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以痛吻我 我要報之以歌
——史鐵生：多舛命運的弄潮兒

徐常蘭 （衡水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 河北衡水 053000）

世界以痛吻我 我要報之以歌
——史鐵生：多舛命運的弄潮兒

徐常蘭 （衡水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 河北衡水 053000）

史鐵生一生坎坷，命運多舛。作為一位哲思型的作家，他苦苦追尋生命意義之所在，正視苦難，他用一種特殊的方式拉緊了生命的琴弦，尋找救贖之路，并彈出美妙的旋律。他認識到人應(yīng)該以超脫的態(tài)度對待死亡，人生的意義在于創(chuàng)造過程的美好與精彩。他以自我的生存方式體現(xiàn)著生命的意義并實現(xiàn)著人生的價值。

史鐵生；命運；價值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報以歌。這深沉的詩句，是泰戈爾的。生活中那些不曾了卻的痛，燃燒著色彩斑斕的熊熊火舌，不停地舔舐著他的四肢百骸，世界不由分說地將那撕心裂肺的痛強加于我他，他脆弱的生命，被“痛”的火舌舔舐得體無完膚了，連同他的喉嚨——那歌聲的通道——也即將被舔舐得焦糊了?。∵@時候，他有歌可唱？然而生命之樹從未枯萎，隨時為自己添一份綠。而且他還將“要我”改成了“我要”，不一樣的境界。

他就是史鐵生。

未能走過2010年的最后一天，地壇里玩耍的那個孩子，再也回不來了。這里有關(guān)他的社會評價：史鐵生用殘缺的身體，說出了最為健全而豐滿的思想。他體驗到的是生命的苦難，表達出的卻是存在的明朗和歡樂，他睿智的言辭，照亮的反而是我們?nèi)找嬗陌档膬?nèi)心。

越是糾結(jié)你已經(jīng)失去的，你失去的就越多。

“牽牛花初開的時節(jié)，葬禮的號角就已經(jīng)吹響”

人類面臨的最大困境就是死亡問題，人生來不想死，可是人生來就是在走向死亡，這意味著恐懼。從人被拋在世上起，死亡的陰影和影響的焦慮無疑成為生存的巨大困境。死亡，成了史鐵生需要時時刻刻面對的問題，他熱愛自己的命運嗎？或許他更有理由痛恨自己的命運，但是他不可憐。

中國人向來是很避諱說“死”的，總怕一語成讖。可是，“死亡”到了史鐵生的筆下，竟然變成了玩笑一樣的東西：“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死從來不是一次性完成的”“我們都已經(jīng)活得不那么在意死了”……在他很多的作品中，都涉及到生與死，而且口吻之輕松，態(tài)度之灑脫，這在當(dāng)代中國作家中是罕見的。是什么力量使得一個身體殘缺的作家如此看透生死，三十余年如一日地堅持與病痛做斗爭，并在病痛的罅隙中完成了一篇又一篇讓人產(chǎn)生持久共鳴的文章？

“生理的殘缺使得生命的意義發(fā)生了問題，是生，還是死？只有當(dāng)人被逼到考慮生死問題的時刻，才有可能在精神上獲得新生。在深刻的絕望之后，史鐵生發(fā)現(xiàn)了生命的偶然和苦難的無常。他是在理想的廢墟上重建了立項，在虛無的命運中超越宿命。”（許紀霖 2010）

在他等待醫(yī)生診斷自己病情的那段時間，他說自己心里荒荒涼涼地向上帝祈禱：上帝如果你不收我回去，就把能走路的腿也給我留下！但最終他的腿還是失去了，他說，“我像個冤判的屈鬼那樣瘋狂地作亂，掙扎著站起來，心想干嗎不能跑一回給那個沒良心的上帝瞧瞧？”但最終史鐵生還是選擇了順服上帝，“后果很簡單，如果你沒摔死你必會明白：確實，你干不過上帝?！?/p>

將命運交給上帝 把痛楚留給自己

有如約伯一樣美點的信徒，必得真神之嘉許；雖然有時遭遇種種的試煉，終久必蒙真神的憐憫，靈肉得著更多的祝福?。ú浰氖?0、12～17）。

在他的作品中，不止一次地提到了上帝：一個人，出生了，這就不再是一個可以辯論的問題，而只是上帝交給他的一個事實；上帝在交給我們這件事實的時候，已經(jīng)順便保證了它的結(jié)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jié)日。母親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

