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至味于平淡——解讀崔顥《長干曲》二首

董紅佴

寄至味于平淡
——解讀崔顥《長干曲》二首

董紅佴

崔顥的二首《長干曲》，作品看似平淡無奇，但仔細揣摩，卻大有深意，充滿著一種審美的“至味”。本文對這兩篇作品進行了深入的分析論述，從其樸素平淡的文學表達中，尋求其內(nèi)在的審美意蘊。

崔顥 《長干曲》 平淡 意蘊

《長干曲》

其一

君家何處?。挎≡跈M塘。

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xiāng)。

其二

家臨九江水，來去九江側(cè)。

同是長干人，生小不相識。

我讀過三次《長干曲》。第一次是中學時期，只覺得索然無味，一眨眼就過去了；第二次在大學，因為那首膾炙人口的《黃鶴樓》，順便讀了它，覺得崔顥這人真有趣，竟然寫出了如此風格迥異的作品；第三次，就是現(xiàn)在了。十多年過去，太多的背影都已走遠，青年時期的張揚化為了沉靜。這一次讀《長干曲》，我看到了生命。一時之間我不想說話，仿佛身外的一切都已經(jīng)忘記，除了漫天的江水向我傾瀉而來。是真的美，找不到詞來形容，閱讀真是一種漫長的抵達，就和成長一樣。

《莊子·天道》有一句話：“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边@真是一種難以企及的嫵媚。因為在當下，我們讀到的太多文字里，樸素成了一種稀缺的東西。我們看到的只是一些游戲的姿態(tài)和各種技巧、各種虛假情感。在很多時候，我們都忽略了寫作中還有另外一種境界，那就是自然。那些隱藏在角落里不被注意的人事，那些瑣碎的日常生活中可能漂浮的某種詩意，與其說是生活，毋寧說是文學。崔顥正是通過他的觀察，打撈了這些生活中的詩意，讓樸素的生活成了一種心靈的象征，給我們留下了綿長的回味?？梢姡迷姴灰欢ǚ且甏?。兩首《長干曲》，經(jīng)歷了多長的歲月呀，任是歷史的大風，也沒有把這些漢字吹散。

現(xiàn)在，我先把這兩首詩試“寫”一遍。茫茫大江之上，兩個人萍水相逢于一片水面。一個住在橫塘的姑娘，在泛舟時聽到鄰船男子的說話聲，于是天真無邪地問：你是不是和我同鄉(xiāng)？而鄰船的小伙子也敏感地從姑娘欲蓋彌彰的表述中，聽懂了“或恐是同鄉(xiāng)”這一平淡話語所蘊含的言外之意。于是，有了第二首的回答：“家臨九江水，來去九江側(cè)。同是長干人，生小不相識。”小伙子如實地告訴對方，自己是一個長年風行水宿、為生活奔波的人。是長期飄泊不定的水上生活使人感到寂寞難耐，想找個人說說話？是今日相見恨晚？是情竇初開，故意找個話頭來與對方結(jié)識？詩中并沒有說，都留給讀者去想。姑娘的抒情只到“或恐是同鄉(xiāng)”為止，小伙子的回答也只到“生小不相識”為止。真是平淡淺白，樸素干凈。讀這兩首詩的時候，我想起了海子的《月光》：“生命依然生長在憂愁的河水上/月光照著月光月光普照/今夜美麗的月光合在一起流淌。”我一向不太相信所謂的一見鐘情，這種“心有靈犀”的美好也許會出現(xiàn)在影視中，或者瓊瑤阿姨那樣的小說里，在現(xiàn)實中應(yīng)該是罕見的，即使是江蘇衛(wèi)視“非誠勿擾”相親節(jié)目也要經(jīng)過很多的周折才偶然配在一起。事實上，我們見到的更多的情形可能是顧城的 《遠和近》：“你看我時很遠/你看云時很近。”或者劉若英的《后來》：“如果當時我們能不那么倔強/現(xiàn)在也不那么遺憾/你都如何回憶我/帶著笑或是很沉默。”可見，詩歌也好，音樂也罷，都需要一種適當?shù)拿?，詩歌的境界是讓人得意忘言，而不是汪國真似的濫情。

