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基督徒的文化差異

謝奕秋

西非和東非可謂非洲文明沖突的前沿，這一沖突模式遠及北非部分地區(qū)。而在原始宗教信徒眾多的非洲南部，基督徒和穆斯林之間的沖突，更多只是一種文化差異。

非洲基督徒這個群體，在部族主義繁盛的非洲政壇并不引人注目，除了南非黑人大主教圖圖有一定影響外，普通基督-徒并沒有強烈的宗教執(zhí)著，他們中的一些人甚至相信向神靈或祖先獻祭能消災避邪。但在某些地區(qū)，他們依然繞不開所謂的“文明沖突”。

針對教堂的恐怖襲擊

今年1月1日凌晨，埃及亞歷山大港的科普特教堂遭遇汽車炸彈襲擊，造成21人死亡、近百人受傷。這是埃及2006年以來最血腥的事件。因擔心警方不作為，當?shù)鼗酵桨l(fā)起大規(guī)模抗議活動。10天后，有埃及警察在開往開羅的火車上槍擊基督徒致1死5傷，觸發(fā)了新一輪基督徒示威。埃及近8000萬人口中，科普特基督徒約占10％，是飽受歧視的少數(shù)派。

無獨有偶，非洲另一人口大國尼日利亞，前不久也發(fā)生針對教堂和基督徒的恐襲事件。去年平安夜，尼日利亞中部高原州首府喬斯市7連爆，加上北部博爾諾州首府邁杜古里兩教堂遇襲，共計數(shù)十人喪生。今年1月11日，高原州一基督徒村莊遭襲，13人死，則是該國穆斯林與基督徒連綿沖突的最新一起。本世紀以來，尼日利亞大的宗教沖突多發(fā)生在該國中部的高原州，一次死亡數(shù)百人是家常便飯。

埃及和尼日利亞基督徒的遭遇，在伊斯蘭勢力龐大的北非和西非地區(qū)并不鮮見。而在基督教和原始宗教興盛的非洲中南部，尤其是基督徒占絕對多數(shù)的納米比亞、南非、博茨瓦納、贊比亞、安哥拉等國，基督徒擔心的更多是失業(yè)、犯罪、腐敗等其他問題?？紤]到南非等國經(jīng)濟相對發(fā)達，基督徒雖然在近10億非洲人口中占比略少于穆斯林(40％對44％)，但話語權(quán)并不弱于對方。而且，在過去數(shù)十年中，相比原始宗教信徒人數(shù)減少，基督徒仍在猛增。去年埃及圣公會主教畢曉普博士稱，預計非洲將在2025年成為擁有6.73億基督徒的大陸。

基督教在非洲的迅速傳播，在20世紀還只是表現(xiàn)為對于原始宗教的替代，但在本世紀將無可避免地與伊斯蘭教發(fā)生短兵相接。在西非撒哈拉以南的地區(qū)，相比伊斯蘭教傳人已經(jīng)1000余年，基督教的滲透發(fā)軔于殖民時代，向內(nèi)陸推進尤其困難。而在“福音未得之地”的北非馬格里布地區(qū)，基督教要想重回古代神學家圣奧古斯丁的家鄉(xiāng)(現(xiàn)位于阿爾及利亞)，卻也難上加難。在伊斯蘭文明包圍圈中，只有埃及科普特人和埃塞俄比亞人的教會堅守一隅。

非洲文明沖突的前沿

按照亨廷頓關(guān)于文明沖突的定義，西非和東非可謂非洲文明沖突的前沿，因為在這兩個地區(qū)，各占主導地位的穆斯林和基督徒都難以完全壓倒對方——西非的基督徒占人口1／3，東非的穆斯林占人口近三成，他們都是各自國家的關(guān)鍵勢力。一些國家在權(quán)力架構(gòu)安排上甚至突出不同宗教地區(qū)的彼此制衡，盡管這不易保持。而在司法領域，雙方也處于拉鋸局面。

在西非，尼日利亞北部19世紀早期曾執(zhí)行過伊斯蘭教法，但在尼1960年獨立后，它繼承了英國殖民者留下的世俗法律，規(guī)定伊斯蘭教法僅僅適用于北部穆斯林地區(qū)的家庭事務。近年來，隨著原教旨主義思潮蔓延，尼全國36個州中有12個州恢復了伊斯蘭刑法。不過，尼北部卡齊納州高級伊斯蘭法院一項關(guān)于“未婚而育”通奸案當事人無罪的經(jīng)典判決說明，黑非洲的伊斯蘭不同于教規(guī)嚴苛的“阿拉伯伊斯蘭”。尼日利亞穆斯林大都是豪薩一富拉尼人、約魯巴人、伊博人或其他土著人，他們保留了自身的黑人文化傳統(tǒng)，比如黑人婦女衣著鮮艷，不會把全身裹死，未婚同居之類的事例也屢見不鮮。但是，對于世界小姐比賽在本國舉行，尼穆斯林就不能容忍，為此還發(fā)生過穆斯林襲擊基督徒，一共導致215人死亡的事件。

尼日利亞1.5億人中，穆斯林占一半，主要在北方，基督徒約占40％，主要在南方。為緩和矛盾，尼不成文傳統(tǒng)是“南方人”和“北方人”輪流當總統(tǒng)，并可連任一次。尼上屆總統(tǒng)是“南方人”奧巴桑喬，本屆總統(tǒng)原是“北方人亞拉杜瓦，可惜他任內(nèi)病故，由南方基督徒出身的副總統(tǒng)喬納森接任。今年4月大選中，若喬納森勝出，可能被北方認作打破了該國的政治傳統(tǒng)。作為解決問題的終極方案，去年利比亞領導人卡扎菲曾提議尼日利亞分治，南部以拉各斯為都建立基督教國家，北部以阿布賈為都建立伊斯蘭教國家，但遭尼輿論痛批。