《我與地壇》間或“強硬”的心態(tài)背后卻有著一片至柔至靜的神性帷幔，其上織滿了史鐵生對上帝的示弱與謙卑，并非奴隸般匍匐在地，而適如圣子皈依母體──每次“我”對困境思考累了，耳畔總恍惚聽見“園神成年累月地對我說，孩子，這不是別的，這是你的罪孽與福祉”。作品藉此與神性相連，并有意無意地移位、復(fù)現(xiàn)《約伯記》原型：上帝為試探義人約伯的信仰純度，令他連遭厄運，直至妻離子亡，惡病纏身，體無完膚。約伯不愿為此放棄信仰，卻開始抱怨命運，向上帝發(fā)出無辜者緣何受苦的“天問”。困擾約伯的核心問題，又何嘗不是史鐵生曾經(jīng)的疑惑：雙腿突然癱瘓，求告無門；勉力自立以慰母親，母親卻心懷憂慮猝然離去；問天無語，遂讓作者成為現(xiàn)實中的“約伯”。約伯的抱怨恰如二人初遭此罪時的共同心聲：“我因委曲呼叫，卻不蒙應(yīng)允；我呼求，卻不得公斷”。以致史鐵生有那么一會，“甚至對世界對上帝充滿了仇恨和厭惡”。（張勐）

確定他是否是基督徒并不重要，可以確信的是他是一個朝圣者，始終相信有一位超越大自然的掌控者，也是創(chuàng)造者，在控制著整個宇宙。他相信上帝，但他不怨恨上帝的安排。他用自己的方式堅持著對神性和人生終極意義，做一次又一次艱苦卓絕而又輝煌壯麗的追問與眺望。史鐵生一定是反復(fù)地讀過《圣經(jīng)》的，他能夠在文章中熟練地引用圣經(jīng)的句子，而且還寫出了深刻的閱讀筆記，這一點，要遠遠地強于大多數(shù)基督徒。他讀的最多的，應(yīng)該是和苦難有關(guān)的章節(jié)，比如《約伯記》?？纯此窃趺凑f的：“約伯的信心是真正的信心，約伯的信心前面沒有福樂作引誘，有的倒是接連不斷的苦難。不斷的苦難使約伯的信心動搖，他質(zhì)問上帝，作為一個虔誠的信者，他為什么要遭受如此深重的苦難？上帝仍然沒有給他福樂的許諾，而是譴責(zé)約伯和他的朋友不懂苦難的意義。上帝把他偉大的創(chuàng)造指給約伯看，意思是說，這就是你要接受的全部，威力無比的現(xiàn)實，這就是你不能單單拿掉苦難的整個世界?！薄安粩嗟目嚯y才是不斷地需要信心的原因?！保ㄊ沟眉s伯最終得到雙倍的祝福?。?/p>

一個生命誕生時似乎就已經(jīng)被限制了可能性，不覺得他熱愛生命，那只是他給自己活下去的一個理由。只是支撐點而已。人是需要信仰的，但是并不關(guān)心那個信仰的，只是需要。如果他不告訴自己是熱愛生命的，他就沒法活下去，就那么簡單。這并不是靈魂的平靜和自由，相反，正是一個被殘疾痛苦地折磨著又清醒著的可憐人。

史鐵生從圣經(jīng)中悟出了上帝的用意：第一，上帝是全能的，他給了我們一切，包括苦難。第二，苦難是世界的一部分，也是我們生命中拿不掉的一部分。第三，正是借著苦難，讓我們加添與神同在的感受和信心。只是這樣的生命，來去都顯得從容，卻又一直心有不甘。他不是那些能讓靈魂升騰于軀體之上的人，他的從容也只是認真地面對自己的沮喪和失望而已。他一直難過，一直試著理解這些難過。他沒能戰(zhàn)勝那些無奈和失望，只是和他們握手言和。

在描寫自己輪椅生涯的文章《我的輪椅》中，他寫道：愛命運，既是愛上帝——上帝創(chuàng)造了無限種命運，要是你碰上的這種不可心，你就恨他嗎？愛命運，也是愛眾生——假設(shè)那一種不可心的命運輪到別人身上，你就會松一口氣怎的嗎？而凡?高所說的“經(jīng)歷生活”，分明是在暗示：此一處陌生的地方，不過是心魂之旅中的一處景觀、一次際遇，未來的路途一樣還是無限之問。

對于史鐵生來說，他做到了愛上帝、接受自己的命運與愛眾生。他用文字滋潤了讀者們的心田。他這樣說到：“那不是信心之前的許諾，不是信心的回扣，那是苦難極處不可現(xiàn)實的希望啊！上帝不許諾光榮與福樂，但是上帝保佑你的希望。人不可以逃避苦難，也不可以放棄希望——恰是在這樣的意義上，上帝存在。命運并不受賄，但希望與你同行，這才是信仰的真意，是信者的路?！?/p>

