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海英
山水“媚”,其“媚”之影響在宋代達到又一高潮,宋代繪畫無論在花鳥亦或山水方面都極為注重寫生,即“師法造化”,寫實的形式和技巧至兩宋而臻于巔峰。特別是兩宋時期的宮廷畫院,為中國繪畫的寫實技巧做出了突出的貢獻,其中郭熙在其晚年作為一位宮廷畫家對山水畫的貢獻可說是當仁不讓的。
郭熙,字淳夫,河陽溫縣人,生卒年不詳,北宋著名的山水畫家?!读秩咧录吩诠跸墒藕笥善渥庸季幾胝矶桑粌H是郭熙一生繪畫創(chuàng)作實踐經驗的總結,更是推動后世山水畫發(fā)展的重要因素之一客觀的說,郭熙的繪畫作品并不能在歷史上眾多作品中凸現(xiàn)出來,但他的繪畫理論使他在中國山水畫藝術史上有著不可取代的重要地位?!读秩咧录返某霈F(xiàn)標志著山水畫理論已經進入成熟階段。文中精于描寫林泉山色之處比比皆是,更加賦予山水以獨特的人格美——真山水、真性情。
山水之“媚”,媚在何處?宗炳最早在《畫山水序》中提出“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樂”, 意思是說自然山水以形質取悅于道,而仁智者快樂,這里的“媚”作為動詞取悅來講,山水初步被擬人化,仁者之所以快樂是因了山的取悅。然山又如何取悅于人呢?宗炳只說山之秀美,卻沒有具體的描繪山是如何的秀美。郭熙在《林泉高致集》中雖然沒有提到“媚”字,但他對自然山川的描寫淋漓盡致的道出了山水之“媚”,他完全詩化的語言像一支畫筆一樣巧妙的描繪出山的美貌,在作者的眼中,山不再是單純的山,山是有血有肉的山,“山以水為血脈,以草木為毛發(fā),以煙云為神彩,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華,得煙云而秀媚?!笨梢哉f,郭熙在宗炳的基礎上充分詮釋了山水之“媚”,《林泉高致集》是《畫山水序》的延續(xù)和發(fā)展。
“媚”是一種情感的揮發(fā)。杜甫詩云:“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佳人尚且幽居空谷,況乎文人墨客!竹林七賢阮籍“登山臨水,經日忘歸”(《阮籍轉》)等;皆可反映士人對山水的眷戀之情。然此情何來?山水之媚如何理解呢?是說山水也如女子般嫵媚多情嗎?非也,山有雄偉壯觀,亦有秀麗婀娜;有巍峨大氣,亦有秀氣多姿。北方的山集男性之陽剛于一體,南方的山容女性之柔美于一身。說南方的山嫵媚尚可理解,北方的山卻不能簡單的從字面理解了。山水之“媚”實則是指士者對于山水的熱愛,“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保焉剿醋鍪切膼壑?,正所謂“山水以形媚道”,只有心愛之人物方能使自己產生愉悅之情。
我們知道宗炳的《畫山水序》是中國最早的山水畫論,那么郭熙的《林泉高致集》則是在《畫山水序》的基礎上擴展和延伸,將中國山水畫論提到更高的層次上。就等于說如果是宗炳先看到了山水這個大美人并為其寫了廣告語,那么郭熙則是將這個大美人推向T臺走秀的幕后星探。郭熙在《林泉高致集·山水訓》的開篇就寫到:“君子之所以愛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園,養(yǎng)素所常處也;泉石,嘯傲所常樂也;漁樵,隱逸所常適也;猿鶴,飛鳴所常親也。塵囂韁鎖,此人情所常厭也。煙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見也。直以太平盛日,君親之心兩隆,茍潔一身出處,節(jié)義斯系,豈仁人高蹈遠引,為離世絕俗之行,而必與箕穎埒素黃綺同芳哉!白駒之詩,紫芝之詠,皆不得已而長往者也。然則林泉之志,煙霞之侶,夢寐在焉,耳目斷絕,今得妙手郁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窮泉壑,猿聲鳥啼依約在耳,山光水色湟漾奪目,此豈不快人意,實獲我心哉,此世之所以貴夫畫山之本意也?!蔽覀兛梢钥吹焦鯇ι剿赖母惺苁菢O為細致和豐富的?!肮醯某晒χ涝谟?,雖然他的繪畫主要來源于李成,但他對于同時代其它畫家的長處同樣沒有視而不見,他雖稱不上是位開宗立派的大師,但是他有敏銳的嗅覺、正確的判斷力,以及常人所不及的綜合能力,這些使得中國的山水畫在他那里獲得了第一次的集大成?!蓖瑫r他提出并解答了為什么文人士大夫要畫山水畫,從君子愛山水出發(fā)寫到士人愛畫山水,塵囂羈絆、世俗紛擾皆