與尼日利亞南北矛盾常因選舉爭議激化類似，科特迪瓦(舊名“象牙海岸”)近期爆發(fā)的選后流血沖突也根源于南北矛盾。該國以穆斯林人口為主的北部和以基督徒為主的南部關(guān)系一直緊張，這次遇上它獨立60年后的第一次公開、民主的總統(tǒng)大選，國際社會支持得到北部穆斯林支持的前總理瓦塔拉擔任總統(tǒng)，也是希望能夠安撫權(quán)利長期遭踐踏的北方民眾。

在東非，基地組織曾襲擊美國駐肯尼亞和坦桑尼亞大使館，連累大量無辜平民。參與襲擊的除了阿拉伯人，也有肯尼亞黑人?？夏醽喨丝诘?5％信奉基督教新教，33％信奉天主教，10％信奉伊斯蘭教，其余信奉原始宗教和印度教。當?shù)啬滤沽诛@然只是少數(shù)，以往與基督徒共同維護國家的統(tǒng)一，可是在原教旨主義煽動下，他們也想實行伊斯蘭教法，曾經(jīng)強烈要求制憲會議賦予當?shù)匾了固m法院與世俗法院同等的權(quán)力，譬如受理商業(yè)貿(mào)易案和民事糾紛案。

埃塞俄比亞是東非另一個主要的基督徒聚居地，不過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信仰的不是近世歐洲舶來的新教、天主教或東正教，而是古老的基督教(今稱埃塞正教)。埃塞俄比亞333年立基督教為國教，強大一時，后來隨著阿拉伯人興起而衰落了，喪失了紅海沿岸，但其主要民族依然篤信基督教。該國穆斯林大多居住在東南部索馬里州，那里活躍著反政府的“歐加登民族解放陣線”，是故沖突不斷。而鄰國索馬里的極端分子更不安分，妄圖將埃塞的索馬里州以及鄰國吉布提、肯尼亞穆斯林邊區(qū)都掠奪過來，重新組建一個新的索馬里國家。2006年底，埃塞曾出兵索馬里，協(xié)助索過渡政府擊潰反政府武裝“伊斯蘭法院聯(lián)盟”，現(xiàn)已撤軍。

從穆斯林占相對多數(shù)的尼日利亞和科特迪瓦，到基督徒占主導地位的肯尼亞和埃塞俄比亞，亨廷頓所說的“文明沖突”事件此起彼伏。除了明顯的恐怖主義案例，很多時候這種沖突不能用“文明與野蠻之爭”來定義。但相對于歐洲基督徒對外來穆斯林的警惕，原本就是土生土長同胞的非洲基督徒和穆斯林之間，其實沒有那么多的歷史仇恨。沖突的加劇，可歸因為近年原教旨主義的擴散、穆斯林高出生率對民主制度的沖擊，以及少數(shù)政客的刻意挑撥。

大后方的少數(shù)派權(quán)利

如果把西非和東非視作非洲文明沖突的前沿，那么北非和非洲南部都應該算大后方了口在這些地區(qū)，基督徒和穆斯林少數(shù)派占比都很小，難以影響國家大政方針，因此他們的主要訴求就是保障自己作為少數(shù)派的權(quán)利。例如，在蘇丹南部，基督徒和大量原始宗教及拜物教信徒一道努力，試圖與實行伊斯蘭教法的北部和平分離，從而掌握石油財富分配的主動權(quán)。

埃及的科普特人是堅持在穆斯林國家爭取權(quán)利的典型?？破仗厝俗栽倿椤肮虐＜胺N族的直接后裔”，不接受羅馬和拜占庭的正統(tǒng)教義，而成為另類基督徒。他們和埃及穆斯林長期和睦相處，如今在外貌、語言上已無差別，只是科普特人傾心于古埃及歷史文化，近代又先于穆斯林接受世俗教育，因而文化水平和富裕程度總體上勝穆斯林一籌。英國在殖民后期為拖延埃及自治，促使科普特人和穆斯林公開對立；1923年埃及憲法又否決了英國人保留給科普特人的少數(shù)派代表制，導致雙方對立加劇。在穆斯林兄弟會前成員薩達特主政埃及的11年間，當局操弄宗教之爭，伊斯蘭極端分子日益暴力化，外加科普特僑民的過激行徑，促使埃及宗教紛爭陡然上升。至今，科普特人仍在為廢除限制新建和修繕教堂的法規(guī)而努力。

如果說埃及漠視本國“歷史遺產(chǎn)”科普特基督徒的權(quán)利，那么在靠近西歐的馬格里布地區(qū)，摩洛哥和阿爾及利亞的當局則傾向于打壓新增的數(shù)千名基督徒。當?shù)氐囊了固m領袖還抨擊一批隱藏身份的傳教士借助衛(wèi)星電視和互聯(lián)網(wǎng)向弱小的人騙取錢財并威脅現(xiàn)行社會制度。

在上述國家，基督徒爭取少數(shù)派權(quán)利，也是該國民眾爭取民主權(quán)利的一部分，就如津巴布韋的基督教領袖要求強人穆加貝進行民主改革，也會惠及只占該國1％人口的穆斯林一樣。

總體來說，在原始宗教信徒眾多的非洲南部，穆斯林的少數(shù)派權(quán)益要好過他們在北非的參照群體，至少在南部沒有針對清真寺的炸彈襲擊事件，而且在數(shù)年前的南非頭巾風波中，穆斯林婦女也維權(quán)成功了。非洲南部基督徒和穆斯林之間的沖突，更多只是一種文化差異。