擁抱傷痛，繼續(xù)前行

在這場精神苦旅之中，史鐵生選擇了戴著腳鐐起舞。

他對于自己疾病的態(tài)度顯示出他思考問題出發(fā)點的與眾不同：是敬重。史鐵生說他職業(yè)是生病，在他看來，疾病固然是他的強大對手，但也可以看做是殘酷命運對他的錘煉?！熬拖袷且粋€九段高手點名要你跟他下盤棋，你無可奈何，但不能氣急敗壞，說我不下了。你只能接納他，然后試試跟他周旋，說不定還能獲得智慧。這樣即使輸了，也是贏?！?/p>

他認為人生來就走向死亡即面臨死亡困境。死是必然的，死是必須的，死是一個盛大的節(jié)日，這些理解使史鐵生的死亡觀超越出世俗的生命感受，從自然層面躍升到了哲理層面。他從死亡出發(fā)又超越死亡，最終悟出人生的意義并不在結(jié)局，而在于“充滿艱險和激情的”或“輝煌”或“悲壯”的過程。再次，試解讀過程哲學(xué)在史鐵生作品中的軌跡，其作品的轉(zhuǎn)折點是從他的代表作《命若琴弦》開始，《命若琴弦》演繹的其實就是人生應(yīng)從關(guān)注“目的”轉(zhuǎn)向關(guān)注“過程”的思想。

他承受的痛苦比別人多，但并不需要憐憫。他的文字冷靜，關(guān)于疾病、生命，有時候只有苦難才能讓人更接近本質(zhì)。但他不可能是平靜的，也不是自我麻醉的，他花了很長時間思考，然后寫字。他的人生不比別人自由，但是也不比別人缺少自由。

生活本來就是這樣，充滿傷痛，上帝要我們?nèi)プ龅?，就是用心中的光明去照耀和消解那苦難的堅冰，一曲歌，也許就能喚起那份力量，擁抱傷痛，帶著愈合的心，繼續(xù)前行。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回報以歌。這是靈魂的明礬，讓心靈更加有力的跳動

史鐵生在《病隙碎筆》里曾把自己的身體比做是一架飛機，發(fā)動機（兩只腎）和起落架（兩條腿）都失靈了。他只能坐在輪椅上，隔一兩天就要到醫(yī)院做透析。長年躺在透析室的病床上，聽自己的血液在透析器里汩汩地流動，“仿佛聽見飛機在天上掙扎的聲音?！笔疯F生就是這樣，面對困境，他從不悲觀，“反正我活著每一天都是白撿的，怎么著都不虧本……現(xiàn)在我的專業(yè)是生病，寫作才是業(yè)余的?！彼劳鲈谒抢镆呀?jīng)被看成了玩笑，也許正因為如此，死神一直遲遲未敢對他召喚。直到這一回，可能是死神終于被他調(diào)侃得受不了了，不由分說地將他帶走了。

然而，這一回，史鐵生卻是徹底地“贏了”！他早就預(yù)言家一樣地斷言過：要是史鐵生死了，并不就是“我”死了……從古至今，死去了多少個“我”呀，但“我”并不消失，甚至并不減損。那是因為，世界是靠“我”的延續(xù)而流傳為消息的。也許是溫馨的消息，也許是殘忍的消息，但肯定是生動鮮活的消息，這消息只要流傳，就必定是“我”的接力。

生命不僅僅是一種存在。它不停地在變化和不斷延續(xù)，需要的是不停的應(yīng)對一切變化，應(yīng)隨這種變化而樂在其內(nèi)！在明確的追求目標(biāo)下，堅定地走自己的路，充分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而懦弱，代表自己是一株溫室里茍安的雜草，既無花的晶瑩絢麗，也沒有草的精神勇氣，這種生命也就喪失了本質(zhì)上的意義！

世界上最幸福的是什么？是土地！因為它能時時接受那么多春雨秋葉的初吻，要承載厚重的希望，生成無限的美麗……那最幸福的人呢？當(dāng)然是總記得為自己增添感動的自己！史鐵生告訴我們：隨時為自己添一份綠，別讓生命之樹枯萎。世界上最幸福的是什么？是土地！因為它能時時接受那么多春雨秋葉的初吻，要承載厚重的希望，生成無限的美麗……那最幸福的人呢？當(dāng)然是總記得為自己增添感動的自己！

[1]朱立冬.《生存的追問 死亡的反思——談史鐵生的死亡觀》，《黑龍江史志》，2009（24）

[2]許紀霖.《另一種理想主義》，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

[3]張勐.《初渉方舟?復(fù)遇約伯?重返亞當(dāng)——史鐵生作品中的《圣經(jīng)》原型》，《文藝爭鳴》，2009（3）

[4]《原罪?宿命》，收入《史鐵生作品集》第2集，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0年版，第304頁

[5]史鐵生.《我與地壇》，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8年版

徐常蘭（1974—），文學(xué)碩士，主要從事英語教學(xué)法及英美文學(xué)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