯.灶神之妻[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9.
[3] (美)譚恩華著,程乃珊等譯.喜福會[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4] (美)譚恩美著,孔小炯等譯.靈感女孩[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9.
[5] (美)譚恩華著,張坤譯.接骨師之女[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6] (美)尹曉煌著,徐穎果主譯.美國華裔文學(xué)史[M].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2006.
[7] 吳冰,王立禮.華裔美國作家研究[M].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2009.
[8] 劉登翰主編.雙重經(jīng)驗的跨域抒寫——20世紀(jì)美華文學(xué)史論[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7.
The Edge of the Lonely People——On the female world ofAmyTan
SONG FangSUN Zhou-nian
(JiangNan university,WuXi 214122,Jiangsu)
Female world is highlighted in chinese american writer Amy Tan description all along.In Amy Tan’novels,women are all facing the same dilemma ofsurvival—"Marginalized"position.Theyare the margins of patriarchal society,Or margins ofmainstreamculture,Marginalization ofwomen suffer froma varietyofroles self-compression and splitting.The face ofthe binaryopposition(Male/Female,White/yellow,Western/Eastern),Women in the Novels can’t avoid the lonelyemotion.
marginalized;lonely;silence;women
G64
A
1671-5004(2011) 03-0061-03
2011-4-26
宋芳(1985-),女,湖北恩施人,江南大學(xué)碩士,比較文學(xué)與世界文學(xué)。
孫周年(1954-),女,湖北武漢人,江南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教授,比較文學(xué)與世界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