為君子所惡,而林泉之心皆向往之卻不恒在,于是乎魂牽夢縈,山光水色于筆端妙生。因為對林泉山色的一腔熱愛之情,而萌生了中國歷史上大量優(yōu)秀的山水畫作。
“媚”從一定程度上來講又是一種境界,這種境界超脫于單純的對山水眷戀之情,由“可行可望”上升為“可游可居”,使得人與自然的關系更加密切,林寒風說:“郭熙在幾種境界之中之所以更重視‘可居可游’,是因為,把主題納進了山水,山水成為人生存的場所,人與自然的關系愈加圓融和諧,人與自然的感通愈加親切。”正是由于人與自然的這種關系從而生發(fā)出將山水擬人化,這大抵是親上加親了。
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那么山則為愛己者妝,一年四季變換
不同的妝容,以其豐富多姿的面貌展現(xiàn)給世人。郭熙以一顆詩人的心品讀山水之真,解讀山水之美,帶著詩人的心懷去觀察自然,去發(fā)現(xiàn)自然中富有詩意的情節(jié),再給予詩化的表現(xiàn),頓使山水形象生動活潑起來。自然之美無限大,人之情感也無限遠,對于自然的眷戀之情是沒有邊界的。古人隱逸山林或由于厭倦世俗,或由不得以之原因而退隱,于是將一腔情感寄情山水間,這種情感的轉移同時賦予山水之獨特的人性美。山水的擬人化實則是藝術家將自己的情感借山水抒發(fā)出來,使山水也像人一樣有了精神。
“真山水之川谷遠望之以取其勢,近看之以取其質。真山水之云氣四時不同:春融,夏蓊郁,秋疏薄,冬黯淡。畫見其大象而不為斬刻之形,則云氣之態(tài)度活矣。真山水之煙嵐四時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凈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畫見其大意而不為刻畫之跡,則煙嵐之景象正矣。真山水之風雨遠望可得,而近者玩習不能究錯縱起止之勢,真山水之陰晴遠望可盡,而近者拘狹不能得明晦隱見之跡。”
文中連續(xù)五處提到“真山水”,表面上看,這五處“真山水”為作畫者提供一個作畫之框架,似乎在說如果學畫者所畫的山脫離了這些特點將不是真正的山,只有仔細觀察大自然才能畫出真正的自然,此后后人畫山多以此為依據(jù)。五處“真山水”的提出意義之重大是不可置否的。我們拋開這一表面之層面講,“真山水”的價值何止是為作畫而存在,它更深一層的亮出了山水的性情所在,從對山水外形的描寫再到對其變化之描寫,我們看到了氣韻生動的山,這不正印證了山的性情乃是傳人之情么?宗炳的山水傳神論被郭熙不漏痕跡的完美詮釋了。山水傳神,山水畫的內容所表達的終究也是人的情境,山水被賦予的任何人性化的特征皆是人內心境界的指向性。
自然界事物的性質同人的品格氣質相互輝映,山水是人格與情感氣質互相溝通的對象,山水以其風韻感染人,人反過來也可以將其擬人化,從而形成一種山水的人化關系與移情功能?!按荷綗熢七B綿人欣欣,夏山嘉木繁陰人坦坦,秋山明凈搖落人肅肅,冬山昏霾翳塞人寂寂??创水嬃钊松艘?,如真在此山中,此畫之景外意也。見青白道而思行,見平川落照而思望,見幽人山而思居,見巖扃泉石而思游??创水嬃钊似鸫诵?,如將真即其處,此畫之意外妙也?!痹谶@種天人相感的思維基礎上,古人將山水之美與人格的養(yǎng)成相貫通,自然界是人們生存不可脫離的環(huán)境,人與自然密不可分,它不僅給人們帶來必要的生活必需品,而且也使人們享受到了一種自由自在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