除了抒情上的自然之外，我印象最深的無疑是白描了。據(jù)魯迅先生《作文秘訣》所言：“白描沒有秘訣。如果要說有，也不過是和障眼法反一調(diào)：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而已?！焙喲灾?，它不求細致，只求傳神；不尚華麗，務(wù)求樸實。主要用樸素簡練的文字描摹形象，不重詞藻修飾與渲染烘托。如“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作者只是用白描手法對景物進行了排列，就達到了一種千古絕唱的效果。這兩首詩也是一樣。沒有艷麗的色彩渲染，不加無謂的妝飾，也不用多余的背景烘托，而用質(zhì)樸的口語、簡練的文筆、對唱的形式來勾勒男女主人公的形象，表現(xiàn)他們互認鄉(xiāng)親的“真意”。所以全篇格調(diào)清新，沒有絲毫雕琢的痕跡。

而我們現(xiàn)階段讀到的許多文字，尤其是學生的作文，恨不得越華麗越好，越“新穎”越好，“語不驚人死不休”。個別高考滿分作文提供了反面的榜樣。這類作文沒有生命，甚至沒有自我，見不到情感，只是一堆華麗的垃圾。朱光潛先生說：必須先有生活上的濃，然后才能達到藝術(shù)上的淡。好的寫作者總能深入生活，從而在那些不經(jīng)意的情形中，找到那種妙不可言的感動。而這種感情的承載方式只是白描。如2010年高考安徽卷“那山也正在春時里，半山的松樹，半山的草坡，半山的閑石。春陽暖融融的，溫意無盡，枯草里已冒出青青的芽子。那些芽子望去甚有張力，生命的趣味濃厚，又鮮活不盡”采用白描手法描寫了萬物復(fù)蘇春意盎然生機勃勃的景象。2010年高考全國卷Ⅰ中劉孝綽《詠素蝶詩》采用了白描手法描寫蝴蝶在風中、花中飛舞的情況，將蝴蝶飛舞的姿態(tài)描寫得十分形象和逼真。詩人僅僅用了四十字就把蝴蝶的性格、姿態(tài)、情感表現(xiàn)出來，讓人于風和日麗之時，見蝴蝶隨著蜂兒轉(zhuǎn)于綠蕙叢中，時而避雀隱，時而浴日舞，令人嘆為觀止。2006年高考廣東卷“在日落前的一瞬，夕陽殘照已經(jīng)挪到我書架最上邊的一格。滿室皆暗，只有書架上邊無限明媚。那里擺著一只河北省白溝的泥公雞。雪白的身子，彩色翅膀，特大的黑眼睛，威武又神氣。這個北方著名的泥玩具之鄉(xiāng)，至少有千年的歷史，但如今這里已經(jīng)變?yōu)槿沼眯∩唐返募⒌?，昔日那些渾樸又迷人的泥狗泥雞泥人全都了無蹤影。可是此刻，這個幸存下來的泥公雞，不知何故，對著行將熄滅的夕陽張嘴大叫。我的心已經(jīng)聽到它凄厲的哀鳴。這叫聲似乎也感動了夕陽。一瞬間，高高站在書架上端的泥公雞竟被這最后的陽光照耀得奪目和通紅，好似燃燒了起來。”馮驥才運用白描手法描寫泥公雞，彌漫著作家特有的觀察力和表現(xiàn)力所創(chuàng)造的神奇。2006年高考湖北卷“那時院子里是怎樣的騷亂??！金綠兩色相間的大孔雀，戴著絹絨般的冠，從它們的棲木上認出了來者，并用一種驚人的號筒般的鳴叫迎接它們?！倍嫉逻\用白描手法描寫大孔雀，表現(xiàn)了羊群歸家后的歡樂，簡潔而傳神。2004年高考全國卷“那里的河流，確已經(jīng)干了，但風沙還是熟悉的；屋頂上的炊煙不見了，灶下做飯的人，也早已不在。老屋頂上長著很高的草，破漏不堪。村人故舊，都指點著說：‘這一家人，都到外面去了，不再回來了?！睂O犁運用白描手法，通過對河流、風沙、炊煙等意象的勾勒，以樸素的語言營造了物是人非、深沉悲涼的傷感氣氛，給讀者以極強的感染力。

這類文字從世俗的生活中感悟人生，洞察現(xiàn)實，似乎很平淡，無技巧。但我們細細品味，卻能夠看到那種毫無虛飾的真意，那種被浮華絢麗籠罩的絕美。這種“平淡”一樣讓人心醉神迷，回味不盡。真是越讀越美。

湖北省宜城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